寓简 - 第 3 页/共 4 页

《素问》叙五运平气与太过不及之纪。金之平气曰审平,不及曰从革,太过曰坚成。盖金微不能为政,但随气所胜,革化而已。至其太壮,则坚成而不受火令,皆非平和之气也。此与《洪范》不同,或者《素问》为是。   王冰注《素问》,叙气候,仲春有芍药荣,季春有牡丹华,仲夏有木槿荣,仲秋有景天华,皆今《月令》、《历书》所无。又以桃始华为小桃华,王瓜生为赤箭生,苦菜秀为吴葵荣,戊寅元历皆有之。   《灵枢经》言自然妙用以宝天真。自然者,天之道;妙用者,性之诚。二者相为用而一也。圣人以无为体,以有为机。能入无为而应有为,能用有为而返无为者,至矣。圣人以无用为基,以有用为理。有用者,天地之道也;无用者,精神之守也;得用者,性命之机也。故知道之为用,非常用也。人气清则宁,神不离其体,气专辅其神,神气上下常相随也,可以长生。夫天谷者,泥丸也。泥丸之神,是曰谷神。谷神主以天真之气为体。天真者,元性也。心以性为神,神以心为用,其动在机。机动则万化应,应则荡,荡则著于欲,著于欲者为情,情生则神亡其真,故神气不可离也。人能以空入性,混于杳冥,寂然而起,则运用变化,全其妙矣。应静而静,静中有神,应寂而寂,寂中有真,此之谓也。观此数十语,至理尽矣;养生之要,不外是矣。   庄子言知北游玄水,问无为谓曰:“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无为谓不答也。又问狂屈,狂屈曰:“唉!予将语若而忘之矣。”又问于黄帝,帝曰:“无思无虑、无处无服、无从无道,始得之矣。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此与少林之门人皆言所得而慧可独无言,初祖以为得吾髓,三十一菩萨各说不二法门,至文殊独曰无言说,离答问,而净名独默然者,盖一道也。古今之妙理,岂有二哉?欲涉拟议,则已去道远矣。仲尼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此无言之言,非复问答也。呜呼!非天下之至神,孰能与此?   人能静坐,回光反照,不生种种念虑,则本来面目应时自见,何在将心役心号为修证而后得之?所谓思尽还源,性相常住,事理不二,真佛如如者也。   惟达者能通性命之情;微圣人,孰知死生之说?   佛云:“圆觉自性,非性性有,何也?”子沈子曰:“圆觉自性也,而性非圆觉也。圆觉,性所有也;谓圆觉为性则可,谓性为圆觉则执一而废百矣。性无所不在也。孟子道性善,善自性也,而性非善也。善,性所有也。圆觉与善岂足以尽性哉?”   世人以不如意、欲得而失之者为逆境,而子舆子曰:“得者时也,失者顺也,以失为顺,则世间忧患何自而入哉?”此古之至人也。又曰:“古者谓是悬解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此正觉所谓当于结心解之,一解六亡者,是或一道也。   佛问文殊:“如汝文殊,更有文殊,是文殊者。”力殊言:“我真文殊,无是文殊,若有二者,则二文殊。二尚不可,而迦叶乃见百千万亿文殊,无可摈者,若真文殊,何得有幻文殊,幻者何幻非真?”   支道林说《逍遥游》,至数千言;谢东山解《渔父》,至万余言。呜呼,多乎哉!至言妙道,一而足矣。一犹为累,忘言可矣。奚以数千万言为哉?此与汉之腐儒说若稽古三万字何异?且《渔父》一篇,文理浅俗,非庄子书,眉山知其妄,甚快人意也。   竺法深在晋简文坐,刘真长曰:“道人何以游朱门?”深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予谓深妄生分别,未免于自缚也。   古老尊宿语言问答之间,未尝觌面交谈也,而说法度人,千里同音,如闭门造车,出门合辙,了无差异。非得道者能之耶?僧问马祖离四句绝百非。师云:“我今日劳倦,不能为汝说。”僧往问智藏如前。藏云:“我今日头昏,不能为汝说。”麻谷见章敬,绕床三匝,振锡一下,卓然而立。敬云:“是是谷又到南泉,威仪如见。”敬泉云:“不是不是。”龙牙问翠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微云:“与我过禅版来。”得版便打。牙云:“打则任打,要且无祖师意。”又问临际如前语,际云:“与我过蒲团来。”接得亦打。牙又曰:“打则任打,要且无祖师意。”二三子之谈,一句一字,神交理契,冥符暗合,如熔金一范,更无余巧。然则所谓禅者,可诬也哉?   玄沙示众云:“诸方尽道接物利生,忽遇三种病人来,如何接得?患盲者,拈椎竖拂,他又不见;患聋者,语言三昧,他又不闻;患痖者,教伊说又说不得。若接此人,不得佛法,无灵验。”予观楞严会中阿那律陀无目而见,跋难陀龙无耳而听,克伽神女非鼻而闻香,骄梵钵提异舌知味,舜若多神无身觉触,如来光中映令暂现。