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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准者,唐山诸生。父丧,庐墓。冬月野火将及冢树,准悲号告天,火遂息。正统六年旌表。   杨敬者,归德人。父殁于阵,为木主招魂以葬。每读书至战阵之事,辄陨涕不止。母殁,柩在堂。邻家失火,烈焰甚迫,敬抚柩哀号,风止火灭。正统十三年旌表。   石鼐,浑源诸生。父殁,庐墓。墓初成,天大雨,山水骤涨。鼐仰天号哭,水将及墓,忽分两道去,墓获全。弘治五年旌表。   任镗,夏邑人。嫡母卒,庐于墓。黄河冲溢,将啮茔域。镗伏地号哭,河即南徙。嘉靖二十五年旌表。   史五常,内黄人。父萱,官广东佥事。卒,葬南海和光寺侧。五常方七岁,母携以归。比长,奉母至孝,常恨父不得归葬。母语之曰:“尔父杉木榇内,置大钱十,尔谨志之。”母殁,庐墓致毁,既终丧,往迎父榇。时相去已五十年,寺没于水久矣。五常泣祷,有老人以杖指示寺址。发地,果得父榇,内置钱如母言,乃扶归,与母合葬,复庐墓侧。正统六年旌表。   周敖,河州卫军家子也。正统末,闻英宗北狩,大哭,不食七日而死。其子诸生路方读书别墅,闻父死,恸哭奔归,以头触庭槐亦死。乡人异之,闻于州。知州躬临其丧,赙麦四十斛、白金一斤。路妻方氏,厉志守节,抚子堂成立,后为知县。   郑韺,石康人。父赐,举人,兄頀,进士。天顺中,母为瑶贼所掠。韺年十六,挺身入贼垒,绐之曰:“吾欲丐吾母,岂惜金,第金皆母所瘗,愿代母归取之。”贼遂拘韺而释母,然其家实无金也,韺遂被杀。廉州知府张岳建祠祀之。   荣瑄,琼州人。三岁而孤,与兄琇并以孝闻。天顺四年,土贼据琼城,瑄兄弟扶母走避。遇贼,琇谓瑄曰:“我以死卫母,汝急去。”瑄从之,琇与母遂陷贼中。官军至,琇被执。主将将杀琇,瑄趋至,叩头流血,泣请曰:“兄以母故陷贼,母老家贫,恃兄为命,愿杀瑄存兄养母。”主将不察,竟杀瑄。   后有叶文荣,海宁人。弟杀人论死,母日悲泣不食。文荣谓母曰:“儿年已长,有子,请代弟死。”遂诣官服杀人罪,弟得释,而文荣坐死。   傅檝,字定济,泉州南安人。祖凯,父浚,并进士。为部郎。檝年十六举乡试,二十成进士。弘治中,授行人,出行襄府。半道闻母病,请入京省视再往竣事。礼部尚书刘春曰:“无害于若,而可教孝。”奏许之。浚后迁山东盐运司同知。娶继妻,私其二奴。浚闻将治之,遂暴卒。檝心疑未发,奴遽亡去。久之,侦一奴逃德化县,佣巨姓家。檝微行往伺奴出,袖铁椎击杀之,而其一不可迹矣。檝不欲见继母,葬父毕,号恸曰:“父仇尚在,何以为人!”乃裂衣冠,屏妻子,出宿郊墟间,蓬首垢面,饥寒风雨,不知就避。亲戚故人率目之为狂,檝终不自明也。子焘卒,不哭。或诘之,则垂涕曰:“我不能为子,敢为父乎!”继母卒,乃归。盖自废自罚者三十五年,又十五年而卒。   杨成章,道州人。父泰,为浙江长亭巡检。妻何氏无出,纳丁氏女为妾,生成章。甫四岁,泰卒。何将扶榇归,丁氏父予之子,而夺其母。母乃剪银钱与何别,约各藏其半,俟成章长授之。越六年,何临殁,授成章半钱,告之故。成章呜咽受命。既冠,娶妇月余,即执半钱之浙中寻母。母先已适东阳郭氏,生子曰珉,而成章不知也。遍访之,无所遇而还。弘治十一年,东阳典史李绍裔以事宿珉家。珉母知为道州人,遣珉问成章存否,知成章已为诸生,乃令珉执半钱觅其兄。会有会稽人官训导者,尝设教东阳,为珉师,与成章述珉母忆子状。成章亦往寻母,遇珉于江西舟次。兄弟悲且喜,各出半钱合之,益信,遂俱至东阳,母子始相聚。自是成章三往迎母不遂,弃月廪,赴东阳侍养。及母卒,庐墓三载始返。至嘉靖十年,成章以岁贡入都,珉亦以事至,乃述成章寻亲事,上之吏部,请进一官。部臣言:“成章孝行,两地已勘实,登之朝觐宪纲,珉言非谬。昔硃寿昌弃官寻母,宋神宗诏令就官。今所司知而不能荐,臣等又拘例而不请旌,真有愧于古谊。请量授成章国子学录,赐珉花红羊酒。”制曰:“可。”   谢用,字希中,祁门人。父永贞。生母马氏方妊,永贞客外,嫡母汪氏妒而嫁之,遂生用。永贞还,大恨,抱用归,寄乳邻媪。汪氏收而自鞠之,逾年亦生子,均爱无厚薄。用既冠,始知所生。密访之,则又改适,不知其所矣。用遍觅几一载。一夕宿休宁农家,有寡妪出问曰:“若为谁?”用告以姓名,及寻母之故。曰:“若母为谁?”曰:“马氏。”曰:“若非永贞之子乎?”曰:“然。”媪遂抱用曰:“我即汝母也。”于是母子相持而哭,时弘治十五年四月也。用归告父,并其同母弟迎归,居别室。孝养二母,曲尽其诚。后汪感悔,令迎马同居,讫无间言。永贞卒,用居丧以孝闻。邻人失火,延数十家,将至用舍,风反火息。用时为诸生,督学御史廉其孝,列之德行优等,月廪之。   何竞,字邦植,萧山人。父舜宾,为御史,谪戍广西庆远卫,遇赦还。好持吏短长。有邹鲁者,当涂人。亦以御史谪官,稍迁萧山知县,贪暴狡悍。舜宾求鲁阴事讦之,两人互相猜。县中湘湖为富人私据,舜宾发其事于官,奏核之。富人因奏舜宾以戍卒潜逃,擅自冠带。章并下所司核治。鲁隐其文牒,诡言舜宾遇赦无验,宜行原卫查核。上官不可,驳之。会舜宾门人训导童显章为鲁所陷论死,下府覆验,道经舜宾家,入与谋。鲁闻之,大诟曰:“舜宾乃敢窜重囚。”发卒围其门,辄捕舜宾,径解庆远。又令爪牙吏屏其衣服。至余干,宿昌国寺,夜以湿衣闭其口,压杀之。鲁复捕舜宾妻子。竞与母逃常熟,匿父友王鼎家。—已而鲁迁山西佥事,将行。