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 - 第 37 页/共 116 页
叟既先归国,朝廷以其识机,拜虎威将军,赐爵始复男。家于密云,蓬室草筵,惟以酒自适。谓友人金城宗舒曰:“我此生活,似胜焦先,志意所栖,谢其高矣。”后叟被征至,谢恩,并献诗一篇。高宗时召叟及舒,并使作檄刘骏、蠕蠕文。舒文劣于叟,舒寻归家。
叟不治产业,常苦饥贫,然不以为耻。养子字螟蛉,以自给养。每至贵胜之门,恆乘一牸牛,敝韦袴褶而已。作布囊,容三四斗,饮啖醉饱,便盛余肉饼以付螟蛉。见车马荣华者,视之蔑如也。尚书李敷,尝遗之以财,都无所取。初,叟一见高允,曰:“吴郑之交,以纟宁缟为美谈;吾之于子,以弦韦为幽贽。以此言之,彼可无愧也。”于允馆见中书侍郎赵郡李璨,璨被服华靡,叟贫老衣褐,璨颇忽之。叟谓之曰:“老子今若相许,脱体上袴褶衣帽,君欲作何计也?”讥其惟假盛服。璨惕然失色。
叟少孤,每言及父母,则泪下,若孺子之号。春秋当祭之前,则先求旨酒美膳,将其所知广宁常顺阳、冯翊田文宗、上谷侯法俊,携壶执榼,至郭外空静处,设坐奠拜,尽孝思之敬。时敦煌汜潜,家善酿酒,每节,送一壶与叟。著作佐郎博陵许赤虎、河东裴定宗等谓潜曰:“再三之惠,以为过厚。子惠于叟,何其恆也?”潜曰:“我恆给祭者,以其恆于孝思也。”论者以潜为君子矣。顺阳等数子,禀叟奖示,颇涉文流。
高闾曾造其家,值叟短褐曳柴,从田归舍,为闾设浊酒蔬食,皆手自办集。其馆宇卑陋,园畴褊局,而饭菜精洁,醯酱调美。见其二妾,并年衰跛眇,衣布穿敝。闾见其贫约,以物直十余匹赠之,亦无辞愧。闾作《宣命赋》,叟为之序。密云左右,皆祗仰其德,岁时奉以麻布谷麦,叟随分散之,家无余财。年八十而卒。
叟元妻敦煌宋氏,先亡,无子。后庶养者,亦皆早夭,竟以绝后。叟死,无有家人营主凶事,胡始昌迎而殡之于家,葬于墓次。即令一弟继之,袭其爵始复男、虎威将军。叟与始昌虽为宗室,而性气殊诡,不相好附。于其存也,往来乃简,及亡而收恤至厚,议者以为非必敦哀疏宗,或缘求利品秩也。
宋繇,字体业,敦煌人也。曾祖配、祖悌,世仕张轨子孙。父僚,张玄靓龙骧将军、武兴太守。繇生而僚为张邕所诛。五岁丧母,事伯母张氏以孝闻。八岁而张氏卒,居丧过礼。繇少而有志尚,喟然谓妹夫张彦曰:“门户倾覆,负荷在繇,不衔胆自厉,何以继承先业!”遂随彦至酒泉,追师就学,闭室诵书,昼夜不倦,博通经史,诸子群言,靡不览综。
吕光时,举秀才,除郎中。后奔段业,业拜繇中散、常侍。繇以业无经济远略,西奔李暠,历位通显。家无余财,雅好儒学,虽在兵难之间,讲诵不废。每闻儒士在门,常倒屣出迎,停寝政事,引谈经籍。尤明断决,时事亦无滞也。
沮渠蒙逊平酒泉,于繇室得书数千卷,盐米数十斛而已。蒙逊叹曰:“孤不喜克李歆,欣得宋繇耳。”拜尚书吏部郎中,委以铨衡之任。蒙逊之将死也,以子牧犍委托之。牧犍以繇为左丞,送其妹兴平公主于京师。世祖拜繇为河西王右丞相,赐爵清水公,加安远将军。世祖并凉州,从牧犍至京师。卒,谥曰恭。
长子岩,袭爵,改为西平侯。
岩子廕,中书议郎、乐安王范从事中郎。卒,赠辅国将军、咸阳太守。
子超,尚书度支郎。
超弟稚,字季预。师事安邑李绍伯,受诸经传。性清严,治家如官府。太和中,拜司徒属。又以例降,除西中府户曹参军,转并州城阳王鸾城局参军。景明二年,拜白水县令。在县十一年,颇得民和。迁青州渤海太守。正光三年卒。
子游道,武定末,太尉长史。
张湛,字子然,一字仲玄,敦煌人,魏执金吾恭九世孙也。湛弱冠知名凉土,好学能属文,冲素有大志。仕沮渠蒙逊黄门侍郎、兵部尚书。凉州平,入国,年五十余矣,赐爵南浦男,加宁远将军。司徒崔浩识而礼之。浩注《易》,叙曰:“国家西平河右,敦煌张湛、金城宗钦、武威段承根三人皆儒者,并有俊才,见称于西州。每与余论《易》,余以《左氏传》卦解之,遂相劝为注。故因退朝之余暇,而为之解焉。”其见称如此。湛至京师,家贫不粒,操尚无亏,浩常给其衣食。每岁赠浩诗颂,浩常报答。及浩被诛,湛惧,悉烧之。
兄怀义,闲粹有才干。遭母忧,哀毁过人,服制虽除,而蔬粝弗改。卒于征西参军。
长子广平,高平令。
宗钦,字景若,金城人也。父燮,字文友,吕光太常卿。钦少而好学,有儒者之风,博综群言,声著河右。仕沮渠蒙逊为中书郎、世子洗马。钦上《东宫侍臣箴》曰:“恢恢玄古,悠悠生民。五才迭用,经叙彝伦。匡父维子,弼君伊臣。颠而能扶,屈而能申。昔在上圣,妙鉴厥趣。不曰我明,而乖其度。不曰我新,而忽其故。如彼在泉,临深是惧。如彼覆车,望途改步。是以令问宣流,英风远布。及于三季,道丧纯迁。桀起琼台,纣菁糟山。周灭妖姒,羿丧以田。险诐蔽其耳目,郑卫陈于其前。怙才肆虐,异端是缠。岂伊害身,厥胤歼焉。茫茫禹迹,画为九区。昆虫鸟兽,各有巢居。云歌唐后,垂横美虞。疏网改祝,殷道攸敷。龙盘应德,隋蛇衔珠。勿谓无心,识命不殊。勿谓理绝,千载同符。爰在子桓,灵数攸臻。仪形徐阮,左右刘陈。披文采友,叩典问津。用能重离袭曜,魏鼎维新。于昭储后,运应玄箓。夕惕乾乾,虚衿远属。外抚幽荒,内怀茕独。犹惧思不逮远,明不遐烛。君有诤臣,庭立谤木。本枝克昌,永符天禄。微臣作箴,敢告在仆。”
