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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灯新话 明 瞿佑撰      瞿佑,字宗吉,号存斋,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明初著名文学家。少时即有诗名,但终生怀才不遇,仅在洪武年间任教谕、训导、长史之类小官。永乐年间因写诗蒙祸,被贬谪十年。有小说集《剪灯新话》等著作。   《剪灯新话》序一   余既编辑古今怪奇之事。以为《剪灯录》,凡四十卷矣。好事者每以近事相闻,远不出百年,近止在数载,襞积于中,日新月盛,习气所溺,欲罢不能,乃援笔为文以纪之。其事皆可喜可悲,可惊可怪者。所惜笔路荒芜,词源浅狭,无嵬目鸿耳之论以发扬之耳。既成,又自以为涉于语怪,近于海淫,藏之书笥,不欲传出。客闻而求观者众,不能尽却之,则又自解曰:《诗》、《书》、《易》、《春秋》、皆圣笔之所述作,以为万世大经大法者也;然而《易》言龙战于野,《书》载雉雊于鼎,《国风》取淫奔之诗,《春秋》纪乱贼之事,是又不可执一论也。今余此编,虽于世教民彝,莫之或补,而劝善惩恶,哀穷悼屈,其亦庶乎言者无罪,闻者足以戒之一义云尔。客以余言有理,故书之卷首。   洪武十一年岁次戊午六月朔日,山阳瞿佑书于吴山大隐堂   《剪灯新活》序二   昔陈鸿作《长恨传》并《东城老父传》,时人称其史才,咸推许之。及观牛憎孺之《幽怪录》,刘斧之《青琐集》,则又述奇纪异,其事之有无不必论,而其制作之体,则亦工矣。乡友瞿宗吉氏着《剪灯新话》,无乃类是乎?宗吉之志确而勤,故其学也博,具才充而敏,故其文也赡。是编虽稗官之流,而劝善惩恶,动存鉴戒,不可谓无补于世。矧夫造意之奇,措词之妙,粲然自成一家言,读之使人喜而手舞足蹈,悲而掩卷堕泪者,盖亦有之。自非好古博雅,工于文而审于事,曷能臻此哉!至于《秋香亭记》之作,则犹元稹之《莺莺传》也,余将质之宗吉,不知果然否?   洪武三十年夏四月,钱塘凌云翰序   《剪灯新话》序三   余观宗吉先生《剪灯新活》,其词则传奇之流。其意则子氏之寓言也。宗吉家学渊源,博及群集,屡荐明经,母老不仕,得肆力于文学。余尝接其论议,观其著述,如开武库。如游宝坊,无非惊人之奇,希世之珍;是编特武库、室坊中之一耳。然则观是编者,于宗吉之学之博,尚有愆也。   洪武十四年秋八月,吴植书于钱塘邑庠进德斋   《剪灯新话》序四   余观昌黎韩子作《毛颖传》,柳子厚读而奇之,谓若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古之文人,其相推奖类若此。及子厚作《谪龙说》与《河间传》等,后之人亦未闻有以妄且淫病子厚者,岂前辈所见,有不逮今耶?亦忠厚之志焉耳矣。余友瞿宗吉之为《剪灯新话》,其所志怪,有过于马孺子所言,而淫则无若河间之甚者。而或者犹沾沾然置噱于其间,何俗之不古也如是!盖宗吉以褒善贬恶之学,训导之间,游其耳目于词翰之场,闻见既多,积累益富。恐其久而记忆之或忘也,故取其事之尤可以感发、可以惩创者,汇次成编,藏之箧笥,以自恰悦,此宗吉之志也。余下敏,则既不知其是,亦不知其非,不知何者为可取,何者为可讥。