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开物 - 第 3 页/共 7 页
●作咸第五
宋子曰:天有五气,是生五味。润下作咸,王访箕子而首闻其义焉。口之于味也,辛酸甘苦经年绝一无恙。独食盐禁戒旬日,则缚鸡胜匹倦怠恹然。岂非“天一生水”,而此味为生人生气之源哉?四海之中,五服而外,为蔬为谷,皆有寂灭之乡,而斥卤则巧生以待。孰知其所已然。
○盐产
凡盐产最不一,海、池、井、土、崖、砂石,略分六种,而东夷树叶,西戎光明不与焉。赤县之内,海卤居十之八,而其二为井、池、土碱。或假人力,或由天造。总之,一经舟车穷窘,则造物应付出焉。
○海水盐
凡海水自具咸质,海滨地高者名潮墩,下者名草荡,地皆产盐。同一海卤传神,而取法则异。一法高堰地,潮波不没者,地可种盐。种户各有区画经界,不相侵越。度诘朝无雨,则今日广布稻麦稿灰及芦茅灰寸许于地上,压使平匀。明晨露气冲腾,则其下盐茅勃发,日中晴霁,灰、盐一并扫起淋煎。一法潮波浅被地,不用灰压。候潮一过,明日天晴,半日晒出盐霜,疾趋扫起煎炼。一法逼海潮深地,先掘深坑,横架竹木,上铺席苇,又铺沙于苇席上。俟潮灭顶冲过,卤气由沙渗下坑中,撤去沙、苇,以灯烛之,卤气冲灯即灭,取卤水煎炼。总之功在晴霁,若淫雨连旬,则谓之盐荒。又淮场地面有日晒自然生霜如马牙者,谓之大晒盐。不由煎炼,扫起即食。海水顺风飘来断草,勾取煎炼名蓬盐。
凡淋煎法,掘坑二个,一浅一深。浅者尺许,以竹木架芦席于上,将扫来盐料(不论有灰无灰,淋法皆同)铺于席上。四围隆起作一堤当形,中以海水灌淋,渗下浅坑中。深者深七八尺,受浅坑所淋之汁,然后入锅煎炼。
凡煎盐锅古谓之牢盆,亦有两种制度。其盆周阔数丈,径亦丈许。用铁者以铁打成叶片,铁钉栓合,其底平如盂,其四周高尺二寸,其合缝处一以卤汁结塞,永无隙漏。其下列灶燃薪,多者十二三眼,少者七八眼,共煎此盘。南海有编竹为者,将竹编成阔丈深尺,糊以蜃灰,附于釜背。火燃釜底,滚沸延及成盐。亦名盐盆,然不若铁叶镶成之便也。凡煎卤未即凝结,将皂角椎碎,和粟米糠二味,卤沸之时投入其中搅和,盐即顷刻结成。盖皂角结盐犹石膏之结腐也。
凡盐淮扬场者,质重而黑。其他质轻而白。以量较之。淮场者一升重十两,则广、浙、长芦者只重六七两。凡蓬草盐不可常期,或数年一至,或一月数至。凡盐见水即化,见风即卤,见火愈坚。凡收藏不必用仓廪,盐性畏风不畏湿,地下叠稿三寸,任从卑湿无伤。周遭以土砖泥隙,上盖茅草尺许,百年如故也。
○池盐
凡池盐,宇内有二,一出宁夏,供食边镇;一出山西解池,供晋、豫诸郡县。解池界安邑、猗氏、临晋之间,其池外有城堞,周遭禁御。池水深聚处,其色绿沉。土人种盐者池傍耕地为畦陇,引清水入所耕畦中,忌浊水,参入即淤淀盐脉。
凡引水种盐,春间即为之,久则水成赤色。待夏秋之交,南风大起,则一宵结成,名曰颗盐,即古志所谓大盐也。以海水煎者细碎,而此成粒颗,故得大名。其盐凝结之后,扫起即成食味。种盐之人。积扫一石交官,得钱数十文而已。其海丰、深州引海水入池晒成者,凝结之时扫食不加人力,与解盐同。但成盐时日,与不藉南风则大异也。
