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笺疏 - 第 17 页/共 86 页

【校文】   「回谢之」「回」,景宋本及沈本作「回」。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坦传:年五十一,不云卒于何年。盖在咸康二年以后,六年以前。」   桓大司马诣刘尹,卧不起。桓弯弹弹刘枕,丸迸碎床褥间。刘作色而起曰:「使君如馨地,宁可斗战求胜?」中兴书曰:「温曾为徐州刺史。」沛国属徐州,故呼温使君。斗战者,以温为将也。桓甚有恨容。刘尹,真长。已见。   后来年少,多有道深公者。深公谓曰:「黄吻年少,勿为评论宿士。昔尝与元明二帝、王庾二公周旋。」高逸沙门传曰:「晋元、明二帝,游心玄虚,托情道味,以宾友礼待法师。王公、庾公倾心侧席,好同臭味也。」   王中郎年少时,坦之,已见。江虨为仆射领选,〔一〕欲拟之为尚书郎。有语王者。王曰:「自过江来,尚书郎正用第二人,何得拟我?」江闻而止。〔二〕按王彪之别传曰:「彪之从伯导谓彪之曰:『选曹举汝为尚书郎,幸可作诸王佐邪?』」此知郎官,寒素之品也。〔三〕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虨传云:代王彪之为尚书仆射,则在升平三、四年闲,坦之年已出三十,不为少矣。晋书坦之传叙此于为抚军掾之前,盖误。」   〔二〕晋书王国宝传曰:「妇父谢安,恶其倾侧,每抑而不用。除尚书郎,国宝以中兴膏腴之族,惟作吏郎,不为余曹郎,甚怨望,固辞不拜。」嘉锡案:国宝即坦之子。正可与此条互证。   〔三〕嘉锡案:后汉尚书郎,多以孝廉或博士高第为之。名公巨卿,往往出于其闲。至西晋山涛启事,尚称尚书郎极清望,号称大臣之副(见书钞六十引),其为要职可知。而过江以后,膏粱子弟遂薄之不为。以致坦之拒之于前,国宝辞之于后。其故何也?盖自中朝名士王衍之徒,祖尚浮虚,不以物务自婴,转相放效,习成风尚。以遗事为高,以任职为俗,江左偏安,此弊未改。尚书诸曹郎,主文书起草(见汉、晋志),无吏部之权势,而有刀笔之烦,固名士之所不屑。惟出身寒素者为能黾勉奉公,不以簿书期会为耻,选曹亦乐得而用焉。相沿日久,积重难返。坦之尝着废庄之论,非不欲了公事者,然以世族例不为此官,亦拂然拒之矣。士大夫之风气如此,而欲望其鞠躬尽瘁,知无不为,何可得也!   王述转尚书令,〔一〕事行便拜。文度曰:「故应让杜许。」〔二〕蓝田云:「汝谓我堪此不?」文度曰:「何为不堪!但克让自是美事,恐不可阙。」蓝田慨然曰:「既云堪,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如我。」述别传曰:「述常以为人之处世,当先量己而后动,义无虚让,是以应辞便当固执。其贞正不踰皆此类。」   【笺疏】   〔一〕程炎震云:「哀帝兴宁二年五月,述自扬州为尚书令、卫将军,以桓温牧扬州,徙避之也。」   〔二〕刘盼遂曰:「杜许未详。晋书王述传作『坦之谏,以为故事应让』。」   孙兴公作庾公诔,〔一〕文多托寄之辞。绰集载诔文曰:「咨予与公,风流同归。拟量托情,视公犹师。君子之交,相与无私。虚中纳是,吐诚悔非。虽实不敏,敬佩弦韦。永戢话言,口诵心悲。」既成,示庾道恩。庾见,慨然送还之,曰:「先君与君,自不至于此。」道恩,庾羲小字。徐广晋纪曰:「羲,字叔和,太保亮第三子。拔尚率到。