既为风质,其体元无,诸灭定尽,得寂声闻。摩诃迦叶久灭意根,圆明了知,不因心念佛法,可谓灵验也哉。   古之真人能以耳视,以目听,非其至也。视听不用耳目,而不易耳目之用,兹可谓至矣。   二十七祖云:“贫道入息不居阴界、出息不涉众缘之人也,生死之所不能制,鬼神之所不能得而窥也。形固可使若槁木,心固可使若死灰,未必妙于此矣。”   古老尊宿语意玄远,非可以有思惟心世间义理所能测度。然其间自有近人情语句直指心原,学者粗可晓解,或得入处。如僧教童子读经毕,令持卷著函内,童子曰:“某念者著什么处?”达磨云:“将心来与汝安。”求心了不可得。曰:“吾与汝安心竟。”道信乞解脱法门,僧璨曰:“谁缚汝?”“无人缚。”曰:“何更求解脱?”曹溪云:“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或问实相,慧忠国师云:“把将虚底来。”“虚底不可得。”曰:“问实相作么?”或问邪正,曰:“心逐物为邪,物随心为正。”白乐天问何以修心?曰:“心无损伤,云何要修?”李渤疑芥子纳须弥,智常云:“人言使君读万卷书,身如椰子大,万卷书向何处著?”或问如何不被诸境惑?药山云:“何境惑汝?听他何碍?”或问净土,曰:“谁垢汝?”问涅,曰:“谁将生死与汝?”大颠问石头:“何者是心?”曰:“将心来。”曰:“无心可将来。”石头曰:“原来有心。”龙潭以饼饷天皇,常留一饼,反以遗之。曰:“是汝将来,复汝何咎?”僧念经,云居问:“念者什么经?”曰:“《维摩》。”曰:“不问《维摩经》,念者是什么经?”严阳尊者问本来无一物,赵州云:“放下著。”曰:“本来无一物,放下个什么?”曰:“恁么则担取去。”或问得个什么即休歇去?答曰:“汝得个什么,即不休歇去?”是或可以推求妙处,然犹未免隔津也。   佛言习交冲发于相忤,忤结不息,心热发火,铸气为兵,杀气飞动,故有地狱。甚矣忿躁怒之害于性而祸于身也!真可畏也哉!可戒也哉!   佛弟子悟知六一亡义,自言若复因此际会道成,所得密言还同本悟,则与未闻无有差别。沩山谓香严曰:“吾说得是吾之见解,于汝眼目何益?”后因有悟,乃曰:“先师当时若为我说,却何有今日事也?”石头希迁曰:“宁可永劫受沈沦,不从诸圣求解脱。”此皆谓文字语言一切非真,学道者贵于自得;求其自得,亦无所得,乃少近耳。   学佛者穷诸行空,已灭生灭,随顺圆化,一切发生。求火光明,乐木清净,爱风同流,观尘成就,以此群尘迷心,从物堕于外道。夫是人者,非有盗淫贪嗔之过也,而亡失知见,违背圆通。如此,特以其徇物役心耳。为道而不能远于物,难矣哉。   见闻觉知,湛不摇处,念念受熏,有何筹算。此湛非真,如急流水,望如恬静,流急不见,非是无流。夫妄念之缠于心,如水之逝,未尝止也,不能返流全一。此之妄想,无时得灭。况沈著于爱欲之中,而可以语学道乎?   佛灭度有遗教传世,而大弟子如闻思大士、文殊、普贤皆不见所终。然是三菩萨咸有大宝坊为大道场示现圣像,或出真身,变化神异,如海山孤绝处,如峨眉山,如清凉,如天台等。凡依归诚至者,皆有所见,得未曾有。而佛自灭度后独无所谓祥光感应,求之不得其理。   老子出关入流沙,不知其所终。盖流沙在西域,天竺在邛西才二千里,岂古柱史所归耶?   摩诃迦叶久灭意根,圆明了知,不因心念佛,所证如此;然则其所得已深矣。一笑而得法,若易然者,由此也夫。净名、曼殊解空,凡有所说,言下便遣,了无留朕,如水中月,不可执捉,如空中云,无所留碍。虽八万四千韦陀,谓之未尝说,可也。虽寂然无声,谓之未尝默,可也。无说无默,无亦无也;有无非无,有有非有,非言所及也。   未入地菩萨随顺觉性,犹有觉碍过患,至于如来照了,诸相犹如虚空,则不可议矣。若夫居一切时,不起妄念,于诸妄心,亦不息灭。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无了知,不辩真实。吾则不知其为何人,如此随顺觉性也。   学佛者云智与师齐,灭师半德,智过于师,方堪传授。予谓士之学道者亦然。道德识见以至于文章语言,须向古人中出一头地,方始立得脚住。   西方圣人之书,十二部大典之外,有雪山如来、梵天莲华仙人、南天竺所说书、吉祥疏勒、天龙天音、声人非人、苦活不饮酒地居天,金刚未曾有。诸仙苦行、观地观虚空、一切药草因总觉、西园韦陀典,其名杂见诸经。又数百品皆未至中华,其间必有说妙法者,近世取经来南洲者,绝不闻问,恨未尽见也。   世间万事之纷纶,万物之丛脞,莫不有定数。佛氏发明世出世法,知其本因,随所缘出,虽恒沙界外一滴之雨,亦知头数。松直棘曲,鹄白乌玄,皆了原因。又自在主童子修学书算数,印以菩萨算法,算无量沙聚,悉知颗粒多少。又能算知十方世界种种差别,然则非有本因定数,佛亦何自而知之?一涉于数,无有隐显多寡巨细,则皆得而知之矣。盖象数之外,不可测也。夫孰有出于象数之外者乎?   ●卷八   欧阳公晚年尝自窜定平生所为文,用思甚苦。