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野史 - 第 4 页/共 5 页
绦带,布裘鹿鞟,引见宴语,因授以官。贶不受,苦辞。嗣主见其言语朴野,翔集疏逸,不却其志,因锡以粟帛放还旧居,十余年卒,时及七十。贶五十方娶,有庆之者曰:“处士新郎燕尔安乎”贶答曰:“呵呵,仆少处山谷,莫预世事,不知衣裾之下有此珍美。”及更咍及就徵,或问:“细君置之何所”
对曰:“暂寄师叔寺中。”或曰:“妇人年少,为德不一,何不防闲。”答曰:“锁之矣。”或曰:“其如水火何”贶曰:“钥匙亦付之矣。”淳质如此。名士过其故居多著咏焉。
沈彬者,筠阳高安人。少好学读书,有能诗之誉。属唐末离乱,随计不捷,南游湘湖,隐云阳山十年许。与浮图辈虚中、齐已以诗名互相吹嘘,为流辈所慕。寻归乡里,访名山洞府,与学神仙,慕乔松虚无之道,往来多之玉梁閤皂二山,入游息焉。先主移镇金陵,旁罗隐逸名儒宿老,命郡县起之,彬赴辟命。彬知其欲取杨氏,因献《观画山水图诗》有云:“须知手笔安排定,不怕山河整顿难。”先主夙闻其名,览之而喜,遂授秘书郎,入赞世子。未几,以老乞骸骨归,乃授吏曹郎致仕,年将八十,修养不怠。嗣主至南昌,彬乃撑舟往见。嗣主以畴昔师授,令免拜跪嗣主,顾问对曰:“老臣自处山野,不知老之将至,世事不与,因山妻谓臣曰:‘汝主人郎君今为天子,何不往拜异免寒饥以毕残龄。’臣不觉欢悸忘老。”而嗣主甚加哀悯,问其子息,对曰:“臣垂老有子,尚幼。”遂署秘书省正字,厚赐粟帛盐货放还。寻卒。彬生平虚怀好道,积有年岁,观其出处未见功效。然彬近居阜上,有一大树可数拱,未殂前常指之谓家之曰:“吾死可葬于是。”既葬,穴其处,乃古冢尔。观其间俨然且绝朽腐之物,复见一石灯,台上有漆,一益圹头获一铜牌,上镌篆文云:“隹城今已开,虽开不葬埋。
漆灯犹未爇,留待沈彬来。”由是坟之。其子廷瑞亦为道士,
性嗜酒,酷于风雅,常游守宰之门。皆贵之,呼为沈道者。然坦率不由刺候,每直造阶置而坐者数数矣。会宰治讼繁剧,廷瑞辄醉至,因忌而戏之曰:“沈道者何日道成时”廷瑞乃应声夺笔就几而书曰:“何顺问我道成时,紫府清都自有期。手握灵□人不识,体含仙骨俗争知”云云。宰乃惭谢,常衣褐单弊稍覆其体,虽至穷冬凝氵互风雪凛冽,不加纩帛,而姿颜若故。
或人怜遗之衣服,亦多转施贫寒。或佯遗忘而已。后卒于玉笥山,死之日,有人见乘舟江上而去。后视其坟,陷裂尺余矣。
●卷七
○陈省躬周彬孙鲂邓洵美李家明
颖川陈省躬者,南昌人。少负辞学。与徐铉兄弟友善。先主辅政,射策入仕。累官至庐陵永新令。在任明察体理,吏不敢欺。敏于判部,部民交讼,不下吏议,面讯其由。省躬情素,立分当否,不劳按验。两造甘惬,其讼自弭。复恃其才干往往判返郡符。时彬衡之盗入境暴掠,民有防戍健卒御扦,多为所杀,省躬遂给府緍,市棺殡葬郡下。符让其专辄俾认愆疑,省躬怒,遂判符后云:“开官库使官缗买棺木葬官军何过之有”
于是缄而遣之,郡守览而不能屈。部有教人者引及知见,郡吏贽符命之,其人窜逐遂。恐迫其妇,妇惧乃自经。省躬械系郡吏,仍致辞于上曰:“一夫抱恨,六月降霜。一妇声冤,三年大旱。本为教人,却致杀人,情加明罚”。由是抵罪。然有过设陷刑者,理有可悯,尝哀而出之。其佐有萧某者执法不同,捐牍不署,蹈礼不迨。而与令争,令欲驱之,大骂曰:“臭下辈。”簿对曰:“哑义手者既是下辈,行拳却是上辈。”令惭谢。时太守武士也闻之,怒其佻慢,乃使召之。既至,下吏按验。省躬乃写籀文答之。吏称不辨,省躬背曰:“何不使倅拭瞎读之。”吏示倅,亦不辩。于是遣还。省躬谓人曰:“今朝廷识字唯仆与徐家兄弟尔。余奚足算哉”初,南越王刘隐之子