位建威将军、吴国内史。」   【校文】   注「太保亮」「太保」,当依景宋本及沈本作「太尉」。袁本作「太和」,亦误。   【笺疏】   〔一〕程炎震云:「咸康六年,庾亮卒。」   王长史求东阳,抚军不用。简文。后疾笃,临终,〔一〕抚军哀叹曰:「吾将负仲祖于此,命用之。」长史曰:「人言会稽王痴,真痴。」〔二〕王蒙,已见。   【笺疏】   〔一〕程炎震云:「法书要录九载张怀瓘书断云:『蒙以永和三年卒,年三十九。』」   〔二〕嘉锡案:事见政事篇「山遐去东阳」条。又案:此出郭子,见御览四百九十引。   刘简作桓宣武别驾,后为东曹参军,刘氏谱曰:「简字仲约,南阳人。祖乔,豫州刺史。父珽,颍川太守。简仕至大司马参军。」〔一〕颇以刚直见疏。尝听记,简都无言。宣武问:「刘东曹何以不下意?」答曰:「会不能用。」宣武亦无怪色。   【校文】   注「父珽」「珽」,景宋本及沈本作「挺」。   「尝听记」「记」,景宋本及沈本作「讯」。   【笺疏】   〔一〕唐书宰相世系表:南阳刘氏,出自长沙定王,生安众康侯丹。裔孙廙,字恭嗣,魏侍中、关内侯,无子,以弟子阜嗣。阜字伯陵,陈留太守。生乔,字仲彦,晋太傅军咨祭酒。生挺,颍川太守,二子简、耽。嘉锡案:晋书刘乔传只云子挺,挺子耽,竟不及简,此可补其阙。   刘真长、王仲祖共行,日旰未食。有相识小人贻其餐,肴案甚盛,真长辞焉。仲祖曰:「聊以充虚,何苦辞?」真长曰:「小人都不可与作缘。」孔子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刘尹之意,盖从此言也。   王修龄尝在东山甚贫乏。司州,已见。陶胡奴为乌程令,胡奴,陶范小字也。陶侃别传曰:「范字道则,侃第十子也。侃诸子中最知名。历尚书、秘书监。」何法盛以为第九子。送一船米遗之,却不肯取。直答语「王修龄若饥,自当就谢仁祖索食,不须陶胡奴米。」〔一〕   【笺疏】   〔一〕嘉锡案:侃别传及今晋书均言范最知名,不知其人以何事得罪于清议,致修龄拒之如此其甚。疑因陶氏本出寒门,士行虽立大功,而王、谢家儿不免犹以老兵视之。其子夏、斌复不肖,同室操戈,以取大戮。故修龄羞与范为伍。于此固见晋人流品之严,而寒士欲立门户为士大夫,亦至不易矣。赏誉篇曰:「谢太傅语真长:『阿龄于此事,故欲太厉。』刘曰:『亦名士之高操者。』」观修龄之拒胡奴,殆所谓风操太厉者欤?   阮光禄阮裕,已见。赴山陵,〔一〕至都,不往殷、刘许,过事便还。诸人相与追之,阮亦知时流必当逐己,乃遄疾而去,至方山不相及。中兴书曰:「裕终日颓然,无所错综,而物自宗之。」刘尹时为会稽,乃叹曰:「我入当泊安石渚下耳。不敢复近思旷傍,〔二〕伊便能捉杖打人,不易。」〔三〕   【校文】   「时为会稽」「为」,沈本作「索」。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裕传云:『成帝崩,裕赴山陵。』康纪:『咸康八年七月,葬成帝于兴平陵。』」   〔二〕嘉锡案:晋书阮裕传云:「家居会稽剡县。寻征侍中,不就。还剡山,有肥遁之志。」其下即叙赴山陵之事。又云:「在东山久之,经年敦逼,并无所就。御史中丞周闵奏裕及谢安违诏累载,并应有罪,禁锢终身。诏书贳之。」谢安传亦云:「寓居会稽,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桑门支遁游处。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处世意。