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 第 12 页/共 17 页

韦孟诗乖疏《汉书?韦贤传》载韦孟诗二篇及其孙玄成诗一篇,皆深有三百篇风致,但韦孟讽谏云,“肃肃我祖,国自豕韦。总齐群邦,以翼大商。至于有周,历世会同。王赧听语,实绝我邦。我邦既绝,厥政斯逸。赏罚之行,非繇王室。庶尹群后,靡扶靡卫。五服崩离,宗周以队。”应劭曰:“王赦听谗受谮,绝豕韦氏。自是政教逸漏,不由王者。”观孟之自叙乃祖,而乖疏如是,周至赧王仅存七邑,救亡不暇,岂能绝侯邦乎?周之积微久矣,非因绝豕韦一国,然后五服崩离也。其妄固不待攻,而应劭又从而实之,尤为可笑。《左传》书范宣子之言曰:“匄之祖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杜预曰:“豕韦国于东郡白马县,殷末国于唐,周成王灭之。”此最可证,惜颜师古之不引用也。   匡衡守正汉元帝时,贡禹奏言:大子七庙,亲尽之庙宜毁,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大子下其议,未及施行而禹卒后乃下诏先罢郡国庙,其亲尽寝园,皆无复修。已而上寝疾,梦祖宗谴罢郡国庙。诏问丞相匡衡,议欲复之。衡深言不可。上疾久不平,衡皇恐,祷高祖、孝文、孝武庙曰“亲庙宜一居京师,今皇帝有疾不豫,乃梦祖宗见戒以庙皇帝悼惧,即诏臣衡复修立,如诚非礼义之中,违祖宗之心,咎尽在臣衡,当受其殃。”又告谢毁庙曰:“迁庙合祭久长之策,今皇帝乃有疾,愿复修立承把。臣衡等咸以为礼不得,如不合诸帝后之意,罪尽在臣衡等,当受其咎。今诏中朝臣具复毁庙之文,臣衡以为天子之祀,义有所断,无所依缘,以作其文。事如失措,罪乃在臣衡。”予按衡平生佞谀,专附石显以取大位,而此一节独据经守礼,其祷庙之文,殆与《金滕》之册祝相似,而不为后世所称述,汉史又不书于本传,憎而知其善可也。《郊祀志》,南山巫祠秦中。秦中者,二世皇帝也。以其强死,魂魄为厉,故祠之。成帝时,匡衡奏罢之,亦可书。   西极化人《列子》载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王敬之若神。化人谒王同游,王执化人之法,腾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复谒王同游,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既寤,所坐犹冒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昲。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穆王自失者三月。复问化人,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予然后知唐人所著《南柯太守》、《黄粱梦》、《樱桃》、《青衣》之类,皆本乎此。   诏令不可轻出人君一话一言不宜轻发,况于诏令形播告者哉!汉光武初即位,既立郭氏为皇后矣,时阴丽华为贵人,帝欲崇以尊位,后固辞,以郭氏有子,终不肯当。建武九年,遂下诏曰:“吾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不敢当,列于媵妾。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乃追爵其父及弟为侯,皆前世妃嫔所未有。至十七年,竟废郭后及太子强,而立贵人为后。盖九年之诏既行,主意移夺,已见之矣。郭后岂得安其位乎?   战国策刘向序《战国策》,言其书错乱相揉,莒本字多误脱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如此类者多。予按今传于世者,大抵不可读,其《韩非子》、《新序》、《说苑》、《韩诗外传》、《高士传》、《史记索隐》、《太平御览》、《北堂书钞》、《艺文类聚》诸书所引用者,多今本所无。向博极群书,但择焉不精,不止于文字脱误而已。惟太史公《史记》所采之事九十有三,则明白光艳,悉可稽考,视向为有问矣!   范晔汉志沈约作《宋书?谢严传》曰:“范晔所撰十志,一皆托严。搜撰垂毕,遇晔败,悉蜡以覆车。宋文帝令丹阳尹徐湛之就俨寻求,已不复得,一代以为恨。其志今阙。”晔本传载晔在《狱中与诸生侄书》曰:“既造《后汉》,欲遍作诸志,《前汉》所有者悉令备,虽事不必多,且使见文得尽;又欲因事就卷内发论,以正一代得失,意复不果。”此说与俨传不同,然严传所云乃《范纪》第十卷公主注中引之,今《宋书》却无,殊不可晓。刘昭注《补志》三十卷,至本朝干兴元年,判国子监孙爽始奏以备前史之阙,故淳化五年监中所刊《后汉书》凡九十卷,惟帝后纪十卷,列传八十卷,而无志云。《新唐书?艺文志》:“刘昭补注《后汉书》五十八卷。”不知昭为何代人。所谓志三十卷,当在其中也。   缮修犯土今世俗营建宅舍,或小遭疾厄,皆云犯土。故道家有谢土司章醮之文。   按《后汉书?来历传》所载:“安帝时皇太子惊病不安,避幸乳母野王君王圣舍。太子厨监邴吉以为圣舍新缮修,犯土禁,不可久御。”然则古有其说矣。   容斋四笔卷第二(二十则)   诸家经学兴废稚子问汉儒所传授诸经,各名其家,而今或存或不存,请书其本末为《四笔》一则。乃为采摭班史及陆德明《经典释文》并他书,删取纲要,详载于此。   《周易》传自商瞿始,至汉初,田何以之颛门。其后为施仇、孟喜、梁丘贺之学,又有京房、费直、高相三家。至后汉,高氏已微,晋永嘉之乱,梁丘之《易》亡。孟、京、费氏人无传者,唯郑康成、王弼所注行于世。江左中兴,欲置郑《易》博士,不果立,而弼犹为世所重。韩康伯等十人并注《系辞》,今唯韩传。   《尚书》自汉文帝时伏生得二十九篇,其后为大小夏侯之学。古文者,武帝时出于孔壁,凡五十九篇,诏孔安国作传,遭巫蛊事,不获以闻,遂不列于学官,其本殆绝,是以马、郑、杜预之徒皆谓之《逸书》。王肃尝为注解,至晋元帝时,《孔传》始出,而亡《舜典》一篇,乃取肃所注《尧典》,分以续之,学徒遂盛。及唐以来,马、郑、王注遂废,今以孔氏为正云。《诗》自子夏之后,至汉兴,分而为四,鲁申公曰《鲁诗》,齐辕固生曰《齐诗》,燕韩婴曰《韩诗》,皆列博士。《毛诗》者出于河间人大毛公,为之故训,以授小毛公,为献王博士,以不在汉朝,不列于学,郑众、贾逵、马融皆作《诗》注,及郑康成作笺,三家遂废。《齐诗》久亡,《鲁诗》不过江东,《韩诗》虽在,人无传者,唯《毛诗》郑笺独立国学,今所遵用。汉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即今之《仪礼》也。《古礼经》五十六篇,后苍传十七篇,曰《后氏曲台记》,所余三十九篇名为《逸礼》。戴德删《古礼》二百四篇为八十五篇,谓之《大戴礼》,戴圣又删为四十九篇,谓之《小戴礼》。马融、卢植考诸家异同,附戴圣篇章,去其烦重及所缺略而行于世,即今之《礼记》也。王莽时,刘歆始建立《周官经》,以为《周礼》,在《三礼》中最为晚出。   左氏为《春秋传》,又有公羊、谷梁、邹氏、夹氏。邹氏无师,夹氏无书。《公羊》兴于景帝时,《谷梁》盛于宣帝时,而《左氏》终西汉不显。迨章帝乃令贾逵作训沽,自是《左氏》大兴,二传渐微矣。   《占文孝经》二十二章,世不复行,只用郑注十八章本。   《论语》三家:《鲁论语》者,鲁人所传,即今所行篇次是也;《齐论语》者,齐人所传,凡二十二篇;《古论语》者,出自孔壁,凡二十一篇。各有章句。魏何晏集诸家之说为《集解》,今盛行于世。   汉人姓名西汉名人如公孙弘、董仲舒、朱买臣、丙吉、王褒、贡禹,皆有异世与之同姓名者。《战国策》及《吕氏春秋》,齐有公孙弘,与秦王、孟尝君言者。明帝时,又有幽州从事公孙弘,交通楚王英,见于《虞延传》。高祖时,又有谒者贡禹。梁元帝时,有武昌太守朱买臣、尚书左仆射王褒。