世祖平凉州,入国,赐爵卧树男,加鹰扬将军,拜著作郎。钦与高允书曰:“昔皇纲未振,华裔殊风,九服分隔,金兰莫遂,希怀寄契,延想积久。天遂其愿,爰遘京师。才非季札,而眷深孙乔;德乖程子,而义均倾盖。旷龄罕遇,会之一朝。比公私理异,詶谘路塞,端拱蓬宇,叹慨如何?不量鄙拙,贡诗数韵。若夫泉江相忘之谈,遗言存意之美,虽庄生之所尚,非浅识所宜循。爱敬既深,情期往返,思迟德意,以祛鄙吝。若能纡凤彩以耀榛荟,回连城以映瓦砾者,是所望也。”诗曰:“嵬峨恆岭,滉瀁沧溟。山挺其和,水耀其精。启兹令族,应期诞生。华冠众彦,伟迈群英。其一 于穆吾子,含贞藉茂。如彼松竹,陵霜擢秀。味老思冲,玩易体复。戢翼九皋,声溢宇宙。其二 我皇龙兴,重离叠映。刚德外彰,柔明内镜。乾象奄气,坤厚山竞。风无殊音,俗无异径。其三 经纬曰文,著述曰史。斟酌九流,错综幽旨。帝用詶谘,明发虚拟。广辟四门,披延髦士。其四 尔应其求,翰飞东观。口吐琼音,手挥霄翰。弹毫珠零,落纸锦粲。坟无疑割,典无滞泮。其五 山降则谦,含柔为信。林崇日渐,明升斯进。有邈夫子,兼兹四慎。弱而难胜,通而不峻。其六 南、董邈矣,史功不申。固倾佞窦,雄秽美新。迁以陵腐,邕由卓泯。时无逸勒,路盈摧轮。其七 尹佚谟周,孔、明述鲁。抑扬群致,宪章三五。昂昂高生,纂我遐武。勿谓古今,建规易矩。其八 自昔索居,沉沦西籓。风马既殊,标榜莫缘。开通有运,暗遇当年。披衿暂面,定交一言。其九谘疑秘省,访滞京都。水镜叔度,洗吝田苏。望仪神婉,即象心虚。悟言礼乐,采研诗书。其十 履霜悼迁,抚节感变。嗟我年迈,迅逾激电。进乏由赐,退非回宪。素发掩玄,枯颜落茜。其十一 文以会友,友由知己。诗以明言,言以通理。盻坎迷流,觌艮暗止。伊尔虬光,四鳞曲水。其十二 ”
允答书曰:“顷因行李,承足下高问,延伫之劳,为日久矣。王途一启,得叙其怀,欣于相遇,情无有已。足下兼爱为心,每能存顾,养之以风味,惠之以德音。执玩反覆,铭于心抱。吾少乏寻常之操,长无老成之致,凭赖贤胜,以自克勉,而来喻褒饰,有过其分。既承雅赠,即应有答,但唱高则难和,理深则难詶,所以留连日月,以至于今。今往诗一篇,诚不足标明来旨,且表以心。幸恕其鄙滞,领其至意。”诗曰:“汤汤流汉,蔼蔼南都。载称多士,载耀灵珠。邈矣高族,世记丹图。启基郢城,振彩凉区。其一 吾生朗到,诞发英风。绍熙前绪,奕世克隆。方圆备体,淑德斯融。望倾群俊,响骇华戎。其二 响骇伊何?金声允著。匡赞西籓,拯厥时务。肃志琴书,恬心初素。潜思渊渟,秀藻云布。其三 上天降命,祚钟有代。协耀紫宸,与乾作配。仁迈春阳,功隆覆载。招延隐叟,永贻大赉。其四 伊余栎散,才至庸微。遭缘幸会,忝与枢机。窃名华省,厕足丹墀。愧无萤烛,少益天晖。其五 明升非谕,信渐难兼。体卑处下,岂曰能谦。进不弘道,退失渊潜。既惭朱阙,亦愧闾阎。其六 史、班称达,杨、蔡致深。负荷典策,载蹈于心。四辙同轨,覆车相寻。敬承嘉诲,永佩明箴。其七 远思古贤,内寻诸己。仰谢丘明,长揖南史。遐武虽存,高踪难拟。夙兴夕惕,岂获恬止。其八 世之圮矣,灵运未通。风马殊隔,区域异封。有怀西望,路险莫从。王泽远洒,九服来同。其九 在昔平吴,二陆称宝。今也克凉,吾生独矫。道映儒林,义为群表。我思与之,均于纟宁缟。其十 仁乏田苏,量非叔度。韩生属降,林宗仍顾。千载旷游,遘兹一遇。藻咏风流,鄙心已悟。其十一 年时迅迈,物我俱逝。任之斯通,拥之则滞。结驷贻尘,屡空亦敝。两间可守,安有回、赐。其十二诗以言志,志以表丹。慨哉刎颈,义已中残。虽曰不敏,请事金兰。尔其励之,无忘岁寒。”崔浩之诛也,钦亦赐死。钦在河西,撰《蒙逊记》十卷,无足可称。
弟舒,字景太。蒙逊库部郎中。与兄同归国,赐爵句町男,加威远将军。名亚于兄。子孙皆衰替。
段承根,武威姑臧人,自云汉太尉颎九世孙也。父晖,字长祚,身长八尺余,师事欧阳汤,汤甚器爱之。有一童子,与晖同志。后二年,童子辞归,从晖请马。晖戏作木马与之。童子甚悦,谢晖曰:“吾太山府君子,奉敕游学,今将欲归。烦子厚赠,无以报德。子后位至常伯,封侯。非报也,且以为好。”言终,乘木马腾空而去。晖乃自知必将贵也。乞伏炽磐以晖为辅国大将军、凉州刺史、御史大夫、西海侯。磐子暮末袭位,国政衰乱,晖父子奔吐谷浑暮璝,暮璝内附,晖与承根归国。世祖素闻其名,颇重之,以为上客。后晖从世祖至长安,有人告晖欲南奔,世祖问曰:“何以知之?”告者曰:“晖置金于马鞯中,不欲逃走,何由尔也?”世祖密遣视之,果如告者之言,斩之于市,曝尸数日。时有儒生京兆林白奴,钦晖德音,夜窃其尸,置之枯井。女为敦煌张氏妇,久而闻之,乃向长安收葬。
承根好学机辩,有文思,而性行疏薄,有始无终。司徒崔浩见而奇之,以为才堪注述,言之世祖,请为著作郎,引与同事。世咸重其文而薄其行。甚为敦煌公李宝所敬待,承根赠宝诗曰:“世道衰陵,淳风殆缅。衢交问鼎,路盈访玺。徇竞争驰,天机莫践。不有真宰,榛棘谁揃。其一 于皇我后,重明袭焕。文以息烦,武以静乱。剖蚌求珍,搜岩采干。野无投纶,朝盈逸翰。其二 自昔凉季,林焚渊涸。矫矫公子,鳞羽靡托。灵慧虽奋,祅氛未廓。凤戢崐丘,龙潜玄漠。其三 数不常扰,艰极则夷。奋翼幽裔,翰飞京师。珥蝉紫闼,杖节方畿。弼我王度,庶绩缉熙。其四 自余幽沦,眷参旧契。庶庇余光,优游卒岁。忻路未淹,离辔已际。顾难分歧,载张载继。其五 闻诸交旧,累圣叠曜。淳源虽漓,民怀余劭。思乐哲人,静以镇躁。蔼彼繁音,和此清调。其六 询下曰文,辨讦曰明。化由礼治,政以宽成。勉崇仁教,播德简刑。倾首景风,迟闻休声。其七 ”
浩诛,承根与宗钦等俱死。承根外孙长水校尉南阳张令言,美须髯,言谈举止,有异武人。李琰之、李神俊,一时名士,并称美之。
阚骃,字玄阴,敦煌人也。祖倞,有名于西土。父玖,为一时秀士,官至会稽令。骃博通经传,聪敏过人,三史群言,经目则诵,时人谓之宿读。注王朗《易传》,学者藉以通经。撰《十三州志》,行于世。蒙逊甚重之,常侍左右,访以政治损益。拜秘书考课郎中,给文吏三十人,典校经籍,刊定诸子三千余卷。加奉车都尉。牧犍待之弥重,拜大行,迁尚书。姑臧平,乐平王丕镇凉州,引为从事中郎。王薨之后,还京师。家甚贫敝,不免饥寒。性能多食,一饭至三升乃饱。卒,无后。