有司奏安被召历年不至,禁锢终身。」以此两传互证,知阮、谢同时隐居会稽,方思旷赴陵还剡之日,亦正安石高卧东山之时。故真长发为此叹。其所以言惟当泊安石渚下,不敢近思旷者,盖安石为真长妹婿,且其平日携妓游赏,与人同乐,固自和易近人。而思旷则务远时流,沈冥独往故也。后来两人之出处殊途,亦可于此观之矣。   〔三〕程炎震云:「文选二十谢灵运邻里相送方山诗注引丹阳郡图经曰:『方山在江宁县东五十里,下有湖水,旧扬州有四津,方山为东,石头为西。』『刘尹时为会稽』,为宋本作索,是也。我入云云,是自揣到官后之词,若已为会稽,则不作是语矣。康帝之初,何充当国,与惔好尚不同,或求而不得,故晋书惔传不言为会稽也。裕传亦取此事,而删此句,但言刘惔叹曰云云,语妙全失。」   王、刘与桓公共至覆舟山看。〔一〕酒酣后,刘牵脚加桓公颈。桓公甚不堪,举手拨去。既还,王长史语刘曰:「伊讵可以形色加人不?」温别传曰:「温有豪迈风气也。」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苏峻传『据蒋陵覆舟山』,成纪作『蒋山』。礼志『咸和五年,于覆舟山南立北郊』。」   桓公问桓子野:「谢安石料万石必败,何以不谏?」〔一〕子野,桓伊小字也。续晋阳秋曰:「伊字叔夏,谯国铚人。父景,护军将军。伊少有才艺,又善声律,加以标悟省率,为王蒙、刘惔所知。累迁豫州刺史,赠右将军。」子野答曰:「故当出于难犯耳!」桓作色曰:「万石挠弱凡才,有何严颜难犯?」   【笺疏】   〔一〕嘉锡案:本书简傲篇:「谢公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乃俱行。从容谓万曰:『汝为元帅,宜数唤诸将宴会,以说众心。』」推此而言,非不谏也。意者友于义重,务在掩覆,不令彰着,故无闻焉耳。御览七百一引俗说曰:「谢万作吴兴郡,其兄安时随至郡中。万眠常晏起,安清朝便往床前,叩屏风呼万起。」其于万之寝兴尚约束之如此,岂有知其必败而不谏者乎?   罗君章曾在人家,〔一〕主人令与坐上客共语。答曰:「相识已多,不烦复尔。」罗府君别传曰:「含字君章,桂阳枣阳人。盖楚熊姓之后,启土罗国,遂氏族焉。后寓湘境,故为桂阳人。含,临海太守彦曾孙,荥阳太守缓少子也。桓宣武辟为别驾,以官廨諠扰,于城西池小洲上立茅茨,伐木为床,织苇为席,布衣蔬食,晏若有余。桓公尝谓众坐曰:『此自江左之清秀,岂惟荆楚而已!』累迁散骑常侍、廷尉、长沙相。致仕,中散大夫,〔二〕门施行马。〔三〕含自在官舍,有一白雀栖集堂宇,及致仕还家,阶庭忽兰菊挺生。岂非至行之征邪?」   【校文】   注「枣阳人」「枣」,沈本作「耒」。   注「缓少子」「缓」,景宋本作「绥」。   【笺疏】   〔一〕程炎震云:「御览四百九十八引语林云:『在宣武坐。』」   〔二〕程炎震云:「晋书含传中散上有加字,当据补。」   〔三〕演繁露一云:「晋、魏以后,官至贵品,其门得施行马。行马者,一木横中,两木互穿,以成四角,施之于门,以为约禁。周礼谓之陛枑,今官府前叉子是也。」   韩康伯病,拄杖前庭消摇。〔一〕韩伯,已见。见诸谢皆富贵,轰隐交路,〔二〕叹曰:「此复何异王莽时?」〔三〕汉书曰:「王莽宗族凡十侯、五大司马。」   【校文】   注「大司马」下景宋本、沈本有「外戚莫盛焉」一句。   【笺疏】   〔一〕刘盼遂曰:「按礼记檀弓:『负手曳杖,消摇于门。』