竞乃潜归与族人谋,召亲党数十人饮之酒,为舜宾称冤。中坐,竞出叩首哭以请,皆踊跃愿效命。乃各持器伏道旁,伺鲁过,竞袖铁捶奋击,驺从骇散。仆其舆,裸之,杖齐下,矐两目,须发尽拔。竞拔佩刀砍其左股,必欲杀之,为众所止。乃与鲁连锁赴按察司,而预令族父泽走阙下诉冤。佥事萧翀故党鲁,严刑讯竞。竞大言曰:“必欲杀我,我非畏死者。顾人孰无父母,且我已讼于朝,非公辈所得擅杀。”噬臂肉掷案上,含血噀翀面,一堂皆惊。   会竞疏已上,遣刑部郎中李时、给事中李举,会巡按御史邓璋杂治。诸人持两端,拟鲁故屏人衣食至死,竞部民殴本属知县笃疾,律俱绞,余所逮数百人,拟罪有差。竞母硃氏复挝登闻鼓诉冤,鲁亦使人驰诉,乃命大理寺正曹廉会巡按御史陈铨覆治。廉曰:“尔等何殴县官?”竞曰:“竞知父仇,不知县官,但恨未杀之耳。”廉以致死无据,遣县令揭棺验之。验者报伤,而解役任宽慷慨首实,且出舜宾临命所付血书。于是众皆辞伏,改拟鲁斩,竞徒三年。法司议竞遣戍,且曰:“鲁已成笃疾,竞为父报仇,律意有在,均俟上裁。”帝从其议,戍竞福宁卫,时弘治十四年二月也。后武宗登极肆赦,鲁免死,竞赦归,又九年卒。竞自父殁至死,凡十六年,服衰终其身。   王原,文安人。正德中,父珣以家贫役重逃去。原稍长,问父所在。母告以故,原大悲恸。乃设肆于邑治之衢,治酒食舍诸行旅。遇远方客至,则告以父姓名、年貌,冀得父踪迹。久之无所得。既娶妇月余,跪告母曰:“儿将寻父。”母泣曰:“汝父去二十余载,存亡不可知。且若父氓耳,流落何所,谁知名者?无为父子相继作羁鬼,使我无依。”原痛哭曰:“幸有妇陪母,母无以儿为念,儿不得父不归也。”号泣辞母去,遍历山东南北,去来者数年。   一日,渡海至田横岛,假寐神祠中,梦至一寺,当午,炊莎和肉羹食之。一老父至,惊觉。原告之梦,请占之。老父曰:“若何为者?”曰:“寻父。”老父曰:“午者,正南位也。莎根附子,肉和之,附子脍也。求诸南方,父子其会乎?”原喜,谢去,而南俞洺、漳,至辉县带山,有寺曰梦觉,原心动。天雨雪,寒甚,卧寺门外。及曙,一僧启门出,骇曰:“汝何人?”曰:“文安人,寻父而来。”曰:“识之乎?”曰:“不识也。”引入禅堂,怜而予之粥。珣方执爨灶下,僧素知为文安人,谓之曰:“若同里有少年来寻父者,若倘识其人。”珣出见原,皆不相识,问其父姓名,则王珣也。珣亦呼原乳名。相抱持恸哭,寺僧莫不感动。珣曰:“归告汝母,我无颜复归故乡矣。”原曰:“父不归,儿有死耳。”牵衣哭不止。寺僧力劝之,父子相持归,夫妻子母复聚。后原子孙多仕宦者。   黄玺,字廷玺,余姚人。兄伯震,商十年不归。玺出求之,经行万里,不得踪迹。最后至衡州,祷南岳庙,梦神人授以“缠绵盗贼际,狼狈江汉行”二句。一书生告之曰:“此杜甫《舂陵行》诗也,舂陵今道州,曷往寻之。”玺从其言,既至,无所过。一日入厕,置伞道旁。伯震适过之曰:此吾乡之伞也。”循其柄而观,见有“余姚黄廷玺记”六字。方疑骇,玺出问讯,则其兄也,遂奉以归。   归钺,字汝威,嘉定县人。早丧母。父娶继妻,有子,钺遂失爱。父偶挞钺,继母辄索大杖与之,曰:“毋伤乃翁力也。”家贫,食不足,每炊将熟,即諓諓数钺过,父怒而逐之,其母子得饱食。钺饥困,匍匐道中。比归,父母相与言曰:“有子不居家,在外作贼耳。”辄复杖之,屡濒于死。及父卒,母益摈不纳,因贩盐市中,时私其弟,问母饮食,致甘鲜焉。正德三年,大饥,母不能自活。钺涕泣奉迎,母内自惭不欲往,然以无所资,迄从之。钺得食,先母弟,而己有饥色。弟寻卒,钺养母终其身,嘉靖中卒。族子绣,亦贩盐,与二弟纹、纬友爱。纬数犯法,绣辄罄赀护之,终无愠色。绣妻硃,制衣必三袭,曰:“二叔无室,岂可使郎君独暖耶?”里人称为归氏二孝子。   何麟,沁水人,为布政司吏。武宗微行,由大同抵太原,城门闭,不得入。怒而还京,遣中官逮守臣不启门者,巡抚以下皆大惧。麟曰:“朝廷未知主名。请厚贿中官,麟与俱往。即圣怒不测,麟一身独当之。”及抵京,上疏曰:“陛下巡幸晋阳,司城门者实臣麟一人,他官无预也。臣不能启门迎驾,罪当万死。但陛下轻宗庙社稷而事巡游,且易服微行,无清道警跸之诏,白龙鱼服,臣下何由辨焉。昔汉光武夜猎,至上东门,守臣郅恽拒弗纳,光武以恽能守法而赏之。今小臣欲守郅恽之节,而陛下乃有不敬之诛。臣恐天下后世以为臣之不幸不若郅恽,陛下宽仁之量亦远逊光武也。”疏入,帝怒稍解,廷杖六十,释还,余不问。巡抚以下郊迎,礼敬之。   孙清,睢阳诸生也。幼孤,事母孝。母殁未葬,流贼入其境,居民尽逃,清独守柩不去。贼两经其门,皆不入,里人多赖以全。正德九年四月,河南巡按御史江良贵奏闻,并言:“清同邑徐仪女雪梅、严清女锐儿皆不受贼污,愤骂见杀。沭阳诸生沈麟以知府刘祥、县丞程俭为贼所执,挺身诣贼,开陈利害,愿以身代。贼义之,二人获释。凡此义烈,有关风化,宜如制旌表。”章下礼官。先是,八年二月,山东巡按御史张璿奏,贼所过州县,有子救父,妇卫夫,罹贼兵刃者,凡百十九人,皆宜旌表。时傅珪代费宏为礼部,言:“所奏人多费广。宜准山西近例,于所在旌善亭侧,建二石碑,分书男妇姓名、邑里及其孝义、贞烈大略,以示旌扬,有司量给殡殓费。厥后地方有奏,悉以此令从事。”帝可之。至是,良贵奏下,刘春代珪为礼部,竟不请旌,但用珪前议,并给银建坊之令亦不复行,而旌善之意微矣。   当是时,濮州诸生宋显章、淅川诸生李豫,皆以孝行著闻,流贼过其门不敢犯,里人亦多赖以全。而显章之死也,其妻辛氏自缢以殉。知州李缉为建孝节坊,并祠祀。嘉靖七年,豫独被旌。   刘宪,灵石诸生也。