刘昞,字延明,敦煌人也。父宝,字子玉,以儒学称。昞年十四,就博士郭瑀学。时瑀弟子五百余人,通经业者八十余人。瑀有女始笄,妙选良偶,有心于昞。遂别设一席于坐前,谓诸弟子曰:“吾有一女,年向成长,欲觅一快女婿。谁坐此席者,吾当婚焉。”昞遂奋衣来坐,神志肃然,曰:“向闻先生欲求快女婿,昞其人也。”瑀遂以女妻之。
昞后隐居酒泉,不应州郡之命,弟子受业者五百余人。李暠私署,征为儒林祭酒、从事中郎。暠好尚文典,书史穿落者亲自补治,昞时侍侧,前请代暠。暠曰:“躬自执者,欲人重此典籍。吾与卿相值,何异孔明之会玄德。”迁抚夷护军,虽有政务,手不释卷。暠曰:“卿注记篇籍,以烛继昼。白日且然,夜可休息。”昞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不知老之将至,孔圣称焉。昞何人斯,敢不如此。”昞以三史文繁,著《略记》百三十篇、八十四卷,《凉书》十卷,《敦煌实录》二十卷,《方言》三卷,《靖恭堂铭》一卷,注《周易》、《韩子》、《人物志》、《黄石公三略》,并行于世。
蒙逊平酒泉,拜秘书郎,专管注记。筑陆沉观于西苑,躬往礼焉,号“玄处先生”,学徒数百,月致羊酒。牧犍尊为国师,亲自致拜,命官属以下皆北面受业焉。时同郡索敞、阴兴为助教,并以文学见举,每巾衣而入。
世祖平凉州,士民东迁,夙闻其名,拜乐平王从事中郎。世祖诏诸年七十以上听留本乡,一子扶养。昞时老矣,在姑臧。岁余,思乡而返,至凉州西四百里韭本或作悲,亦作匪 谷窟,遇疾而卒。昞六子:长子僧衍,早亡。次仲礼,留乡里。次字仲,次贰归,少归仁,并迁代京。后分属诸州,为城民。归仁有二子,长买奴,次显宗。
太和十四年,尚书李冲奏:“昞河右硕儒,今子孙沉屈,未有禄润,贤者子孙宜蒙显异。”于是除其一子为郢州云阳令。正光三年,太保崔光奏曰:“臣闻太上立德,其次立功、立言。死而不朽,前哲所尚;思人爱树,自古称美。故乐平王从事中郎敦煌刘昞,著业凉城,遗文兹在,篇籍之美,颇足可观。如或愆衅,当蒙数世之宥;况乃维祖逮孙,相去未远,而令久沦皁隶,不获收异,儒学之士,所为窃叹。臣忝职史,敢冒以闻奏,乞敕尚书,推检所属,甄免碎役,用广圣朝旌善继绝。敦化厉俗,于是乎在。”四年六月诏曰:“昞德冠前世,蔚为儒宗,太保启陈,深合劝善。其孙等三家,特可听免。”河西人以为荣。
赵柔,字元顺,金城人也。少以德行才学知名河右。沮渠牧犍时,为金部郎。世祖平凉州,内徙京师。高宗践阼,拜为著作郎。后以历效有绩,出为河内太守,甚著仁惠。柔尝在路得人所遗金珠一贯,价直数百纟兼,柔呼主还之。后有人与柔铧数百枚者,柔与子善明鬻之于市。有从柔买,索绢二十匹。有商人知其贱,与柔三十匹,善明欲取之。柔曰:“与人交易,一言便定,岂可以利动心也。”遂与之。搢绅之流,闻而敬服焉。其推诚秉信,皆此类也。陇西王源贺采佛经幽旨,作《祗洹精舍图偈》六卷,柔为之注解,咸得理衷,为当时俊僧所钦味焉。又凭立铭赞,颇行于世。
子默,字冲明。武威太守。
索敞,字巨振,敦煌人。为刘昞助教,专心经籍,尽能传昞之业。凉州平,入国,以儒学见拔,为中书博士。笃寝训授,肃而有礼。京师大族贵游之子,皆敬惮威严,多所成益。前后显达,位至尚书牧守者数十人,皆受业于敞。敞遂讲授十余年。敞以《丧服》散在众篇,遂撰比为《丧服要记》。其《名字论》文多不载。后出补扶风太守,在位清贫,未几卒官。时旧同学生等为请,诏赠平南将军、凉州刺史,谥曰献。
敞子僧养,中书议郎、京兆太守。僧养子演贵,征东府参军。演贵子怀真,字公道。武定末,侍御史。
初,敞在州之日,与乡人阴世隆文才相友。世隆至京师,被罪徙和龙;届上谷,困不前达,土人徐能抑掠为奴。五年,敞因行至上谷,遇见世隆,语其由状,对泣而别。敞为诉理,得免。世隆子孟贵,性至孝,每向田耘耨,早朝拜父,来亦如之。乡人钦其笃于事亲。
阴仲达,武威姑臧人。祖训,字处道,仕李暠为武威太守。父华,字季文,姑臧令。仲达少以文学知名。世祖平凉州,内徙代都。司徒崔浩启仲达与段承根云,二人俱凉土才华,同修国史。除秘书著作郎。卒。
华次子周达,徐州平南司马、太山太守。
周达子遵和,小名虎头。好音律,尚武事。初为高祖挽郎,拜奉朝请,后广平王怀取为国常侍。遵和便辟善事人,深为怀所亲爱。转司空法曹、太尉中兵参军。又为汝南王悦郎中令,复被爱信。稍迁龙骧将军、骁骑将军、豫州都督,镇悬瓠。孝庄末,除左将军、行豫州刺史。时前行州事元崇礼被征将还,既闻尔朱兆入洛,遂矫杀遵和,擅摄州任。后追赠平南将军、凉州刺史。
遵和兄子道方,性和雅,颇涉书传,深为李神俊所知赏。神俊为前将军、荆州刺史,请道方为其府长流参军。神俊曾使道方诣萧衍雍州刺史萧纲论边事,道方风神沉正,为纲所称。正光末,萧纲遣其军主曹义宗等扰动边蛮,神俊令道方驰传向新野,处分军事。于路为土因村蛮所掠,送于义宗,义宗又传致襄阳,仍送于萧衍,囚之尚方。孝昌中,始得还国。既至,拜奉朝请,转员外散骑侍郎。孝庄初,迁尚书左民郎中,修《起居注》。永安二年,诏道方与仪曹郎中王元旭使于萧衍。至南兗州,有诏追还。转安东将军、光禄大夫,领右民郎中。太昌初卒,年四十二。人士咸嗟惜之。赠抚军将军、荆州刺史。
史臣曰:赵逸等皆通涉经史,才志不群,价重四州,有闻东国,故于流播之中,拔泥滓之上。人之不可以无能,信也。胡叟显晦之间,优游无闷,亦一世之异人乎?