疏:『消摇,放荡以自宽纵。』庄子逍遥游释文云:『义取闲放不拘,怡然自得。』按逍遥即消摇之俗字。」   〔二〕李详云:「案张衡西京赋:『商旅联隔,隐隐展展。』薛综注:『隐隐展展,重车声。』此言谢车声属路也。」   〔三〕嘉锡案:识鉴篇云:「韩康伯与谢玄亦无深好,玄北伐,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战。』玄闻之甚忿。」可见康伯与诸谢积有夙嫌。书钞六十四引晋起居注曰:「武帝太始四年诏曰:『尚书韩伯陈疾解职,领军闲,无上直之劳,可得从容养疾,更以伯为领军。』」武帝太始四年乃孝武帝太元四年之误。时苻坚强盛,诸将败退相继,谢安遣弟石及兄子玄应机征讨(见安传)。是年四月,秦将俱难、彭超攻淮南。五月,围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兖州刺史谢玄自广陵救三阿,难、超战败。六月退屯淮北,玄追之,战于君川,复大败之,难、超仅以身免。玄还广陵,诏进号冠军将军、加领徐州刺史(通鉴一百四)。五年五月,以谢安为卫将军、仪同三司(孝武纪)、封建昌县公(安传)。石封兴平县伯。(石传称石以尚书仆射征俱难,误也。据纪石由尚书迁仆射在六年正月。)玄封东兴县侯。(石、玄封爵,本传无年月,以本纪安迁官推之,当在同时。)康伯拄杖消摇,必此时事也。盖其心既与谢氏不平,见其兄弟叔侄三人同时受封,忌其太盛,故以王莽之十侯为比。据建康实录九,康伯即以五年八月卒。其后苻坚入寇,玄与安子琰大破之于肥水,为国家建再造之功,则康伯已不及见矣。谢安善处功名之际,玄、琰亦尽瘁国事,有何跋扈?至同王莽!此乃康伯怀挟私愤,肆行谗谤。临川不察,滥加采摭,甚无谓也。孝标注亦未详。嘉锡又案:康伯此言,极为唐突,殆非无因而发。晋书韩伯传曰:「陈郡周勰为谢安主簿,居丧废礼,脱落名教。伯为中正,不通勰议曰:『拜下之敬,犹违众从礼,情理之极,不宜以多比为通。』时人惮焉。识者谓伯可谓澄世所不能澄,而裁世所不能裁者矣。与夫容己顺众者,岂得同时而共称哉!」按中正之设,原所以主持清议,故阮咸重服追婢,世议纷然(见任诞篇注)。温峤绝裾劝进,乡品不过(见尤悔篇)。况如周勰之居丧废礼,伯不通其议,事至寻常。勰位不过主簿,非如温峤之崇贵,有何不能裁者?而议者之言如此。盖以勰与谢安同郡,又为其幕僚,他人不免为求容己而曲顺其意,伯独不畏强御故也。安虽未必以此介意,而伯固已存芥蔕于胸中矣。   王文度为桓公长史时,桓为儿求王女,王许咨蓝田。王坦之、王述并已见。既还,蓝田爱念文度,虽长大犹抱着上。文度因言桓求己女婚。蓝田大怒,排文度下曰:「恶见,文度已复痴,畏桓温面?兵,那可嫁女与之!」〔一〕文度还报云:「下官家中先得婚处。」桓公曰:「吾知矣,此尊府君不肯耳。」后桓女遂嫁文度儿。〔二〕王氏谱曰:「坦之子恺,娶桓温第二女,字伯子。」中兴书曰:「恺字茂仁,历吴国内史、丹阳尹,赠太常。」〔三〕   【校文】   「王文度为桓公长史时」景宋本及沈本无「时」字。   「恶见文度已复痴畏桓温面」此十一字沈本无。   【笺疏】   〔一〕李详云:「案晋书王述传作『汝竟痴耶?讵可畏温面,而以女妻兵也』!语较世说为优。本书容止篇『桓温鬓如反□,皮眉如紫石棱』,故自可畏。」   〔二〕嘉锡案:谢奕为温司马,尝逼温饮。温走入南康主间避之。奕遂引温一兵帅共饮曰:「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亦何所在?」