○井盐
凡滇、蜀两省远离海滨,舟车艰通,形势高上,其咸脉即韫藏地中。凡蜀中石山去河不远者,多可造井取盐。盐井周围不过数寸,其上口一小盂覆之有余,深必十丈以外乃得卤性,故造井功费甚难。
其器冶铁锥,如碓嘴形,其尖使极刚利,向石山舂凿成孔。其身破竹缠绳,夹悬此锥。每舂深入数尺,则又以竹接其身使引而长。初入丈许,或以足踏锥梢,如舂米形。太深则用手捧持顿下。所舂石成碎粉,随以长竹接引,悬铁盏挖之而上。大抵深者半载,浅者月余,乃得一井成就。
盖井中空阔,则卤乞游散,不克结盐故也。井及泉后,择美竹长丈者,凿净其中节,留底不去。其喉下安消息,吸水入筒,用长ㄌ系竹沉下,其中水满。井上悬桔槔、辘轳诸具,制盘驾牛。牛曳盘转,辘轳绞ㄌ,汲水而上。入于釜中煎炼,(只用中釜,不用牢盆。)顷刻结盐,色成至白。
西川有火井,事奇甚。其井居然冷水,绝无火气,但以长竹剖开去节合缝漆布,一头插入井底,其上曲接,以口紧对釜脐,注卤水釜中。只见火意烘烘,水即滚沸。启竹而视之,绝无半点焦炎意。未见火形而用火神,此世间大奇事也,凡川、滇盐井逃课掩盖至易,不可穷诘。
○末盐
凡地碱煎盐,除并州末盐外,长芦分司地土人,亦有刮削煎成者,带杂黑色,味不甚佳。
○崖盐
凡西省阶、凤等州邑,海井交穷。其岩穴自生盐,色如红土,恣人刮取,不假煎炼。
●甘嗜第六
宋子曰:气至于芳,色至于<青色>,味至于甘,人之大欲存焉。芳而烈,<青色>而艳,甘而甜,则造物有尤异之思矣。世间作甘之味什八产于草木,而飞虫竭力争衡,采取百花酿成佳味,使草木无全功。孰主张是,而颐养遍于天下哉?
○蔗种
凡甘蔗有二种,产繁闽、广间,他方合并得其什一而已。似竹而大者为果蔗,截断生啖,取汁适口,不可以造糖。似荻而小者为糖蔗,口啖即棘伤唇舌,人不敢食,白霜、红砂皆从此出。凡蔗古来中国不知造糖,唐大历间,西僧邹和尚游蜀中遂宁始传其法。今蜀中种盛,亦自西域渐来也。
凡种荻蔗,冬初霜将至将蔗斫伐,去杪与根,埋藏土内。(土忌洼聚水湿处。)雨水前五六日,天色晴明即开出,去外壳,斫断约五六寸,以两个节为率。密布地上,微以土掩之,头尾相枕,若鱼鳞然。两芽平放,不得一上一下,致芽向土难发。芽长一二寸,频以清粪水浇之,俟长六七寸,锄起分栽。
凡栽蔗必用夹沙土,河滨洲土为第一。试验土色,掘坑尺五许,将沙土入口尝味,味苦者不可栽蔗。凡洲土近深山上流河滨者,即土味甘,亦不可种。盖山气凝寒,则他日糖味亦焦苦。去山四五十里,平阳洲土择佳而为之。(黄泥脚地毫不可为。)
凡栽蔗治畦,行阔四尺,犁沟深四寸。蔗栽沟内,约七尺列三丛,掩土寸许,土太厚则芽发稀少也。芽发三四个或六七个时,渐渐下土,遇锄耨时加之。加土渐厚,则身长根深,庶免欹倒之患。凡锄耨不厌勤过,浇粪多少视土地肥硗。长至一二尺,则将胡麻或芸苔枯浸和水灌,灌肥欲施行内。高二三尺则用牛进行内耕之。半月一耕,用犁一次垦土断傍根,一次掩土培根,九月初培土护根,以防斫后霜雪。