其夫人止之曰:“何自苦如此,当畏先生嗔耶?”公笑曰:“不畏先生嗔,却怕后生笑。”   欧阳永叔以谗罢政事,吕微仲时为馆职,与公书曰:“巧言萋斐,徒成贝锦之文;雅行委蛇,奚玷素丝之节。”其谨严精确如此,文忠深叹服之。   王介甫刻意于文而不肯以文名,究心于诗而不肯以诗名。苏眉山虽不求名,隐然如玉三尺,明自照,不可掩。黄鲁直离《庄子》、《世说》一步不得。   王介甫不以刘子政爱君忧国深切为忠,而以扬雄剧秦美新为美,是欲使刘氏以天下予莽,而雄之事叛逆为无罪也。可行乎哉?   秦喜状元及第,汪彦章以启贺会之。有云:“三年而奉诏策,固南宫进士之所同,一举而首儒科,盖东阁郎君之未有。”本意求属对之工,非有意薄之也,而喜父子怒以为轻已。彦章自此得罪,羁置湖湘,至终身不得还近地。语言之速咎,盖有无心而致之者,可畏也哉!   翟公巽虽为蔡京所汲引,然抗直不为屈。初代宰相作《贺日有戴承表》,末云:“众非后何戴率倾就望之心,无不尔或承永怀畏爱之德。”京读终篇,曰:“奇文也,然‘无不尔或承’对‘众非后何戴’似乎偏枯,欲以‘臣不命其承’易之,亦不失承字,而稍加亲切,如何?”公巽曰:“胜矣,然业已供本。”竟不易。京亦不能夺也。未几又代作《天神示现表》,有云:“圣神受命穆清,告成禹锡;祖宗在帝左右,顾予汤孙。”末云:“在天对越,乏清庙肃雍之仪;前席具言,愧宣室鬼神之问。”京曰:“国有盛事如此,公巽之文真为时而出也。”公巽徐曰:“畴昔不命其承,抑云遇矣;今日为时而出,厥有旨哉?”京虽恶其不逊,然尚能容之。石林尝喜道之。   张衡《东京赋》说鬼甚众,其言“亻辰(音震)子万童,丹首玄制,桃弧棘矢,所发无臬(音刈)。飞砾雨散,刚瘅(音)必毙。煌火驰而星流,逐赤疫于四裔。然后凌天池,绝飞梁,捎(所交切)螭魅,犭(葵聿切)狂,斩委(自危切)蛇(免斯切),脑方良。囚耕父于清泠,溺女魃于神潢。残夔<鬼虚>与罔象,殪(烟计切)野仲而歼游光。八灵为之震慑,况魃(音岐)蜮(音域)与毕方。度朔作梗(音哽),守以郁垒。神荼副焉,对操(七刀切)索苇。目察区陬(祖娄切),司执遗鬼,京室密清,罔有不韪。”此文虽多物鬼彡,然情状无所寓。翟汝文公巽作《内中大傩文》云云,乃有托讽之意,其文亦古雅有秦汉间风力。   程子山绍兴初为史官,以狂躁得罪归蜀。《迁靖州表》谢曰:“为其自作弗靖,故使谪居此邦。”人以能自状也。   有荐人而不副所期者,因答谢笺曰:“金丸初落,会见绐于能言;玉柄频挥,笑误夸其解舞。”能言鸭,陆龟蒙事;解舞,羊叔子鹤事,《世说》所谓羊公鹤也。   王庠应制举时,问读书之法于眉山。眉山以书答云:“别笺所示,老病废忘,岂堪英俊如此责望?少年应科目时,记录名数沿革等大略,与应举者同耳。亦有少节目文字,皆被人取去,然亦无用也。实无捷径必得之术,但如君高才,强力积学数年,自有可得之道。而其实皆命也。但卑意欲少年为学者,每一书皆作数次读之。书之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尽取,但得其所求者尔。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且只以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放此。此虽似迂钝,而他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甚非速化之术,可笑可笑。承下问,不敢不尽也。”前辈教人读书如此,此岂肤浅求速成、苟简无根柢者所能哉?此书今集中不载,学者当书绅,故表而出之。   予中进士科后,从石林于卞山。予时欲求试博学宏词,石林勉予曰:“宏词不足为也,宜留心制科工夫,他日学成,便为一世名儒,得失不足论也。”因授予以所编方略,又极论修习次第曰:“天下之书,浩博无涯。昔有人习大科十余年,业成,因见田元均。论及《论语正义》中题目。元均曰:‘曾见博士周生烈传中亦有一二好题,合入编次。’其人骇,未尝见此书也。元均笑,因取而示之,其人惭,自以未始学也。虽然题目如海中沙,其要有十字而已,曰明、曰暗、曰疑、曰顽、曰合、曰合(音蛤)、曰揭、曰拆、曰包、曰胎,不出此十字也。”予曰:“暗者何也?”曰:“明暗皆言数也,暗如因民常而施教是也。《周官》因此。五物者,民之常,而施十有二教焉。题目字中不见数而藏五与十二于其间焉。此最难测度。若明数,则如《既醉》备五福祭有十伦是也。”曰:“疑者何也?”曰:“尧舜汤禹所举如何是也。疑若唐虞夏商也,乃是《魏相传 高皇帝所述书》“天子所服”第八:受诏长乐宫中,谒者赵尧举春,李舜举夏,儿汤举秋,贡禹举冬(高帝时自有一贡禹)。四人各职一时也。又如汤周福祚,疑若二代也,乃是《杜周传赞》云张汤、杜周并起文墨小吏,迹其福祚元功,儒林之后莫及也。此为最巧。”曰:“顽者何也?”