(见晋书奕传)今蓝田又呼其子为兵。盖温虽为桓荣之后,桓彝之子,而彝之先世名位不昌,不在名门贵族之列。故温虽位极人臣,而当时士大夫犹鄙其地寒,不以士流处之。于此可见门户之严。本篇载刘真长作色语温:「使君宁可战斗求胜?」亦是此意。又案:王湛娶郝普之女,周浚娶李伯宗之女(均见贤媛篇),皆非其偶。而王源嫁女与满氏,沈休文至挂之弹章,谓王、满连姻,寔骇物听。知寒族之女,可适名门;而名门之女,必不可下嫁寒族也。   〔三〕野客丛书十八云:「世说注谓王恺娶桓温第二女,不知乃其弟愉,非恺也。」嘉锡案:晋书王湛传称愉为桓氏婿,又谓愉子绥为桓氏甥。宋书武帝纪亦云绥,桓氏甥,有自疑之志,高祖诛之。唐修晋书纵不足据,沈约宋书固当可信。然则世说注果误也。观注引中兴书,所谓「历吴国内史、丹阳尹,赠太常」者,皆恺之官职。是孝标固以为娶桓温女者,是王恺而非王愉。非今本传写之误,岂孝标所见王氏谱先已误耶?抑文度两儿,皆娶桓氏女耶?夫正史虽属可信,家谱尤不应有误,既彼此参互,所当存疑。   王子敬数岁时,尝看诸门生樗蒲。〔一〕见有胜负,因曰:「南风不竞。」春秋传曰:「楚伐郑,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杜预曰:「歌者吹律,以咏八风,南风音微,故曰不竞也。」门生辈轻其小儿,乃曰:「此郎亦管中窥豹,〔二〕时见一斑。」〔三〕子敬瞋目曰:「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四〕遂拂衣而去。荀、刘,已见。   【笺疏】   〔一〕日知录二十四有门生一条略云:「南史所称门生,今之门下人也。其人所执者,奔走仆隶之役。其初至,皆入钱为之。南齐书谢超宗传云,白从王永先,又云门生王永先,谓之白从,以其异于在官之人。陈书沈洙传:『建康令沈孝轨门生陈三儿,牒称主人翁。』颜氏家训亦以门生、僮仆并称。而宋书顾琛传:『尚书寺门有制:八座以下,门生随入者,各有差,不得杂以人士。』其冗贱可知矣。梁傅昭不畜私门生,盖所以矫时人之弊乎?」陔余丛考三十六则曰:「六朝时仕宦者,许各募部曲,谓之义从。其在门下亲侍者,则谓之门生,如今门子之类耳。其与僮仆稍异者,僮仆则在私家,此盖在官人役,与胥史同。然富人子弟多有为之者。盖其时仕宦皆世族,而寒人则无进身之路,惟此可以年资得官,故不惜身为贱役,且有出贿赂以为之者。陆慧晓为吏部尚书,王晏典选内外要职,多用门生义故,慧晓不甚措意。王琨为吏部,自公卿下至士大夫,例用两门生。江夏王义恭属用二人,后复有所属,琨不许。此可以见当日规制也。顾宁人既谓六朝门生与傔仆同而谓其非在官之人,则未知门生有可入仕之路,则不得谓非在官之人也。」嘉锡案:所谓在官之人,本书赏誉篇:「谢公作宣武司马,属门生数十人于田曹中郎赵悦子,悦子以告宣武。宣武云:『且为用半。』赵俄而悉用之。」则虽以谢安之力,犹几乎半不得用,况在他人之门生,又岂得人人入仕!史称之曰白从,曰私门生,其非在官之人亦明矣。如宋书谢灵运传:「灵运为永嘉太守,称疾去职,还始宁。因父祖之资,奴僮既众,义故门生数百,凿山浚湖,功役无已。」于时灵运身已无官,其门生安得在官乎?窃谓此种门生盖即通典食货五所谓「都下人多为诸王公贵人左右佃客、典计、衣食客之类,皆无课役」者也。其初至时,入钱为之,尤与衣食客之义协。晋书食货志言官品第一第二者,佃客可至五十户(通典作四十户),假设二十余人为一户,则五十户可至千余人矣。