跨据交广,绝朝贡之礼。李太保使讽,后主俾以书檄,谕以祸福。朝议以省躬才辩遂任为价。既逾岭,至韶广。后主使水道而进。既登舟,遂以重幕幂之。舟中之人略可相视。逾数日,又重幕围之。使登岸,屣步才十许里,至馆中,供帐颇异于常。
主使劳慰燕饮累日,忽且舁馈赆之物并报函,复围而遣至水滨,登前所幂舟,日夕唯闻牵驾之声,然不知其沿沂,七八日复至韶而还,死于舟中者数人。省躬在治产一子,逾月将名之,问厅吏萧德之曰:“汝育几子”对曰:“有男五人”。省躬小名之曰:“萧六”。省躬为人虽丑疾邪恶,然利于货赂。邑豪龙氏诱杀郴衡归明人户迨百口,取其货并妇女。事露,后主遣尚书郎张佖就按之。私使询于省躬,验其谬实。龙窃知之,馈白金迨千。省躬受而伪诺之,乃报佖曰:“彼杀之矣”。故时不多其为人。入中朝位不显达者良此之由也。故参政彭年乃其子“萧六”焉。彭年大中祥符初与内翰晁公、今相王君四人同知贡举,省榜将出,入奏试卷。天下举人壅衢而观,其出省诸公皆蹙额其容,独彭年扬鞭肆目,有骄矜贾炫之色。榜出,其甥不在选中,遂怒入其第。会彭年未来,于几上得黄敕,乃题其背云:“彭年头脑太东烘,眼似朱砂鬓似逢,纰缪幸叨三字内,荒唐仍预四人中。放他权势欺明主,落却亲情卖至公,千百孤寒齐洒泪,欺言无路达尧聪”。彭年一见,怒不获已。遂抱敕入奏,真宗见而不悦,因释其罪。彭年好势附宠,尝与丁相树党不顾已。因人释褐,复更利场体式,妄立法制,老覆程试,结怨士人。后虽数月而卒,时人谓之耕田手而非鼎鼐之器也。
周彬世为庐陵禾川人,自少不治产业,伏膺儒学,刻苦修进,俾昼作夜,其妇尝让之曰:“汝徒自如是,卒有益乎汝家兄弟皆能力稼穑营己。囊箱丰益。汝之不调而无思,悔毕向何如”答曰:“卿尝与吾市油数金,是亦力穑营己而已,但岁晚
必得力”。及闻先主镇金陵囊文而往,未几,会禅代归姓,制度草创,无取士之科,将有事于圆丘,募四方英秀,各为祝史之文。彬之所著特加选用,遂署诸卫巡官。嗣主与太弟景达贻书交辟,置之门下,锡赉颇厚,得迁省拜。以所赐缯帛金币陈列于庭,谓妇曰:“吾昔与卿同营己者,今日一成矣。比诸伯叔何个为胜耶尚能让于吾乎”妻答曰:“斯男子之事,非妇人女子所能知”。时邑人有侮慢之色,彬数叹曰:“昔鲁人俚,孔子谓之东家丘者”。果然,入金陵待选,授大理司考。满以母忧归葬。谒禾川令,直造其厅,署令诘之曰:“公虽朝省直寮,其如桑梓之礼何”彬怒,因自誓曰:“吾不归令于兹,有如白日”。及复建康数月,如前官归,宰本邑令,惭谢而去。
乡里相庆,荣其昼锦,然为政廉平,恩仇不录,将解。邑中耆艾缁黄辈数百人诣郡,上疏举留,遂连任七考。有相讼者,以理和解之而无适莫,既而复选。嗣主锡以银章茜绶,以本官居职,持法平直,不阿权要,朝廷惮之。累迁尚书郎,出授武昌节度掌书记,守江夏令,未几而卒。
孙鲂世,南昌人,家贫好学。及长,会唐末丧乱,都官郎郑谷亦避乱,归宜春。鲂往师之,颇为诱掖,后有能诗名。尝与沈彬及桑门齐已、处中之徒为倡和俦侣。属吴王行密据有江淮,遂归射策,授州郡从事,与沈彬尝游于李建勋,为诗社。