后汉安帝时,有太子厨监邴吉。南齐武帝之子巴东王子响为荆州刺史,要直阁将军董蛮与同行,蛮曰:“殿下癫如雷,敢相随耶?”子响曰:“君敢出此语,亦复奇癫。”上闻而不悦曰:“人名‘蛮’,复何容得酝藉。”乃改为仲舒。谓曰:“今日仲舒,何如昔日仲舒?”答曰:“昔日仲舒,出自私庭,今日仲舒,降自先帝,以此言之,胜昔远矣。”然此人后不复见。   轻浮称谓南齐陆慧晓立身清肃,为诸王长史行事,僚佐以下造诣,必起迎之。或曰:“长史贵重,不宜妄自谦屈。”答曰:“我性恶人无礼,不容不以礼处人。”未尝卿士大夫,或问其故,慧晓曰:“贵人不可卿,而贱者乃可卿,人生何容立轻重于怀抱!”终身常呼人位。今世俗浮薄少年,或身为卑官,而与尊者言话,称其济流,必曰“某丈”。谈其所事牧伯监司亦然。至于当他人父兄尊长之前,语及其子孙甥婿,亦云“某丈”。或妄称宰相执政贵人之字。皆大不识事分者,习惯以然,元非简傲也。予常以戒儿辈云。   鬼谷子书鬼谷子与苏秦、张仪书曰:“二足下功名赫赫,但春华至秋,不得久茂。今二子好朝露之荣,忽长久之功;轻乔、松之永延,贵一旦之浮爵,夫女爱不极席,男欢不毕轮,痛哉夫君!”《战国策》楚江乙谓安陵君曰:“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是以壁女不敝席,宠臣不敝轩。”吕不韦说华阳夫人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诗?氓》之序曰:“华落色衰,复相弃背。”是诸说大抵意同,皆以色而为喻。士之嗜进而不知自反者,尚监兹哉!   有美堂诗东坡在杭州作《有美堂会客诗》,颔联云:“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读者疑海不能立,黄鲁直曰:盖是为老杜所误,因举《三大礼赋朝献太清宫》云“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以告之。二者皆句语雄峻,前无古人。坡和陶《停云》诗有“云屯九河,雪立三江”之句,亦用此也。   张天觉小简张天觉熙宁中为渝州南川宰。章子厚经制夔夷,狎侮州县吏,无人敢与共语。部使者念独张可亢之,檄至夔。子厚询人才,使者以告,即呼入同食,张着道士服,长揖就坐。子厚肆意大言,张随机折之,落落出其上,子厚大喜,延为上客。归而荐诸王介甫,遂得召用。政和六年,张在荆南,与子厚之子致平一帖云:“老夫行年七十有四,日阅佛书四五卷,早晚食米一升、面五两、肉八两,鱼、酒佐之,以此为常,亦不服暖药,唯以呼吸气昼夜合天度而已。数数梦见先相公,语论如平生,岂其人在天仙间,而老夫定中神游或遇之乎?嗟乎,安得奇男子如先相公者,一快吾胸中哉!”此帖藏致平家,其曾孙简刻诸石。予今年亦七十四岁,侄孙愢于长兴得墨本以相示,聊记之云。   城狐社鼠城狐不灌,社鼠不熏。谓其所栖穴者得所凭依,此古语也,故议论者率指人君左右近习为城狐社鼠。予读《说苑》所载孟尝君之客曰:“狐者人之所攻也,鼠者人之所熏也。臣未尝见稷狐见攻,社鼠见熏,何则?所托者然也。”稷狐之字,甚奇且新。   用兵为臣下利富公奉使契丹,虏主言欲举兵。公曰:“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群臣争劝举兵者,此皆其自谋,非国计也。胜负未可知,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是时,语录传于四方,苏明允读至此,曰:“此一段议论,古人有之否?”东坡年未十岁,在旁对曰:“记得严安上书云:‘今徇南夷,朝夜郎,略■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正是此意。”明允以为然。予又记魏太武时,南边诸将表称宋人大严,将入寇,请先其未发逆击之。魏公卿皆以为当。崔伯深曰:“朝廷群臣及西北守将,从陛下征伐,西平赫连,北破蠕蠕,多获美女珍宝。南边诸将闻而慕之,亦欲南钞以取资财。皆营私计,为国生事,不可从也。”魏主乃止。其论亦然。   志文不可冗东坡为张文定公作墓志铭,有答其子厚之一书云:“志文路中已作得大半,到此百冗未绝笔,计得十日半月乃成。然书大事略小节,已有六千余字,若纤悉尽书,万字不了,古无此例也。知之知之。”盖当时恕之意但欲务多耳。又一帖云:“志文谒告数日方写得了,谨遣持纳。衰病眼眩,辞翰皆不佳,不知可用否?”今志文正本凡七千一百字,铭诗百六十字云。予乡士作一列大夫小郡守行状九千言,衙州士人诣阙上书二万言,使读之者岂不厌倦,作文者宜戒之。坡帖藏梁氏竹斋,赵晋臣镌石于湖南宪司楚观。   赵杀鸣犊《汉书?刘辅传》:“谷永等上书曰:‘赵简子杀其大夫鸣犊,孔子临河而还。’”张晏注曰:“简子欲分晋国,故先杀鸣犊,又聘孔子。孔子闻其死,至河而还也。”颜师古曰:“《战国策》说二人姓名云:鸣犊、铎犨。而《史记》及《古今人表》并以为鸣犊、窦犨。盖‘铎’、‘犊’及‘窦’,其声相近,故有不同耳。今永等指鸣犊一人,不论窦犨也。”韩退之《将归操》亦云:“孔子之赵,闻杀呜犊作。”予按今本《史记?孔子世家》,乃以为窦鸣犊、舜华。《说苑?权谋篇》云:“晋有泽鸣、犊犨。”其不同如此。   五帝官天下汉盖宽饶奏封事,引《韩氏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富以传贤,若四时之运,成功者去。”坐指意欲求禅而死。故或云自后称天子为“官家”,盖出于此。今世无《韩氏易》,诸家注释《汉书》,皆无一语。惟《说苑?至公篇》云:“秦始皇帝既吞天下,召群臣议:五帝禅贤,三王世继,孰是?博士鲍令之对曰:‘天下官,则选贤是也;天下家,则世继是也。故五帝以天下为官,三王以天下为家。’始皇帝叹曰:‘吾德出于五帝,吾将官天下,谁可使代我后者!’”此说可以为证,辄记之以补《汉》注之缺。蒋济《万机论》亦有官天下、家天下之语。   黄帝李法《汉书?胡建传》:“《黄帝李法》。”苏林曰:“狱官名也。《天文志》:‘左角,李;右角,将。’”颜师古曰:“李者,法官之号也,其书曰《李法》。”《唐?世系表》:“李氏自皋陶为尧大理,历虞、夏、商,世世作此官,以官命族为理氏。至纣之时,逃难于伊侯之墟,食木子得全,遂改‘理’为李氏。”予按今本《汉书?天文志》骑官:“左角,理。”乃用“理”字,而《史记?天官书》则为“李”,《说苑》载胡建事亦为“理法”。然则“理”、“李”一也。故《左传》数云“行李往来”。杜预注曰:“行李,使人也。”至郑子产与晋盟于平丘,则曰:“行理之命。”注亦云:“行理,使人通聘问者。”其义益明。皋陶作大理,传子孙不改,迨商之季几千二百年,世官久任,仓氏、库氏不足道矣。表系疑不可信。   抄传文书之误今代所传文书,笔吏不谨,至于成行脱漏。予在三馆假庾自直《类文》,先以正本点检,中有数卷皆以后板为前,予令书库整顿,然后录之。他多类此。周益公以《苏魏公集》付太平州镂板,亦先为勘校。其所作《东山长老语录序》云:“侧定政宗,无用所以为用;因蹄得冤,忘言而后可言。”以上一句不明白,又与下不对,折简来问。予忆《庄子》曰:“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尔。然而厕足而垫之致黄泉,知无用而后可以言用矣。”始验“侧定政宗”当是“厕足致泉”,正与下文相应,四字皆误也。因记曾纮所书陶渊明《读山海经》诗云:“形天无千岁,猛志固常在。”疑上下文义若不贯,遂取《山海经》参校,则云:“刑天,兽名也,口中好衔干戚而舞。”乃知是“刑天舞干戚”,故与下句相应,五字皆讹。以语友人岑公休、晁之道,皆抚掌惊叹,亟取所藏本是正之。此一节甚类苏集云。   二十八宿二十八宿,宿音秀。若考其义,则止当读如本音。尝记前人有说如此,《说苑?辩物篇》曰:“天之五星,运气于五行,所谓宿者,日月五星之所宿也。”其义昭然。   大观元夕诗大观初年,京师以元夕张灯开宴。