伏而观之,但见其有文、有诗、有歇、有词、有可喜、有可悲、有可骇、有可嗤。信宗吉于文学而又有余力于他著者也。宗吉索余题,故为赋古体一首以复之云。   山阳才人畴与侣?开口为今阖为古!   春以桃花染性情,秋将桂子熏言语。   感离抚遇心怦怦,道是无凭还有凭。   沉沉帐底昼吹笛。煦煦窗前宵剪灯。   倏而晴兮忽而雨,悲欲啼兮喜欲舞,   玉萧倚月吹凤凰,金栅和烟锁鹦鹉。   造化有迹尸者谁?一念才荫方寸移,   善善恶恶苟无失,怪怪奇奇将有之。   丈夫未达虎为狗,濯足沧浪泥数斗,   气寒骨耸铮有声,脱帻目光如电走。   道人青蛇天动摇,下斩寻常花月妖,   茫茫尘海沤万点,落落云松酒半瓢。   世间万事幻泡耳,往往有情能不死,   十二巫山谁道深,云母屏凤薄如纸。   莺莺宅前芳享述,燕燕楼中明月低,   从来松柏有孤操,不独鸳鸯能并栖。   久在钱塘江上住,厌见潮来又潮去,   燕子衔春几度回?断梦残魂落何处?   还君此编长啸歌,便欲酌以金叵罗,   醉来呼枕睡一觉,高车驷马游南柯。   洪武己巳六月六日,睦人桂衡书于紫薇深处   目录   剪灯新话卷一   水宫庆会录   三山福地志   华亭逢故人记   金凤钗记   联芳楼记   剪灯新话卷二   令狐生冥梦录   天台访隐录   滕穆醉游聚景园记   牡丹灯记   渭塘奇遇记      剪灯新话卷三      富贵发迹司志   永州野庙记   申阳洞记   爱卿传   翠翠传   剪灯新话卷四   龙堂灵会录   太虚司法传   修文舍人传   鉴湖夜泛记   绿衣人传   附录   秋香亭记   寄梅记   剪灯新话卷一   水宫庆会录   至正甲申岁,潮州士人余善文于所居白昼闲坐,忽有力士二人,黄巾绣祆,自外而入,致敬于前曰:“广利王奉邀。”善文惊曰:“广利洋海之神,善文尘世之士,幽显路殊,安得相及? ”二人曰:“君但请行,毋用辞阻。 ”遂与之偕出南门外,见大红船泊于江浒。登船,有两黄龙挟之而行,速如凤雨,瞬息已至。止于门下,二人入报。顷之,请入。广利降阶而接曰:“久仰声华,坐屈冠盖,幸勿见讶。 ”遂延之上阶,与之对坐。   善文局蹐退逊。广利曰:“君居阳界,寡人处水府,不相统摄,可毋辞也。”善文曰:“大王贵重,仆乃一介寒儒,敢当盛礼! ”固辞。广利左右有二臣曰鼋参军、鳖主簿者,趋出奏曰:“客言是也,王可从其所请,不宜自损威德,有失观视。 ”广利乃居中而坐,别设一榻于右,命善文坐。乃言曰:“敝居僻陋,蛟鳄之与邻,鱼蟹之与居,无以昭示神威,阐扬帝命。今欲别构一殿,命名灵德,工匠已举,木石咸具,所乏者惟上梁文尔。侧闻君子负不世之才,蕴济时之略,故特奉邀至此,幸为寞人制之。 ”即命近侍取白玉之砚,捧文犀之管,井鲛绡丈许,置善文前。善文俯首听命,一挥而就,文不加点。其词曰:   伏以天壤之间,海为最大;人物之内,神为最灵。既属香火之依归,可乏庙堂之壮丽?是用重营宝殿,新揭华名;挂龙骨以为梁,灵光耀日;缉鱼鳞而作瓦,瑞气蟠空。列明珠白璧之帘栊,接青雀黄龙之舸舰。琐窗启而海色在户,绣闼开而云影临轩。雨顺风调,镇南溟八千余里;天高地厚,垂后世亿万斯年。通江汉之朝宗,受溪湖之献纳。天吴紫凤,纷纭而到;鬼国罗剎,次第而来。岿然着鲁灵光,美哉如汉景福。