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公问对 - 第 2 页/共 5 页

靖再拜曰:“陛下神圣,知人如此,老臣虽死,无愧昔贤也。臣靖言管仲制齐之法:三分齐国,以为三军;五家为轨,故五人为伍;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五乡为(帅)[师],故万人为军。亦(由)[犹]《司马法》‘一(帅)[师]五旅,一旅五卒’之义焉。其实皆得太公之遗法。”   太宗曰:“《司马法》,人言穰苴所述,是欤?否也?”   靖曰:“(案)[按]《史记.穰苴传》,齐景公时,穰苴善用兵,败燕、晋之师,景公尊为司马之官,由是称司马穰苴,子孙号司马氏。至齐威王追论古司马法,又述穰苴所学,遂有《司马穰苴书》数十篇。今世传兵家[者]流,又分权谋、形势、阴阳、技巧四种,皆出《司马法》也。”   太宗曰:“汉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删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今失其传,何也?”   靖曰:“张良所学,太公《六韬》、《三略》是也;韩信所学,穰苴、孙武是也。然大体不出三门四种而已。”   太宗曰:“何谓‘三门’?”   靖曰:“臣(案)[按]《太公.谋》八十一篇,所谓阴谋,不可以言穷;《太公.言》七十一篇,不可以兵穷;《太公.兵》八十五篇,不可以财穷。此三门也。”   太宗曰:“何谓‘四种’?”   靖曰:“汉任宏所论是也。凡兵家[者]流,权谋为一种,形势为一种,及阴阳、技巧二种,此四种也。”   太宗曰:“《司马法》首序蒐狩,何也?”   靖曰:“顺其事而要之以神,重其事也。《周礼》最为大政:成有岐阳之蒐,康有酆宫之朝,穆有涂山之会,此天子之事也。及周衰,齐桓有昭陵之师,晋文有践士之盟,此诸侯奉行天子之事也。其实用九伐之法以威不恪。假之以朝会,因之以巡狩,训之以甲兵,言无事兵不妄举,必于农隙,不忘武备也。故首序蒐狩,不其深乎?”   太宗曰:“春秋楚子二广之法云:‘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此亦得周制欤?”   靖曰:“(案)[按]左氏说:‘楚子乘广三十乘,广有一卒,卒偏之两。军行,右辕,以辕为法,故挟辕而战,皆周制也。’臣谓百人为卒,五十人曰两,此是每车一乘,用士百五十人,(此)[比]周制差多尔。周一乘,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以二十五人为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楚山泽之国,车少而兵多,分为三队,则与周制同矣。”   太宗曰:“春秋荀吴伐狄,毁车为行,亦正兵欤?奇兵欤?”   靖曰:“荀吴用车法耳,虽舍车而法在其中焉。一为左角,一为右角,一为前拒,分为三队,此一乘法也,千万乘皆然。臣(案)[按]《曹公新书》云:‘攻车七十五人,前拒一队,左右角二队;守车一队,炊子十人,守装五人,厩养五人,樵汲五人,共二十五人。’攻守二乘,凡百人。兴兵十万,用车千乘,轻重二千,此大率荀吴之旧法也。又观汉、魏之间军制:五车为队,仆射一人;十车为师,率长一人;凡车千乘,将吏二人。多多仿此。臣以今法参用之,则跳荡,骑兵也;战锋队,步骑相半也;驻队,兼车乘而出也。臣西讨突厥,越险数千里,此制未尝敢易。盖古法节制,信可重也。”   太宗幸灵州回,召靖,赐坐,曰:“朕命道宗及阿史那杜尔等讨薛延陀,而铁勒诸部乞置汉官,朕皆从其请。延陀西走,恐为后患,故遣李勣讨之。今北荒悉平,然诸部蕃汉杂处,以何道经久,使得两全安之?”   靖曰:“陛下敕自突厥至回纥部落,凡置驿六十六处,以通斥候,斯已得策矣。然臣愚以为,汉戍宜自为一法,蕃落宜自为一法,教习各异,勿使混同。或遇寇至,则密敕主将,临时变号易服,出奇击之。”   太宗曰:“何道也?”   靖曰:“此所谓‘多方以误之’之术也。蕃而示之汉,汉而示之蕃,彼不知蕃汉之别,则莫能测我攻守之计矣。善用兵者,先为不可测,则敌‘乖其所之’也。”   太宗曰:“正合朕意。卿可密教边将,只以此蕃汉,便见奇正之法矣。”   靖(拜舞)[再拜]曰:“圣虑天纵,闻一知十,臣安能极其说哉?”   太宗曰:“诸葛亮言:‘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败也;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胜也。’