彬为人口辩,每好较人诗句。时鲂有“夜坐”句美于时辈,建勋因试之。先匿鲂斋中,候彬至,乃问:“鲂之为诗何如”彬答曰:“人言鲂非有国风雅颂之体,实得田舍翁火炉头之作。
何足称哉”。鲂闻之怒,突然而出,乃让彬曰:“公何诽谤之甚而比田舍翁,言无乃太过乎”彬答曰:“《子夜坐》句云:‘划多灰渐冷,坐久席成痕。’此非田舍翁炉上作而何”阖座大笑,善彬能近取譬也。及题金山寺云:“万古波心寺,金山
名目新。天多剩得月,地少不生尘。过橹妨僧梦,惊涛溅佛身。
谁言张处士,题后更无人。”有集仅百篇,皆此类。先主受禅累迁正郎而卒。
邓洵美,世为湖彬郡人,少有敏才,工诗,长于赋颂。天祐中与连人孟宾于并为廉使李侍郎所荐,入洛阳。与故李司昉同年,擢进士第。以天下丧乱,诸道割据,遂还乡里。为潭州节度使马氏所辟,署职郡县。常怏怏不惬心,仅十年间,昉奉使湖南,求访洵美。既见,权情好洽,不替曩昔,且惜其才富位卑,滞于侯国。昉既行,因请赍致京师。马氏饯之,为鸩而卒。洵美晚娶,无子,有三女。贫瘁,流落风尘。沣陵人庐氏闻洵美名怜而购之归,以其女妻于儒家。先是太常丞陈度有《薛孤延闻雷赋》颇为时彦所推尚,而洵美集中亦有此作,前后语句皆同而首末小异,未知谁氏之述也。
李家明,世为庐州西昌人。嗣主时为乐部头,有学,解滑稽,善讽谏,为时所推从。嗣主游后苑,登于台观,盛望钟山雨曰:“其势即至矣”。家明对曰:“雨虽来,必不敢入城”。
嗣主怪而问之,家明曰:“惧陛下重税”。嗣主曰:“不因卿言,朕不知之”。遂令擢务降半而征之。及见牛晚卧树阴,嗣主曰:“牛且热矣”。家明曰:“臣不调,敢上绝句”。曰:“会遭宁戚鞭敲角,又被田单火燎身。闲背斜阳嚼枯草,近来问喘更无人”。时左右宰臣皆惭,免冠谢罪。宋齐丘只产一子辄死,齐丘哭之恸,逾月,自亲王宰寮勉之,不止。家明谓嗣主曰:“己能止之矣。大王当复厚赐”。嗣主许诺。家明遂作大纸鸢上书云:“欲兴唐祚革强吴,尽是先生设计谟。一个孩儿扌弃不得,让皇百口合何如”。乘风放之,度至齐丘第,遂绝其缕,令坠。齐丘见之惭感而止。家明遂大获缗帛。后,嗣主于苑中命元寮临池而钓,诸臣皆屡引其鳞,唯嗣主无所获。
家明见其犹豫,乃曰:“臣昧死敢上《篘荛》曰:“玉甃金钩兴正浓,碧池春暖水悠溶。凡鳞不敢吞香饵,知道君王合钓龙”。嗣主嘉之,喜极欢燕而散。及嗣主加王弟景达等官,而恩泽未及臣下,因赐享燕,家明乃入。末作二翁妇而出列坐,令其新妇每进一饮一食皆辄拜献,而礼颇繁剧,翁妇怒而责之,曰:“新妇自家官自家,何用烦拜耶”嗣主闻之曰:“孤为一方之主,而恩不覃于外,孤之过矣。家明之言亦宜乎”。因厚赐之,而加百官焉。先是建州王延政与闽州兄延义有隙,遂各称帝。嗣主遣将平之,俘延政及百官入建康,寻封王,遂命王公宰察之属燕其第,时遣家明率乐部往,延政啬于贿赂,家明怒其寡而讥之曰:“贱工无伎,大王优赐,不敢奉命。然告大王,乞取一物”。延政曰:“吾家所有唯汝之命”。家明曰:“大王平天冠,今且无用,家明敢请之”。延政默然惭恨而罢,自是怏怏发疾而卒。时家明母死,欲归葬。会嗣主听政之暇坐于便殿,秉笔于琬琰上,闲书章字,家明因诈曰:“臣每窃学人署字,与之不疑”。嗣主曰:“卿能学孤为乎”家明曰:“臣虽愚卤,愿效神踪”。嗣主乃于麻纸上大书押字,命试学焉,
家明得之辄于草字上书云:“宣州于上供库钱支二百千付家明