控蛮荆而引瓯越,永壮宏观;叫闾阖而呈琅玕,宜兴善颂。遂为短唱,助举修梁。   抛梁东,方丈蓬莱指顾中。笑看扶桑三百尺,金鸡啼罢日轮红。   抛粱西,弱水流沙路不迷。后衣瑶池王母降,一双青鸟向人啼。   抛梁南,巨浸漫漫万族涵。要识封疆宽几许?大鹏飞尽水如蓝。   抛梁北,众星绚烂环辰极。遥瞻何处是中原?一发青山浮翠色。   抛梁上,乘龙夜去陪天仗。袖中奏罢一封书,尽与苍生除祸瘴。   抛梁下,水族纷纶承德化。清晓频闻赞拜声,江坤河伯朝灵驾。   伏愿上粱之后,万族归仁,百灵仰德。珠宫贝阙,应无上之三光,衮衣绣裳,备人间之五福。   书罢,进呈。广利大喜。卜日落戍,发使诣东西北三海,请其王赴庆殿之会。翌日,三神皆至,从者千乘万骑,神鲛毒蜃,踊跃后先,长鲸大鲲,奔驰左右,鱼头鬼面之卒,执旌旄而操戈戟者,又不知其几多也。是日,广利顶通天之冠,御绎纱之袍,秉碧玉之圭,趋迎于门,其礼甚肃。三神亦各盛其冠冕,严其剑佩,威仪极俨恪,但所服之袍,各随其方而色不同焉。叙暄凉毕,揖让而坐。善文亦以白衣坐于殿角,方欲与三神叙礼,忽东海广渊王座后有一从臣,铁冠而长髭者,号赤餫公,跃出广利前而请曰:“今兹贵殿落成,特为三王而设斯会,虽江汉之长,川泽之君,咸不得预席,其礼可谓严矣。彼白衣而末坐者为何人斯?乃敢于此唐突也! ”广利曰:“此乃潮阳秀士余君善文也,吾构灵德殿,请其作上梁文,故留之在此尔。 ”广渊遽言曰:“文士在座,汝乌得多言?姑退! ”赤餫公乃赧然而下。已而酒进乐作,有美女二十人,摇明珰,曳轻裾,于筵前舞凌波之队,歌凌波之词曰:   若有人兮波之中,折杨柳兮采芙蓉。振瑶环兮琼佩,璆锵呜兮玲珑。衣翩翩兮若惊鸿,身矫矫兮如游龙。轻尘生兮罗袜,斜日照兮芳容。蹇独立兮西复东,羌可遏兮不可从。忽飘然而长往,御泠泠之轻凤。   舞竟,复有歌童四十辈,倚新妆,飘香袖,于庭下舞采莲之队,歌采莲之曲曰:   桂棹兮兰舟,泛波光兮远游。捐予玦兮别浦,解予佩兮芳洲。波摇摇兮舟不定,折荷花兮断荷柄。露何为兮沾裳?风何为兮吹鬓?棹歌起兮彩袖挥,翡翠散兮鸳鸯飞。张莲叶兮为盖,缉藕丝兮为衣。日欲落兮风更急,微烟生兮淡月出。早归来兮难久留,对芳华兮乐不可以终极。   二舞既毕,然后击灵鼍之鼓,吹玉龙之笛,众乐毕陈,觥筹交错。于是东西北三神,共捧一觥,致善文前曰:“吾等僻处遐陬,不闻典礼,今日之会,获睹盛仪,而又幸遇大君子在座,光采倍增,愿为一诗以记之,使流传于龙官水府,抑亦一胜事也。不知可乎? ”善文不可辞,遂献水宫庆会诗二十韵:   帝德乾坤大,神功岭海安。   渊宫舟栋宇,水路息波澜。   列爵王侯贵,分符地界宽。   威灵闻赫羿,事业保全完。   南极常通奏,炎方永授官。   登堂朝玉帛,设宴会衣冠。   凤舞三檐盏,龙驮七宝鞍。   传书双鲤跃,扶辇六鳌蟠。   王母调金鼎,天妃捧玉盘。   杯凝红琥珀,袖拂碧琅玕。   座上湘灵舞,频将锦瑟弹。   曲终汉女至,忙把翠旗看。   瑞雾迷珠箔,祥烟绕画栏。   屏开云母莹,帘卷水晶寒。   共饮三危露,同餐九转丹。   良辰宜酩酊,乐事称盘桓。   异昧充喉舌,灵光照肺肝。   浑如到兜率,又似梦邯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