典计及衣食客最多各不过三人,然未必无溢数。特不知所谓门生者,究属何等耳。赵氏以门生为胥史,官私不分,可谓乱道。顾氏、赵氏所引证甚详,文繁不备录。法书要录二梁虞龢论书表云:「羲之尝诣一门生家,设佳馔,感之,欲以书相报。见有一新棐床几,至滑凈,乃书之,草正相半。」晋书本传略同。此羲之家有门生之证也。魏志荀彧传注及本书惑溺篇并引荀粲别传曰:「粲简贵不与常人交接,所交皆一时俊杰。」晋书刘惔传云:「为政清整,门无杂宾。」本篇又载真长言「小人不可与作缘」。二人之严于择交如此,必不畜门生。即令有之,亦必不与之款洽。献之自悔看门生游戏,且轻易发言,致为所侮,故以荀、刘为愧。观其词气如此,可谓幼有成人之度矣。然虞龢表云:「子敬门生以子敬书种蚕后,人于蚕纸中大有所得。」则子敬后来竟不能不自畜门生。其发此言,特一时之愤耳。荀、刘二人为风流宗主,其行事播在人口,无不知者。故子敬童而习焉。孝标亦不复详注,后人读之,有不解其为何语者矣。   〔二〕日知录云:「郎者,奴仆称其主人之辞。(原注:「通鉴注:『门生、家奴呼其主为郎,今俗犹谓之郎主。』」)其名起自秦、汉郎官。三国志:周瑜至吴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江表传:孙策年少,虽有位号,而士民皆呼为孙郎。世说:桓石虔小字镇恶,年十七八,未被举,而僮隶已呼为镇恶郎。后周独孤信少年好自修饰,服章有殊于众,军中呼为独孤郎。隋书:滕王瓒、周世以贵公子,又尚公主,时人号曰杨三郎。温大雅创业起居注:时文武官人,并未署置,军中呼太子秦王为大郎、二郎。自唐以后,僮仆称主人,通谓之郎。」嘉锡案:汉时公卿得任子弟为郎,其后习俗相沿,凡贵公子及年少为人所尊敬者,皆呼为郎,如周瑜、孙策等是也。乃至妻父母呼婿为某郎,嫂呼叔为小郎,皆缘于此。僮仆呼人为郎,本以称其主人之子。如此条羲之门生呼献之为郎,豪爽篇桓豁童隶呼石虔为镇恶郎,轻诋篇王丞相轻蔡公条注引妒记:「丞相曹夫人望见两三儿骑羊,问是谁家儿?给使答云:是第四、五等诸郎」是也。乃唐以后,凡于主人皆呼郎者,盖少主人年虽长大,其旧日僮仆犹称之不改。其后乃一例呼主为郎,不问其年之老少矣。   〔三〕鸡肋编上云:「管中窥豹,世人唯知为王献之事,而其原乃魏武令中语也。魏志注:『建安八年庚申,令曰:「议者或以军吏虽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国之选。故明君不官无功之臣,不赏不战之士。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论者之言,一似管窥虎豹。」』」嘉锡案:魏志注实作「管窥虎欤」,并无豹字。文馆词林六百九十五载此令作「管窥兽」。乃唐人避讳所改,亦无豹字。但此既言「时见一斑」,自是窥豹矣。   〔四〕李慈铭晋书札记四曰:「所举荀奉倩、刘真长,皆主婿。献之时方数岁,何由豫知尚主?取以自比。疑此二语是尚主以后,因他事触怒之言。世说误合观樗蒲为一事。或世说传写脱落耳。」   谢公闻羊绥佳,致意令来,终不肯诣。羊氏谱曰:「绥字仲彦,太山人。父楷,尚书郎。绥仕至中书侍郎。」后绥为太学博士,因事见谢公,公即取以为主簿。   王右军与谢公诣阮公,阮思旷也。至门语谢:「故当共推主人。」谢曰:「推人正自难。」〔一〕   【笺疏】   〔一〕程炎震云:「王长于谢十七岁。阮以年少呼右军,亦当长十余岁,视谢更为宿齿矣。