安厝母亲”。嗣主见之大笑,因而赐焉。从嗣主幸南都时,既划江舟,楫多从南岸。至赵屯,因辍乐停觞,比望皖公山谓家明曰:“好青峭数峰,不如何名耶”家明应声对曰:“龙舟轻飐锦帆风,正值宸游望远空。回首皖公山色翠,影斜不到寿杯中”。嗣主因惭,俯首而过。及后主嗣位,家明老而无宠焉。
●卷八
○江梦孙陈陶史虚白孟宾于孟贯江违
江梦孙,字聿条,九江湓城人。祖祢不仕,以儒道自高。
梦孙少传先业,颇蕴艺学,旁贯诸书,籍籍声誉,远近崇仰。
诸生弟子不远数郡而至者百人。春诵夏弦,以时讲闻,鼓箧亟丈,庠序常盈。先主辅政,欲广贤良之术。闻其德业,遂以币帛聘之数四。不得已,乃起。既至,为芸阁郎,甚被亲礼,委之荐进,时为得人。迨数年忽自陈曰:“仆少长白屋,颇如民间利病,邑宰之政可以存革深毙。愿效一县,庶竭愚鄙”。先主不许,曰:“令长之职徒劳之任,与台阁之资清要不同”。
梦孙曰:“苟获所请,无惮勒匮”。先主见其恳追求且不已,遂授近畿天长令。既至,县吏告:“不寝大厅,妖怪所凭,前政居之不久而死,请止便室以避其凶”。梦孙不从,谓曰:“苟如是,吾自当之”。既夜半果有鬼魅呼啸而至,渐逼近则掀投床几,复扣门户召云:“令出”。梦孙卧闻,答之以“喏”。
乃整朝服,秉烛出户,艺炉奠爵而祝曰:“不知何人,辄敢召令。吾为民长,必有正厅,以衙群吏。汝或为神,必当受民祭祀,合聪明正直,与百姓为福,何乃非理与王者之宰争居其地,惊挠正人。况吾以忠事主,以信示人,所以不贰,宁畏于汝。
汝若不悛其过,乃更为厉,则日月星辰昭晰于天,吾当具奏,
请行诛戮。虽汝后悔亦不晚乎”由是阒然,其怪遂绝。于是召乡里高年存问疾苦,蠲其非征,任其便利,有干政者必表罢之。
见官槽有马,因问之,左右对曰:“昔部民竞之,穷按道理,各有所据,前政未能区别,遂系于官,且二年矣”。梦孙曰:“今固亦尔,吾闻管仲之马识道,王恢之马知其故第。”命逐二马至郊外,放而视之,任其所如。其马久縻栈皂,偶解羁束,遂奔数十里,果入一主之家,其讼遂息。先主闻之,弥加敦奖。
未几称疾而罢。先主曰:“梦孙果贱,宰邑之卑,不能久居,乃命代还。有老幼遮道泣留迨十数里。至都辞归乡里。先主固留不止。既还家,门生弟子复至,乃率身耕稼,躬事继母。旦则冠带入门温清,亲馈饮馔,退更常服,力操耒耜耨耘,暮而归,易衣视膳毕,然后就庠序集门生弟子说释经义如故。时有生徒请之曰:“吾闻诗者经圣人所删,致远而泥。然其间何谓“兄弟阋于墙”,如是则圣人使之阋于内而后御止于外耶”梦孙徐而答曰:“大哉,子之问乎。所疑为“阒”字,似非为“阋”。当时竹简讹缺,传之者误,亦犹《春秋》书闰月之义者也”。又拱而立曰:“梦孙昧学,不敢轻议其旨,诸生宜自取其长焉”。其为人敦让谦下有如是者,时号为搢绅先生。一门百口,敦睦如一。子孙学业,各授一经。孝礼兼持,江左称之为最。卒时八十,有五葬之日。自远方至者几千人,而服縗绖徒跣者百许。嗣主闻之,美其才茂德逸,故赠国子司业,优赐葬物。其后门人弟子仕途强半显达者。太平初,梦孙解职而归,有群盗谓有资镪,遂掠其家,梦孙闻其至,中带迎候,使烹犬豕,为设饮食于盆盎中,疑其惧鸩不食,乃对之先饮七瓯,及舀数脔,然后与之食毕。遂罄室所有寒燠、衣襦、拦袍、器皿之类,尽置之。既行,见一鼎盖尚在,梦孙曰:“彼若遗此,乃为不具之器”。遂遣与之。群盗皆惊叹曰:“吾辈小人实轻
渎君子”。是夜还置其所剽之物于门外而去,梦孙启户见之,一无所失焉。