父先亡。母年七十余,两目俱瞽,宪奉事惟谨。正德六年,流贼入城,宪负母避之城外。贼追至,欲杀母,宪哀告曰:“宁杀我,毋害我母。”贼乃释之,行至岭后,宪竟为他贼所杀。贼纵火焚民居,独宪宅随爇随灭。同时罗璋,遂宁诸生。大盗乱蜀中,母为贼所获,璋手挺长枪,连毙三贼,贼舍母去。后贼追至,璋力捍贼,久之力疲,竟被执。贼愤甚,剜心剖肝,裂其尸。并正德中旌表。有李壮丁者,安定县人。嘉靖中,北寇入犯,从父母奔避山谷。遇贼缚母去,壮丁取石奋击,母得脱。前行复遇五贼,一贼缚其母,母大呼曰:“儿速去,毋顾我!”壮丁愤,手提铁器击仆贼,母得逃,而壮丁竟为贼所杀。正德中,贼掠巨鹿,执赵智、赵慧之母,将杀之。智追至,跪告曰:“母年老,愿杀我。”慧亦至,泣曰:“兄年长,愿留养母而杀我。”智方与争死,而母复请曰:“吾老当死,乞留二子。”群贼笑曰:“皆好人也。”并释之。   容师偃,香山人。父患瘫疾,扶持不离侧。正德十二年,寇掠其乡,师偃负父而逃。追者急,父麾使遁,泣曰:“父子相为命,去将安之。”俄被执,贼灼其父,师偃号泣请代。贼从之,父得释,而师偃焚死。后有刘静者,万安诸生。嘉靖间,流贼陷其县,负母出奔。遇贼,将杀母,静以身翼蔽求代死。贼怒,攒刃杀之,犹抱母不解,尸阅七日不变。万历元年旌表。又有温钺者,大同人。父景清有胆力。嘉靖三年,镇兵叛,杀巡抚张文锦。其后,巡抚蔡天佑令景清密捕首恶,戮数人,其党恨之。十二年复叛,杀总兵李瑾,因遍索昔年为军府效命者。景清深匿不出,遂执钺及其母王氏以去,令言景清所在。钺曰:“尔欲杀我父,而使我言其处,是我杀父也。如仇不可解,则杀我舒愤足矣。”贼不听,逼母使言,母大骂不辍。贼怒,支解以怵钺。钺大哭且骂,并被杀。事平,母子并获旌。   俞孜,字景修,浙江山阴人。为诸生,敦行谊。嘉靖初,父华充里役,解流人徐鐸至口外。鐸毒杀华,亡走。孜扶榇归,誓必报仇,纵迹数十郡不可得。后闻已还乡,匿其甥杨氏家。乃结力士十数人,佯为卖鱼,往来侦伺,且谒知府南大吉乞助。大吉义之,遣数健卒与俱,夜半骤率卒入杨氏家,呼鐸出见,缚送于官,置诸法。孜自是不复应举,养继母以终。   有张震者,余姚农家子也。生周岁,父为人所陷将死,啮震指语曰:“某,吾仇也,汝勿忘。”震长而指疮不愈,母告以故,震誓必报。其友谓曰:“汝力弱,吾为汝杀之。”未几,仇乘马出,友以田器击之,即死。震喜,走告父墓。已而事发,有司伤其志,减死论戍,遇赦归。孙文,亦余姚人也。幼时,父为族人时行箠死。长欲报之,而力不敌,乃伪与和好,共武断乡曲。时行坦然不复疑。一日,值时行于田间,即以田器击杀之。坐戍,未几,遇赦获释。   崔鉴,京师人。父嗜酒狎娼,召与居。娼恃宠,时时陵鉴母,父又被酒,数侵辱之。一日,娼恶言詈母,母复之,娼遂击败母面。母不胜愤,入室伏床而泣,将自尽。鉴时年十三,自学舍归,问之,母告以故。鉴曰:“母无死。”即走至学舍,挟刃还。娼适扫地,且扫且詈。鉴拔刃刺其左胁,立毙,乃匿刃牖下,亡走数里,忽自念曰:“父不知我杀娼,必累我母。”急趋归,父果诉于官,将絷其母矣。鉴至,告捕者曰:“此我所为,非母也。”众见其幼,不信。鉴曰:“汝等不信,请问凶器安在?”自出刃示之,众乃释母,絷鉴置狱。事闻,下刑部谳。尚书闻渊等议,鉴志在救母,且年少可矜,难拘常律。帝亦贷其罪。   唐俨,全州诸生也。父廕,郴州知州,归老得危疾。俨年十二,潜割臂肉进之,疾良已。及父殁,哀毁如成人。其后游学于外,嫡母寝疾。俨妻邓氏年十八,奋曰:“吾妇人,安知汤药。昔夫子以臂肉疗吾舅,吾独不能疗吾姑哉?”于是割胁肉以进,姑疾亦愈。俨闻母疾,驰归,则无恙久矣,拜其妻曰:“此吾分也,当急召我,何自苦如此!”妻曰:“子事父,妇事姑,一也。方危急时,召子何及。且事必待子,安用妇为。”俨益叹异。嫡母殁二十年,而生母殁,俨庐墓三年。嘉靖四年贡至京,有司奏旌其门。   丘绪,字继先,鄞县诸生他。生母黄,为嫡余所逐,适江东包氏。未几转适他所,遂不复相闻。绪年十五,父殁,事余至孝。余疾,谨奉汤药,不解衣带者数月。余重感其孝,病革,与诀曰:“我即死,汝无忘若母。”时母被逐已二十年矣。一夕,梦人告曰:“若母在台州金鰲寺前。”觉而识之。次日,与一人憩于途,诘之,则包氏故养马厮也。叩以母所向,曰:“有周平者曾悉其事,今已戍京卫矣。”绪姊婿谒选在京,遗书嘱访平,久之未得。一日,有避雨于邸门者,其声类鄞人,叩之,即周平也,言黄已适台州李副使子。绪得报,即之台,而李已殁,其嗣子漫不知前事。绪彷徨掩泣于道,有伤之者,导谒老媒妁王四,曰已再适仙居吴义官。吴,仙居巨族也。绪至,历瞷数十家,无所遇。已而抵一儒生吴秉朗家,语之故。生感其意,留止焉。有叔母闻所留者异乡人也,恚而咻之。生告以绪意。叔母者,黄故主母也,颇忆前事,然不详所往。呼旧苍头问之,云金鰲寺前,去岁经之,棺已殡寺旁矣。绪以其言与梦合,信之,行且泣,牛触之坠于沟,则舆夫马长之门也。骇而出,问所从来。绪以情告。长曰:“吾前舆一妇至缙云苍岭下,殆是也。”舆绪至其处。绪遍物色,无所遇,伥伥行委巷中。一媪立门外,探之,知为鄞人,告以所从来。妪亦转询丘氏耗,则绪母也。抱持而哭,闾里皆感动。寺旁棺者,盖其姒氏云。所适陈翁,贫而无子,且多负。绪还取金偿之,并迎翁以归,备极孝养。嘉靖十四年,知县赵民顺入觐,疏闻于朝,获旌表。   张钧,石州人。父赦,国子生。以二亲早亡,矢志不仕,隐居城北村。钧,正德末举于乡。以亲老亦不仕,读书养亲,远近皆称其孝。嘉靖二十年,俺答犯石州。