曰:“形势不如德是也。意思语言子史中相近似者殆十余处,独此一句在史赞,令人捉摸不着,虽东坡犹惑之。故论备举诸处以该之也。”(廷博按:十字但论其四,此处疑有脱文)既而叹曰:“此学殆废绝矣,吾子勉之,或能振举百年之坠典也。”予懒惰,与世不合,无意于求知,终不能称石林之遗意,深所叹恨;但缀缉记诵,庶不全负石林所期耳。   为文当存气质,气质浑圆意到辞达,便是天下之至文。若华靡淫艳,气质雕丧,虽工不足尚矣。此理全在心识通明。心识不明,虽博览多好无益也。古人谓文灭质、博溺心者,岂特为儒之病哉?亦为文之弊也。   作世俗应用之文,当如快吏主断,并缘法令,应时决遣。   甲午十月二日,天欲明,梦宣尼令作《镜铭》,中云“湛然清明,灼彼群昏。”余语皆不记。   秦会之既主和议,大帅皆罢兵权,赐田宅。予为岳侯作谢表,有云:“功状蔑闻,敢遂良田之请;谤书狎至,犹存息壤之盟。”会之读,不乐。   人之为善,须出于无心;若有心,则非为善矣。有为利而为善,有为名而为善,有望报而为善:其去为恶无几矣。   养生家言:“凡人晨兴索衣,而侍者误,反衣以进,慎勿出声,便接取服之,必有大喜。”读此者往往信之,而不知其旨也。清晨荣卫流行,法当省节语言,葆惜和气。人多急性,方着衣欲起,而颠倒反覆,必将躁怒叱骂,则所伤多矣。若明以此告之,固当知戒;然或遇事辄发,不能小忍,及悟则已有所损矣。故为有喜之说以诱之,人心幸其有喜,必隐忍而息怒,非实然也。   久处穷困,百事无成,心若死灰,扫除诸妄,皆已净尽,无所愿望矣。然犹未能忘者,尚愿逢出世师,得安乐法,真气自守,内无饥渴,和气自卫,外无寒暑,衣食所需不复动念。耳目聪明,思虑清静,步履轻健,寝寐安和,活一日一月一年,百年任其自然,如此足矣。或者至诚所格,仙佛怜念,天或赐之,未可知也。但行住坐卧,专精凝想,庶其有所遇乎?   动静当要深思,得失不须先虑。   心息相依,息调心静,此摄心之至要。神气交养,气定神全,此存神之至要。   子尝客寓楼,居楼下,市声喧杂。初若不可耐,洗心内听,一二日后,寂无所闻,盖与逃空谷者略无少异。以此自悟:能从耳根返源,则无所往而不静也。闻盖尘耳。   庚辰五月十四夜,泊舟桐庐郡津亭下。一更初,恶风暴至,山川震动,大木尽拔,急雨如倾,江水涌激,大浪高于岸旁屋。冒雨登岸宿民家,屋摇动欲飞去,瓦声珊珊,空中相击堕。至天明然后已。移泊津亭上,望江外群山,天色昏а,有无中,不可见。不一瞬间,烟开云霁,峰岫层出,重叠秀润,若未尝有云物风雨也。因浩然叹曰:“伟哉造物之功!乃能如此。”今人欲以智谋强取命中所不得有之事,意将与造化争长雄也,岂不殆哉?   幼时故老为予言:汴京宣政间极隆盛,时公卿舆服华焕,骑从传呼,甚宠观听,莫不歆艳也。有富人居通衢,第宅园池,花竹幽深。其人不愿为官,后房声色侈丽,自奉养至厚。平时不至厅事,未尝与士大夫相接。亦喜读书,议论自高。一夕岁暮,雪中合乐,张宴甚盛。子弟侍坐,夜久未罢,而雪势愈盛。宰相趋朝,驱唱过门。主人笑曰:“此辈良苦于国家,何所补益?堂堂如此而其中可愧者多矣。而辈宜循分守,毋妄意功名势位,则当终身无求,享此安乐。不然,生理一坏,虽得显位,不免如马亡趋朝辈忍冻矣。衮衣绣裳,世俗以为荣,吾不与易也。”子沈子曰:“是盖富隐者也,无羡于功名,而未免于多惧,尚不若吾贫隐云。”   吾为儿时,见蔡氏京、攸父子及王黼、童贯、梁师成辈皆势倾天下。及靖康之败,屠戮如狗彘。夫以非材居大位,以非道擅重权,未有不亡者也。天地四时尚有消息,而况于人乎?况为非道者乎?   客语予曰:“甚矣子之贫!朝不谋夕而无憔悴之色,岂知道者耶?”予曰:“世莫荣于仕宦,而吾以嫉恶为生灵之故,明知其及祸,奋然为之;人莫乐于嗜欲,而予觉四十九年之非,一念勇猛,清净独寝,其视柔明秀慧若脱去疾之膏盲也。夫二事者,吾不以为难,而况贫贱者,曾足以动吾心乎?”   子沈子老矣,无田可耕,无园可锄,无屋可处,大率皆无耳。更愿于身无病,于心无念,于人无往还,于世无交涉,于妻儿无爱恋,则亦于死生无凝滞矣。天地万物同归于无,岂不快哉?   予行信州丰城,欲访灵鹫岩洞,未至十里,小休于道旁民居,会其家饮客方起。须臾有一耕夫来就主人饭,衤发衤荷田具,主人悯其劳且饥,谓曰:“饭未及炊也,有饭客所余肉饼,尔姑啖之?”农夫欣然怀之而出。主人问:“何往?”则曰:“我老母年七十,啖粗饭耳。此盛馔,我作苦,虽馁甚,不忍尝也。将以馈吾母,故不待饭而往耳。”予聆其言,竦然为起叹曰:“此农夫耳,而知孝其亲,非由学问而能然也。盖天下之性本皆如此,有物败之,故不能充其性耳。世之有愧于此农夫者多矣。”其人姓王氏。   人而无心能使物亦无心,狎鸥是也;物之无心亦能使人忘心,观水与月,尘虑亦为之澄静也。   周世宗尝疑泾帅史懿欲叛,密诏晋州节度使杨廷璋,使阴图之。廷璋明其无他,怀诏书见之。懿曰:“死不敢辞,乞免妻子。”