陈陶者,世为岭表剑浦人。幼业儒素,长好游学,善解天文,颇长于雅颂。自负台铉之器,不为干托。既至南昌,谋往建康。闻宋齐丘秉政,凡所进擢才彦名非显达,自计与齐丘凿枘,终不克纳,必为所屈。乃翻然筑室居西山以吟咏自资。会齐丘出镇南昌,因有蒲安之觊,乃自咏曰:“中原莫道无麟凤,自是皇家结网疏”。陶少与水曹任畹相善,又寓之诗云:“好向明时荐遗逸,莫教千古吊灵均。”嗣主知而未及辟之。会彗孛且见,陶乃叹曰:“国家其几亡乎”遂失淮甸,嗣主南幸以冀苟逸,迨至落星湾,诸将欲往问,然陶所居不与俗接,唯嗜鲊一舀,或至千脔。遂使衣商贾之服赍鲊往。既至,陶即时出,乃问:“官家龙舟将抵何处”。对曰:“已达落星矣”。
因问陶曰:“星可避耶”。答曰:“落星不还,何俟”嗣主躁桡,不俟返命,已至南都。既数日,诘旦,殿庭忽见残獐一脚,视之,乃兽食之余。询宿卫,莫知攸底。遂往询之。陶曰:“昨暮乃狼星所直故尔”。嗣主叹曰:“真鸿儒矣”。将召见,会嗣主殂。后主即位,知其运祚哀替,遂绝缙绅之望,以修养烧炼还丹为事。有诗云:“乾坤见了文章懒,龙虎成来印绶疏”。又云:“磻溪老叟无人用,闲列查梨教六韬”。又曰:“近来世上无徐庶,谁向桑麻识卧龙”。陶所遁两山先产药物仅数十种,开宝中常见一叟角发被褐,与一炼师舁药入城鬻之,获资则市鲊就炉,二人对饮且舀,旁若无人。既醉且舞而歌曰:“蓝采禾,尘世纷纷事更多,争如卖药沽酒饮,归去深崖拍手歌”。时人见其纵逸,资貌非常,每饮酒食鲊,疑为陶之夫妇焉。竟不知所终,或云得仙矣。
史虚白者,山东人。世习儒学,长而富文,与昌黎韩熙载
友善。唐晋之间,中原多事,遂相与渡淮。会先主辅政,偕谐建康,闻宋齐丘总相府事,虚白乃放言谓人曰:“彼可代而相矣”。齐丘闻而俚之,然欲穷其伎。乃命寮属宴之以倡乐,赋之以笺翰,使木奴索讽弄,多方扰之,虚白谈笑献酬,已贻他和,口手应接,鲁未暂滞。众不能屈,乃延语政治,多引汤武伊吕之说,齐丘之志乃霸术,以虚白为迂略机务。乃引见先主,说之曰:“今君据有江淮,摘煮山海,人庶丰阜,京洛之地。
君家先业。今且乱离,人思旧德。君苟复之,易若屈指”。先主虽喜其说,然以初基方辑睦邻境,未暇他顾,与韩熙载并署州郡从事,聊以羁縻,俟更大用。而虚白意颇不平,耻以初言失,因褒博衣带纵楫南游,至庐山与佛老之徒耽玩泉石,以诗酒自娱,不干世务。久之,嗣主即位,韩熙载荐之,诏至金陵,命登便殿燕饮,与之计事。虚白曰:“臣草野之人,渔钓而已。
邦国大计,不敢预知”。因醉溺于阶侧。嗣主曰:“真处士也”。遂赐田五百石还。迨十年,嗣主幸南昌,既至星子渚,复使召至。问曰:“虚士隐居必有所得乎”对曰:“近得渔父一联”。乃命诵之,虚白曰:“风雨揭却屋,全家醉不知”。嗣主闻之为之变色,赐粟帛遣还,未几而卒。有二子,次举进士,长早丧,孙温,咸平中擢进士第。
孟宾于,湖湘连上人。少修儒学,早失其父,事母以孝闻。
长好篇咏,有能诗名。天祐末,工部侍郎李若虚廉察于湘沆,宾于以诗数百篇自命为《金龟集》献之,大为称誉。因采择集中有可举者十数联记之于书,使宾于驰诣洛阳,献诸朝延。皆为数之,其誉蔼然。至明年春,与故李司昉同年擢进士第,寻属丧乱,遂归宁亲。数岁,天策府马氏辟为零陵从事,及江南攻下湖湘,宾于随马氏归朝。嗣主授以丰城簿,寻迁淦阳令。
因黩货以赃罪当死,会昉迁翰林学士,闻其缧泄,以诗寄宾于