钧虑父遭难,自城中驰一骑号泣赴救。寇射中其肩,裹疮疾驰,至则父已被杀。钧陨绝,尽餂父血,水浆不入口三日,不胜悲痛而卒。越二年,有司上其状,获旌。是时杀掠甚惨,石州为亲死者十一人,而张承相、于博、张永安尤著。承相少孤,及长为诸生,养母二十余年,以孝闻。寇至,负母出逃,为所得,叩头号泣,乞免其母。寇怒,并杀之,抱母首死。博二岁而孤,奉母尽孝。寇抵城下,博方读书城中。母居村舍,亟下城号泣求母。母已被执,遇诸途,博取石奋击寇。寇就剖其心,母得逸去,年止十有八。永安,石州吏也。父为寇所逐,永安持梃追击之,伤二贼,趣父逸去,而身自后卫之,被数十创死。与钧同被旌。有温继宗者,沁州诸生。父卒,不能葬,日守柩哀泣。嘉靖二十一年,寇入犯,或劝出城避难,以父殡不肯去。寇至,与叔父渊等力御,击伤一贼,中矢死柩旁,渊等皆死。亦与钧同被旌。   王在复,太仓人。年二十一,从父读书城外。倭寇入犯,父子亟奔入城。父体肥不能速行,中道遇贼,遂相失。在复走二里许,展转寻父。闻父被执,急趋贼所,叩头求免。贼不听,拔刃拟其父,在复以身蔽之,痛哭哀求。贼怒,并杀之,两首坠地,而手犹抱父不释。时嘉靖三十三年五月也。当是时,倭乱东南,孝子以卫父母见杀者甚众,其得旌于朝者,在复及黄岩王蒐、慈谿向叙、无锡蔡元锐、丹徒殷士望。蒐随父显避贼。显被执,将杀之。蒐亟趋前请代,贼遂杀蒐而释显。叙为慈谿诸生。倭入寇,以县无城,掖母出避。遇贼,踣叙而斫其母,叙急起抱母颈,大呼曰:“宁杀我,毋杀我母!”贼如其言,母获全。俱嘉靖三十五年旌表。元锐,无锡人,与弟元鐸并孝友。倭犯无锡,入元锐家,兄弟急扶父升屋避匿。而元锐为贼执,令言父所在,坚不从,遂见杀。元鐸不知兄死,明日持重赀往赎,并见杀。嘉靖三十八年旌表。士望,丹徒人,事亲孝。倭犯京口,父被掠,士望请代死。贼笑而试之,火炙刀刺,受之怡然,贼两释之。嘉靖四十三年旌表。其他未及旌表者,又有陈经孚、龚可正、伍民宪。经孚,平阳人。倭至,负母出逃,遇贼索母珥环,欲杀之。经孚以身翼蔽,贼怒,挥刃截耳及肩而死,手犹抱母颈不解。可正,嘉定诸生。负祖母避贼,天雨泥泞,猝遇贼。贼恶见妇人,欲杀其祖母,叱可正去。可正跪泣请代,贼不从。可正以身覆祖母,贼并杀之。民宪,晋江人。扶父避难,遇贼,长跪哀告曰:“勿惊我父,他物任取之。”贼不听,竟杀其父。民宪愤,挺身杀二贼,伤数贼。贼至益多,断民宪右手。卧草中,犹一手执戈,呼其父三日而绝。   夏子孝,字以忠,桐城人。六岁失母,哀哭如成人。九岁父得危疾,祷天地,刲股六寸许,调羹以进,父食之顿愈。翌日,子孝痛创,父诘其故,始知之。里老以闻于官,知府胡麟先梦王祥来谒,诘旦而县牒至,诧曰:“孺子其祥后身耶?”召见,易其旧名“恩”曰“子孝”。督学御史胡植即令入学为诸生,月廪之。麟复属贡士赵简授之经。嘉靖末,父卒,庐墓,独居荒山,身无完衣,形容槁瘁。后历事王畿、罗汝芳、史桂芳、耿定向,获闻圣贤之学。定向为督学御史,将疏闻于朝,固辞曰:“不肖不忍以亡亲贾名。”乃止。将死,命其子曰:“葬我父墓侧。”   阿寄者,淳安徐氏仆也。徐氏昆弟析产而居,伯得一马,仲得一牛,季寡妇得阿寄,时年五十余矣。寡妇泣曰:“马则乘,牛则耕,老仆何益。”寄叹曰:“主谓我不若牛马耶!”乃画策营生,示可用状。寡妇尽脱簪珥,得白金十二两,畀寄。寄入山贩漆,期年而三倍其息,谓寡妇曰:“主无忧,富可致矣。”历二十年,积资巨万,为寡妇嫁三女,婚二子,赍聘皆千金。又延师教二子,输粟为太学生。自是,寡妇财雄一邑。及寄病且死,谓寡妇曰:“老奴牛马之报尽矣。”出枕中二籍,则家钜细悉均分之,曰:“以此遗两郎君,可世守也。”既殁,或疑其有私,窃启其箧,无一金蓄。所遗一妪一儿,仅敝缊掩体而已。   赵重华,云南太和人。七岁时,父廷瑞游江湖间,久不返。重华长,谒郡守请路引,榜其背曰:“万里寻亲。”别书父年貌、邑里数千纸,所历都会州县遍张之。西祷武当山,经太子岩,岩阴有字曰:“嘉靖四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赵廷瑞朝山至此。”重华读之,恸曰:“吾父果过此,今吾之来月日正同,可卜相逢矣。”遂书其后曰:“万历六年十二月十二日,赵廷瑞之子重华,寻父至此。”久之竟无所遇。过丹阳,盗攫其资,所遗独路引。且行且乞,遇一老僧呼问其故,笑曰:“汝父客无锡南禅寺中。”语讫忽不见。重华急趋至寺,果其父,出路引示之,相与恸哭。留数日,乃还云南。   是时,有谢广者,祁门人。父求仙不返,广娶妇七日即别母求父,遇于开封逆旅中。父乘间复脱去。广跋涉四方者垂二十年,终不得父,闻者哀之。   王世名,字时望,武义人。父良,与族子俊同居争屋,为俊殴死。世名年十七,恐残父尸,不忍就理,乃佯听其输田议和。凡田所入,辄易价封识。俊有所馈,亦佯受之。而潜绘父像悬密室,绘己像于旁,带刀侍,朝夕泣拜,且购一刃,铭“报仇”二字,母妻不知也。服阕,为诸生。及生子数月,谓母妻曰:“吾已有后,可以死矣。”一日,俊自外醉归,世名挺刃迎击之,立毙。出号于众,入白母,即取前封识者诣吏请死。时万历九年二月,去父死六年矣。知县陈某曰:“此孝子也,不可置狱。”别馆之,而上其事于府。府檄金华知县汪大受来讯。世名请死,大受曰:“检尸有伤,尔可无死。”曰:“吾惟不忍残父尸,以至今日。不然,何待六年。乞放归辞母乃就死。”许之。归,母迎而泣。世名曰:“身者,父之遗也。以父之遗为父死,虽离母,得从父矣,何憾。”顷之,大受至,县人奔走直世名者以千计。