廷璋屏左右,语之曰:“吾以百口保君,君单骑入朝可也。”懿从之,遂得免祸。及宋有天下,廷璋犹在晋。监军荆罕儒者,疑廷璋周之戚里近亲也,欲杀之以为己功,每见必衷甲怀刃。廷璋知之,待以诚心,略无疑畏。会春日当宴,罕儒夙兴,尚早,徘徊独语曰:“事久变生,今日不可失也。”因假寐,恍忽如梦,有神人谓曰:“廷璋忠实无异志,不可妄杀。”惊觉,汗下悔泣,掷刀于地,径造廷璋,再拜谢过,具言所梦。廷璋愕然曰:“有是哉?吾昔者亦梦神人来告曰‘汝有阴德,天固报汝。吾为汝解监军之祸,可保无虞也。’吾夜半起坐,命门客书幅纸记之,方欲与君语而未敢也。”因探诸怀,以示罕儒。其所言神人容貌衣冠剑履无差焉。二人相持而泣,结交终身。呜呼异哉!世所谓阴报者,岂诬也哉?岂可忽也哉?   衡山南岳祠宫旧多遗迹。徽宗政和间,新作燕乐,搜访古曲遗声,闻宫庙有唐时乐曲,自昔秘藏,诏使上之。得《黄帝盐》《荔支香》二谱。《黄帝盐》,本交趾来献,其声古朴,弃不用;而《荔支香》,音节韶美,遂入燕乐,施用此曲。盖明皇为太真妃生日,乐成,命梨园小部奏之长生殿。会南方进荔支,因以为名者也。中原破后,此声不复存矣。又传旧宫庙台门屹立中天,气象雄杰,其西掖门常以两铁础,重各千钧,扌耆门不得妄启。遇国家出大兵、有所征讨,则遣中使祭告,用武士百人,移铁础,视出兵之数。凡兵出几万,则启门若干尺寸。法甚严,不得少差,大约不过尺余。事毕,又遣使告谢,武士举铁础塞门如故。从有庙来如此,皆莫知其所谓也。自庙焚之后,础亦莫知所在,此制亦废矣。   ●卷九   衡山有道人,本书生,弃家隐山中。一旦入城市药,故人忽见之,怪其神气清明,问其何为。对曰:“佩蕙纫兰已是青山独往,采芝食柏终当白日上升。”故人邀饮酒,倏不见。   杜子春苦贫,遇老人于西市,与钱三百万,用尽。又与一千万,复尽。又与三千万,曰:“此而不悛,贫在膏盲矣。”园叟张老与韦义方金二十镒,又与一故席帽,令于扬州北邸卖药。王老家取钱一千万,李生遇二舅,令持拄杖于波斯邸,取钱二千万。世间有如许闲钱,而贫者求一个不可得。张憬藏谓冯元常,于相法取钱愈多,则官愈进。娄师德性自不贪,使其取钱,必败。卢怀慎虽贵而贫,死忽复生,曰:“冥司有三十炉,日夜为张说铸横财,我无一焉。”贫富信有定命也哉。李文饶一生食万羊,而世有终身不知肉味,偶得一肉而梦羊踏破菜园者,命不同也。野人樵深山中,见岩间有若瓮者,攀援视之,有黄金满中,而欹侧将倾。地上遗钱五百,野人惊喜,虑其散失,取大石尽力扌耆瓮,甚安密。记其处,因持钱以归。买饭令子孙饱食,将戮力尽取焉。既至前处,则失瓮所在。傍有老翁语之曰:“此神所秘藏,以镇此山。岁久将崩,故以钱五百佣汝扌耆瓮耳。”因忽不见。夫物之不可妄取也如此。神物示见,将以戒夫世之贪求非分者,非为戏也。雨断渭桥路,雷轰荐福碑,信有之矣!   路允迪公弼政和中奉使三韩,舟行海中,忽见黑山涌起波间,山顶有光,如两日并出者。官吏大恐,舟师曰:“此大龟出游。两日者,其双目也。当急以三牲祠之。”公弼口占祝词,率官属焚香再拜,投牲,良久乃没。又予尝迎亲海上,至补陀山,望见海中数十里外有旌旗,如军行数万骑者,汹涌东下。问,其人曰:“此大鱼耳。旌旗状者,盖鳞鬣也。”须臾稍近,山石为之震动。偶阅宋史,见其所载宾漕国天神祠前有一鱼骨,骨之小窍中,通骑马往来。因记忆前二事书之。天地之间,亦何所不有哉?   唐时犹有神仙剑客侠士游于世,如非非子夜半击刘从谏,断其护项玉璞;聂隐娘窃取刘昌裔卧内厌禳金奁;王敬弘小仆夜半入长安城,取绣囊琵琶,因获禁中玉枕;三鬟女子取潘将军玉念珠于慈恩塔相轮上;皆受剑术为侠尚气报怨者。近世不复见,亦无传焉。   宣和间,执政邓子常家有一女子,绝色;然其性理乖异,多独处,寡笑言,览镜涂妆,欲半辄止,未尝竟也。年十五六时,未敢议亲。一日见仪鸾司供张堂上有盛幄幕大竹笼甚新洁,忽命取笼观之,又令汲水数斛涤之,出锦数段,令表里底盖皆施重锦衬之,极稳帖。入坐笼中,出甚喜,因留笼卧内,时时坐卧其间,虽父母乳获皆莫晓其意。岁余盛夏,有大风雨至,女仓皇入笼,且命覆之。震霆一声,烟雾充塞,异香闻于内外。良久视之,则已蜕去,有空壳存焉耳。邓氏畏事,极秘之,押其蜕而藏之。亲戚知者,皆不敢问。   汉北地郡灵州县在河之中,随水高下,未尝沦没,号曰“河奇”。又东坡作《濠州浮山洞》诗曰:“人言洞府是龟宫,升降随波与海通。共坐船中那得见,乾坤浮水水浮空。”其注云:“洞在淮上,夏潦不能及,而冬不加高,故人疑其浮也。”又今吴兴郡南门外十里许大溪中有小洲,广一亩余,其上生草树郁然,亦随水高下,名曰“浮玉山”,见于《图经》旧矣。予乡里也,无岁不过其傍,视之信然。虽大水泛溢,高岸皆沦溺,而洲不没。旱岁溪流益减,沙石俱露,而此洲不增高也。亦灵州之类欤?天地之间,万物回薄,震荡相转,其理自有不可晓者。或云润州金山下郭景纯墓亦然。   武臣谢石者,蜀人,善相字,言人祸福多中。