列传第四十一 李孝伯 李冲
李孝伯,赵郡人也,高平公顺从父弟。父曾,少治《郑氏礼》、《左氏春秋》,以教授为业。郡三辟功曹不就 ,门人劝之,曾曰:“功曹之职,虽曰乡选高第,犹是郡吏耳。北面事人,亦何容易。”州辟主簿,到官月余,乃叹曰:“梁叔敬有云:州郡之职,徒劳人耳。道之不行,身之忧也。”遂还家讲授。太祖时,征拜博士,出为赵郡太守,令行禁止,劫盗奔窜。太宗嘉之。并州丁零,数为山东之害,知曾能得百姓死力,惮不入境。贼于常山界得一死鹿,谓赵郡地也,贼长责之,还令送鹿故处。邻郡为之谣曰:“诈作赵郡鹿,犹胜常山粟。”其见惮如此。卒,赠平南将军、荆州刺史、柏仁子,谥曰懿。
孝伯少传父业,博综群言。美风仪,动有法度。从兄顺言之于世祖,征为中散。世祖见而异之,谓顺曰:“真卿家千里驹也。”迁秘书奏事中散 ,转侍郎、光禄大夫,赐爵南昌子,加建威将军,委以军国机密,甚见亲宠。谋谟切秘,时人莫能知也。迁北部尚书。以频从征伐规略之功,进爵寿光侯,加建义将军。
真君末,车驾南伐,将出彭城。刘义隆子安北将军、徐州刺史、武陵王骏,遣将马文恭率步骑万余至萧城。前军击破之,文恭走免 ,执其队主蒯应。义隆闻大驾南巡,又遣其弟太尉、江夏王义恭率众赴彭城。世祖至彭城,登亚父冢以望城内,遣送蒯应至小市门宣世祖诏,劳问义恭,并遣自陈萧城之败。义恭等问应:“魏帝自来以不?”应曰:“自来。”又问:“今在何处?”应曰:“在城西南。”又问:“士马多少?”应曰:“中军四十余万。”骏遣人献酒二器、甘蔗百梃,并请骆驼。
世祖明旦复登亚父冢,遣孝伯至小市,骏亦遣其长史张暢对孝伯。孝伯遥问暢姓,暢曰:“姓张。”孝伯曰:“是张长史也。”暢曰:“君何得见识?”孝伯曰:“既涉此境,何容不悉。”暢问孝伯曰:“君复何姓?居何官也?”孝伯曰:“我戎行一夫 ,何足致问。然足与君相敌。”孝伯曰:“主上有诏:‘太尉、安北可暂出门,欲与相见,朕亦不攻彭城,何为劳苦将士,城上严备?’今遣赐骆驼及貂裘杂物。”暢曰:“有诏之言,政可施于彼国,何得称之于此?”孝伯曰:“卿家太尉、安北,是人臣不?”暢曰:“是也。”孝伯曰:“我朝廷奄有万国,率土之滨,莫敢不臣。纵为邻国之君,何为不称诏于邻国之臣?”孝伯又问暢曰:“何至忽遽杜门绝桥?”暢曰:“二王以魏帝壁垒未立,将士疲劳,此精甲十万,人思致命,恐轻相凌践,故且闭城耳。待休息士马,然后共治战场,克日交戏。”孝伯曰:“令行禁止,主将常事,宜当以法裁物,何用废桥杜门?穷城之中,复何以十万夸大?我亦有良马百万,复可以此相矜。”暢曰:“王侯设险,何但法令而已也。我若夸君,当言百万,所以言十万者,正是二王左右素所畜养者耳。此城内有数州士庶,工徒营伍犹所未论。我本斗人,不斗马足。且冀之北土,马之所生,君复何以逸足见夸也?”孝伯曰:“王侯设险,诚如来言,开闭有常,何为杜塞?绝桥之意,义在何也?此城守君之所习,野战我之所长;我之恃马,犹如君之恃城耳。”城内有具思者,尝至京师,义恭遣视之,思识是孝伯。思前问孝伯曰:“李尚书行途有劳。”孝伯曰:“此事应相与共知。”思答曰:“缘共知,所以仰劳。”孝伯曰:“感君至意。”
既开门,暢屏人却仗,出受赐物。孝伯曰:“诏以貂裘赐太尉,骆驼、骡、马赐安北,蒲萄酒及诸食味当相与同进。”暢曰:“二王敬白魏帝 ,知欲垂见,常愿面接,但受命本朝,忝居籓任,人臣无境外之交,故无容私觌。”义恭献皮裤褶一具,骏奉酒二器、甘蔗百梃。孝伯曰:“又有诏:‘太尉、安北,久绝南信,殊当忧悒。若欲遣信者,当为护送,脱须骑者,亦当以马送之。’”暢曰:“此方间路甚多,使命日夕往复,不复以此劳魏帝也。”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为白贼所断。”暢曰:“君著白衣,称白贼也。”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贼,似异黄巾、赤眉。”暢曰:“黄巾、赤眉,不在江南。”孝伯曰:“虽不在江南,亦不离徐方也。”孝伯曰:“向与安北相闻,何以久而不报?”暢曰:“二王贵远,启闻为难。”孝伯曰:“周公握发吐饣甫,二王何独贵远?”暢曰:“握发吐餐,不谓邻国之人也。”孝伯曰:“本邦尚尔,邻国弥应尽恭。且宾至有礼,主人宜以礼接。”暢曰:“昨见众宾至门,未为有礼。”孝伯曰:“非是宾至无礼,直是主人怱怱,无待宾调度耳。”孝伯又言:“有诏:‘程天祚一介常人,诚知非江南之选,近于汝阳,身被九枪,落在溵水,我使牵而出之。凡人骨肉分张,并思集聚,闻其弟在此,如何不遣暂出?寻自令反,岂复苟留一人。’”暢曰:“知欲程天祚兄弟集聚,已勒遣之,但其固辞不往。”孝伯曰:“岂有子弟闻其父兄而反不肯相见,此便禽兽之不若。贵土风俗,何至如此?”
世祖又遣赐义恭、骏等氈各一领,盐各九种,并胡豉。孝伯曰:“有后诏:‘凡此诸盐,各有所宜。白盐食盐,主上自食;黑盐治腹胀气满 ,末之六铢,以酒而服;胡盐治目痛;戎盐治诸疮;赤盐、驳盐、臭盐、马齿盐四种,并非食盐。太尉、安北何不遣人来至朕间?彼此之情,虽不可尽,要复见朕小大,知朕老少,观朕为人。’”暢曰:“魏帝久为往来所具,李尚书亲自衔命,不患彼此不尽,故不复遣信。”义恭献蜡烛十梃,骏献锦一匹。
孝伯曰:“君南土士人,何为著屩?君而著此,将士云何?”暢曰:“士人之言,诚为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统军戎陈之间 ,不容缓服。”孝伯曰:“永昌王自顷恆镇长安,今领精骑八万直造淮南,寿春亦闭门自固,不敢相御。向送刘康祖首,彼之所见王玄谟,甚是所悉,亦是常才耳。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败。自入境七百余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抗。邹山之险,彼之所凭,前锋始得接手,崔邪利便尔入穴,将士倒曳出之。主上丐其生命,今从在此。复何以轻脱,遣马文恭至萧县,使望风退挠也。彼之民人,甚相忿怨,言清平之时,赋我租帛,至有急难,不能相拯。”暢曰:“知永昌已过淮南。康祖为其所破,比有信使,无此消息。王玄谟南土偏将,不谓为才,但以其北人,故为前驱引导耳。大军未至,而河冰向合,玄谟量宜反旆,未为失算,但因夜回归,致戎马惊乱耳。我家悬瓠小城,陈宪小将,魏帝倾国攻围,累旬不克。胡盛之偏裨小帅,众无三旅,始济翮水,魏国君臣奔散,仅得免脱。滑台之师,无所多愧。邹山小戍,虽有微险,河畔之民,多是新附,始慕政化,奸盗未息,示使崔邪利抚之而已。今虽陷没,何损于国。魏帝自以十万之师而制一崔邪利,乃复足言也?近闻萧县百姓并依山险,聊遣马文恭以十队迎之耳。文恭前以三队出,还走彼大营。嵇玄敬以百舸至留城,魏军奔败。轻敌致此,亦非所恤。王境人民,列居河畔,二国交兵,当互加抚养。而魏师入境,事生意外,官不负民,民亦何怨。知入境七百里,无相捍拒,此自上由太尉神算,次在武陵圣略。军国之要,虽不预闻,然用兵有机间,亦不容相语。”孝伯曰:“君藉此虚谈,支离相对,可谓遁辞知其所穷。且主上当不围此城,自率众军直造瓜步。南事若办,城故不待攻围;南行不捷,彭城亦非所欲也。我今当南,欲饮马江湖耳。”暢曰:“去留之事,自适彼怀。若魏帝遂得饮马长江,便为无复天道。”孝伯曰:“自北而南,实惟人化。饮马长江,岂独天道?”暢将还城,谓孝伯曰:“冀荡定有期,相见无远。君若得还宋朝,今为相识之始。”孝伯曰:“今当先至建业以待君耳。恐尔日君与二王面缚请罪,不暇为容。”