大受乃令人舁致父棺,将开视之。世名大恸,以头触阶石,血流殷地。大受及旁观者咸为陨涕,乃令舁柩去,将白上官免检尸,以全孝子。世名曰:“此非法也,非法无君,何以生为。”遂不食而死。妻俞氏,抚孤三载,自缢以殉,旌其门曰孝烈。   李文咏,昆山诸生。父大经,沂水知县。万历二十七年,父寝室被火。文咏突入,将父抱出,而榱栋尽覆,父子俱焚死。火息,入视,尸犹覆其父,父存全体,文咏但余一股。   王应元,武隆人。力农养父。父醉卧,家失火。应元自外趋烈焰中,竟不能出,抱父死。   唐治,黄冈人。父柩在堂,邻居火,治尽出资财募人舁柩,人各自顾,无应者。或挽之出,泣曰:“父柩在此,我死不出。”火息,后堂岿然独存,柩亦无恙,而治竟熏灼伏柩死。万历中旌表。   许恩,蕲水人。夜半邻家失火,恩惊出,遍寻母不得,复突入,遂与母俱焚。   冯象临,慈谿诸生。家被火,遍觅父母,烟焰弥空,迷失庭户。象临大呼,初得母,即从火中负出。再入负父,并挟一弟以出,半体已焦烂。闻妹尚留卧内,母号呼,将自入,亟止之,触烈焰携妹出,竟灼烂而死。事闻,赐旌。   后有龚作梅者,陈州人。年十七,父母俱亡,殡于舍。闯贼火民居,作梅跪柩前焚死。   孔金,山阳人。父早亡,母谢氏,遗腹三月而生金。母为大贾杜言逼娶,投河死。金长,屡讼于官,不胜。言行贿欲毙金,金乃乞食走阙下,击登闻鼓诉冤,不得达。还墓所,昼夜号泣。里人刘清等陈其事于府,知府张守约异之,召闾族媒氏质实,坐言大辟。未几守约卒,言夤缘免。金复号诉不已,被箠无完肤。已而抚按理旧牍,仍坐言大辟,迄死狱中。金子良亦有孝行,父病,刲股为羹以进,旋愈。比卒,庐墓哀毁。万历四十三年,父子并得旌。   杨通照、通杰,铜仁人。母周氏有疾,兄弟争拜祷,求以身代。阅三年,不入内室。万历三十六年,群苗流劫,至其家,母被执去。二人追斗数十里,被伤不顾。至鬼空溪,见贼絷母,大骂,声震山谷,横击万众中,为贼所磔死。通照年二十五,通杰年二十二。泰昌元年,巡抚李枟、巡按史永安上其事,旌曰双孝之门。   时无锡民浦邵,贼缚其父虞,将杀之。邵以首迎刃而死,父得免。宁化民林上元,贼掠其继母李氏出城,上元从城上持枪一跃而下,直奔贼垒,刺死二人。贼避其锋,立出李氏,因引去,城赖以全。皆万历四十三年旌。   崇祯七年,流贼陷竹谿,执知县余霄将杀之。子诸生伯麟请代,乃免。   张清雅,潜山人。家贫,力学养亲。崇祯十年,张献忠来犯。清雅以父年老卧病,守之不去。无何,父卒。敛甫毕,贼入其家,疑棺内藏金银,欲剖视之。清雅据棺哀泣,贼断其手,仆地。幼子超艺年十六,号哭求代。贼复砍之,父子俱死,而棺得不剖。仆云满,具两棺敛之,亦不食死。   时有白精忠者,颍州人。五岁而孤,母袁氏抚之。家贫,母食糠核,而以精者哺儿。精忠知之,每餐必先啖其恶者。天启中,举于乡。崇祯八年,流贼陷颍州,家人劝逃匿。精忠以母年老,不忍独去,遂遇害。   州有檀之槐者,护母柩下去。与贼格斗,杀数人,被磔死。   又有李心唯,素敦孝行。贼至,泣守母丧。贼掠其室,将缚之,不出,被杀。子果,见父死,厉声骂贼,贼又杀之。   有余承德者,无为人。崇祯十五年,流贼突至,掖其祖母刘氏、母魏氏及妻杨氏、妹玉女出避。祖母、母行迟,为盗所获,欲刃之。承德号呼救护,并遇害。杨氏见之,急投河死。贼将犯玉女,玉女大骂,坚不从,寸磔而死。 列传第一百八十六隐逸   韩愈言:“《蹇》之六二曰‘王臣蹇蹇’,而《蛊》之上九曰‘高尚其事’,由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夫圣贤以用世为心,而逸民以肥遁为节,岂性分实然,亦各行其志而已。明太祖兴礼儒士,聘文学,搜求岩穴,侧席幽人,后置不为君用之罚,然韬迹自远者,亦不乏人。迨中叶承平,声教沦浃,巍科显爵,顿天网以罗英俊,民之秀者,无不观国光而宾王廷矣。其抱瑰材,蕴积学,槁形泉石,绝意当世者,靡得而称焉。由是观之,世道升降之端,系所遭逢,岂非其时为之哉。凡征聘所及,文学行谊可称者,已散见诸传。兹取贞节超迈者数人,作《隐逸传》。   ○张介福倪瓚徐舫杨恒陈洄杨引吴海刘闵杨黼孙一元沈周陈继儒   张介福,字子祺,自怀庆徙吴中。少受学于许衡。二亲早终,遂无仕进意。家贫,冬不能具夹襦,或遗以纟宁絮,不受,纤介必以礼。张士诚入吴,有卒犯其家,危坐不为起。刀斫面,仆地,醒复取冠戴之,坐自若。卒怪,以为异物,走去。介福恐发其先墓,往庐焉。士诚闻而欲致之,不可。使其弟往问,答曰:“无乐乱,无贪天祸,无忘国家。”馈之,力辞。已,病革,谓其友曰:“吾志希古人,未能也。惟无污于时,庶几哉。”遂卒。   倪瓚,字元镇,无锡人也。家雄于赀,工诗,善书画。四方名士日至其门。所居有阁曰清閟,幽迥绝尘。藏书数千卷,皆手自勘定。古鼎法书,名琴奇画,陈列左右。四时卉木,萦绕其外,高木修篁,蔚然深秀,故自号云林居士。时与客觞咏其中。为人有洁癖,盥濯不离手。俗客造庐,比去,必洗涤其处。求缣素者踵至,瓚亦时应之。至正初,海内无事,忽散其赀给亲故,人咸怪之。未几兵兴,富家悉被祸,而瓚扁舟箬笠,往来震泽、三泖间,独不罹患。张士诚累欲钩致之,逃渔舟以免。其弟士信以币乞画,瓚又斥去。士信恚,他日从宾客游湖上,闻异香出葭苇间,疑为瓚也,物色渔舟中,果得之。抶几毙,终无一言。及吴平,瓚年老矣,黄冠野服,混迹编氓。洪武七年卒,年七十四。   徐舫,字方舟,桐庐人。幼轻侠,好击剑、走马、蹴踘。既而悔之,习科举业。