宣和中至汴京,徽皇闻之,戏书朝字,令中贵人密授其客,缪以己意,持问之。一见辄再拜曰:“上天奎壁之文,万寿之象也。”客曰:“毋妄言。”石曰:“朝字者,十月十日,皇帝天宁节也。”客归语中贵人,具以闻徽皇,异之。石见蔡京,为言晚节当诛。京大怒,奏石讪侮,付开封府,杖而逐之。绍兴中,石押马纲至行朝,又以其术动朝士,相一字至万钱,其言巧发奇中。予乡丈人钱元素自外任召对,见石,书“请”字示之,石曰:“君其为监察御史乎?‘请’字言责未全也。”已而果然。如此类甚众。予谓世间万事无非寓也,能以无心而观所寓焉,其有以知之矣。石何足以知此,亦偶然耳。   蔡州宣和间有一士人家,书室中忽然见小蛇,文章陆离,蜿蜒几格间,见人不惊,畏不敢伤也。每日惟巳时则见,至午乃隐去。日日如此。士人异之,不能名也。因伺其至,则捕之置铁丝篮中。逮午观之,则坚冷化为石矣。其质巧妙天成,虽鬼工不能加也。明日巳时则复蠕动,既又复为石,而屈伸蟠结之状日日不同。士人宝蓄,携来京师,见中人梁师成。师成叹曰:“此神物,造化之所寓也。禁中有玉鼠玉兔,或以其时见,则其物也。”士遂献之。   羲、献以书名世,无间然矣。然王氏一门自多能书者,如丞相导、大司马敦、太保宏、太子詹事筠、荆州刺史е、丹阳尹僧虔、黄门侍郎涣之、会稽内史凝之、豫章太守操之、中书令恬、领军洽、散骑常侍徽之、东海太守慈、特进昙、首卫将军、中书令珉,皆世受笔法,往往造微入妙。盖平居见闻习熟,易为工,不作难也。予观后魏卢志与其子谌,皆法钟繇书。子孙累叶世有能名,至邈以上,兼善草隶,伯源尤谨家法。白马公崔弘工卫体,其家亦多名翰,浩为最善。故魏之工书者,有崔卢二门,亦王氏之比耶。然王氏家学才华尤著,非特书之一艺而已。王筠自叙云:“世传安平崔氏、汝南应氏,其家相继以文称,然不过二三世而已。非有七叶之中,名德重光,人人有集,如吾门之盛者也。”考其言,信然矣。   笔法自萧翁以来,模写比拟,取诸物象,殆尽其妙,如为心画传神也。谓钟元常行间茂密,如云鹄游天,群凫戏海;王右军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阁;张芝如汉武好道,冯虚欲仙;羊欣如大家婢为夫人,举止羞涩,终不似真;萧子云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荆轲负剑,锋力难当;李镇东如芙蓉出水,文采鲜明;索靖如王谢子弟,纵复不端爽,有一种风流气力;献之如河间少年,举体沓拖,不可奈何;王僧虔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阮妍如贵游失晶,不复排斥英贤;王褒凄断风流,势不称貌;师宜官如朋羽未息,举翮自退;陶隐居如吴兴小儿,形质未成而骨格峭拔;吴施如新亭倡人,一往扬州,出语便意态生;袁松如深山道士,见人便退缩;张斯如辩士对扬,独语不回,行必会理。又《书苑》谓卫夫人如玉壶冰、瑶台月,婉然芳树,穆若清风;逸少飞白雾卷舒,烟空照灼;索靖草书绝世,名曰“虿尾银钩”。张旭谓褚河南用笔如印印泥,如锥画沙;又谓草书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亚栖自谓飞鸟出林,惊蛇入草;怀素得古钗脚,鲁公得屋漏痕。窦众谓李斯钗头屈玉,鼎足垂金。凡此不惟取像工妙亲切,语亦甚奇,或类滑稽可喜。又有韦续《九品书》、李嗣真《书评》等,议论不及于前矣。   王僧虔工书,当宋武世,尝用掘笔书,以拙见容。至齐高帝与论书,则诵言曰:“臣正书第一,草书第二;陛下草书第二,而正书第三。臣无第三,陛下无第一。”其言不让,略无隐情,盖以齐高帝比宋孝武为不忌嫉臣下故也。书小伎耳,人主自贤而嫉能,至使其臣下有隐情避祸者,况天下事治乱成败听言用材之间,有大于此者乎?故欲尽人之能者,莫若至诚而有容也。   学书者谓凡书贵能通变,盖书中得仙手也。得法后自变其体,乃得传世耳。子谓文章亦然。文章固当以古为师;学成矣,则当别立机杼,自成一家,犹禅家所谓向上转身一路也。   邺台瓦皆杂金锡丹砂之属。陶成先大父得其遗瓦,完全不毁,琢治之为方研,愈薄而益坚,缜腻而廉密,入墨而宜笔,金砂之性犹存,故水渍之而不燥,真奇物也。世所传用,厚若砖而燥者,皆伪物也。   韩退之尝得李阳冰家所藏科斗《孝经》及汉卫宏官书两部,至宝蓄之;以归公好古书也,而卒以予归公。又尝得古画人物,曲极其妙,谓非一工人所能运思,盖集众工之所长,虽百金不愿易,以赵侍御之所亲摹也,而卒以予赵君。此二物皆世之宝而退之不难以予人,退之可谓不溺于多爱者矣。今人有蓄书画者,往往耳剽不识真,所藏未必善,非古人合作也,而扃固什袭,不忍出以示人,至不敢自展玩,可谓陋且愚矣。   昔贤谓见佞人书迹入眼,便有睢盱侧媚之态,惟恐其污人,不可近也。予观颜平原书,凛凛正色,如在廊庙直言鲠论,天威不能屈。至于行草,虽纵横超逸绝尘,犹不失正体。