时再复湟、鄯,徽宗赋诗赐群臣,其颔联云:“午夜笙歌连海峤,春风灯火过湟中。”席上和者皆莫及。开封尹宋乔年不能诗,密走介求援于其客周子雍,得句云:“风生阊阖春来早,月到蓬莱夜未中。”为时辈所称。子雍,汝阴人,曾受学于陈无已,故有句法。则作文为诗者,可无师承乎?   颜鲁公帖颜鲁公忠义气节,史策略尽。偶阅临汝石刻,见一帖云:“政可守不可不守,吾去岁中言事得罪,又不能逆道苟时,为千古罪人也,虽贬居远方,终身不耻。汝曹当须谓吾之志不可不守也。”此是独赴谪地,而与其子孙者,无由考其岁月。千载之下,使人读之,尚可畏而仰也。   文潞公奏除改官制自熙宁以来,士大夫资历之法,日趋于坏,岁甚一岁,久而不可复清。   近年愈甚,综核之制,未尝能守。偶见文潞公在元佑中任平章军国重事,宣仁面谕,令具自来除授官职次序一本进呈。公遂具除改旧制节目以奏,其一云:“吏部选两任亲民,有举主,升通判。通判两任满,有举主,升知州、军,谓之常调。知州、军有绩效,或有举荐,名实相副者,特擢升转运使、副、判官,或提点刑狱、府推、判官,谓之出常调。转运使有路分轻重远近之差。河北、陕西、河东三路为重路,岁满多任三司使、副,或发运使。发运任满,亦充三司副使。成都路次三路,京东西、淮南又其次,江东西、荆湖、两浙又次之,二广、福建、梓、利、夔路为远小。已上三等路分,转运任满,或就移近上次等路分,或归任省府判官,渐次擢充三路重任。内提点刑狱,则不拘路分轻重除授。”潞公所奏乃是治平以前常行,今一切荡然矣。京朝官未尝肯两任亲民。才为通判,便望州郡。至于监司,既无轻重远近之间,不复以序升擢云。   待制知制诰庆历七年,曾鲁公公亮,自修起居注除天章阁待制。时陈恭公独为相,其弟妇王氏,冀公孙女,曾出也。当月旦出拜,恭公迎语之曰:“六新妇,曾三做从官,想甚喜。”应声对曰:“三舅荷伯伯提挈极欢喜,只是外婆不乐。”恭公问故,曰:“外婆见三舅来谢,责之曰:汝第五人及第,当过词掖,想是全废学,故朝廷如此处汝。”恭公默然自失,后竟改知制诰。盖恭公不由科第,不谙典故,致受讥于女子。而此女对答之时,元未尝往外家也,其警慧如此。国家故事,修注官次补必知制诰,惟赵康靖公以欧阳公位在下,而欲先迁,司马公以力辞,三人皆除待制,其杂压先后可见云。   裴行俭景阳裴行俭为定襄道大总管,讨突厥。大军次单于北,暮已立营,堑壕既周,更命徒营高冈。吏曰:“士安堵不可扰。”不听,促徙之。比夜风雨暴至,前占营所,水深丈余,众莫不骇叹。问何以知之,行俭曰:“自今第如我节制,毋问我所以知也。”按《战国策》云:“齐、韩、魏共攻燕,楚王使景阳将而救之。暮舍,使左右司马各营壁地,已植表,景阳怒曰:‘女所营者水皆至灭表,此焉可以舍?’乃令徙。明日大雨,山水大出,所营者水皆灭表,军吏乃服。”二事正同,而景阳之事不传。   北人重甘蔗甘蔗只生于南方,北人嗜之,而不可得。魏太武至彭城,遣人于武陵王处求酒及甘蔗。郭汾阳在汾上,代宗赐甘蔗二十条。《子虚赋》所云:“诸柘巴且。”诸柘者,甘柘也。盖相如指言楚云梦之物。汉《郊祀歌》“泰尊柘浆”,亦谓取甘蔗汁以为饮。   容斋四笔卷第三(十六则)   韩退之张籍书韩公集中有《答张籍》二书,其前篇曰:“吾子所论,排释、老不若着书。若仆之见,则有异乎此,请待五六十然后为之。吾子又讥吾与人为无实驳杂之说,此吾所以为戏耳。若商论不能下气,或似有之。博塞之讥,敢不承教!”后篇曰:“二氏行乎中土,盖六百年,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俟五六十为之未失也。谓吾与人商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虽诚有之,抑非好己胜也,好己之道胜也。驳杂之讥,前书尽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戏,乌害于道哉?”大略籍所论四事:乞着书、讥驳杂、谏商论好胜及博塞也。今得籍所与书,前篇曰:“汉之衰,浮图之法入中国,黄、老之术,相沿而炽。盖为一书,以兴存圣人之道?执事多尚驳杂无实之说,使人陈之前以为欢,此有累于盛德。又商论之际,或不容人之短,如任私尚胜者,亦有所累也、况为博塞之戏与人竞财乎?废弃日时,不识其然。愿绝博塞之好,弃无实之谈,宏虑以接士,嗣孟轲、扬雄之作,使圣人之道,复见于唐。”后篇曰:“老、释惑于生人久矣,执事可以任着书之事。君子汲汲于所欲为,若皆待五十六十而后有所为,则或有遗恨矣。君子发言举足,不远于礼,未闻以驳杂无实之说以为戏也。执事每见其说,则拊抃呼笑,是挠气害性,不得其正矣。”籍之二书,甚劲而直。但称韩公为执事,不曰先生。考其时,乃云“执事参于戎府”。按韩公以贞元十二年为汴州推官,时年二十有九,十五年为徐州推官,时年三十有二,年位未盛,籍未以师礼事之云。   韩公称李杜《新唐书?杜甫传?赞》曰:“昌黎韩愈于文章重许可,至歌诗,独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诚可信云。”予读韩诗,其称李、杜者数端,聊疏于此。《石鼓歌》曰:“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酬卢云夫》曰:“高揖群公谢名誉,远追甫白感至諴。”《荐士》曰:“勃兴得李杜,万类困凌暴。”《醉留东野》曰:“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感春》曰:“近怜李杜无检束,烂漫长醉多文辞。”并唐志所引,盖六用之。   此日足可惜韩退之《此日足可惜一首赠张籍》,凡百四十句,杂用东、冬、江、阳、庚、青六韵。及其亡也,籍作诗祭之,凡百六十六句,用阳、庚二韵,其语铿锵震厉,全仿韩体。所谓“乃出二侍女,合弹琵琶筝”者是也。   粉白黛黑韩退之为文章,不肯蹈袭前人一言一句。故其语曰:“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独粉白黛绿四字,似有所因。《列子》:“周穆王筑中天之台,简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粉白黛黑以满之。”《战国策》张仪谓楚王曰:“郑、周之女,粉白黛黑,立于衢间,见者以为神。”屈原《大招》:“粉白黛黑,施芳泽只。”司马相如:“靓庄刻饰。”郭璞曰:“粉白黛黑也。”《淮南子》:“毛嫱、西施,施芳泽,正蛾眉,设笄珥,衣阿锡,粉白黛黑,笑目流眺。”韩公以黑为绿,其旨则同。   李杜往来诗李太白、杜子美在布衣时,同游梁、宋,为诗酒会心之友。以杜集考之,其称太白及怀赠之篇甚多。如“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南寻禹穴见李白,道甫问讯今何如”,“李白一斗诗百篇,自称臣是酒中仙”,“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昔者与高李,晚登单父台”,“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寂寞书斋里,终朝独尔思”,“凉风起天未,君子意如何”,“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凡十四五篇。至于太白与子美诗略不见一句。或谓《尧祠亭别杜补阙》者是已。乃殊不然,杜但为右拾遗,不曾任补阙,兼自谏省出为华州司功,迤丽避难入蜀,未尝复至东州,所谓“饭颗山头”之嘲,亦好事者所撰耳。   李太白怖州佐李太白《上安州裴长史书》云:“白窃慕高义,得趋末尘,何图谤言忽生,众口攒毁,将恐投杼下客,震于严威。若使事得其实,罪当其身,则将浴兰沐芳,自屏于烹鲜之地,惟君侯死生之。愿君侯惠以大遇,洞开心颜,终乎前恩,再辱英眄,必能使精诚动天,长虹贯日。