孝伯风容闲雅,应答如流,暢及左右甚相嗟叹。世祖大喜,进爵宣城公。
兴安二年,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平西将军、秦州刺史。太安三年卒,高宗甚悼惜之。赠镇南大将军、定州刺史,谥曰文昭公。
孝伯体度恢雅,明达政事,朝野贵贱,咸推重之。恭宗曾启世祖广征俊秀,世祖曰:“朕有一孝伯,足治天下,何用多为?假复求访,此人辈亦何可得。”其见赏如此。性方慎忠厚,每朝廷大事有不足,必手自书表,切言陈谏;或不从者,至于再三。削灭稿草,家人不见。公庭论议,常引纲纪,或有言事者,孝伯恣其所陈,假有是非,终不抑折。及见世祖,言其所长,初不隐人姓名以为己善。故衣冠之士,服其雅正。自崔浩诛后,军国之谋,咸出孝伯。世祖宠眷有亚于浩,亦以宰辅遇之。献替补阙,其迹不见,时人莫得而知也。卒之日,远近哀伤焉。孝伯美名,闻于遐迩。李彪使于江南,萧赜谓之曰:“孝伯于卿远近?”其为远人所知若此。孝伯妻崔赜女,高明妇人,生一子元显。崔氏卒后,纳翟氏,不以为妻也。憎忌元显,后遇劫,元显见害,世云翟氏所为也。元显志气甚高,为时人所伤惜。翟氏二子,安民、安上,并有风度。
安民,袭爵寿光侯,司徒司马。卒,赠郢州刺史。无子,爵除。
安上,钜鹿太守,亦早卒。
安民弟豹子,正光三年上书曰:
窃惟庸勋赏劳,有国恆典;兴灭继绝,哲后所先。是以积德累忠,《春秋》许宥十世;立功著节,河山誓其永久。伏惟世祖太武皇帝,英叡自天,笼罩日域;东清辽海,西定玉门,凌灭漠北,饮马江水。臣亡父故尚书、宣城公先臣孝伯,冥基感会,邀幸昌辰,绸缪帏幄,缱绻侍从,庙算嘉谋,每蒙顾采。于时储后监国,奏请征贤,诏报曰:“朕有一孝伯,足以治天下,何用多为?”其见委遇,乃至于此。是用宠以元、凯,爵以公侯,诏册曰:“江阳之巡,奇谋屡进;六师大捷,亦有勋焉。”出内勤王,宠遇隆厚,方开大赏,而世祖登遐。梓宫始迁,外任名岳。高宗冲年纂运,未及追叙。
臣行舛百灵,先臣弃世,微绩未甄,诚志长夺,搢绅佥伤早世,朝野咸哀不永。臣亡兄袭,无子封除。永惟宗构,五情崩圮。先臣荣宠前朝,勋书王府,同之常伦,爵封堙坠。准古量今,实深荼苦。窃惟朝例:广川王遵、太原公元大曹等,并以勋重先朝,世绝继祀,或以傍亲,或听弟袭,皆传河山之功,垂不世之赏。况先臣在蒙委任,运筹帏帘,勋著于中,声传于外。事等功均,今古无易。是以汉赏信布,裁重良平;魏酬张徐,不弃荀郭。今数族追赏于先朝之世,先臣绝封于圣明之时,瞻流顾侣,存亡永恨。窃见正始中,爰发存亡之诏,褒贤报功之旨。熙平元年,故任城王澄所请十事,复新前泽,成一时之盛事,垂旷代之茂典。凡在缨绂,谁不感庆?盖以奖劝来今,垂范万古。且刘氏伪书,翻流上国,寻其讪谤,百无一实;前后使人,不书姓字,亦无名爵。至于《张暢传》中,略叙先臣对问,虽改脱略尽,自欲矜高;然逸韵难亏,犹见称载,非直存益于时,没亦有彰国美。乞览此书,昭然可见。则微微衰构,重起一朝,先臣潜魂,结草于千载矣。
卒不得袭。
孝伯兄祥,字元善。学传家业,乡党宗之。世祖诏州郡举贤良,祥应贡,对策合旨,除中书博士。时南土未宾,世祖亲驾,遣尚书韩元兴率众出青州,以祥为军司。略地至于陈汝,淮北之民诣军降者七千余户,迁之于兗豫之南,置淮阳郡以抚之,拜祥为太守,加绥远将军。流民归之者万余家,劝课农桑,百姓安业。世祖嘉之,赐以衣马。迁河间太守,有威恩之称。太安中,征拜中书侍郎,民有千余上书,乞留数年,高宗不许。卒官,追赠定州刺史、平棘子,谥曰宪。
子安世,幼而聪悟。兴安二年,高宗引见侍郎、博士之子,简其秀俊者欲为中书学生。安世年十一,高宗见其尚小,引问之。安世陈说祖父,甚有次第,即以为学生。高宗每幸国学,恆独被引问。诏曰:“汝但守此,至大不虑不富贵。”居父忧以孝闻。天安初,拜中散,以温敏敬慎,高宗亲爱之。累迁主客令。
萧赜使刘缵朝贡。安世美容貌,善举止,缵等自相谓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缵等呼安世为典客。安世曰:“三代不共礼,五帝各异乐。安足以亡秦之官,称于上国?”缵曰:“世异之号,凡有几也?”安世曰:“周谓掌客,秦改典客,汉名鸿胪,今曰主客。君等不欲影响文武,而殷勤亡秦。”缵又指方山曰:“此山去燕然远近?”安世曰:“亦由石头之于番禺耳。”国家有江南使至,多出藏内珍物,令都下富室好容服者货之,令使任情交易。使至金玉肆问价,缵曰:“北方金玉大贱,当是山川所出?”安世曰:“圣朝不贵金玉,所以贱同瓦砾。又皇上德通神明,山不爱宝,故无川无金,无山无玉。”缵初将大市,得安世言,惭而罢。迁主客给事中。
时民困饥流散,豪右多有占夺。安世乃上疏曰:“臣闻量地画野,经国大式;邑地相参,致治之本。井税之兴,其来日久;田莱之数,制之以限。盖欲使土不旷功,民罔游力。雄擅之家,不独膏腴之美;单陋之夫,亦有顷亩之分。所以恤彼贫微,抑兹贪欲,同富约之不均,一齐民于编户。窃见州郡之民,或因年俭流移,弃卖田宅,漂居异乡,事涉数世。三长既立,始返旧墟,庐井荒毁,桑榆改植。事已历远,易生假冒。强宗豪族,肆其侵凌,远认魏晋之家,近引亲旧之验。又年载稍久,乡老所惑,群证虽多,莫可取据。各附亲知,互有长短,两证徒具,听者犹疑,争讼迁延,连纪不判。良畴委而不开,柔桑枯而不采,侥幸之徒兴,繁多之狱作。欲令家丰岁储,人给资用,其可得乎!愚谓今虽桑井难复,宜更均量,审其径术;令分艺有准,力业相称,细民获资生之利,豪右靡余地之盈。则无私之泽,乃播均于兆庶;如阜如山,可有积于比户矣。又所争之田,宜限年断,事久难明,悉属今主。然后虚妄之民,绝望于觊觎;守分之士,永免于凌夺矣。”高祖深纳之,后均田之制起于此矣。
出为安平将军、相州刺史、假节、赵郡公。敦劝农桑,禁断淫祀。西门豹、史起,有功于民者,为之修饰庙堂。表荐广平宋翻、阳平路恃庆,皆为朝廷善士。初,广平人李波,宗族强盛,残掠生民。前刺史薛道扌剽亲往讨之,波率其宗族拒战,大破扌剽军。遂为逋逃之薮,公私成患。百姓为之语曰:“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妇女尚如此,男子那可逢!”安世设方略诱波及诸子侄三十余人,斩于鄴市,境内肃然。以病免。太和十七年卒于家。安世妻博陵崔氏,生一子瑒。崔氏以妒悍见出,又尚沧水公主,生二子:谧、郁。