○蔗品
凡荻蔗造糖,有凝冰、白霜、红砂三品。糖品之分,分于蔗浆之老嫩。凡蔗性至秋渐转红黑色,冬至以后由红转褐,以成至白。五岭以南无霜国土,蓄蔗不伐以取糖霜。若韶、雄以北十月霜侵,蔗质遇霜即杀,其身不能久待以成白色,故速伐以取红糖也。凡取红糖,穷十日之力而为之。十日以前其浆尚未满足,十日以后恐霜气逼侵,前功尽弃。故种蔗十亩之家,即制车釜一付以供急用。若广南无霜,迟早惟人也。
○造糖 (具图)
凡造糖车,制用横板二片,长五尺,厚五寸,阔二尺,两头凿眼安柱,上┺出少许,下┺出板二三尺,埋筑土内,使安稳不摇。上板中凿二眼,并列巨轴两根,(木用至坚重者。)轴木大七尺围方妙。两轴一长三尺,一长四尺五寸,其长者出┺安犁担。担用屈木,长一丈五尺,以便驾牛团转走。轴上凿齿分配雌雄,其合缝处须直而圆,圆而缝合。夹蔗于中,一轧而过,与棉花赶车同义。蔗过浆流,再拾其滓,向轴上鸭嘴扌及入,再轧,又三轧之,其汁尽矣,其滓为薪。其下板承轴,凿眼,只深一寸五分,使轴脚不穿透,以便板上受汁也。其轴脚嵌安铁锭于中,以便捩转。
凡汁浆流板有槽,枧汁入于缸内。每汁一石下石灰五合于中。凡取汁煎糖,并列三锅如“品”字,先将稠汁聚入一锅,然后逐加稀汁两锅之内。若火力少束薪,其糖即成顽糖,起沫不中用。
○造白糖
凡闽、广南方经冬老蔗,用车同前法。榨汁入缸,看水花为火色。其花煎至细嫩,如煮羹沸,以手捻试,粘手则信来矣。此时尚黄黑色,将桶盛贮,凝成黑沙。然后以瓦溜(教陶家烧造)置缸上。共溜上宽下尖,底有一小孔,将草塞住,倾桶中黑沙于内。待黑沙结定,然后去孔中塞草,用黄泥水淋下。其中黑滓入缸内,溜内尽成白霜。最上一层厚五寸许,洁白异常,名曰洋糖,(西洋糖绝白美,故名。)下者稍黄褐。
造冰糖者将洋糖煎化,蛋青澄去浮滓,候视火色。将新青竹破成篾片,寸斩撒入其中。经过一霄,即成天然冰块。造狮、象、人物等,质料精粗由人。凡白糖有五品,石山为上,团枝次之,瓮鉴次之,小颗又次,沙脚为下。
○饴饧
凡饴饧,稻、麦、黍、粟皆可为之。《洪范》云:“稼穑作甘。”及此乃穷其理。其法用稻麦之类浸湿,生芽暴干,然后煎炼调化而成。色以白者为上,赤色者名曰胶饴,一时宫中尚之,含于口内即溶化,形如琥珀。南方造饼饵者谓饴饧为小糖,盖对蔗浆而得名也。饴饧人巧千方以供甘旨,不可枚述。惟尚方用者名“一窝丝”,或流传后代不可知也。
○蜂蜜
凡酿蜜蜂普天皆有,唯蔗盛之乡则蜜蜂自然减少。蜂造之蜜出山岩土穴者十居其八,而人家招蜂造酿而割取者,十居其二也。凡蜜无定色,或青或白,或黄或褐,皆随方土花性而变。如菜花蜜、禾花蜜之类,百千其名不止也。
凡蜂不论于家于野,皆有蜂王。王之所居造一台如桃大,王之子世为王。王生而不采花,每日群蜂轮值,分班采花供王。王每日出游两度,(春夏造蜜时。)游则八蜂轮值以待。蜂王自至孔隙口,四蜂以头顶腹,四蜂傍翼飞翔而去,游数刻而返,翼顶如前。