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即膝行而前,再拜而去耳。”裴君不知何如人,至誉其贵而且贤,名飞天京,天才超然,度越作者,棱威雄雄,下慑群物。予谓白以白衣入翰林,其盖世英姿,能使高力士脱靴于殿上,岂拘拘然怖一州佐者邪?盖时有屈伸,正自不得不尔,大贤不偶,神龙困于蝼蚁,可胜叹哉!白此书自叙其平生云:“昔与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禫服恸哭,炎月伏尸,猛虎前临,坚守不动,遂权殡于湖侧。数年来,观筋骨尚在,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负之而趋,寝兴携持,无辍身手,遂丐贷营葬于鄂城。”其存交重义如此。“又与逸人东岩子隐于氓山,巢居数年,不迹城市。养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其养高忘机如此。而史传不为书之,亦为未尽。   祝不胜诅齐景公有疾,梁丘据请诛祝史。晏子曰:“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聊、摄以东,姑、尤以西,其为人也多矣。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晋中行寅将亡,召其太祝欲加罪。曰:“子为我祝,斋戒不敬,使吾国亡。”祝简对曰:“今舟车饰,赋敛厚,民怨谤诅多矣。苟以为祝有益于国,则诅亦将为损,一人祝之,一国诅之,一祝不胜万诅,国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此二说若出一口,真药石之言也。   吕子论学《吕子》曰:“天生人而使其耳可以闻,不学,其闻则不若聋;使其目可以见,不学,其见则不若盲;使其口可以言,不学,其言则不若暗;使其心可以智,不学,其智则不若狂。故凡学,非能益之也,达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败之,可谓善学者矣。”此说甚美,而罕为学者所称,故书以自戒。   曾太皇太后唐德宗即位,访求其母沈太后,历顺宗,及宪宗时为曾祖母,故称为曾太皇太后,盖别于祖母也。旧、新二《唐书》纪,皆载之。今慈福太皇太后在寿康太上时,已加尊称,若于主上则为曾祖母,当用唐故事加曾字。向者尝以告宰相,而省吏以为典故所无,天子逮事三世,安得有前比,亦可谓不知礼矣。又嗣濮王士歆在隆兴为从叔祖,在绍熙为曾叔祖,庆元为高叔祖矣,而仍称皇叔祖如故。士歆视嗣秀王伯圭为从祖,今圭称皇伯祖,而歆但为皇叔祖,乃是弟尔。礼寺亦以为国朝以来无称曾高者,彼盖不知累朝尊属,元未之有也。   中天之台中天之台有二:其一,《列子》曰:“西极化人见周穆王,王为之改筑宫室,土木之功,赭垩之色,无遗巧焉。五府为虚,而台始成。其高千仞,临终南之上,名曰中天之台。”其一,《新序》曰:“魏王将起中天台,许绾负操插入,曰‘臣能商台。’王曰:‘若何?’曰:‘天与地相去万五千里,今王因而半之,当起七千五百里之台,高既如是,其趾须方八千里,尽王之地不足以为台趾。必起此台,先以兵伐诸侯,尽有其地,又伐四夷,得方八千里,乃足以为台趾。度八千里之外,当定农亩之地,足以奉给王之台者。台具以备,乃可以作。’王默然无以应,乃罢起台。”   实年官年士大夫叙官阀,有所谓实年、官年两说,前此未尝见于官文书。大抵布衣应举,必减岁数,盖少壮者欲藉此为求昏地;不幸潦倒场屋,勉从特恩,则年未六十始许入仕,不得不豫为之图。至公卿任子,欲其早列仕籍,或正在童孺,故率增抬庚甲有至数岁者。然守义之士,犹曰儿曹甫策名委质,而父祖先导之以挟诈欺君,不可也。比者以朝臣屡言,年及七十者不许任监司、郡守,搢绅多不自安,争引年以决去就。江东提刑李信甫,虽春秋过七十,而官年损其五,坚乞致仕,有旨官年来及,与之外祠。知房州章騆六十八岁,而官年增其三,亦求罢去。诸司以其精力未衰,援实为请,有旨听终任。知严州秦焴乞祠之疏曰:“实年六十五,而官年已逾七十。”遂得去。齐庆胄宁国乞归,亦曰:“实年七十,而官年六十七。”于是实年、官年之字,形于制书,播告中外,是君臣上下公相为欺也。掌故之野甚矣,此岂可纪于史录哉?   雷公炮炙论《雷公炮炙论》,载一药而能治重疾者,今医家罕用之,聊志于此。其说云:“发眉堕落,涂半夏而立生。目辟眼■,有五花而自正。脚生肉栨,裩系菪根。囊皱漩多,夜煎竹木。体寒腹大,全赖鸬鹚。血泛经过,饮调瓜子。咳逆数数,酒服熟雄。遍体疹风,冷调生侧。肠虚泄利,须假草零。久渴心烦,宜投竹沥。除症去块,全仗硝、硇。益食加觞,须煎芦、朴。强筋健骨,须是苁、襌。驻色延年,精蒸神锦。知疮所在,口点阴胶。产后肌浮,甘皮酒服。脑痛,鼻投硝末。心痛,速觅延胡。”凡十八项。谓眉发堕落者,炼生半夏茎,取涎涂发落处,立生。五花者,五加皮也,叶有雄雌,三叶为雄,五叶为雌,须使五叶者作末,酒浸用之,目■者正,脚有肉栨者,取莨菪根,系裩带上,永痊。多小便者,煎萆薢服之,永不夜起。若患腹大如鼓,米饮调鸬鹚末服,立枯如故。血泛行者,捣甜瓜子仁作未去油,饮调服之,立绝。咳逆者,天雄炮过,以酒调一钱,匕服。疹风者,侧子附子傍生者。作末,冷酒服。虚泄者,捣五倍子未,熟水下之。症块者,以硇砂、硝石二味,乳钵中研作粉,同煅了,酒服,神效。不饮者并饮酒少者,煎逆水芦根并厚朴二味,汤服之。苁蓉并鳝鱼作末,以黄精汁圆服之,可力倍常日也。黄精自然汁拌细研神锦,于柳木甑中,蒸七日了,以蜜圆服,颜貌可如幼女之容色。阴胶即是甑中气垢,点少许于口中,即知脏腑所起,直彻至住处知痛,足可医也。产后肌浮,酒服甘皮立枯。头痛者,以硝石作未,内鼻中,立止。心痛者,以延胡索作散,酒服之。   治药捷法药有至贱易得,人所常用,而难于修制者,如香附子、菟丝子、艾叶之类。医家昧其节度,或终日疲劳而不能成。《本草》云:“凡菟丝子,暖汤淘汰去沙土,漉干,暖酒渍,经一宿,漉出,暴微白,捣之,不尽者,更以酒渍,经三五日乃出,更晒微干,捣之须臾悉尽,极易碎。”盖以其颗细难施工,其说亦殊劳费。然自有捷法,但捻纸条数枚置其间,则驯帖成粉。香附子洗去皮毛,炒之焦熟,然后举投水钵内,候浸渍透彻,漉出,暴日中微燥,乃入捣臼,悉应手糜碎。艾叶柔软不可着力,若入白获等三五片同碾,则即时可作细末。“驯帖”,馆本作“顷刻”。   陈翠说燕后赵左师触龙说太后,使长安君出质,用爱怜少子之说以感动之。予尝论之于《随笔》中。其事载于《战国策》、《史记》、《资治通鉴》,而《燕语》中又有陈翠一段,甚相似。云:“陈翠合齐、燕,将令燕王之弟为质于齐,太后大怒曰:‘陈公不能为人之国,则亦已矣,焉有离人子母者!’翠遂入见后曰:‘人主之爱子也,不如布衣之甚也,非徒不爱子也,又不爱丈夫子独甚。’太后曰:‘何也?’对曰:‘太后嫁女诸侯,奉以千金。今王愿封公子,群臣曰,公子无功不当封。今以公子为质,且以为功而封之也。太后弗听,是以知人主之不爱丈夫子独甚也。且太后与王幸而在,故公子贵。太后千秋之后,王弃国家,而太子即位,公子贱于布衣。故非及太后与王封公子,则终身不封矣。’太后曰:‘老妇不知长者之计。’乃命为行具。”此语与触龙无异,而《史记》不书,《通鉴》不取,学者亦未尝言。   燕非强国北燕在春秋时最为僻小,能自见于中国者,不过三四,大率制命于齐。   七雄之际,为齐所取,后赖五国之力,乐毅为将,然后胜齐,然卒于得七十城不能守也。故苏秦说赵王曰:“赵北有燕,燕固弱国,不足畏也。”燕王曰:“寡人国小,西迫强秦,南近齐、赵,齐、赵强国也。”又曰:“天下之战国七,而燕处弱焉,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昭王谓郭隗曰:“孤极知燕弱小,不足以报齐。”苏代曰:“一齐之强,燕犹不能支。”奉阳君曰:“燕弱国也,东不如齐,西不如赵。”赵长平之败,壮者皆死,燕以二千乘攻之,为赵所败。