云:“幼携书剑别湘潭,金榜标名第十三。昔日声尘喧洛下,近年诗价满江南。长为邑吏情终屈。纵处曹郎志未甘。莫学冯唐便休去,明君晚事未为惭。”后主见诗贷之。复其官,未几求致隐于玉笥山。自号群玉峰叟,与道家流游处。迨期年,后主以承部员外郎起之。金陵陷,宾于遂归老连上,时吉守秘阁郎马致恭送以诗。其断句云:“今日还家莫惆怅,不同初上渡头舡。”既而未几卒,八十余矣。宾于嗜赂,出宁县邑,未尝一处无脏污,徒有诗名,人不多之。初宾于入江南,生子名曰归唐,少亦能,请就庐山国学,遂得瀑布诗:“名练色有穷,处寒声无尽”。时邻房儒生亦得所联,遂互讼其句,助教不能理,因送江州。各以全篇意势定之,而归唐胜。大为时贤所仰,遂荫秘书省正字,出为吉州民掾,归于京师。迁大理丞,因失降袁州司,遂致仕。
孟贯世居岭表,为建阳人。少好学,出游庐山,与江洎大谏杨徽之同学友善。故徽之诗集中多与贯为者。显德中,周世宗征淮南,幸广陵。贯潜渡江,以所业诗一集于驾前献之。世宗览其卷首《贻栖隐洞谭先生诗》至“不伐有巢树,多移无主花”。宣贯曰:“联以元戎问罪伐叛吊民,非惧强凌弱,何有巢无主之有然献朕则可,如他人卿应不免矣”。遂释褐授官,后不知其所终焉。
江为者,宋世淹之后。先祖仕于建阳,因家焉。世习儒素,少游庐山白鹿洞,师事处士陈贶,酷于诗句二十余年,有风雅清丽之能,时已诵之。时金陵初拟唐风场屋,悬进士科以罗英造。为遂入求应,然烛能篇什辞赋,策论一辞不措,屡为有司默。为因怏怏不能自己,乃还乡里,与同党数十家连结欲叛入钱塘。会其同谋上告郡县,按捕得其逆状尽诛之。将死,犹能吟诗以贻行办者。初嗣主南幸落星渚,遂游白鹿国庠。见壁上
题一联云:“吟登萧寺旃擅阁,醉倚王家玳瑁筵”。乃谓左右曰:“吟此诗者大是贵族矣”。于是为集,时辈慕重。因兹傲纵,谓可俯拾青紫矣。
●卷九
○汪台符胡无龟张翊刘洞林仁肇
汪台符者,歙郡人。少好学,博贯经籍,善为文章,不逐浮末,有王佐榷霸之才。见唐末天下苦于兵战,遂居乡里,执耒力于田穑。先主辅政,移镇金陵,遂诣上书陈民间利害之说,有《九患书》上,为宋齐丘所诅。每论议私底訾。台符谓“虽有其言,必无其行”。先主犹豫未之果信。齐丘始字超亚。台符贻书讦之曰:“闻足下齐先圣,以立名超亚圣而称字”。齐立惭而改为子嵩,后使人诱其饮酒,夜缚其口,沉石城下。先主闻而吁叹久之,颇憾焉。洎昪元年中,更定民田诸般物产高下,各为三等私额,民获均输,令为定制。及使民籴请盐,罢其科徵,别借薄征。商旅货鬻则收,不则听往。舟无力。郡县奚胥而有限以致民生。数十年,小康者皆出自台符胡之言焉。
胡元龟,世为庐陵人,居永新。少有俊才,常候本邑宰,宰见其风貌环杰而礼趋生犷,欲穷其艺学。因新画屏为戏珠龙,乃曰:“请子咏之”。元龟执简造次而成,因讽宰受贻去:“翻身腾白浪,探瓜攫明珠”。宰昼为设饮馔,尽欢而罢。后有人为宰发之,宰怒,使人追捕,欲若之,元龟亡入金陵。会吏曹徐郎以宾馆之。未几,郎为子娶亲迎之,夕毕,命寮属设笺管。徐有同舍郎在坐,问曰:“今夕诗相为谁”答曰:“有螺
江故造士焉”。即大咍,以题试之。元龟援毫裂笺,不刻而成,即览之,颔而已。元龟以回文诗嘲之,郎辞以赋题,又连飞数章讥切,皆以回文体,郎一辞不措,伪醉而去。由是众慕之。
徐荐于宋齐丘,遂射策入官,授文房院副使。迨数年归宁省。