畜家蜂者或悬桶檐端,或置箱牖下,皆锥圆孔眼数十,俟其进入。凡家人杀一蜂二蜂皆无恙,杀至三蜂则群起螫人,谓之蜂反。凡蝙蝠最喜食蜂,投隙入中,吞噬无限。杀一蝙蝠悬于蜂前,则不敢食,俗谓之枭令。凡家蓄蜂,东邻分而之西舍,必分王之子去而为君,去时如铺扇拥卫。乡人有撒洒糟香而招之者。
凡蜂酿蜜,造成蜜脾,其形鬣鬣然。咀嚼花心汁吐积而成。润以人小遗,则甘芳并至,所谓臭腐神奇也。凡割脾取蜜,蜂子多死其中。其底则为黄蜡。凡深山崖石上有经数载未割者,其蜜已经时自熟,土人以长竿刺取,蜜即流下。或未经年而攀缘可取者,割炼与家蜜同也。土穴所酿多出北方,南方卑湿,有崖蜜而无穴蜜。凡蜜脾一斤炼取十二两。西北半天下,盖与蔗浆分胜云。
○附:造兽糖
凡造兽糖者,每巨釜一口受糖五十斤。其下发火慢煎,火从一角烧灼,则糖头滚旋而起。若釜心发火,则尽尽沸溢于地。每釜用鸡子三个,去黄取清,入冷水五升化解。逐匙滴下用火糖头之上,则浮沤黑滓尽起水面,以笊篱捞去,其糖清白之甚。然后打入铜铫,下用自风慢火温之,看定火色然后入模。凡狮象糖模,两合如瓦为之,杓写糖入,随手覆转倾下。模冷糖烧,自有糖一膜靠模凝结,名曰享糖,华筵用之。
●陶埏第七
宋子曰:水火既济而土合。万室之国,日勤千有而不足,民用亦繁矣哉。上栋下室以避风雨,而瓴建焉。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而城垣雉堞,寇来不可上矣。泥瓮坚而醴酒欲清,瓦登洁而醯醢以荐。商周之际俎豆以木为之,毋亦质重之思耶。后世方土效灵,人工表异,陶成雅器,有素肌玉骨之象焉。掩映几筵,文明可掬,岂终固哉?
○瓦
凡埏泥造瓦,掘地二尺余,择取无沙粘土而为之。百里之内必产合用土色,供人居室之用。凡民居瓦形皆四合分片,先以圆桶为模骨,外画四条界。调践熟泥,叠成高长方条。然后用铁线弦弓,线上空三分,以尺限定,向泥{一个}平戛一片,似揭纸而起,周包圆桶之上。待其稍干,脱模而出,自然裂为四片。凡瓦大小古无定式,大者纵横八九寸,小者缩十之三。室宇合沟中,则必需其最大者,名曰沟瓦,能承受淫雨不溢漏也。
凡坯既成,干燥之后,则堆积窑中燃薪举火,或一昼夜或二昼夜,视窑中多少为熄火久暂。浇水转氵幼(音右)与造砖同法。其垂于檐端者有滴水,不于脊沿者有云瓦,瓦掩覆脊者有抱同,镇脊两头者有鸟兽诸形象,皆人工逐一做成,载于窑内受水火而成器则一也。
若皇家宫殿所用,大异于是。其制为琉璃瓦者,或为板片,或为宛筒。以圆竹与斫木为模逐片成造,其土必取于太平府(舟运三千里方达京师,参沙之伪,雇役掳舡之扰,害不可极。即承天皇陵亦取于此,无人议正)造成。先装入琉璃窑内,每柴五千斤浇瓦百片。取出,成色以无名异、棕榈毛等煎汁涂染成绿,黛赭石、松香、蒲草等涂染成黄。再入别窑,减杀薪火,逼成琉璃宝色。外省亲王殿与仙佛宫观间亦为之,但色料各有配合,采取不必尽同,民居则有禁也。
○砖