未必翰墨全类其人也。人心之所尊贱油然而生,自然见异耳。   唐李嗣真论右军书《乐毅论》《太史箴》,体皆正直,有忠臣烈女之像。《告誓文》、《曹娥碑》其容憔悴,有孝女顺孙之像。《逍遥篇》、《孤雁赋》迹远趣高,有拔俗抱素之像。《画像赞》、《洛神赋》姿仪雅丽,有矜庄严肃之像。皆见义于成字。予谓以意求之耳。当其下笔时,未必作意为之也,亦想见其梗概云耳。   李阳冰论书曰:“吾于天地山川得方圆流峙之常,于日月星辰得经纬昭容之度,于云霞草木得沾布滋蔓之容,于衣冠文物得揖让周旋之体,于耳目口鼻得喜怒惨舒之态,于虫鱼鸟兽得屈伸飞动之理。”阳冰之于书可谓能远取诸物,所养富矣。万物之变动,造化之生成,所以资吾之用者亦广矣,岂惟翰墨为然哉?为文亦犹是矣。   书固艺事,然不得心法,不能造微入妙也。唐文皇帝妙于翰墨,尝病“戈”法难精,乃作“戬”字,空其右而命虞永兴填之,以示魏郑公曰:“朕学世南似尽其法。”郑公曰:“天笔所临,万象不能逃其形,非臣下可拟;然惟‘戬’字‘戈’法乃逼真。”太宗惊叹。学之精,鉴之明,乃至于此。作字尚尔,况于修身学道为国为天下立大事而可以苟简卤莽姑息,而为之有不败者乎?郑公之鉴裁可谓入神矣。   曾南丰跋汉武都太守李翕《甫阝阁西狭颂》,称翕尝令渑池有黄龙白鹿之瑞,其后治武都,又有嘉禾连理之祥,皆图画其像,刻石在侧,盖建宁四年也。子固云近世士大夫喜藏画,自晋以来,名画有存于尺帛幅纸者,皆宝之,而汉画则未有得之者。及得此图,然后始见汉画也。子固之说云尔。然予见王逸少帖云:“成都学有文翁高朕石室及汉太守张收画三皇五帝三代君臣与仲尼七十弟子画,皆精妙可观。”予后因从蜀人求临本,晚乃得石刻,信如逸少言。然则石室之画又先于武都矣。子固盖未之见耶?凡画之妙,欲得其神观耳。刻之于石,则如影耳,犹可以概见其仿佛而已。   或问韩干画马何所师,干曰:“内厩马皆吾师也。”此语甚善。夫马之ㄈ傥权奇,化若鬼龙为友者,其精神如电走风驰,殆不可以心手形容。惟静观其天机自然处,或有以得其生成骏逸之态。若区区求之于笔墨之间,所见已无生气矣。九方皋赏其神俊而遣其牝牡元黄者,得此道也。   唐天宝中,有尚书郎张ロ,性喜绘画,多出意象之表,松石尤奇。东宫庶子毕宏亦以韵度擅名一时,然每见ロ翰墨,未尝不心服,因师。问ロ笔法所受,ロ曰:“吾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宏惊叹而已。予谓ロ之言岂特画哉?盖亦为文之妙旨。常以神遇,以天合,不以目视耳听者也,岂求之笔墨形似之间哉?此二语可谓名言矣。   ●卷十   草木之最香者,如沈水、旃檀、龙脑、苏合、薰陆、金颜、エ{艹匐}、蔷薇、素馨、末利、鸡舌之属,皆产于岭表。《海南南迁集》云:“雷化以南,山多苓匕藿香,芬芳袭人,动或数里。”予尝推其理,火盛于南方,实能生土,土性味甘而臭香,其在南方,乘火之主,得其所养,英华发外,是以草木皆香。此实理性之自然者。而前此说香自范蔚宗以下,未尝有及此也。《黄帝书》言五气,香气凑脾,古人固知之矣。《楞严》云:“纯烧沈水,无令见火。”此自佛以来烧香妙方也。   史称林邑国产沈水木,岁久树身朽腐剥落殆尽。其坚实不变者,劲如金石,是为沈水香。又《唐本草》注云:“沈水香出天竺、单于。”予观近世以香著书者,皆不称三国而独出南海琼、管、黎母之地,其外则占城、真腊、三佛齐、大食等国,而林邑、天竺、单于无闻焉。岂岁久土气变迁,或者所产不富,抑又蕃舶之征过于侵刻,遂不复至中华耶?凡香之至美至善者,惟真腊。真腊之又善者曰绿洋,香中之尤物也。   予官维扬,春暮纵观芍药,真一时胜赏。蕃厘祠殿之侧有老圃,业花数世矣。一日以花来献予,售以斗酒。因问之曰:“人知赏花耳,吾欲知芍药之根。所以赤白,有异种耶?”曰:“非也。花过之后,每旦迟明而起,斫土取根,洗濯而后暴之,时也遇天晴,日色猛烈,抵暮,中边皆燥,断而视之,雪如也。傥遇阴云,表里滋润,信宿然后乾,色正赤无疑矣。盖得至阳之气则色白而善补,医家用之以生血而止痛;其受阳气不全者则色赤而善泻。功用不侔,自然之理也。医家未有能知此者。”又云:“洗花如洗竹,非用水也。芟取其病根,蝼蚁蚯蚓荐食之余耳。”其言甚有理。又云:“吾自高曾世传种花,但栽培及时,无他奇巧。盖以不伤其性,自得天真,故根发耐久。近世厌常而反古,专尚奇丽。吾为衣食所迫,不能免俗,乃用工力智巧剪剔移徙,杂以肥沃药物注灌,花始变而趣时态,十有七八异于常品矣。然不能久远,经数岁辄瘦悴,纵未朽腐而花尽力矣。盖先世之所能者,天也;吾之所能者,人也。人竟能胜天者耶?故吾视花有惭色也。”此言又似知道者。   戏谑,君子所不免,然不至于虐,则善矣。大抵讥诮之语,先发者未必切害,而报复者往往奇险深酷。西晋崔豹尝诣郡,郡将姓陈,戏问:“正熊君去崔杼几世?”遽答曰:“民之去杼如明府之去陈恒。”可谓敏矣。   梁张率不治生事,尝遣家僮载米三千斛还京,既至,遂耗太半。