天威都虞候张峦征桂林班师,与元龟有故。访其第,亲拜其母,留数日宴饮而去。入授抚州临川令,颇著政绩。时齐王景达出镇,而元龟朔望起居,颇有慢色。又尝凌辱王府公侯,嗣主知之,将代之。有讼其妇者,元龟目之,乃曲道两离之,自娶而与去。讼主诣金陵发之。按穷其事,免官。徙广陵数年。会赦,求叙理,不报。遂著《叛臣怨词》三十首,皆传俗口。国家闻而鸩之,死年方殆强仕矣。
张翊,其先京兆人,世绵官绪。唐末授任番禺,属刘隐。
将据交广,弃官北还。至潭衡间,马氏已有潭沣。挈家亡入江南,至庐陵禾川,见庐陵沃壤,乃货囊探以易产畋而居焉。及翊,兄弟长力先业,能属文。入广陵先主辅政以射策,中第授武骑尉。先主移镇金陵,随渡江。见知宋齐丘,署府中从事。
嗣主代立,例受庆恩,求以宁亲,授处州观察判官、西昌令。
假道还,里人荣之。在任多著政绩,然性偏躁恃才,靡有宽恕,好狎侮同寮,凌暴左右,被鸩而卒。昔往禾山有大舜二妃庙,邑中紫阳观新兴佛阁碑志皆翊所撰。其文宛丽,今犹存焉。弟惟彬,幼以通诵二经中童子,迨成人,授蕲州黄梅尉,周世宗下淮南,起为武昌崇阳簿,复入选授庐陵令,既代未行而金陵陷,疾作而卒。
刘洞世居建阳,少游学入庐山,师事陈贶学诗,精究其术。
贶卒,而洞犹居二十年。长五言诗。后主立,以诗百余篇,因左右献之。后主素闻其名,喜而览之,其首篇乃《石城怀古》诗云:“石城古岸头,一望思悠悠。几许六朝事,不禁江水流。
”后主掩卷,为之改容,遂不复读其余者。洞羁旅二年,俟召对,不报,遂南还庐陵。与同门夏宝松相善。为唱和俦侣。然洞之诗格清而意古,语新而理粹。常自谓得阆仙之遗态,但恨不与同时言诗也。或曰:“先生道既如是,仍为善于宝松乎”
答曰:“吾为汨汨扬波而已。”为处州节度使陈德诚知重。及金陵将危,洞乃为七言诗,大榜路旁,云:“千里长江皆渡马,十年养士得何人”又云:“翻忆潘卿章奏内,阴阴日暮好沾巾。”盖潘估表有云:“家国阴阴如日,将暮也。”开宝中卒于吉阳山,其遗集行于世。
林仁肇世为建阳人,仕郡为禅将。兄仁翰为福州王延羲内儿,谓之南廊承旨。先福州连重遇杀延羲立朱文进为主,以拒建州。王延政时仁翰杀重遇与文进以城降。仁肇少勇颜,膂力绝人,与陈铁齐名。身长六尺余,姿貌壮伟。在建州立战功。
陷,归金陵。嗣主见而奇之,署为将。周师攻淮甸,仁肇出援寿春,与刘仁赡相应攻袭大寨,斩俘甚众。及复濠州水寨,累有战功,授淮南营屯应援使。周师于正阳且浮桥而渡,仁肇率勇敢之士,载□葶乘风潜至,将烧绝桥道,为返风所拒,火不及发,合战退,惟仁肇乘单骑而殿。周驸马都尉张永德猿臂善射,癸无不毙,人皆神之。自岸见而射之。其所亲乃喝曰:“这汉中口矣。”仁肇格去之。永德曰:“不知何良将也,未易可图。”及割地,以前官镇润州,颇有功能,善抚养士卒。复镇武昌。迨周世宗朝,李重进据扬州不顺,太祖征平之。既而淮南无屯戍,诸郡所守不过千人。仁肇密说后主曰:“今宋朝前年征蜀,今取交广,还往数千里,师必罢毙。请假以兵数万北渡,直抵寿春,分据正阳。因其思旧之民,累年之粟取复淮甸,势如转九。纵彼求救,亦一二矣。臣当据淮对垒而御之。
复请臣起兵之日,闻于北朝,言臣据兵窃叛。苟事成功,济国
家受利;不利则请族臣家,以明陛下之不二。”后主惧其无功,徒劳社稷。乃不从。开宝中以仁肇为南都留守南昌尹。太祖欲平江南患仁肇勇略,私于仁肇左右,窃取其存神。俟江南朝贡至以示其使曰:“汝以斯图何如”对曰:“此似神,本国林仁肇。”因曰:“仁肇且将至矣。”又使微指其空馆曰:“斯仁肇之第也。”后主闻之,不知其榷。遽使鸩杀之。不二年,王师渡江。仁肇少有风疾,其息气颇秽,时谓之肺掩不正。及遇鸩,而家人疑其不秽,寻病而卒。