凡埏泥造砖,亦掘地验辨土色,或蓝或白,或红或黄,(闽、广多红泥,蓝者名善泥,江、浙居多。)皆以粘而不散、粉而不沙者为上。汲水滋土,人逐数牛错趾,踏成稠泥,然后填满木匡之中,铁线弓戛平其面,而成坯形。
凡郡邑城雉民居垣墙所用者,有眠砖、侧砖两色。眠砖方长条,砌城郭与民人饶富家,不惜工费直垒而上。民居算计者则一眠之上施侧砖一路,填土砾其中以实之,盖省啬之义也。凡墙砖而外地者名曰方墁砖。榱桷上用以承瓦者曰皇板砖。圆鞠小桥梁与圭门与窀穸墓穴者曰刀砖,又曰鞠砖。凡刀砖削狭一偏面,相靠挤紧,上砌成圆,车马践压不能损陷。
造方墁砖,泥入方匡中,平板盖面,两人足立其上,研转而坚固之,浇成效用。石工磨斫四沿,然后地。刀砖之直视墙砖稍溢一分,皇板砖则积十以当墙砖之一,方墁砖则一以敌墙砖之十也。
凡砖成坯之后,装入窑中,所装百钧则火力一昼夜,二百钧则倍时而足。凡烧砖有柴薪窑,有煤炭窑。用薪者出火成青黑色,用煤者出火成白色。凡柴薪窑巅上偏侧凿三孔以出烟,火足止薪之候,泥固塞其孔,然后使水转氵幼。凡火候少一两则氵幼色不光,少三两则名嫩火砖。本色杂现,他日经霜冒雪,则立成解散,仍还土质。火候多一两则砖面有裂纹,多三两则砖形缩小拆裂,屈曲不伸,击之如碎铁然,不适于用。巧用者以之埋藏土内为墙脚,则亦有砖之用也。凡观火候,从窑门透视内壁,土受火精,形神摇荡,若金银熔化之极然,陶长辨之。
凡转氵幼之法,窑巅作一平田样,四围稍弦起,灌水其上。砖瓦百钧用水四十石。水神透入土膜之下,与火意相感而成。水火既济,其质千秋矣。若煤炭窑视柴窑深欲倍之,其上圆鞠渐小,并不封顶。其内以煤造成尺五径阔饼,每煤一层隔砖一层,苇薪垫地发火。
若皇居所用砖,其大者厂在临清,工部分司主之。初名色有副砖、券砖、平身砖、望板砖、斧刃砖、方砖之类,后革去半。运至京师,每漕舫搭四十块,民舟半之。又细料方砖以正殿者,则由苏州造解。其琉璃砖色料已载《瓦》款。取薪台基厂,烧由黑窑云。
○罂瓮
凡陶家为缶属,其类百千。大者缸瓮,中者钵孟,小者瓶罐,款制各从方土,悉数之不能。造此者必为圆而不方之器。试土寻泥之后,仍制陶车旋盘。工夫精熟者视器大小掐泥,不甚增多少,两人扶泥旋转,一捏而就。其朝迁所用龙凤缸(窑在真定曲阳与扬州仪真)与南直花缸,则厚积其泥,以俟雕镂,作法全不相同,故其直或百倍或五十倍也。
凡罂缶有耳嘴者皆另为合,上以氵幼水涂粘。陶器皆有底,无底者则陕以西炊甑用瓦不用木也。凡诸陶器精者中外皆过釉,粗者或釉其半体。惟沙盆齿钵之类其中不釉,存其粗涩,以受研擂之功。沙锅沙罐不釉,利于透火性以熟烹也。
凡釉质料随地而生,江、浙、闽、广用者蕨蓝草一味。其草乃居民供灶之薪,长不过三尺,枝叶似杉木,勒而不棘人。(其名数十,各地不同。)陶家取来燃灰,布袋灌水澄滤,去其粗者,取其绝细。每灰二碗参以红土泥水一碗,搅令极匀,蘸涂坯上,烧出自成光色。北方未详用何物。苏州黄罐釉亦别有料。惟上用龙凤器则仍用松香与无名异也。