瑒,字琚罗。涉历史传,颇有文才,气尚豪爽,公强当世。延昌末,司徒行参军,迁司徒长兼主簿。太师、高阳王雍表荐瑒为其友,正主簿。
于时民多绝户而为沙门。瑒上言:“礼以教世,法导将来,迹用既殊,区流亦别。故三千之罪,莫大不孝,不孝之大,无过于绝祀。然则绝祀之罪,重莫甚焉。安得轻纵背礼之情,而肆其向法之意也?正使佛道,亦不应然,假令听然,犹须裁之以礼。一身亲老,弃家绝养,既非人理,尤乖礼情,堙灭大伦,且阙王贯。交缺当世之礼,而求将来之益,孔子云‘未知生,焉知死’,斯言之至,亦为备矣。安有弃堂堂之政,而从鬼教乎!又今南服未静,众役仍烦,百姓之情,方多避役。若复听之,恐捐弃孝慈,比屋而是。”沙门都统僧暹等忿瑒鬼教之言,以瑒为谤毁佛法,泣诉灵太后,太后责之。瑒自理曰:“窃欲清明佛法,使道俗兼通,非敢排弃真学,妄为訾毁。且鬼神之名,皆通灵达,称自百代正典,叙三皇五帝,皆号为鬼。天地曰神祇,人死曰鬼。《易》曰‘知鬼神之情状’;周公自美,亦曰‘能事鬼神’;《礼》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是以明者为堂堂,幽者为鬼教。佛非天非地,本出于人,应世导俗,其道幽隐,名之为鬼,愚谓非谤。且心无不善,以佛道为教者,正可未达众妙之门耳。”灵太后虽知瑒言为允,然不免暹等之意,犹罚瑒金一两。
转尚书郎,加伏波将军。随萧宝夤西征,以瑒为统军,假宁远将军。瑒德洽乡闾,招募雄勇,其乐从者数百骑,瑒倾家赈恤,率之西讨。宝夤见瑒至,乃拊瑒肩曰:“子远来,吾事办矣。”故其下每有战功,军中号曰“李公骑”。宝夤又启瑒为左丞,仍为别将,军机戎政,皆与参决。宝夤又启为中书侍郎。还朝,除镇远将军、岐州刺史,坐辞不赴任,免官。建义初,于河阴遇害,时年四十王。初赠镇东将军、尚书右仆射、殷州刺史;太昌中,重赠散骑常侍、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冀州刺史。
瑒俶傥有大志,好饮酒,笃于亲知,每谓弟郁曰:“士大夫学问,稽博古今而罢,何用专经为老博士也?”与弟谧特相友爱,谧在乡物故,瑒恸哭绝气,久而方苏,不食数日,期年之中,形骸毁悴。人伦哀叹之。瑒三子。
长子义盛,武定中,司徒仓曹参军。
瑒弟谧,字永和。在《逸士传》。
谧弟郁,字永穆。好学沉静,博通经史。自著作佐郎为广平王怀友,怀深相礼遇。时学士徐遵明教授山东,生徒甚盛,怀征遵明在馆,令郁问其五经义例十余条,遵明所答数条而已。稍迁国子博士。自国学之建,诸博士率不讲说,朝夕教授,惟郁而已。谦虚雅宽,甚有儒者之风。迁廷尉少卿,加冠军将军,转通直散骑常侍。建义中,以兄瑒卒,遂抚育孤侄,归于乡里。永熙初,除散骑常侍、大将军、左光禄大夫、兼都官尚书,寻领给事黄门侍郎。三年春,于显阳殿讲《礼》,诏郁执经,解说不穷,群难锋起,无废谈笑。出帝及诸王公凡预听者,莫不嗟善。寻病卒,赠散骑常侍、都督定冀相沧殷五州军事、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仪同三司、定州刺史。
子士谦,仪同开府参军事。
李冲,字思顺,陇西人,敦煌公宝少子也。少孤,为长兄荥阳太守承所携训。承常言:“此兒器量非恆,方为门户所寄。”冲沉雅有大量,随兄至官。是时牧守子弟多侵乱民庶,轻有乞夺,冲与承长子韶独清简皎然,无所求取,时人美焉。
显祖末,为中书学生。冲善交游,不妄戏杂,流辈重之。高祖初,以例迁秘书中散,典禁中文事,以修整敏惠,渐见宠待。迁内秘书令、南部给事中。
旧无三长,惟立宗主督护,所以民多隐冒,五十、三十家方为一户。冲以三正治民,所由来远,于是创三长之制而上之。文明太后览而称善,引见公卿议之。中书令郑羲、秘书令高祐等曰:“冲求立三长者,乃欲混天下一法。言似可用,事实难行。”羲又曰:“不信臣言,但试行之。事败之后,当知愚言之不谬。”太尉元丕曰:“臣谓此法若行,于公私有益。”咸称方今有事之月,校比民户,新旧未分,民必劳怨。请过今秋,至冬闲月,徐乃遣使,于事为宜。冲曰:“民者,冥也,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不因调时,百姓徒知立长校户之勤,未见均徭省赋之益,心必生怨。宜及课调之月,令知赋税之均。既识其事,又得其利,因民之欲,为之易行。”著作郎傅思益进曰:“民俗既异,险易不同,九品差调,为日已久,一旦改法,恐成扰乱。”太后曰:“立三长,则课有常准,赋有恆分;苞廕之户可出,侥幸之人可止。何为而不可?”群议虽有乖异,然惟以变法为难,更无异义。遂立三长,公私便之。
迁中书令,加散骑常侍,给事中如故。寻转南部尚书,赐爵顺阳侯。冲为文明太后所幸,恩宠日盛,赏赐月至数十万,进爵陇西公,密致珍宝御物以充其第,外人莫得而知焉。冲家素清贫,于是始为富室。而谦以自牧,积而能散,近自姻族,逮于乡闾,莫不分及。虚己接物,垂念羁寒,衰旧沦屈,由之跻叙者,亦以多矣。时以此称之。
初,冲兄佐与河南太守来崇同自凉州入国,素有微嫌。佐因缘成崇罪,饿死狱中。后崇子护又纠佐赃罪,佐及冲等悉坐幽系,会赦乃免,佐甚衔之。至冲宠贵,综摄内外,护为南部郎,深虑为冲所陷,常求退避,而冲每慰抚之。护后坐赃罪,惧必不济。冲乃具奏与护本末嫌隙,乞原恕之,遂得不坐。冲从甥阴始孙孤贫,往来冲家,至如子侄。有人求官,因其纳马于冲,始孙辄受而不为言。后假方便,借冲此马,马主见冲乘马而不得官,后乃自陈始末。冲闻之,大惊,执始孙以状款奏,始孙坐死。其处要自厉,不念爱恶,皆此类也。
是时循旧,王公重臣皆呼其名,高祖常谓冲为中书而不名之。文明太后崩后,高祖居丧引见,待接有加。及议礼仪律令,润饰辞旨,刊定轻重,高祖虽自下笔,无不访决焉。冲竭忠奉上,知无不尽,出入忧勤,形于颜色;虽旧臣戚辅,莫能逮之,无不服其明断慎密而归心焉。于是天下翕然,及殊方听望,咸宗奇之。高祖亦深相仗信,亲敬弥甚,君臣之间,情义莫二。及改置百司,开建五等,以冲参定典式,封荥阳郡开国侯,食邑八百户,拜廷尉卿。寻迁侍中、吏部尚书、咸阳王师。东宫既建,拜太子少傅。高祖初依《周礼》,置夫、嫔之列,以冲女为夫人。
诏曰:“昔轩皇诞御,垂栋宇之构;爰历三代,兴宫观之式。然茅茨土阶,昭德于上代;层台广厦,崇威于中业。良由文质异宜,华朴殊礼故也。是以周成继业,营明堂于东都;汉祖聿兴,建未央于咸镐。盖所以尊严皇威,崇重帝德,岂好奢恶俭,苟敝民力者哉?我皇运统天,协纂乾历,锐意四方,未遑建制,宫室之度,颇为未允。太祖初基,虽粗有经式,自兹厥后,复多营改。至于三元庆飨,万国充庭,观光之使,具瞻有阙。朕以寡德,猥承洪绪,运属休期,事钟昌运,宜遵远度,式兹宫宇。指训规模,事昭于平日;明堂、太庙,已成于昔年。又因往岁之丰资,藉民情之安逸,将以今春营改正殿。违犯时令,行之惕然。但朔土多寒,事殊南夏,自非裁度当春,兴役徂暑,则广制崇基,莫由克就。成功立事,非委贤莫可;改制规模,非任能莫济。尚书冲器怀渊博,经度明远,可领将作大匠;司空、长乐公亮,可与大匠共监兴缮。其去故崇新之宜,修复太极之制,朕当别加指授。”