问其故,曰:“雀鼠所耗也。”率笑曰:“壮哉雀鼠!”竟不诘间。沈存中尝游会稽,登天宁寺,观鳗井,井水之亏盈,日与海潮相应。中有灵鳗,人罕得见。存中偶见之,与客语其事,且曰:“鳗之状若殿柱然。”客曰:“好粗鳗。”予谓张率载米之僮,正用着天宁之鳗也。   酒客为令,以诗一句影出果子名,类语。如云:“迢迢良夜惜分飞,是清宵离。”清宵离者,青消梨也。又云:“黄鸟避人穿竹去,是山莺逃。”山莺逃者,山樱桃也。又云:“芰荷翻雨浴鸳鸯,是水淋禽。”水淋禽者,水林檎也。但恨语太俗。群饮者出令曰:“迅雷风烈,烈风雷雨。”报曰:“绝地天通,通天地人。”或人曰:“吾得《坤乾》,乾坤得位。”   汴京时有戚里子邢俊臣者,涉猎文史,诵唐律五言数千首,多俚俗语。性滑稽,喜嘲咏。尝出入禁中。善作《临江仙》词,末章必用唐律两句为谑,以调时人之一笑。徽皇朝置花石纲,取江淮奇卉石竹。虽远,必致石之大者,曰“神运石”。大舟排联数十尾,仅能胜载。既至,上皇大喜,置之艮岳万岁山下,命俊臣为《临江仙》词,以高字为韵。再拜,词已成。末句云:“巍峨万丈与天高,物轻人意重,千里送鹅毛。”又令赋陈朝桧,以陈字为韵。桧亦高五六丈,围九尺余,枝柯覆地几百步。词末云:“远来犹自忆梁陈,江南无好物,聊赠一枝春。”其规讽似司喜,上皇容之,不怒也。内侍梁师成位两府,甚尊显用事,以文学自命,尤自矜为诗,因进诗。上皇称善,顾谓俊臣曰:“汝可为好词以咏师成诗句之美。”且命押诗字韵。俊臣口占,末云:“用心勤苦是新诗。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髭。”上皇大笑。师成愠,见谮俊臣漏泄禁中语,责为越州钤辖。太守王嶷闻其名,置酒待之。醉归,灯火萧疏。明日携词见帅,叙其寥落之状,末云:“扪窗摸户入房来,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席间有妓,秀美而肌白如玉雪,颇有腋气,难近。丰甫令乞词,末云:“酥胸露出白皑皑,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又有善歌舞而体肥者,词云:“只愁歌舞罢,化作彩云飞。”俊臣亦颇有才者,惜其用工止如此耳。   司马温公薨时,程颐以臆说敛如封角状。东坡嫉其怪妄,因怒诋曰:“此岂信物。一角附上,阎罗大王者耶?”人以东坡为戏,不知《妖乱志》所载吴尧卿事已有此语。东坡以比程之陋耳。坡每不假借程氏,诚不堪其迂僻也。   贡禹年老贫穷,家赀不满万钱。妻子糠豆不赡,衤豆褐不完。犬马之齿八十一,血气衰竭。凡有一子年十二。禹自言如此。是正七十时始生此子也。禹非但不能谋国,亦不善养生,然犹自恨血气衰竭。   先大父官会稽时,仪掾谢某疏隽尚气好直言;而士曹王某者,挟势险傲,恨谢不下己,谮于太守,将诬按致之深文。先大父为辩白,得免,犹以公罪罚俸。谢至签厅,掀髯自若;而士曹者以进奉王黼得赐绯鱼,同日受命,夸炫甚喜。因谢曰:“谢仪掾之刑书薄乎云尔。”谢应声曰:“王士曹之章服赤也何如。”自通守下数十人无不绝倒,王惭甚,不能出一语。闻者莫不快之。   苏嘲尹姓曰:“丑虽有足,甲不全身,见君无口,知伊少人。”刘原父嘲吃者云:“本是昌家,又为非类,但有雄声,唯闻艾气。”谓周昌、韩非、扬雄、邓艾皆病吃。此亦善谑也。蔡君谟戏谓陈亚曰:“陈亚有心终是恶。”亚应声云:“蔡襄无口便成衰。”可谓名对。君漠大不乐,近乎为虐矣。机到语不觉自至,不可遏也。   有故人喜谐谑,见人家后房或北里倡女多隐讳年岁,往往不肯出二十以上。故友戏谓曰:“汝等亦有减年恩例,尽被烧丹学仙道人买去。”盖道士多诳诞,动辄年数百岁耳。   高宗七夕内宴。至晚,忽大风雨如倾,命教坊进词。有应制《鹊桥仙》云:“柳家一句最著题,道暮雨芳尘轻洒,”盖柳永词也,天颜为一笑。   西域胡人自言其国山川峻险。或谓曰:“山高海深,宛在其貌。”有官奴性慧黠,美目而额微高,精采照人。或谓曰:“烂烂如岩下电。”明皇时番胡入见,伶人讥其貌,不能堪,相与泣诉于上前。伶曰:“官家勿信此等泪,桔槔打不出。”有儒生肤色黑如漆,尝着白衤厨出谒。无名子戏之曰:“君便是‘白云抱幽石’也。”又作赋咏其黑,有隔句云:“行到暗碧衤厨前,必言吾过矣吾过矣;坐向退光阁内,则称某在斯某在斯。”   西安诸江多名士。有江汉字朝宗,买奴适姓于,因命之曰“于海”,盖取江汉朝宗于海也。其好戏谑如此。   常州有州学生,夜盗僧寺狗,烹之。僧诉于州。守以其士类也,谓曰:“汝能为《盗狗赋》可观者,当贳汝罪。”生曰:“能。”守命小赋,押“偷”字。生应声曰:“僧实无义,狗诚可偷。罢佛宫之夜吠,充儒馆之晨羞。抟饭引来,犹掉续貂之尾;索牵去,难回顾兔之头。”守笑释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