太子丹谓荆轲曰:“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楚、汉之初,赵王武臣为燕军所得,赵厮养卒谓其将曰:“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灭燕易矣。”彭宠以渔阳叛,即时夷灭。十六国之起,戎狄乱华,称燕称赵者多矣,未尝有只据幽、蓟之地者也。独安禄山以三十年节制之威,又兼领河东,乘天宝政乱,出不意而举兵,史思明继之,虽为天下之祸,旋亦殄(tian)灭。至于藩镇擅地,所谓范阳、卢龙,固常受制于天雄、成德也。刘仁恭、守光父子,僭窃一方,唐庄宗遣周德威攻之,克取巡属十余州,如拾地芥。石晋割赂契丹,仍其旧国,恃以为强,然晋开运阳城之战,德光几不免。周世宗小振之,立下三关。但太平兴国,失于轻举,又不治败将丧师之罪,致令披猖以迄于今。若以谓幽燕为用武之地,则不然也。   水旱祈祷海内雨肠之数,郡异而县不同,为守为令,能以民事介心,必自知以时祷祈,不待上命也。而省部循案故例,但视天府为节,下之诸道转运司,使巡内州县,各诣名山灵祠,精洁致祷,然固难以一概论。干道九年秋,赣、吉连雨暴涨。予守赣,方多备土囊,壅诸城门,以杜水入,凡二日乃退。而台符令祷雨,予格之不下,但据实报之。已而闻吉州于小厅设祈晴道场,大厅祈雨。问其故,郡守曰:“请霁者,本郡以淫潦为灾,而请雨者,朝旨也。”其不知变如此,殆为侮惑神天,幽冥之下,将何所据凭哉?俚语笑林谓“两商人入神庙,其一陆行欲晴,许赛以猪头,其一水行欲雨,许赛羊头。神顾小鬼言:‘晴干吃猪头,雨落吃羊头,有何不可。’”正谓此耳。坡诗云:“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若使人人祷辄遂,造物应须日千变。”此意未易为庸俗道也。   容斋四笔卷第四(十五则)   今日官冗元丰中,曾巩判三班院,今侍右也。上疏言:“国朝景德垦田百七十万顷,官万员。皇佑二百二十五万顷,官二万员。治平四百三十万顷,官二万四千员。田日加辟,官日加多,而后之郊费视前一倍。以三班三年之籍较之,其入籍者几七百人,而死亡免退不能二百,是年增岁溢,未见其止,则用财之端,入官之门,当令有司讲求其故,使天下之入如治平,而财之用官之数同景德,以三十年之通,可以余十年之蓄矣。”是时,海内全盛,仓库多有桩积,犹有此惧。庆元二年四月,有朝臣奏对,极言云:“曩在干道间,京朝官三四千员,选人七八千员。绍熙二年,四选名籍,尚左,京官四千一百五十九员,尚右,大使臣五千一百七十三员,侍左,选人一万二千八百六十九员,侍右,小使臣一万一千三百十五员,合四选之数,共三万三千五百十六员,冗倍于国朝全盛之际。近者四年之间,京官未至增添,外选人增至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员,比绍熙增八百一员。大使臣六千五百二十五员,比绍熙增一千三百四十八员。小使臣一万八千七百五员,比绍熙增七千四百员。而今年科举,明年奏荐不在焉。通无虑四万三千员,比四年之数增万员矣,可不为之寒心哉!”盖连有覃需,庆典屡行,而宗室推恩,不以服派近远为间断,特奏名三举,皆值异恩,虽助教亦出官归正,人每州以数十百,病在膏盲,正使俞跗、扁鹊,持上池良药以救之,亦无及己。   栾城和张安道诗张文定公在蜀,一见苏公父子,即以国士许之。熙宁中,张守陈州南都,辟子由幕府。元丰初,东坡谪齐安,子由贬监筠酒税,与张别,张凄然不乐,酌酒相命,手写一诗曰:“可怜萍梗飘蓬客,自叹匏瓜老病身。从此空斋挂尘榻,不知重扫待何人?”后七年,子由召还,犹复见之于南都。及元符未,自龙川还许昌,因侄叔党出坡遗墨,再读张所赠诗,其薨已十年,泣下不能已,乃追和之曰“少年便识成都尹,中岁仍为幕下宾。待我江西徐孺子,一生知己有斯人。”两诗皆哀而不怨,使人至今有感于斯文。今世薄夫受人异恩,转眼若不相识,况于一死一生,拳拳如此,忠厚之至,殆可端拜也。和范杜苏四公晋相和凝,以唐长兴四年知贡举,取范质为第十三人。唐故事,知贡举者,所放进士,以己及第时名次为重,谓之传衣钵。盖凝在梁贞明中居此级,故以处质,且云:“他日当如我。”后皆至宰相,封鲁国公,官至太子太傅,当时以为荣。凝寿止五十八,质止五十四。《三朝史》质本传亦书之,而《新五代史?和凝传》误为第五,以《登科记》考之而非也。杜祁公罢相,以太子少师致仕,后以南郊免陪位恩,连进至太子太师,年八十而薨。苏子容初筮仕为南京判官,杜公方里居,告以平生出处本末,曰:“子异日所至,亦如老夫。”及苏更践中外,名德殊与之相似。集中有《谢杜公书》,正叙此事。其罢相也,亦以太子少师致仕,进太保,年八十二而薨。昔贤谓贵人往往善相人,以所阅多之故也。此二者并官爵年寿皆前知,异矣。   外台秘要《外台秘要》,载《制虎方》云:“到山下先闭气三十五息,所在山神将虎来到吾前,乃存吾肺中,有白帝出,收取虎两目,塞吾下部中,乃吐肺气,上自通冠一山林之上。于是良久,又闭气三十五息,两手捻都监目作三步,步皆以右足在前,乃止,祝曰:‘李耳、李耳,图汝非李耳邪。汝盗黄帝之犬,黄帝教我问汝云何。’毕,便行,一山虎不可得见。若卒逢之者,因正面立,大张左手五指侧之,极势跳,手上下三度,于跳中大唤,咄曰:‘虎,北斗君使汝去!’虎即走。”予谓人卒逢虎,魂魄惊怖,窜伏之不暇,岂能雍容步趋,仗咒语七字而脱邪?因读此方,聊书之以发一笑。此书乃唐王珪之孙焘所作,本传云:“焘视母疾,数从高医游,遂穷其术,因以所学作书,讨绎精明,世宝焉。”盖不深考也。   六枳关盘洲种枳六本,以为藩篱之限。立小门,名曰六枳关。每为人问其所出,倦于酬应。今取冯衍《显志赋》中语书于此。衍云:“揵六枳而为篱。”按《东观汉记》作八积。《逸周书?小开》篇云:“呜呼!汝何敬非时,何择非德?德枳维大人,大人枳维公,公枳维卿,卿枳维大夫,大夫枳维士。登登皇皇,维在国枳,国枳维都,都枳维邑,邑枳维家,家枳维欲无疆。”言上下相维,递为藩蔽也。其数有八,与《东观记》同。予详考之,乃九枳也。宋景文公《贺宰相启》:“式维公积。”盖用此云。   王荆公上书并诗王荆公议论高奇,果于自用。嘉佑初,为度支判官,上《万言书》,以为“今天下财力日以困穷,风俗日以衰坏。患在不知法度,不法先王之政故也。法先王之政者,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而固已合矣。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尔。在位之人才既不足,而闾巷草野之间,亦少可用之材,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为常,而无一旦之忧乎?愿监苟且因循之敝,明诏大臣,为之以渐,期为合于当世之变。臣之所称,流俗之所不讲,而议者以为迂阔而熟烂者也。”当时富、韩二公在相位,读之不乐,知其得志必生事。后安石当国,其所注措,大抵皆祖此书。又不忍贫民,而深疾富民,志欲破富以惠贫。尝赋《兼并》诗一篇,曰:“三代子百姓,公私无异财。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赋予皆自我,兼并乃奸回。奸回法有诛,势亦无自来,后世始倒持,黔首遂难裁。秦王不知此,更筑怀清台。礼义日已偷,圣经久堙埃。法尚有存者,欲言时所咍。俗吏不知方,掊克乃为才。俗儒不知变,兼并可无摧。利孔至百出,小人司阖开。有司与之争,民愈可怜哉!”其语绝不工。迨其得政,设青苗法以夺富民之利,民无贫富,两税之外,皆重出息十二。吕惠卿复作手实之法,民遂大病。其祸源于此诗。苏子由以为昔之诗病未有若此其酷也。痛哉!   左黄州表唐肃宗时,王屿以祠祷见宠,骤得宰相。帝尝不豫,玙遣女巫乘传,分祷天下名山大川。巫皆盛服,中人护领,所至干托州县,赂遗狼藉。时有一巫美而艳,以恶少年数十自随,尤 狡不法。驰入黄州,刺史左震晨至馆请事,门鐍不启,震怒,破鐍入,取巫斩廷下,悉诛所从少年,籍其赃得十余万,因遣还中人。