已,复弃去,学为歌诗。睦故多诗人,唐有方干、徐凝、李频、施肩吾,宋有高师鲁、滕元秀,号睦州诗派,舫悉取步聚之。既乃游四方,交其名士,诗益工。行省参政苏天爵将荐之,舫笑曰:“吾诗人耳,可羁以章绂哉。”竟避去。筑室江皋,日苦吟于云烟出没间,翛然若与世隔,因自号沧江散人。宋濂、刘基、叶琛、章溢之赴召也,舟溯桐江,忽有人黄冠鹿裘立江上,招基而笑,且语侵之。基望见,急延入舟中。琛、溢竞欢谑,各取冠服服之,欲载上黟川,其人不可乃止。濂初未相识,以问。基曰:“此徐方舟也。”濂因起共欢笑,酌酒而别。舫诗有《瑶林》、《沧江》二集。年六十八,丙午春,卒于家。   杨恒,字本初,诸暨人。外族方氏建义塾,馆四方游学士,恒幼往受诸经,辄领其旨要。文峻洁,有声郡邑间。浦江郑氏延为师,阅十年退居白鹿山,戴棕冠,披羊裘,带经耕烟雨间,啸歌自乐,因自号白鹿生。太祖既下浙东,命栾凤知州事。凤请为州学师,恒固让不起。凤乃命州中子弟即家问道。政有缺失,辄贻书咨访。后唐鐸知绍兴,欲辟起之,复固辞。宋濂之为学士也,拟荐为国子师,闻不受州郡辟命,乃已。恒性醇笃,与人语,出肺肝相示。事稍乖名义,辄峻言指斥。家无儋石,而临财甚介,乡人奉为楷法焉。   时有陈洄者,义乌人。幼治经,长通百家言。初欲以功名显,既而隐居,戴青霞冠,披白鹿裘,不复与尘事接。所居近大溪,多修竹,自号竹溪逸民。常乘小艇,吹短箫,吹已,叩舷而歌,悠然自适。宋濂俱为之传。   杨引,吉水人。好学能诗文,为宋濂、陶安所称。驸马都尉陆贤从受学,入朝,举止端雅。太祖喜,问谁教者,贤以引对,立召见,赐食。他日,贤以亵服见,引太息曰:“是其心易我,不可久居此矣。”复以纂修征,亦不就。其教学者,先操履而后文艺。尝揭《论语乡党》篇示人曰:“吾教自有养生术,安事偃仰吐纳为。”乃节饮食,时动息,迄老视听不衰。既殁,安福刘球称其学探道原,文范后世,去就出处,卓然有陶潜、徐穉之风。   吴海,字朝宗,闽县人。元季以学行称。值四方盗起,绝意仕进。洪武初,守臣欲荐诸朝,力辞免。既而徵诣史局,复力辞。尝言:“杨、墨、释、老,圣道之贼,管、商、申、韩,治道之贼,稗官野乘,正史之贼,支词艳说,文章之贼。上之人,宜敕通经大臣,会诸儒定其品目,颁之天下,民间非此不得辄藏,坊市不得辄粥。如是数年,学者生长不涉异闻,其于养德育才,岂曰小补。”因著书一编曰《书祸》,以发明之。与永福王翰善。翰尝仕元,海数劝之死,翰果自裁。海教养其子偁,卒底成立。平居虚怀乐善,有规过者,欣然立改,因颜其斋曰闻过。为文严整典雅,一归诸理,后学咸宗仰之。有《闻过斋集》行世。   刘闵,字子贤,莆田人。生而纯悫。早孤,绝意科举,求古圣贤禔躬训家之法,率而行之。祖母及父丧未举,断酒肉,远室家。训邻邑,朔望归,则号哭殡所,如是三年。妇失爱于母,出之,独居奉养,疾不解衣。母或恚怒,则整衣竟夕跪榻前。祭享奠献,一循古礼,乡人莫不钦重。副使罗璟立社学,构养亲堂,延闵为师。提学佥事周孟中捐俸助养。知府王弼每祭庙社,必延致斋居,曰:“此人在座,私意自消。”置田二十余亩赡之,并受不辞。及母殁,即送田还官,庐墓三年。弟妇求分产,闵阖户自挝,妇感悟乃已。   弘治中,佥都御史林俊上言:“伏见皇太子年逾幼学,习处宫中,罕接外傅,豫教之道似为未备。今讲读侍从诸臣固已简用,然百司众职,山林隐逸,不谓无人。以臣所知,则礼部侍郎谢鐸、太仆少卿储巏、光禄少卿杨廉,可备讲员。其资序未合,德行可取者二人,则致仕副使曹时中、布衣刘闵是也。闵,臣县人,恭慎醇粹,孝行高古。日无二粥,身无完衣,处之晏如。监司刘大夏、徐贯等恒敬礼之。臣谓可礼致时中为宫僚,闵以布衣入侍,必能涵育薰陶,裨益睿质。”时不能用。其后,巡按御史宗彝、饶瑭欲援诏例举闵经明行修,闵力辞。知府陈效请遂其志,荣以学职。正德元年,遥授儒学训导。   杨黼,云南太和人也。好学,读《五经》皆百遍。工篆籀,好释典。或劝其应举,笑曰:“不理性命,理外物耶?”庭前有大桂树,缚板树上,题曰桂楼。偃仰其中,歌诗自得。躬耕数亩供甘膬,但求亲悦,不顾余也。注《孝经》数万言,证群书,根性命,字皆小篆。所用砚乾,将下楼取水,砚池忽满,自是为常,时人咸异之。父母殁,为佣营葬毕,入鸡足,栖罗汉壁石窟山十余年,寿至八十。子逊迎归,一日沐浴,令子孙拜,曰:“明日吾行矣。”果卒。   孙一元,字太初,不知何许人,问其邑里,曰:“我秦人也。”尝栖太白之巅,故号太白山人。或曰安化王宗人,王坐不轨诛,故变姓名避难也。一元姿性绝人,善为诗,风仪秀朗,踪迹奇谲,乌巾白帢,携铁笛鹤瓢,遍游中原,东逾齐、鲁,南涉江、淮,历荆抵吴越,所至赋诗,谈神仙,论当世事,往往倾其座人。铅山费宏罢相,访之杭州南屏山,值其昼寝,就卧内与语。送之及门,了不酬答。宏出语人曰:“吾一生未尝见此人。”时刘麟以知府罢归,龙霓以佥事谢政,并客湖州,与郡人故御史陵昆善,而长兴吴珫隐居好客,三人者并主于其家。珫因招一元入社,称“苕溪五隐”。一元买田溪上,将老焉。举人施侃雅善一元,妻以妻妹张氏,生一女而卒,年止三十七。珫等葬之道场山。   沈周,字启南,长洲人。祖澄,永乐间举人材,不就。所居曰西庄,日置酒款宾,人拟之顾仲瑛。伯父贞吉,父恒吉,并抗隐。构有竹居,兄弟读书其中。工诗善画,臧获亦解文墨。邑人陈孟贤者,陈五经继之子也。周少从之游,得其指授。年十一,游南都,作百韵诗,上巡抚侍郎崔恭。面试《凤凰台赋》,援笔立就,恭大嗟异。及长,书无所不览。文摹左氏,诗拟白居易、苏轼、陆游,字仿黄庭坚,并为世所爱重。