朕疑此谈非极致之论。”   靖曰:“武侯有所激云尔。臣(案)[按]《孙子》曰:‘教道不明,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自古乱军引胜,不可胜纪。夫教道不明者,言教阅无古法也;吏卒无常者,言将臣权任无久职也;乱军引胜者,言己自溃败,非敌胜之也。是以武侯言:兵卒有制,虽庸将未败;若兵卒自乱,虽贤将危之,又何疑焉?”   太宗曰:“教阅之法,信不可忽。”   靖曰:“教得其道,则士乐为用;教不得法,虽朝督暮责,无益于事矣。臣所以区区古制,皆纂以图者,庶乎成有制之兵也。”   太宗曰:“卿为我择古陈法,悉图以上。”   太宗曰:“蕃兵惟劲马奔冲,此奇兵欤?汉兵惟强弩犄角,此正兵欤?”   靖曰:“(案)[按]《孙子》云:‘善用兵者,求之于势,不(贵)[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夫所谓择人者,各随蕃汉所长而战也。蕃长于马,马利乎速斗;汉长于弩,弩利乎缓战。此自然各任其势也,然非奇正所分。臣前曾(部)[述]蕃汉必变号易服者,奇正相生之法也。马亦有正,弩亦有奇,何常之有哉?”   太宗曰:“卿更细言其术。”   靖曰:“先形之,使敌从之,是其术也。”   太宗曰:“朕悟之矣。《孙子》曰:‘形兵之极,至于无形。’又曰:‘因形而措胜于众,众不能知。’其此之谓乎?”   靖再拜曰:“深乎!陛下圣虑,已思过半矣。”   太宗曰:“近契丹、奚皆内属,置松漠、饶乐二都督,统于安北都护。朕用薛万彻,如何?”   靖曰:“万彻不如阿史那杜尔及执失思力、契苾何力,此皆蕃臣之知兵者也。因(常)[尝]与之言松漠、饶乐山川道路,蕃情逆顺,远至于西域部落数十种,历历可信。臣教之以阵法,无不点头服义。望陛下任之无疑。若万彻,则勇而无谋,难以独任。”   太宗笑曰:“蕃人皆为卿役使。古人云:‘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势也。’卿得之矣。”     卷中   太宗曰:“朕观诸兵书,无出孙武;孙武十三篇,无出《虚实》。夫用兵,识虚实之势,则无不胜焉。今诸将之中,但能言背实击虚,及其临敌,则鲜识虚实者。盖不能致人,而反为敌所致故也。如何?卿悉为诸将言其要。”   靖曰:“先教之以奇正相变之术,然后语之以虚实之形可也。诸将多不知以奇为正,以正为奇,且安知虚是实,实是虚哉?”   太宗曰:“‘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此则奇正在我,虚实在敌欤?”   靖曰:“奇正者,所以致敌之虚实也。敌实,则我必以正;敌虚,则我必以奇。苟将不知奇正,则虽知敌虚实,安能致之哉?臣奉诏,但教诸将以奇正,然后虚实自知焉。”   太宗曰:“以奇为正者,敌意其奇,则吾正击之;以正为奇者,敌意其正,则吾奇击之。使敌势常虚,我势常实。当以此法授诸将,使易晓耳。”   靖曰:“千章万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已。臣当以此教诸将。”   太宗曰:“朕置瑶池都督,以隶安西都护,蕃汉之兵,如何处置?”   靖曰:“天之生人,本无蕃汉之别。然地远荒漠,必以射猎而生,由此常习战斗。若我恩信抚之,衣食周之,则皆汉人矣。陛下置此都护,臣请收汉戍卒,处之内地,减省粮馈,兵家所谓治力之法也。但择汉吏有熟蕃情者,散守堡障,此足以经久。或遇有警,则(虞)[汉]卒出焉。”   太宗曰:“《孙子》所言治力者如何?”   靖曰:“‘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略言其概尔。善用兵者,推此三义而有六焉:以诱待来,以静待躁,以重待轻,以严待懈,以治待乱,以守待攻。反是则力有弗逮。非治(之)[力]之(求)[术],安能临兵哉?”   太宗曰:“今人习《孙子》者,但诵空文,鲜克推广其义。治力之法,宜遍告诸将。”   太宗曰:“旧将老卒,凋零殆尽,诸军新置,不经陈敌。今教以何道为要?”   靖曰:“臣尝教士,分为三等:必先结伍法,伍法既成,授之军校,此一等也。军校之法,以一为十,以十为百,此一等也。授之裨将,裨将乃总诸校之队,聚为陈图,此一等也。大将军察此三等之教,于是大阅,稽考制度,分别奇正,誓众行罚。陛下临高观之,无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