凡瓶窑烧小器,缸窑烧大器。山西、浙江省分缸窑、瓶窑,余省则合一处为之。凡造敞口缸,旋成两截,接合处以木椎内外打紧,匝口、坛瓮亦两截,接合不便用椎,预于别窑烧成瓦圈如金刚圈形,托印其内,外以木椎打紧,土性自合。
凡缸、瓶窑不于平地,必于斜阜山冈之上,延长者或二三十丈,短者亦十余丈,连接为数十窑,皆一窑高一级。盖依傍山势,所以驱流水湿滋之患,而火气又循级透上。其数十方成窑者,其中苦无重值物,合并众力众资而为之也。其窑鞠成之后,上铺覆以绝细土,厚三寸许。窑隔五尺许则透烟窗,窑门两边相向而开。装物以至小器,装载头一低窑,绝大缸瓮装在最末尾高窑。发火先从头一低窑起,两人对面交看火色。大抵陶器一百三十费薪百斤。火候足时,掩闭其门,然后次发第二火。以次结竟至尾云。
○白瓷 (附:青瓷)
凡白土曰垩土,为陶家精美器用。中国出惟五六处,北则真定定州、平凉华亭、太原平定、开封禹州,南则泉郡德化、(土出永定,窑在德化。)徽郡婺源、祁门。(他处白土陶范不粘,或以扫壁为墁。)德化窑惟以烧造瓷仙、精巧人物、玩器,不适实用;真、开等郡瓷窑所出,色或黄滞无宝光,合并数郡不敌江西饶郡产。浙省处州丽水、龙泉两邑,烧造过釉杯碗,青黑如漆,名曰处窑,宋、元时龙泉琉山下,有章氏造窑出款贵重,古董行所谓哥窑器者即此。
若夫中华四裔驰名猎取者,皆饶郡浮梁景德镇之产也。此镇从古及今为烧器地,然不产白土。土出婺源、祁门两山:一名高梁山,出粳米土,其性坚硬;一名开化山,出糯米土,其性粢软。两土和合,瓷器方成。其土作成方块,小舟运至镇。造器者将两土等分入臼舂一日,然后入缸水澄,其上浮者为细料,倾跌过一缸,其下沉底者为粗料。细料缸中再取上浮者,倾过为最细料,沉底者为中料。既澄之后,以砖砌方长塘,逼靠火窑以借火力。倾所澄之泥于中,吸干然后重用清水调和造坯。
凡造瓷坯有两种,一曰印器,如方圆不等瓶瓮炉合之类,御器则有瓷屏风、烛台之类。先以黄泥塑成模印,或两破或两截,亦或囫囵。然后埏白泥印成,以釉水涂合其缝,浇出时自圆成无隙。一曰圆器,凡大小亿万杯盘之类乃生人日用必需,造者居十九,而印器则十一。造此器坯先制陶车。车竖直木一根,埋三尺入土内使之安稳,上高二尺许,上下列圆盘,盘沿以短竹棍拨运旋转,盘顶正中用檀木刻成盔头冒其上。
凡造杯盘无有定形模式,以两手棒泥盔冒之上,旋盘使转,拇指剪去甲,按定泥底,就大指薄旋而上,即成一杯碗之形。(初学者任从作废,破坯取泥再造。)功多业熟,即千万如出一范。凡盔冒上造小杯者不必加泥,造中盘、大碗则增泥大其冒,使干燥而后受功。凡手指旋成坯后,覆转用盔冒一印,微晒留滋润,又一印,晒成极白干,入水一汶,漉上盔冒,过利刀二次,(过刀时手脉微振,烧出即成雀口。)然后补整碎缺,就车上旋转打圈。圈后或画或书字,画后喷水数口,然后过釉。
凡为碎器与千钟粟与褐色杯等,不用青料。欲为碎器,利刀过后,日晒极热。入清水一蘸而起,烧出自成裂纹。千钟粟则釉浆捷点,褐色则老茶叶煎水一抹也。(古碎器日本国极珍重,真者不惜千金。古香炉碎器不知何代造,底有铁钉,其钉掩光色不锈。)