尤工于画,评者谓为明世第一。   郡守欲荐周贤良,周筮《易》,得《遁》之九五,遂决意隐遁。所居有水竹亭馆之胜,图书鼎彝充牣错列,四方名士过从无虚日,风流文彩,照映一时。奉亲至孝。父殁,或劝之仕,对曰:“若不知母氏以我为命耶?奈何离膝下。”居恒厌入城市,于郭外置行窝,有事一造之。晚年,匿迹惟恐不深,先后巡抚王恕、彭礼咸礼敬之,欲留幕下,并以母老辞。   有郡守征画工绘屋壁。里人疾周者,入其姓名,遂被摄。或劝周谒贵游以免,周曰:“往役,义也,谒贵游,不更辱乎!”卒供役而还。已而守入觐,铨曹问曰:“沈先生无恙乎?”守不知所对,漫应曰:“无恙。”见内阁,李东阳曰:“沈先生有牍乎?”守益愕,复漫应曰:“有而未至。”守出,仓皇谒侍郎吴宽,问“沈先生何人?”宽备言其状。询左右,乃画壁生也。比还,谒周舍,再拜引咎,索饭,饭之而去。周以母故,终身不远游。母年九十九而终,周亦八十矣。又三年,以正德四年卒。   陈继儒,字仲醇,松江华亭人。幼颖异,能文章,同郡徐阶特器重之。长为诸生,与董其昌齐名。太仓王锡爵招与子衡读书支硎山。王世贞亦雅重继儒,三吴名下士争欲得为师友。继儒通明高迈,年甫二十九,取儒衣冠焚弃之。隐居昆山之阳,构庙祀二陆,草堂数椽,焚香晏坐,意豁如也。时锡山顾宪成讲学东林,招之,谢弗往。亲亡,葬神山麓,遂筑室东佘山,杜门著述,有终焉之志。工诗善文,短翰小词,皆极风致,兼能绘事。又博文强识,经史诸子、术伎稗官与二氏家言,靡不较核。或刺取琐言僻事,诠次成书,远近竞相购写。征请诗文者无虚日。性喜奖掖士类,屦常满户外,片言酬应,莫不当意去。暇则与黄冠老衲穷峰泖之胜,吟啸忘返,足迹罕入城市。其昌为筑来仲楼招之至。黄道周疏称“志尚高雅,博学多通,不如继儒”,其推重如此。侍郎沈演及御史、给事中诸朝贵,先后论荐,谓继儒道高齿茂,宜如聘吴与弼故事。屡奉诏征用,皆以疾辞。卒年八十二,自为遗令,纤悉毕具。 列传第一百八十七方伎   左氏载医和、缓、梓慎、裨灶、史苏之属,甚详且核。下逮巫祝,亦往往张其事以神之。论者谓之浮夸,似矣。而《史记》传扁鹊、仓公,日者,龟策,至黄石、赤松、仓海君之流,近于神仙荒忽,亦备录不遗。范蔚宗乃以方术名传。夫艺人术士,匪能登乎道德之途。然前民利用,亦先圣之绪余,其精者至通神明,参造化,讵曰小道可观已乎!   明初,周颠、张三丰之属,踪迹秘幻,莫可测识,而震动天子,要非妄诞取宠者所可几。张中、袁珙,占验奇中。夫事有非常理所能拘者,浅见鲜闻不足道也。医与天文皆世业专官,亦本《周官》遗意。攻其术者,要必博极于古人之书,而会通其理,沈思独诣,参以考验,不为私智自用,乃足以名当世而为后学宗。今录其最异者,作《方伎传》。真人张氏,道家者流,而世蒙恩泽,其事迹关当代典故,撮其大略附于篇。   ○滑寿葛乾孙吕复倪维德周汉卿王履周颠张中张三丰袁珙子忠彻戴思恭盛寅皇甫仲和仝寅吴杰许绅王纶凌云李玉李时珍缪希雍周述学张正常刘渊然等   滑寿,字伯仁,先世襄城人,徙仪真,后又徙余姚。幼警敏好学,能诗。京口王居中,名医也。寿从之学,授《素问》、《难经》。既卒业,请于师曰:“《素问》详矣,多错简。愚将分藏象、经度等为十类,类抄而读之。《难经》又本《素问》、《灵枢》,其间荣卫藏府与夫经络腧穴,辨之博矣,而缺误亦多。愚将本其义旨,注而读之可乎?”居中跃然称善。自是寿学日进。寿又参会张仲景、刘守真、李明之三家而会通之,所治疾无不中。既学针法于东平高洞阳,尝言:“人身六脉虽皆有系属,惟督任二经,则苞乎腹背,有专穴。诸经满而溢者,此则受之,宜与十二经并论。”乃取《内经骨空》诸论及《灵枢篇》所述经脉,著《十四经发挥》三卷,通考隧穴六百四十有七。他如《读伤寒论抄》、《诊家枢要》、《痔瘘篇》又采诸书《本草》为《医韵》,皆有功于世。晚自号撄宁生。江、浙间无不知撄宁生者。年七十余,容色如童孺,行步蹻捷,饮酒无算。天台硃右摭其治疾神效者数十事,为作传,故其著述益有称于世。   葛乾孙,字可久,长洲人。父应雷,以医名。时北方刘守真、张洁古之学未行于南。有李姓者,中州名医,官吴下,与应雷谈论,大骇叹,因授以张、刘书。自是江南有二家学。乾孙体貌魁硕,好击刺战阵法。后折节读书,兼通阴阳、律历、星命之术。屡试不偶,乃传父业。然不肯为人治疾,或施之,辄著奇效,名与金华硃丹溪埒。富家女病四支痿痹,目瞪不能食,众医治罔效。乾孙命悉去房中香奁、流苏之属,掘地坎,置女其中。久之,女手足动,能出声。投药一丸,明日女自坎中出矣。盖此女嗜香,脾为香气所蚀,故得是症。其疗病奇中如此。   吕复,字元膺,鄞人。少孤贫,从师受经。后以母病求医,遇名医衢人郑礼之,遂谨事之,因得其古先禁方及色脉药论诸书,试辄有验。乃尽购古今医书,晓夜研究,自是出而行世,取效若神。其于《内经》、《素问》、《灵枢》、《本草》、《难经》、《伤寒论》、《脉经》、《脉诀》、《病原论》、《太始天元玉册公诰》、《六微旨》、《五常政》、《玄珠密语》、《中藏经》、《圣济经》等书,皆有辨论。前代名医如扁鹊、仓公、华佗、张仲景至张子和、李东垣诸家,皆有评骘。所著有《内经或问》、《灵枢经脉笺》、《五色诊奇眩》、《切脉枢要》、《运气图说》、《养生杂言》诸书甚众。浦江戴良采其治效最著者数十事,为医案。历举仙居、临海教谕,台州教授,皆不就。   倪维德,字仲贤,吴县人。祖、父皆以医显。维德幼嗜学,已乃业医,以《内经》为宗。病大观以来,医者率用裴宗元、陈师文《和剂局方》,故方新病多不合。