玙不能诘,帝亦不加罪。震刚决如此,而史不记其它事。予读《元次山集》,有《左黄州表》一篇云:“干元己亥,赞善大夫左振,出为黄州刺史,下车,黄人歌曰:‘我欲逃乡里,我欲去坟墓;左公今既来,谁忍弃之去。’后一岁,又歌曰:‘吾乡有鬼巫,惑人人不知;天子正尊信,左公能杀之。’盖此巫黄人也。振在州三迁侍御史,判金州刺史,将去,黄人多去思,故为作表。”予谓振即震也。为政宜民,见于歌颂,史官当特书之于循吏中,而仅能不没其实,故为标显于此。己亥者,干元二年。玙以元年五月,自太常少卿拜中书相,二年三月罢,本纪及《宰相表》同。而《新史》本传,以为三年自太常卿拜相,明日罢,失之矣。乃承《旧史》之误也。李郭诏书唐代宗即位,郭汾阳为近呢所摇,惧祸之及,表上自灵武、河北至于绛州,两朝所诒诏书一千余卷。家传载其表语,其多如是。又读韦端符所撰《李卫公故物记》云:“三原令座中有客曰李丞者,卫公之胄,藏文帝赐书二十通,多言征讨事,厚劳苦,‘其兵事节度皆付公,吾不从中治也’。暨公疾,亲诏者数四,其一曰:‘有昼夜视公病大老妪令一人来,吾欲熟知公起居状。’权文公视此诏,常泣曰:‘君臣之际乃如是耶!’”《新史》载其事云:“靖五代孙彦芳,大和中,为凤翔司录参军,以高祖、太宗赐靖诏书数函上之,天子悉留禁中。又敕摹诏本还赐彦芳。”即二事观之,唐世之所以眷礼名将相者,绸缪熟复至此。汉、晋以来所不及也。   两道出师国家用兵行师,异道并出,其胜败功罪,当随其实而处之,则赏信罚明,人知劝戒。汉武帝遣卫青、霍去病伐匈奴,去病以功益封,又封部将四人为列侯,而青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宣帝遣田广明等五将军击匈奴,又以常惠护乌孙兵共出,五将皆无功,而广明及田顺以罪诛,独常惠奉使克获封侯。宋文帝伐魏,雍州诸将柳元景等,既拔弘农陕城,戍潼关矣,而上以东军王玄谟败退,皆召还。其后玄谟贬黜,元景受赏。绍兴七年淮西大帅刘少师罢,湖北岳少保以母忧去。累辞起复之命。朝廷以兵部尚书吕安老、侍郎张渊道分使两部。已而正除宣抚,遂掌其军。岳在九江,忧兵柄一失,不容再得,亟兼程至鄂,有旨复故任,而召渊道为枢密都承旨。安老在卢遭变,言者论罢张魏公,渊道亦继坐斥。隆兴中,北虏再动兵,张公为督帅,遣李显忠、邵宏渊攻符离,失利而退,一府皆贬秩。是时,汪庄敏以参知政事督视荆、襄,东西不相为谋,乃亦坐谴。古今不侔如此。   杜韩用歇后语杜、韩二公作诗,或用歇后语,如“凄其望吕葛”,“仙鸟仙花吾友于”,“友于皆挺拔”,“再接再砺乃”,“僮仆诚自郐”,“为尔惜居诸”,“谁谓贻厥无基趾”之类是已。   唐明皇赐二相物唐明皇以李林甫为右相,颛付大政,而左相牛仙客、李适之、陈希烈前后同列,皆拱手备员。林甫死,杨国忠代之,其宠遇愈甚。天宝十三载,上御跃龙殿门,张乐宴群臣,赐右相绢一千五百匹,彩罗三百匹,彩绫五百匹,而赐左相绢三百,罗、绫各五十而已。其多寡不侔,至于五倍。如希烈庸才,知上恩意,安得不奴事之乎?宜其甘心臣于禄山也。   一百五日今人谓寒食为一百五者,以其自冬至之后至清明,历节气六,凡为一百七日,而先两日为寒食故云,他节皆不然也。杜老有鄜州《一百五日夜对月》一篇,江西宗派诗云“一百五日足风雨,三十六峰劳梦魂”,“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风”之类是也。吾州城北芝山寺,为禁烟游赏之地,寺僧欲建华严阁,请予作《劝缘疏》,其末一联云:“大善知识五十三,永壮人天之仰;寒食清明一百六,鼎来道俗之观。”或问一百六所出,应之曰:“元微之《连昌宫词》:‘初过寒食一百六,店舍无烟宫树绿。’”是以用之。   老杜寒山诗老杜《春日忆李白》诗云:“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尝有武弁议其失曰:“既是无敌,又却似庾、鲍。”或折之曰:“瘦清新而不能俊逸,鲍俊逸而不能清新。太白兼之,所以为无敌也。”今集别本一作无数,殆好事者更之乎?寒山子诗云:“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人亦有言,既似秋月、碧潭,乃以为无物堪比,何也?盖其意谓若无二物比伦,当如何说耳?读者当以是求之。礜石之毒读黄伯思《东观余论》,内评王大令书一节,曰:“《静息帖》云:‘礜石深是可疑事,兄憙患散辄发痈。’散者,寒食散之类。散中盖用礜石,是性极热有毒,故云深可疑也。刘表在荆州,与王粲登障山,见一冈不生百草,粲曰:“此必古冢,其人在世服生礜石,热蒸出外,故草木焦灭。’凿看果墓,礜石满茔。又今洛水冬月不冰,古人谓之温洛,下亦有礜石。今取此石置瓮水中,水亦不冰。又鹳伏卵以助暖气。其烈酷如此,固不宜饵服。子敬之语实然。”《淮南子》曰:“人食礜石死,蚕食之而不饥。”予仲兄文安公镇金陵,因秋暑减食,当涂医汤三益教以服礜石圆,已而饮啖日进,遂加意服之,越十月而毒作,鼻衄血斗余,自是数数不止,竟至精液皆竭,迨于捐馆。偶见其语,使人追痛,因书之以戒未来者。   会合联句《韵略》上声二肿字险窄。予向作《汪庄敏铭》诗八十句,唯萧敏中读之,曰:“押尽一韵。”今考之,犹有十字越用一董内韵。其词曰:“维天生材,万汇倾竦。侯王将相,曾是有种?公家江东,世绎耕垄。桃溪之涘,是播是■。孰丰厥培,艺此圭珙。公羁未奋,逸驾思駷。沈酣《春秋》,蹈迪周孔。径策名第,稍辞渫(xie)■。横经湘沉,土敬如捧。蓬莱方丈,佩饰有琫。应龙天飞,荟蔚云滃。千官在序,摩厉从臾。吾惟片言,藉箸泉涌。正冠霜台,过者卞悚。颜颜殿戺(shi),声气不动。显仁东攒,巫史呼汹。昌言一下,恩浃千家。獯粥孔炽,边戒毛氄(rong)。媕婀当位,左掣右壅。公云当今,沸渭混澒。天威震耀,谁不愤踊。遂迁中司,西柄是董。出关启旆,筹檄倥偬。业业荆襄,将懦曰拱。投袂电赴,如尊乃勇。邓唐蔡陈,驰捷系踵。佛狸归骴,民恃不恐。玺书赐朝,百揆参总。亚勋赞册,国势尊巩。督军载西,寄责冞重。方规许洛,事援秦陇。符离罔功,奇画胶拲。钧枢建使,宰席亢宠。还临西州,夹道欢拥。有衔未鬯,病癖且■。曾不慭遗,使我心懵。湘湖高丘,草木蔚蓊。维水容裔,维山> > 。矢其铭诗,词费以冗。奈何乎公,万■毋耸。”若韩、孟、籍、彻《会合联句》三十四韵,除■蛹二字《韵略》不收外,余皆不出二肿中,雄奇激越,如大川洪河,不见涯涘,非琐琐潢污行潦之水所可同语也。其诗曰:“离别言无期,会合意冞重。病添儿女恋,老丧丈夫勇。剑心知未死,诗思犹孤耸。愁去剧箭飞,讙(huan)来若泉涌。析言多新贯,摅抱无昔壅。念难须勤追,悔易勿轻踵。吟巴山荦峃(xue),说楚波堆垄。马辞虎豹怒,舟出蚊鼍恐。狂鲸时孤轩,幽狖杂百种。瘴衣常腥腻,蛮器多疏冗。剥苔吊斑林,角饭饵沈冢。忽尔衔远命,归钦舞新宠。鬼窟脱幽妖,天居觌(di)清拱。京游步方振,谪梦意犹恟。《诗》《书》夸旧知,酒食接新奉。嘉言写清越,愈病失肬肿。夏阴偶高庇,宵魂接虚拥。雪弦寂寂听,茗盌纤纤捧。驰辉烛浮萤,幽响泄潜蛬。诗老独何心,江疾有余■。我家本百 谷,有地介皋巩。休迹忆沈冥,峨冠惭闟■。升朝高辔逸,振物群听悚。徒言濯幽泌,谁与薙荒茸。朝绅郁青绿,马饰曜珪珙。国仇未销铄,我志荡邛陇。君才诚倜傥,时论方汹溶。格言多彪蔚,县解无梏拲。张生得渊源,寒色拔山冢。坚如撞群金,眇若抽独蛹。伊余何所拟?跛鳖讵能踊。块然堕岳石,飘尔罥巢氄。龙旆垂天衢,云韶凝禁甬。君胡眠安然,朝鼓声汹汹。”其间或有颣(lei)句,然众手立成,理如是也。   容斋四笔卷第五(十四则)   土木偶人赵德甫作《金石录》,其跋汉居摄坟坛二刻石云:“其一上谷府卿坟坛,其一祝其卿坟坛。曰坟坛者,古未有土木像,故为坛以祀之。两汉时皆如此。”予案《战国策》所载,苏秦谓盂尝君曰:“有土偶人与桃梗相语。桃梗曰:‘子西岸之土也,诞子以为人,雨下水至,则汝残矣’。土偶曰:‘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雨降水至,流子而去矣。’”