而谢不相推,岂亦如根矩之于康成耶?」   太极殿始成,徐广晋纪曰:「孝武宁康二年,尚书令王彪之等启改作新宫。太元三年二月,内外军六千人始营筑,至七月而成。太极殿高八丈,长二十七丈,广十丈。尚书谢万监视,赐爵关内侯。大匠毛安之关中侯。」王子敬时为谢公长史,谢送版,使王题之。王有不平色,语信云:〔一〕「可掷箸门外。」谢后见王曰:「题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韦诞诸人,〔二〕亦自为也。」王曰:「魏阼所以不长。」谢以为名言。宋明帝文章志曰:「太原中,新宫成,议者欲屈王献之题榜,以为万代宝。谢安与王语次,因及魏时起陵云阁忘题榜,乃使韦仲将县梯上题之。比下,须发尽白,裁余气息。还语子弟云:『宜绝楷法!』安欲以此风动其意。王解其旨,正色曰:『此奇事。韦仲将魏朝大臣,宁可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长。』安知其心,乃不复逼之。」〔三〕   【校文】   注「县梯」「梯」,景宋本作「橙」。   【笺疏】   〔一〕信,使人也。东观余论上法帖刊误云:「续帖中炎报帖:炎,晋武名,非孝武也。帖末云:故遣信还。古人谓使为信,故逸少帖云:信遂不取答。真诰云:公至山下,又遣一信相告。谢宣城传云:荆州信去倚待。陶隐居帖云:明旦信还,仍过取反。凡言信者,皆谓使人也。近世犹有此语,故虞永兴帖云:事已,信人口具。而今之流俗,遂以遣书馈物为信,故谓之书信。而谓前人之语亦然,不复知魏、晋以还所谓信者,乃使之别名耳。」日知录三十二云:「东观余论谓凡言信者,皆谓使人。杨用修又引古乐府『有信数寄书,无信长相忆』为证,良是。然此语起于东汉以下。杨太尉夫人袁氏答曹公卞夫人书云:『辄附往信。』古诗为焦仲卿妻作:『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魏杜挚赠毌丘俭诗:『闻有韩众药,信来给一丸。』以使人为信,始见于此。若古人所谓信者,乃符验之别名。墨子:『大将使人操信符。』史记刺客传:『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周礼掌节注:『节,犹信也。行者所执之信。』此如今人言印信、信牌之信,不得为使人也。」黄汝成集释曰:「司马相如谕巴蜀檄云:『故遣信使。』是西汉已然。」嘉锡案:相如盖因出使,执有符信,故自称信使。颜师古、李善以为诚信之使,恐非。且为天子之使,与魏、晋人以寻常使人为信尤不同。使人之称信,仍当从顾氏说,起于东汉以下。   〔二〕水经谷水注曰:「魏明帝上法太极,于洛阳南宫起太极殿于汉崇德之故处。改雉门为阊阖门。昔在汉世,洛阳宫殿门题,多是大篆,言是蔡邕诸字。自董卓焚宫殿,魏太祖平荆州,汉吏部尚书安定梁孟皇,善师宜官八分体,求以赎死。太祖善其法,常仰系帐中爱翫,以为胜宜官。北宫榜题,咸是鹄笔。南宫既建,明帝令侍中京兆韦诞以古篆书之。」嘉锡案:安石言韦诞诸人,盖兼指梁鹄言之也。   〔三〕元李治敬斋古今黈以忘钉榜之事为不实。详见巧艺篇「韦仲将能书」条。晋书献之传与文章志全同。李慈铭晋书札记四曰:「宫殿题榜,国之大事。虽在高流,岂宜为耻。谢以宰相择人书之,何至难言?王亦何能深拒?据世说言:『谢送版使王题之,王有不平色。后谢见王,言昔魏韦诞诸人亦为之。王曰:「魏阼所以不长。」』是则献之特以谢不先语之,径使书,故有不平。