车驾南伐,加冲辅国大将军,统众翼从。自发都至于洛阳,霖雨不霁,仍诏六军发轸。高祖戎服执鞭御马而出,群臣启颡于马首之前。高祖曰:“长驱之谋,庙算已定,今大将军进,公等更欲何云?”冲进曰:“臣等不能折冲帷幄,坐制四海,而令南有窃号之渠,实臣等之咎。陛下以文轨未一,亲劳圣驾,臣等诚思亡躯尽命,效死戎行。然自离都淫雨,士马困弊,前路尚遥,水潦方甚。且伊洛境内,小水犹尚致难,况长江浩汗,越在南境。若营舟楫,必须停滞,师老粮乏,进退为难,矜丧反旆,于义为允。”高祖曰:“一同之意,前已具论。卿等正以水雨为难,然天时颇亦可知。何者?夏既炎旱,秋故雨多,玄冬之初,必当开爽。比后月十间,若雨犹不已,此乃天也,脱于此而晴,行则无害。古不伐丧,谓诸侯同轨之国,非王者统一之文。已至于此,何容停驾?”冲又进曰:“今者之举,天下所不愿,唯陛下欲之。汉文言:吾独乘千里马,竟何至也?臣有意而无其辞,敢以死请。”高祖大怒曰:“方欲经营宇宙,一同区域,而卿等儒生,屡疑大计,斧钺有常,卿勿复言!”策马将出。于是大司马、安定王休,兼左仆射、任城王澄等并殷勤泣谏。高祖乃谕群臣曰:“今者兴动不小,动而无成,何以示后?苟欲班师,无以垂之千载。朕仰惟远祖,世居幽漠,违众南迁,以享无穷之美,岂其无心,轻遗陵壤?今之君子,宁独有怀?当由天工人代、王业须成故也。若不南銮,即当移都于此,光宅土中,机亦时矣,王公等以为何如?议之所决,不得旋踵。欲迁者左,不欲者右。”安定王休等相率如右。南安王桢进曰:“夫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行至德者不议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非常之人乃能非常之事。廓神都以延王业,度土中以制帝京,周公启之于前,陛下行之于后,固其宜也。且天下至重,莫若皇居,人之所贵,宁如遗体?请上安圣躬,下慰民望,光宅中原,辍彼南伐。此臣等愿言,苍生幸甚。”群臣咸唱“万岁”。
高祖初谋南迁,恐众心恋旧,乃示为大举,因以协定群情,外名南伐,其实迁也。旧人怀土,多所不愿,内惮南征,无敢言者,于是定都洛阳。冲言于高祖曰:“陛下方修周公之制,定鼎成周。然营建六寝,不可游驾待就;兴筑城郛,难以马上营讫。愿暂还北都,令臣下经造,功成事讫,然后备文物之章,和玉銮之响,巡时南徙,轨仪土中。”高祖曰:“朕将巡省方岳,至鄴小停,春始便还未宜。”遂不归北。寻以冲为镇南将军,侍中、少傅如故,委以营构之任。改封阳平郡开国侯,邑户如先。
车驾南伐,以冲兼左仆射,留守洛阳。车驾渡淮,别诏安南大将军元英、平南将军刘藻讨汉中,召雍泾岐三州兵六千人拟戍南郑,克城则遣。冲表谏曰:“秦州险厄,地接羌夷,自西师出后,饷援连续,加氐胡叛逆,所在奔命,运粮擐甲,迄兹未已。今复豫差戍卒,悬拟山外,虽加优复,恐犹惊骇,脱终攻不克,徒动民情,连胡结夷,事或难测。辄依旨密下刺史,待军克郑城,然后差遣,如臣愚见,犹谓未足。何者?西道险厄,单径千里。今欲深戍绝界之外,孤据群贼之口,敌攻不可卒援,食尽不可运粮。古人有言:‘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南郑于国,实为马腹也。且昔人攻伐,或城降而不取;仁君用师,或抚民而遗地。且王者之举,情在拯民;夷寇所守,意在惜地。校之二义,德有浅深。惠声已远,何遽于一城哉?且魏境所掩,九州过八,民人所臣,十分而九。所未民者,惟漠北之与江外耳。羁之在近,岂急急于今日也?宜待大开疆宇,广拔城聚,多积资粮,食足支敌,然后置邦树将,为吞并之举。今钟离、寿阳,密迩未拔;诸城、新野,跬步弗降。所克者舍之而不取,所降者抚之而旋戮。东道既未可以近力守,西蕃宁可以远兵固?若果欲置者,臣恐终以资敌也。又今建都土中,地接寇壤,方须大收死士,平荡江会。轻遣单寡,弃令陷没,恐后举之日,众以留守致惧,求其死效,未易可获。推此而论,不戍为上。”高祖从之。
车驾还都,引见冲等,谓之曰:“本所以多置官者,虑有令仆暗弱,百事稽壅。若明独聪专,则权势大并。今朕虽不得为聪明,又不为劣暗,卿等不为大贤,亦不为大恶。且可一两年许,少置官司。”
高祖自鄴还京,泛舟洪池,乃从容谓冲曰:“朕欲从此通渠于洛,南伐之日,何容不从此入洛,从洛入河,从河入汴,从汴入清,以至于淮?下船而战,犹开户而斗,此乃军国之大计。今沟渠若须二万人以下、六十日有成者,宜以渐修之。”冲对曰:“若尔,便是士无远涉之劳,战有兼人之力。”迁尚书仆射,仍领少傅。改封清渊县开国侯,邑户如前。及太子恂废,冲罢少傅。
高祖引见公卿于清徽堂,高祖曰:“圣人之大宝,惟位与功,是以功成作乐,治定制礼。今徙极中天,创居嵩洛,虽大构未成,要自条纪略举。但南有未宾之竖,兼凶蛮密迩,朕夙夜怅惋,良在于兹。取南之计决矣,朕行之谋必矣。若依近代也,则天子下帷深宫之内;准上古也,则有亲行,祚延七百。魏晋不征,旋踵而殒,祚之修短,在德不在征。今但以行期未知早晚。知几其神乎,朕既非神,焉能知也。而顷来阴阳卜术之士,咸劝朕今征必克。此既家国大事,宜共君臣各尽所见,不得以朕先言,便致依违,退有同异。”冲对曰:“夫征战之法,先之人事,然后卜筮。今卜筮虽吉,犹恐人事未备。今年秋稔,有损常实,又京师始迁,众业未定,加之征战,以为未可。宜至来秋。”高祖曰:“仆射之言,非为不合。朕意之所虑,乃有社稷之忧。然咫尺寇戎,无宜自安,理须如此。仆射言人事未从,亦不必如此。朕去十七年,拥二十万众,行不出畿甸,此人事之盛,而非天时。往年乘机,天时乃可,而阙人事,又致不捷。若待人事备,复非天时,若之何?如仆射之言,便终无征理。朕若秋行无克捷,三君子并付司寇。不可不人尽其心。”罢议而出。
后世宗为太子,高祖宴于清徽堂。高祖曰:“皇储所以纂历三才,光昭七祖,斯乃亿兆咸悦,天人同泰,故延卿就此一宴,以暢忻情。”高祖又曰:“天地之道,一盈一虚,岂有常泰。天道犹尔,况人事乎?故有升有黜,自古而然。悼往欣今,良用深叹。”冲对曰:“东晖承储,苍生咸幸。但臣前忝师傅,弗能弼谐,仰惭天日,慈造宽含,得预此宴,庆愧交深。”高祖曰:“朕尚不能革其昏,师傅何劳愧谢也。”
后尚书疑元拔、穆泰罪事,冲奏曰:“前彭城镇将元拔与穆泰同逆,养子降寿宜从拔罪。而太尉、咸阳王禧等,以为律文养子而为罪,父及兄弟不知情者不坐。谨审律意,以养子于父非天性,于兄弟非同气,敦薄既差,故刑典有降;是以养子虽为罪,而父兄不预。然父兄为罪,养子不知谋,易地均情,岂独从戮乎?理固不然。臣以为:依据律文,不追戮于所生,则从坐于所养,明矣。又律惟言父不从子,不称子不从父,当是优尊厉卑之义。臣禧等以为:‘律虽不正见,互文起制,于乞也举父之罪,于养也见子坐,是为互起。互起两明,无罪必矣。若以嫡继,养与生同,则父子宜均,只明不坐。且继养之注云:若有别制,不同此律。又令文云:诸有封爵,若无亲子,及其身卒,虽有养继,国除不袭。是为有福不及己,有罪便预坐。均事等情,律令之意,便相矛盾。伏度律旨,必不然也。’臣冲以为:指例条寻,罪在无疑,准令语情,颇亦同式。”诏曰:“仆射之议,据律明矣;太尉等论,于典矫也。养所以从戮者,缘其已免所生,故不得复甄于所养。此独何福,长处吞舟?于国所以不袭者,重列爵,特立制,因天之所绝,推而除之耳,岂复报对刑赏?于斯则应死,可特原之。”