所谓土木为偶人,非像而何?汉至寓龙、寓车马,皆谓以木为之,像其真形。谓之两汉未有,则不可也。   饶州风俗嘉佑中,吴孝宗子经者,作《余干县学记》,云:“古者江南不能与中土等,宋受天命,然后七闽二浙与江之西东,冠带《诗》、《书》,翕然大肆,人才之盛,遂甲于天下。江南既为天下甲,而饶人喜事,又甲于江南。盖饶之为州,壤土肥而养生之物多,其民家富而户羡,蓄百金者不在富人之列。又当宽平无事之际,而大性好善,为父兄者,以其子与弟不文为咎;为母妻者,以其子与失不学为辱。其美如此。”予观今之饶民,所谓家富户羡,了非昔时,而高甍巨栋连阡互陌者,又皆数十年来寓公所擅,而好善为学,亦不尽如吴记所言。故录其语以寄一叹。   禽畜菜茄色不同禽畜、菜茄之色,所在不同,如江、浙间,猪黑而羊白,至江、广、吉州以西,二者则反是。苏、秀间,鹅皆白,或有一斑褐者,则呼为雁鹅,颇异而畜之。若吾乡,凡鹅皆雁也。小儿至取浙中白者饲养,以为湖沼观美。浙西常茄皆皮紫,其皮白者为水茄。吾乡常茄皮白,而水茄则紫。其异如是。伏龙肝《本草》伏龙肝,陶隐居云:“此灶中对釜月下黄土也。以灶有神,故呼为伏龙肝。并以透隐为名尔。”雷公云:“凡使勿误用灶下土,其伏龙肝,是十年已来灶额内火气积,自结如赤色石,中黄,其形貌八棱。”予尝见临安医官陈舆大夫,言当以砌灶时,纳猪肝一具于土中,俟其积久,与土为一,然后用之,则稍与名相应。比读《后汉书?阴识传》云:“其先阴子方,腊日晨炊而灶神形见。”注引《杂五行书》曰:“宜市买猪肝泥灶,令妇孝。”然则舆之说亦有所本云。《广济历》亦有此说,又列作灶忌日,云:“伏龙在不可移作。”所谓伏龙者,灶之神也。   勇怯无常“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怯勇虚实,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则战,怯则北,战而胜者,战其勇者也,战而北者,战其怯者也。怯勇无常,倏忽往来,而莫知其方,惟圣人独见其所由然。”此《吕氏春秋?决胜》篇之语,予爱而书之。   赵德甫金石录东武赵明诚德甫,清宪丞相中子也。着《金石录》三十篇,上自三代,下讫五季,鼎、钟、甗、鬲、盘、匜、尊、爵之款识,丰碑大蝎显人晦士之事迹,见于石刻者,皆是正伪谬,去取褒贬,凡为卷二千。其妻易安李居士,平生与之同志,赵没后,愍悼旧物之不存,乃作后序,极道遭罹变故本末。今龙舒郡库刻其书,而此序不见取,比获见元稿于王顺怕,因为撮述大概云:“予以建中辛已归赵氏,时丞相作吏部侍郎,家素贫俭,德甫在太学,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后二年,从宦,便有穷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传写未见书,买名人书画、古奇器。有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留信宿,计无所得,卷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   “及连守两郡,竭俸入以事铅椠,每获一书,即日勘校装缉,得名画彝器,亦摩玩舒卷,摘指疵病,尽一烛为率。故纸札精致,字画全整,冠于诸家。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则举杯大笑,或至茶覆怀中,不得饮而起。凡书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误者,辄市之,储作副本。   “靖康丙午,德甫守淄川,闻虏犯京师,盈箱溢箧,恋恋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建炎丁未,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印本重大者,画之多幅者,器之无款识者,已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所载尚十五车,连舶渡淮、江。其青州故第所锁十间屋,期以明年具舟载之,又化为煨烬。   “己酉岁六月,德甫驻家池阳,独赴行都,自岸上望舟中告别。予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衾,次书册,次卷轴,次古器。独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径驰马去。秋八月,德甫以病不起。时六宫往江西,予遣二吏,部所存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本,先往洪州,至冬,虏陷洪,遂尽委弃。所谓连舻渡江者,又散为云烟矣!独余轻小卷轴,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铁论》、石刻数十副轴,鼎鼐十数,及南唐书数箧,偶在卧内,岿然独存。上江既不可往,乃之台、温,之衢,之越,之杭,寄物于嵊(sheng)县。庚戌春,官军收叛卒,悉取去,入故李将军家。岿然者十失五六,犹有五七麓,挈家寓越城,一夕为盗穴壁,负五簏去,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仅存不成部帙残书策数种。   “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德甫在东莱静治堂,装褾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帐,日校二卷,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墓木已拱!乃知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亦理之常,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时绍兴四年也,易安年五十二矣,自叙如此。予读其文而悲之,为识于是书。   韩文公荐士唐世科举之柄,颛付之主司,仍不糊名。又有交朋之厚者为之助,谓之通榜,故其取人也畏于讥议,多公而审。亦有胁于权势,或挠于亲故,或累于子弟,皆常情所不能免者。若贤者临之则不然,未引试之前,其去取高下,固已定于胸中矣。   韩文公《与祠部陆员外书》云:“执事与司贡士者相知识,彼之所望于执事者,至而无间,彼之职在乎得人,执事之职在乎进贤,如得其人而授之,所谓两得矣。愈之知者,有侯喜、侯云长、刘述古、韦群玉,《摭言》作纾。此四子者,可以当首荐而极论,期于成而后止可也。沈杞、张弘、《科记》又作弘。尉迟汾、李绅、张后余、李翊,皆出群之才,与之足以收人望,而得才实,主司广求焉,则以告之可也。往者陆相公司贡士,愈时幸在得中,所与及第者,皆赫然有声。原其所以,亦由梁补阙肃、王郎中础佐之。梁举八人无有失者,其余则王皆与谋焉。陆相于王与梁如此不疑也,至今以为美谈。”此书在集中不注岁月。案《摭言》云:“贞元十八年,权德舆主文,陆■员外通榜,韩文公荐十人于■,权公凡三榜,共放六人,余不出五年内皆捷。”以《登科记》考之,贞元十八年,德舆以中书舍人知举,放进士二十三人,尉迟汾、侯云长、韦纾、沈杞、李翊登第。十九年,以礼部侍郎放二十人,侯喜登第。永贞元年,放二十九人,刘述古登第。通三榜,共七十二人,而韩所荐者预其七。元和元年,崔邠下放李绅,二年,又放张后余、张弘。皆与《摭言》合。   陆■在贞元间,时名最着,韩公敬重之。其《行难》一篇为■作也,曰:“陆先生之贤闻于天下,是是而非非。自越州召拜祠部,京师之人日造焉。