凡饶镇白瓷釉用小港嘴泥浆和桃竹叶灰调成,似清泔汁,(泉郡瓷仙用松毛水调泥浆,处郡青瓷釉未详所出。)盛于缸内。凡诸器过釉,先荡其内,外边用指一蘸涂弦,自然流遍。凡画碗青料总一味无名异。(漆匠煎油,亦用以收火色。)此物不生深土,浮生地面,深者掘下三尺即止,各省直皆有之。亦辨认上料、中料、下料,用时先将炭火丛红煅过。上者出火成翠毛色,中者微青,下者近土褐。上者每斤煅出只得七两,中下者以次缩减。如上品细料器及御器龙凤等,皆以上料画成,故其价每石值银二十四两,中者半之,下者则十之三而已。
凡饶镇所用,以衢、信两郡山中者为上料,名曰浙料,上高诸邑者为中,丰城诸处者为下也。凡使料煅过之后,以乳钵极研,(其钵底留粗,不转釉。)然后调画水。调研时色如皂,入火则成青碧色。凡将碎器为紫霞色杯者,用胭脂打湿,将铁线纽一兜络,盛碎器其中,炭火炙热,然后以湿胭脂一抹即成。凡宣红器乃烧成之后出火,另施工巧微炙而成者,非世上殊砂能留红质于火内也。(宣红元末已失传。正德中历试复造出。)
凡瓷器经画过釉之后,装入匣钵。(装时手拿微重,后日烧出即成坳口,不复周正。)钵以粗泥造,其中一泥饼托一器,底空处以沙实之。大器一匣装一个,小器十余共一匣钵。钵佳者装烧十余度,劣者一二次即坏。凡匣钵装器入窑,然后举火。其窑上空十二圆眼,名曰天窗。火以十二时辰为足。先发门火十个时,火力从下攻上,然后天窗掷柴烧两时,火力从上透下。器在火中其软如棉絮,以铁叉取一以验火候之足。辨认真足,然后绝薪止火。共计一坯工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细节目尚不能尽也。
○附:窑变 回青
正德中,内使监造御器。时宣红失传不成,身家俱丧。一人跃入自焚。托梦他人造出,竞传窑变,好异者遂妄传烧出鹿、象诸异物也。又回青乃西域大青,美者亦名佛头青。上料无名异出火似之,非大青能入洪炉存本色也。
●冶铸第八
宋子曰:首山之采,肇自轩辕,源流远矣哉。九牧贡金,用襄禹鼎,从此火金功用日异而月新矣。夫金之生也,以土为母,及其成形而效用于世也,母模子肖,亦犹是焉。精粗巨细之间,但见钝者司舂,利者司垦,薄其身以媒合水火而百姓繁,虚其腹以振荡空灵而八音起。愿者肖仙梵之身,而尘凡有至象。巧者夺上清之魄,而海宇遍流泉,即屈指唱筹,岂能悉数!要之,人力不至于此。
○鼎
凡铸鼎,唐虞以前不可考。唯禹铸九鼎,则因九州贡赋壤则已成,入贡方物岁例已定,疏浚河道已通,禹贡业已成书。恐后世人君增赋重敛,后代侯国冒贡奇淫,后日治水之人不由其道,故铸之于鼎。不如书籍之易去,使有所遵守,不可移易,此九鼎所为铸也。年代久远,末学寡闻,如珠、暨鱼、狐狸、织皮之类皆其刻画于鼎上者,或漫灭改形未可知,陋者遂以为怪物。故《春秋传》有使知神奸、不逢魑魅之说也。此鼎入秦始亡。而春秋时郜大鼎、莒二方鼎,皆其列国自造,即有刻画必失禹贡初旨。此但存名为古物,后世图籍繁多,百倍上古,亦不复铸鼎,特并志之。
○钟