冲机敏有巧思。北京明堂、圆丘、太庙,及洛都初基,安处郊兆,新起堂寝,皆资于冲。勤志强力,孜孜无怠,旦理文簿,兼营匠制,几案盈积,剞劂在手,终不劳厌也。然显贵门族,务益六姻,兄弟子侄,皆有爵官,一家岁禄,万匹有余;是其亲者,虽复痴聋,无不超越官次。时论亦以此少之。
年才四十,而鬓须班白,姿貌丰美,未有衰状。李彪之入京也,孤微寡援,而自立不群,以冲好士,倾心宗附。冲亦重其器学,礼而纳焉,每言之于高祖,公私共相援益。及彪为中尉兼尚书,为高祖知待,便谓非复藉冲,而更相轻背,惟公坐敛袂而已,无复宗敬之意也。冲颇衔之。后高祖南征,冲与吏部尚书、任城王澄并以彪倨傲无礼,遂禁止之。奏其罪状,冲手自作,家人不知,辞甚激切,因以自劾。高祖览其表,叹怅者久之,既而曰:“道固可谓溢也,仆射亦为满矣。”冲时震怒,数数责彪前后愆悖,瞋目大呼,投折几案。尽收御史,皆泥首面缚,詈辱肆口。冲素性温柔,而一旦暴恚,遂发病荒悸,言语乱错,犹扼腕叫詈,称李彪小人。医药所不能疗,或谓肝藏伤裂。旬有余日而卒,时年四十九。高祖为举哀于悬瓠,发声悲泣,不能自胜。诏曰:“冲贞和资性,德义树身,训业自家,道素形国。太和之始,朕在弱龄,早委机密,实康时务。鸿渐瀍洛,朝选开清,升冠端右,惟允出纳。忠肃柔明,足敷睿范,仁恭信惠,有结民心。可谓国之贤也,朝之望也。方升宠秩,以旌功旧,奄致丧逝,悲痛于怀。既留勤应陟,兼良宿宜褒,可赠司空公,给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赠钱三十万、布五百匹、蜡三百斤。”有司奏谥曰文穆。葬于覆舟山,近杜预冢,高祖之意也。后车驾自鄴还洛,路经冲墓,左右以闻,高祖卧疾望坟,掩泣久之。诏曰:“司空文穆公,德为时宗,勋简朕心,不幸徂逝,托坟邙岭,旋銮覆舟,躬睇茔域,悲仁恻旧,有恸朕衷。可遣太牢之祭,以申吾怀。”及与留京百官相见,皆叙冲亡没之故,言及流涕。高祖得留台启,知冲患状,谓右卫宋弁曰:“仆射执我枢衡,总釐朝务,清俭居躬,知宠已久。朕以仁明忠雅,委以台司之寄,使我出境无后顾之忧,一朝忽有此患,朕甚怀怆慨。”其相痛惜如此。
冲兄弟六人,四母所出,颇相忿阋。及冲之贵,封禄恩赐皆以共之,内外辑睦。父亡后同居二十余年,至洛乃别第宅,更相友爱,久无间然。皆冲之德也。始冲之见私宠也,兄子韶恆有忧色,虑致倾败。后荣名日显,稍乃自安。而冲明目当官,图为己任,自始迄终,无所避屈。其体时推运,皆此类也。子延寔等,语在《外戚传》。
史臣曰:燕赵信多奇士。李孝伯风范鉴略,盖亦过人远甚。世祖雄猜严断,崔浩已见诛夷。而入参心膂,出干政事,献可替否,无际可寻,故能从容任遇,以功名始卒。其智器固以优乎?安世识具通雅,时干之良。瑒以豪俊达,郁则儒博显。李冲早延宠眷,入干腹心,风流识业,固乃一时之秀。终协契圣主,佐命太和,位当端揆,身任梁栋,德洽家门,功著王室。盖有魏之乱臣也。
列传第四十二 游雅 高闾
游雅,字伯度,小名黄头,广平任人也。少好学,有高才。世祖时 ,与渤海高允等俱知名,征拜中书博士、东宫内侍长,迁著作郎。使刘义隆,授散骑侍郎,赐爵广平子,加建威将军。稍迁太子少傅,领禁兵,进爵为侯,加建义将军。受诏与中书侍郎胡方回等改定律制。出为散骑常侍、平南将军、东雍州刺史,假梁郡公。在任廉白,甚有惠政。征为秘书监,委以国史之任。不勤著述,竟无所成。诏雅为《太华殿赋》,文多不载。雅性刚戆,好自矜诞,陵猎人物。高允重雅文学,而雅轻薄允才,允性柔宽,不以为恨。允将婚于邢氏,雅劝允娶于其族,允不从。雅曰:“人贵河间邢,不胜广平游。人自弃伯度,我自敬黄头。”贵己贱人,皆此类也。允著《征士颂》,殊为重雅,事在《允传》。雅因论议长短,忿儒者陈奇,遂陷奇至族,议者深责之。和平二年卒。赠相州刺史,谥曰宣侯。
子僧奴,袭爵。卒,子双凤袭。
雅弟恆,子昙护。太和中,为中散,迁典寺令。后慰劳仇池,为贼所害。赠肆州刺史。
高闾,字阎士,渔阳雍奴人。五世祖原,晋安北军司、上谷太守、关中侯,有碑在蓟中。祖雅,少有令名,州别驾。父洪,字季愿,陈留王从事中郎。闾贵,乃赠宁朔将军、幽州刺史、固安贞子。
闾早孤,少好学,博综经史,文才俊伟,下笔成章。本名驴,司徒崔浩见而奇之,乃改为闾而字焉。真君九年,征拜中书博士。和平末,迁中书侍郎。高宗崩,乙浑擅权,内外危惧。文明太后临朝,诛浑,引闾与中书令高允入于禁内,参决大政,赐爵安乐子。加南中郎将,与镇南大将军尉元南赴徐州。闾先入彭城,收管籥,元表闾以本官领东徐州刺史,与张谠对镇团城。后还京城,以功进爵为侯,加昭武将军。
显祖传位,徙御崇光宫。闾上表颂曰:
臣闻刑制改物者,应天之圣君;龌龊顺常者,守文之庸主。故五帝异规而化兴,三王殊礼而致治,用能宪章万祀,垂范百王,历叶所以挹其遗风,后君所以酌其轨度。伏惟太上皇帝,道光二仪,明齐日月,至德潜通,武功四暢。霜威南被,则淮徐来同;齐斧北断,则猃狁覆毙。西摧三危之酋,东引肃慎之贡,荒遐款塞,九有宅心。于是从容闲览,希心玄奥;尚鼎湖之奇风,崇巢由之高洁;畴咨熙载,亮采群后,爰挹大位,传祚圣人。开古之高范,爰萃于一朝;旷叶之希事,载见于今日。昔唐尧禅舜,前典大其成功;太伯让季,孔子称其至德。苟位以圣传,臣子一也。谨上《至德颂》一篇,其词曰:
茫茫太极,悠悠遐古。三皇刑制,五帝垂祜。仰察璿玑,俯鉴后土。雍容端拱,惟德是与。夏殷世传,周汉纂烈。道风虽邈,仍诞明哲。爰暨三季,下凌上替。九服三分,礼乐四缺。上灵降鉴,思皇反正。乃眷有魏,配天承命。功冠前王,德侔往圣。移风革俗,天保载定。于穆太皇,克广圣度。玄化外暢,惠鉴内悟。遗此崇高,挹彼冲素。道映当今,庆流后祚。明明我皇,承乾绍焕。比诵熙周,方文隆汉。重光丽天,晨晖叠旦。六府孔修,三辰贞观。功均乾造,云覆雨润。养之以仁,敦之以信。绥之斯和,动之斯震。自东徂西,无思不顺。祯候并应,福禄来格。嘉谷秀町,素文表石。玄鸟呈皓,醴泉流液。黄龙蜿蜿,游鳞奕奕。冲训既布,率土咸宁。穆穆四门,灼灼典刑。胜残岂远,期月有成。翘翘东岳,庶见翠旌。先民有言,千载一泰。昔难其运,今易其会。沐浴淳泽,被服冠带。饮和陶润,载欣载赖。文以写意,功由颂宣。吉甫作歌,式昭永年。唐政缉熙,康哉垂篇。仰述徽烈,被之管弦。
高允以闾文章富逸,举以自代,遂为显祖所知,数见引接,参论政治。命造《鹿苑颂》、《北伐碑》,显祖善之。永明初,为中书令,加给事中,委以机密。文明太后甚重闾,诏令书檄,碑铭赞颂皆其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