及谢举韦事,献之意犹歉然,故有此对。然世说虽曰谢公以为名言,亦未云遂不之逼。盖献之终亦书之,不能辞也。刘孝标注引宋明帝文章志,乃有『欲屈献之题榜为万代宝及谢安举韦仲将悬梯上题』等语,此传云云,全本彼注,非事实也。」嘉锡案:世说固未云谢安遂不之逼,但亦不言献之终竟书之。莼客不知据何征验?乃能悬断晋书之不然。考御览七百四十八、广记二百七并引书断曰:「晋韦昶字文休,太元中,孝武帝改治宫室及庙诸门,并欲使王献之隶书题榜,献之固辞。乃使刘瑰以八分书之,后又使文休以大篆改八分焉(今本书断脱去太元中以下)。」法书要录二引梁庾肩吾书品论,有云「文休题柱」,似亦指其书宫殿榜事。然则献之终已固辞,谢安果不之逼矣。凡考史事,最忌凿空,莼客臆说,不可从也。   王恭欲请江卢奴为长史,〔一〕晨往诣江,江犹在帐中。王坐,不敢即言。良久乃得及,江不应。卢奴,江敳小字也。晋安帝纪曰:「敳字仲凯,济阳人。祖正,〔二〕散骑常侍。父虨,仆射。并以义正器素,知名当世。敳历位内外,简退箸称,历黄门侍郎、骠骑咨议。」直唤人取酒,自饮一?,又不与王。王且笑且言:「那得独饮?」江云:「卿亦复须邪?」更使酌与王,王饮酒毕,因得自解去。未出户,江叹曰:「人自量,固为难。」宋书曰:「敳即湘州江夷之父也,夷字茂远,湘州刺史。」   【校文】   注「父虨」景宋本及沈本作「父彪」。   【笺疏】   〔一〕嘉锡案:山谷内集注八引作「江虏奴」,当从之。盖以虏奴为小字,取其贱而易长成。犹之陶胡奴及谢家之封、胡、羯、末也。   程炎震云:「晋书孝武纪:太元十五年,王恭为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持节,故得置长史。」   〔二〕程炎震云:「正当作统,即江应元也。」晋书江虨传吴士鉴注云:「世说注晋安帝纪曰:『敳祖正,散骑常侍。』案祖统改为祖正,盖梁世避讳,凡统字皆作正。识鉴篇注引车频秦书徐正,即载记之徐统,此可证也。」嘉锡案:此避昭明太子之讳,吴说是也。然本书注中统字亦多不避,盖为宋人所回改,此二条则改之未尽者耳。   孝武问王爽:「卿何如卿兄。」王答曰:「风流秀出,臣不如恭,忠孝亦何可以假人!」中兴书曰:「爽忠孝正直。烈宗崩,王国宝夜开门入,为遗诏。爽为黄门郎,距之曰:『大行晏驾,太子未立,敢有先入者,斩!』国宝惧,乃止。」   王爽与司马太傅饮酒。太傅醉,呼王为「小子。」王曰:「亡祖长史,与简文皇帝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俪二宫。何小子之有?」中兴书曰:「王蒙女讳穆之,为哀帝皇后。王蕴女讳法惠,为孝武皇后。」   张玄与王建武先不相识,张玄已见。建武,王忱也。晋安帝纪曰:「忱初作荆州刺史,后为建武将军。」后遇于范豫章许,范令二人共语。范宁已见。张因正坐敛衽,王孰视良久,不对。张大失望,便去。范苦譬留之,遂不肯住。范是王之舅,王氏谱曰:「王坦之娶顺阳郡范汪女,名盖,即宁妹也,生忱。」〔一〕乃让王曰:「张玄,吴士之秀,亦见遇于时,而使至于此,深不可解。」王笑曰:「张祖希若欲相识,自应见诣。」范驰报张,张便束带造之。遂举觞对语,宾主无愧色。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忱传叙于忱为骠骑长史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