凡钟为金乐之首,其声一宣,大者闻十里,小者亦及里之余。故君视朝、官出署必用以集众,而乡饮酒礼必用以和歌,梵宫仙殿必用以明摄谒者之城,幽起鬼神之敬。
凡铸钟高者铜质,下者铁质。今北极朝钟则纯用响铜,每口共费铜四万七千斤、锡四千斤、金五十两、银一百二十两于内。成器亦重二万斤,身高一丈一尺五寸,双龙蒲牢高二尺七寸,口径八尺,则今朝钟之制也。
凡造万钧钟与铸鼎法同,掘坑深丈几尺,燥筑其中如房舍,埏泥作模骨,用石灰、三和土筑,不使有丝毫隙拆。干燥之后以牛油、黄蜡附其上数寸。油蜡分两:油居什八,蜡居什二,其上高蔽抵晴雨。(夏月不可为,油不冻结。)油蜡墁定,然后雕镂书文、物象,丝发成就。然后舂筛绝细土与炭末为泥,涂墁以渐而加厚至数寸,使其内外透体干坚,外施火力炙化其中油蜡,从口上孔隙熔流净尽,则其中空处即钟鼎托体之区也。
凡油蜡一斤虚位,填铜十斤。塑油时尽油十斤,则备铜百斤以俟之。中既空净,则议熔铜。凡火铜至万钧,非手足所能驱使。四面筑炉,四面泥作槽道,其道上口承接炉中,下口斜低以就钟鼎入铜孔,槽傍一齐红炭织围。洪炉熔化时,决开槽梗,(先泥土为梗塞住。)一齐如水横流,从槽道中枧注而下,钟鼎成矣。凡万钧铁钟与炉、釜,其法皆同,而塑法则由人省啬也。若千斤以内者则不须如此劳费,但多捏十数锅炉。炉形如箕,铁条作骨,附泥做就。其下先以铁片圈筒直透作两孔,以受杠穿。其炉垫于土墩之上,各炉一齐鼓鞲熔化。化后以两杠穿炉下,轻者两人,重者数人抬起,倾注模底孔中。甲炉既倾,乙炉疾继之,丙炉又疾继之,其中自然粘合。若相承迂缓,则先入之质欲冻,后者不粘,衅所由生也。
凡铁钟模不重费油蜡者,先埏土作外模,剖破两边形或为两截,以子口串合,翻刻书文于其上。内模缩小分寸,空其中体,精美而就。外模刻文后以牛油滑之,使他日器无粘,然后盖上,泥合其缝而受铸焉。巨磬、云板,法皆仿此。
○釜
凡釜储水受火,日用司命系焉。铸用生铁或废铸铁器为质。大小无定式,常用者径口二尺为率,厚约二分。小者径口半之,厚薄不减。其模内外为两层,先塑其内,俟久日干燥,合釜形分寸于上,然后塑外层盖模。此塑匠最精,差之毫厘则无用。
模既成就干燥,然后泥捏冶炉,其中如釜,受生铁于中,其炉背透管通风,炉面捏嘴出铁。一炉所化约十釜、二十釜之料。铁化如水,以泥固纯铁柄杓从嘴受注。一杓约一釜之料,倾注模底孔内,不俟冷定即揭开盖模,看视罅绽未周之处。此时釜身尚通红未黑,有不到处即浇少许于上补完,打湿草片按平,若无痕迹。
凡生铁初铸釜,补绽者甚多,唯废破釜铁熔铸,则无复隙漏。(朝鲜国俗破釜必弃之山中,不以还炉。)凡釜既成后,试法以轻杖敲之,响声如木者佳,声有差响则铁质未熟之故,他日易为损坏。海内丛林大处,铸有千僧锅者,煮糜受米二石,此真痴物也。
○像
凡铸仙佛铜像,塑法与朝钟同。但钟鼎不可接,而像则数接为之,故写时为力甚易,但接模之法分寸最精云。
○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