先生曰:‘今之用人也不详,位于朝者,吾取某与某而已,在下者多于朝,凡吾与者若干人。’”又送其刺歙州序曰:“君出刺歙州,朝廷耆旧之贤,都邑游居之良,齐咨涕洟,咸以为不当去。”则■之以人物为己任久矣。其刺歙以十八年二月,权公发榜时,既以去国,而用其言不替,其不负公议而采人望,盖与陆宣公同。   韩公与书时,方为四门博士,居百寮底,殊不以其荐为犯分。故公作《权公碑》云:“典贡士,荐士于公者,其言可信,不以其人布衣不用;即不可信,虽大官势人交言,一不以缀意。”又云:“前后考第进士,及庭所策试士,踊相蹑为宰相达官,其余布处台阁外府,凡百余人”梁肃及■,皆为后进领袖,一时龙门,惜其位不通显也,岂非汲引善士为当国者所忌乎?韩公又有《答刘正夫书》云:“举进士者,于先进之门,何所不往?先进之于后辈,苟见其至,宁可以不答其意邪?来者则接之,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独有接后进名。”以是观之,韩之留意人士可见也。   王勃文章王勃等四子之文,皆精切有本原。其用骈俪作记序碑碣,盖一时体格如此,而后来颇议之。杜诗云:“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晒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正谓此耳。身名俱灭,以责轻薄子。江河万古流,指四子也。韩公《滕王阁记》云:“江南多游观之美,而膝王阁独为第一。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辞。”注谓:“王勃作游阁序。”又云:“中丞命为记,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则韩之所以推勃,亦为不浅矣。勃之文今存者二十七卷云。   吕览引诗书《吕氏春秋?有始览?谕大》篇,引《夏书》曰:“天子之德,广运乃神,乃武乃文。”又引《商书》曰:“五世之庙,可以观怪;万夫之长,可以生谋。”高诱注皆曰:“《逸书》也。庙者,鬼神之所在,五世久远,?故于其所观魅物之怪异也。”予谓吕不韦作书时,秦未有《诗》、《书》之禁,何因所引讹谬如此?高诱注文怪异之说,一何不典之甚邪?又《孝行览》,亦引《商书》曰:“刑三百,罪莫重于不孝。”今安得有此文,亦与《孝经》不合。又引《周书》曰:“若临深渊,若履薄冰。”注云:“《周书》,周文公所作。”尤妄也。又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舜自作诗,“子惠思我,寨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为子产答叔向之诗。不知是时《国风》、《雅》、《颂》何所定也。宁戚《饭牛歌》,高诱全引《硕鼠》三章,又为可笑。   蓝田丞壁记韩退之作《蓝田县丞厅壁记》,柳子厚作《武功县丞厅壁记》,二县皆京兆属城,在唐为畿甸,事体正同,而韩文雄拔超峻,光前绝后,以柳视之,殆犹赋砆之与美玉也。莆田方崧卿得蜀本,数处与今文小异,其“破崖岸而为文”一句,继以“丞厅故有记”,蜀本无而字。考其语脉,乃“破崖岸为文丞”是句绝。文丞者,犹言文具备员而已,语尤奇崛,若以丞字属下句,则既是丞厅记矣,而又云“丞厅故有记”,虽初学为文者不肯尔也。此篇之外,不复容后人出手。侄孙倬,顷丞宣城,后生颇有意斯道,自作《题名记》示予。予晓之曰:“他文尚可随力工拙下笔,至如此记,岂宜犯不韪哉!”倬时已勒石,深悔之。近日亦见有为之者,吾家孙侄多京官调选,再转必为丞,虑其复有效尤者,故书以戒之。   钱武肃三改元欧阳公《五代史》叙《列国年谱》云:“闻于故老,谓吴越亦尝称帝改元,而求其事迹不可得,颇疑吴越后自讳之。及旁采诸国书,与吴越往来者多矣,皆无称帝之事。独得其封落星石为宝石山制书,称宝正六年辛卯耳。”王顺伯收碑,有《临安府石屋崇化寺尊胜幢》云:“时天宝四年岁次辛来四月某日,元帅府府库使王某。”又《明庆寺白伞盖陀罗尼幢》云:“吴越国女弟子吴氏十五娘建。”其发愿文序曰:“十五娘生忝霸朝,贵彰国懿。天宝五年太岁王申月日题。”顺伯考其岁年,知非唐天宝,而辛未乃梁开平五年,其五月改干化,王申乃二年。梁以丁卯篡唐,武肃是岁犹用唐天佑,次年自建元也。《钱唐湖广润龙王庙碑》云:“钱镠(liú)贞明二年丙子正月建。”《新功臣坛院碑》、《封睦州墙下神庙敕》,皆贞明中登圣寺磨崖,梁龙德元年,岁次辛已,钱镠建。又有龙德三年《上宫诗》,是岁梁亡。《九里松观音尊胜幢》:“宝大二年岁次乙酉建。”《衢州司马墓志》云:“宝大二年八月殁。”顺伯案,乙酉乃唐庄宗同光三年,其元年当在甲申。盖自壬申以后用梁纪元,至后唐革命,复自立正朔也。又《水月寺幢》云:“宝正元年丙戌十月,具位钱镠建。”是年为明宗天成。《招贤寺幢》云:“丁亥宝正二年。”又小昭庆金牛、玛■等九幢,皆二年至五年所刻。贡院前桥柱,刻宝正六年岁在辛卯造。然则宝大止二年,而改宝正。宝正尽六年,次年壬辰,有天竺《日观庵》经幢,复称长兴三年八月,用唐正朔,其年三月,武肃薨。方寝疾,语其子元瓘曰:“子孙善事中国,勿以易姓废事大之礼。”于是以遗命去国仪,用藩镇法,然则有天宝、宝大、宝正三名,欧阳公但知其一耳。《通鉴》亦然。自是历晋、汉、周及本朝,不复建元。今犹有清泰、天福、开运、会同、系契丹年。干佑、广顺、显德石刻,存者三四十种,固未尝称帝也。   黄庭换鹅李太白诗云:“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盖用王逸少事也。前贤或议之曰:“逸少写《道德经》,道士举鹅群以赠之。”元非《黄庭》,以为太白之误。予谓太白眼高四海,冲口成章,必不规规然,旋检阅《晋史》,看逸少传,然后落笔,正使误以《道德》为《黄庭》,于理正自无害,议之过矣。东坡雪堂既毁,绍兴初,黄州一道士自捐钱粟再营建,士人何颉斯举作上梁文,其一联云:“前身化鹤,曾陪赤壁之游;故事换鹅,无复《黄庭》之字。”乃用太白诗为出处,可谓奇语。案张彦远《法书要录》,载褚遂良右军书目,正书有《黄庭经》云。注:六十行,与山阴道士真迹故在。又武平一《徐氏法书记》云,“武后曝太宗时法书六十余函,有《黄庭》。”又徐季海《古迹记》“玄宗时,大王正书三卷,以《黄庭》为第一。”皆不云有《道德经》,则知乃《晋传》误也。   宋桑林《左传》:“宋公享晋侯于楚丘,请以《桑林》。”注,《桑林》者,殷天子之乐名。“舞师题以《旌夏》。晋侯惧而退,及着雍疾,卜《桑林》见。荀偃、士匄欲奔请祷焉,荀■(yīng)不可。”予案《吕氏春秋》云:“武王胜殷,立成汤之后于宋,以奉桑林。”高诱注曰:“桑山之林,汤所祷也。故使奉之。”《淮南子》云:“汤旱,以身祷于桑山之林。”许叔重注曰:“桑山之林,能兴云致雨,故祷之。”“桑林”二说不同。杜预注《左传》不曾引用,岂非是时未见其书乎?   冯夷姓字张衡《思玄赋》:“号冯夷俾清津兮,棹龙舟以济予。”李善注《文选》引《青令传》曰:“河伯姓冯氏,名夷,浴于河中而溺死,是为河伯。”《太公金匮》曰:“河伯姓冯名修。”《裴氏新语》谓为冯夷。《庄子》曰:“冯夷得之以游大川。”《淮南子》曰:“冯夷服夷石而水仙。”《后汉?张衡传》注,引《圣贤冢墓记》曰:“冯夷者,弘农华阴潼乡堤首里人,服八石,得水仙,为河伯。”又《龙鱼河图》曰:“河伯姓吕名公子,夫人姓冯名夷。”唐碑有《河侯新祠颂》,秦宗撰,文曰:“河伯姓冯名夷,字公子。”数说不同,然皆不经之传也。盖本于屈原《远游》篇,所谓“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前此未有用者。《淮南子?原道训》又曰:“冯夷、大丙之御也,乘云车,入云蜺。”许叔重云:“皆古之得道能御阴阳者。”此自别一冯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