●卷十
○卢绛朱令斌申屠令坚刘茂忠
卢绛,字晋卿,世为宜春人。其父唐末任南平王钟傅,署馆驿巡官。有子七人,绛乃其仲也。少好学,无不研精,颇通大义。不能治产业,每纵侠与博徒游。初,西京作坊副使尹承谔,少于后主,世献利便。归吉州,兴回运务以资国用。路过南昌。绛能书计,辟为本务史数年。暇则从屠奕角抵辈饮食。
无何,贫困。乃欺窃官缗,罪当弃市。承谔且发,绛惧,易儒服逃于涂阳土豪陈氏家。寻会赦获免。旦夕与陈氏诸子乃杂录六韬之属。陈知其识度状貌非儒家流,乃谓绛曰:“吾窃知子颇有谋略,今国家方急贤豪,非子穷委之时也。”遂厚赀赉而遣之。绛不获已而行,至丰城为曩昔交游无赖辈相率饮博。数日之间,果囊皆罄,遂无聊。入南昌兄及母弟皆嗤鄙不录。遂惭愤,入庐山白鹿洞国学,与诸葛涛、蒯鳌等善。不听读,唯以屠沽贩鬻为事。同舍诸生中有箧笥稍丰而吝者则强取之,弱者侮之。及山下寻师有啬于宾道者,乃阴持禁物诬之,俾出缗帛。洞中流辈号为“三害。”及朱弼新除国子助教,欲疏理其罪,绛遂亡入金陵。既至,块然旅邸,素无知旧。裂裳既匮,遂薄游京口。往来壁涧,寒雪,薪炭若桂。少有膂力,乃踊折檐桷而烧。时有守囷吏见面壮之,延归。既久,遭岁饥,吏无
以给。因俾绛夜跃囷檐,自气楼间入窃官粟,数十往。一夕,入见长人先立囷中,绛于是奋搏而吏之,乃为一柱,冷若水铁,顷之失所据,乃惧而出。遂中痁疾。逾月,既乏资给,疲瘵且极。忽梦一白衣妇人颇有姿色,谓之曰:“子之疾当食蔗即愈。”既诘,朝见鬻蔗者,绛揣囊半晌,乏一镪,唯有唐韵一册。
遂指易之。其人曰:“吾罪乃小贩鬻,将此安用哀君欲之志切,遂贻数挺。”绛喜而食之,至旦疾捐。资用窘踬,常默默不自持。迨数夕,又梦前白衣妇人谓绛曰:“妾乃玉真也。太尉富贵时至。可诣郡城。妾有一诗一缗以助行旅。十年之后于孟家陂上必当奉见。其词曰:‘清风良月夜深时,箕帚卢郎恨尚迟。
他日孟家陂上约,再来相见是佳期。’”言讫而去。绛惊觉,因思其语,“呼予为太尉。”乃惘然,又不测孟家陂之说,展转卧傍,果获其缗。由是自负,襟怀豁然。入金陵画策,诣后主上疏,乃陈京口至壁涧数要冲之地,宜立栅屯戍,广设备御利害数十事。绛素有口辨敏捷。数日未报,复为书诣光政,陈乔见之,与语数,遂大奇之。因表署为本院丞旨,使笃百卒任。
所陈利便,经营制置,颇见干绩。寻就转沿江诸屯兵马监押兼巡检。于是召募无赖少年便于舟楫狎习水道者。得马雄、王川军、张三十四等数十人,立为偏裨将校,俾督卒伍,号令日严。
操习水战,节以金鼓,使知前,却示以旌旗,指挥行列,部分次序,进退迟速有法,转运如飞。时有一艘应命稍稽,遂斩其长。复试之,可使蹈巨浪。累于海门遮获越人船舫百余艘,监数万石。献之后主。赏其功,遂封爵柱国。及王师渡江,克池州。急召还,授凌波军都虞侯。城外沿江都部署。王师屡攻秦淮口水栅,绛率舟师援之。前后与都统军皇甫继勋与郑彦华等忌绛功名出已。上说后主,遣之出援丹阳。绛因率大部舟百艘为八字列阵而行,曹彬等识绛所部,开围出之。既至京口,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