乃求金人刘完素、张从正、李杲三家书读之,出而治疾,无不立效。周万户子,八岁昏眊,不识饥饱寒暑,以土炭自塞其口。诊之曰:“此慢脾风也。脾藏智,脾慢则智短。”以疏风助脾剂投之,即愈。顾显卿右耳下生瘿,大与首同,痛不可忍。诊之曰:“此手足少阳经受邪也。”饮之药,逾月愈。刘子正妻病气厥,或哭或笑,人以为崇。诊之曰:“两手脉俱沉,胃脘必有所积,积则痛。”问之果然,以生熟水导之,吐痰涎数升愈。盛架阁妻左右肩臂奇痒,延及头面,不可禁,灼之以艾,则暂止。诊之曰:“左脉沉,右脉浮且盛,此滋味过盛所致也。”投以剂,旋愈。林仲实以劳得热疾,热随日出入为进退,暄盛则增剧,夜凉及雨则否,如是者二年。诊之曰:“此七情内伤,阳气不升,阴火渐炽。故温则进,凉则退。”投以东垣内伤之剂,亦立愈。他所疗治,多类此。常言:“刘、张二氏多主攻,李氏惟调护中气主补,盖随时推移,不得不然。”故其主方不执一说。常患眼科杂出方论,无全书,著《元机启微》,又校订《东垣试效方》,并刊行于世。洪武十年卒,年七十五。   周汉卿,松阳人。医兼内外科,针尤神。乡人蒋仲良,左目为马所踶,睛突出如桃。他医谓系络已损不可治。汉卿封以神膏,越三日复故。华州陈明远瞽十年。汉卿视之,曰:“可针也。”为翻睛刮翳,焱然辨五色。武城人病胃痛,奋掷乞死。汉卿纳药于鼻,俄喷赤虫寸许,口眼悉具,痛旋止。马氏妇有娠,十四月不产,尪且黑。汉卿曰:“此中蛊,非娠也。”下之,有物如金鱼,病良已。永康人腹疾,佝偻行。汉卿解衣视之,气冲起腹间者二,其大如臂。刺其一,砉然鸣,又刺其一亦如之,加以按摩,疾遂愈。长山徐妪痫疾,手足颤掉,裸而走,或歌或笑。汉卿刺其十指端,出血而痊。钱塘王氏女生瘰疬,环头及腑,凡十九窍。窍破白沈出,将死矣。汉卿为剔窍母深二寸,其余烙以火,数日结痂愈。山阴杨翁项有疣如瓜大,醉仆阶下,溃血不能止。疣溃者必死。汉卿以药糁其穴,血即止。义乌陈氏子腹有塊,扪之如罂。汉卿曰:“此肠痈也。”用大针灼而刺之,入三寸许,脓随针迸出有声,愈。诸暨黄生背曲,须杖行。他医皆以风治之,汉卿曰:“血涩也。”刺两足昆仑穴,顷之投杖去。其捷效如此。   王履,字安道,昆山人。学医于金华硃彦修,尽得其术。尝谓张仲景《伤寒论》为诸家祖,后人不能出其范围。且《素问》云“伤寒为病热”,言常不言变,至仲景始分寒热,然义犹未尽。乃备常与变,作《伤寒立法考》。又谓《阳明篇》无目痛,《少阴篇》言胸背满不言痛,《太阴篇》无嗌乾,《厥阴篇》无囊缩,必有脱简。乃取三百九十七法,去其重者二百三十八条,复增益之,仍为三百九十七法。极论内外伤经旨异同,并《中风》、《中暑辨》,名曰《溯洄集》,凡二十一篇。又著《百病钩玄》二十卷,《医韵统》一百卷,医家宗之。履工诗文,兼善绘事。尝游华山绝顶,作图四十幅,记四篇,诗一百五十首,为时所称。   自滑寿以下五人,皆生于元,至明初始卒。   周颠,建昌人,无名字。年十四,得狂疾,走南昌市中乞食,语言无恒,皆呼之曰颠。及长,有异状,数谒长官,曰“告太平”。时天下宁谧,人莫测也。后南昌为陈友谅所据,颠避去。太祖克南昌,颠谒道左。洎还金陵,颠亦随至。一日,驾出,颠来谒。问“何为”,曰“告太平”。自是屡以告。太祖厌之,命覆以巨缸,积薪煅之。薪尽启视,则无恙,顶上出微汗而已。太祖异之,命寄食蒋山僧寺。已而僧来诉,颠与沙弥争饭,怒而不食且半月。太祖往视颠,颠无饥色。乃赐盛馔,食已闭空室中,绝其粒一月,比往视,如故。诸将士争进酒馔,茹而吐之,太祖与共食则不吐。太祖将征友谅,问曰:“此行可乎?”对曰:“可。”曰:“彼已称帝,克之不亦难乎?”颠仰首视天,正容曰:“天上无他座。”太祖携之行,舟次安庆,无风,遣使问之,曰:“行则有风。”遂命牵舟进,须臾风大作,直抵小孤。太祖虑其妄言惑军心,使人守之。至马当,见江豚戏水,叹曰:“水怪见,损人多。”守者以告。太祖恶之,投诸江。师次湖口,颠复来,且乞食。太祖与之食,食已,即整衣作远行状,遂辞去。友谅既平,太祖遣使往庐山求之,不得,疑其仙去。洪武中,帝亲撰《周颠仙传》,纪其事。   张中,字景华,临川人。少应进士举不第,遂放情山水。遇异人,授数学,谈祸福,多奇中。太祖下南昌,以邓愈荐召至,赐坐。问曰:“予下豫章,兵不血刃,此邦之人其少息乎?”对曰:“未也。旦夕此地当流血,庐舍毁且尽,铁柱观亦仅存一殿耳。”未几,指挥康泰反,如其言。寻又言国中大臣有变,宜豫防。至秋,平章邵荣、参政赵继祖伏甲北门为乱,事觉伏诛。陈友谅围南昌三月,太祖伐之,召问之。曰:“五十日当大胜,亥子之日获其渠帅。”帝命从行,舟次孤山,无风不能进。乃以洞玄法祭之,风大作,遂达鄱阳。大战湖中,常遇春孤舟深入,敌舟围之数重,众忧之。曰:“无忧,亥时当自出。”已而果然。连战大胜,友谅中流矢死,降其众五万。自启行至受降,适五十日。始南昌被围,帝问“何日当解”,曰“七月丙戌”。报至,乃乙酉,盖术官算历,是月差一日,实在丙戍也。其占验奇中,多若此。为人狷介寡合。与之言,稍涉伦理,辄乱以他语,类佯狂玩世者。尝好戴铁冠,人称为铁冠子云。   张三丰,辽东懿州人,名全一,一名君宝,三丰其号也。以其不饰边幅,又号张邋遢。颀而伟,龟形鹤背,大耳圆目,须髯如戟。寒暑惟一衲一蓑,所啖,升斗辄尽,或数日一食,或数月不食。尽经目不忘,游处无恒,或云能一日千里。善嬉谐,旁若无人。尝游武当诸岩壑,语人曰:“此山异日必大兴。”时五龙、南岩、紫霄俱毁于兵,三丰与其徒去荆榛,辟瓦砾,创草庐居之,已而舍去。   太祖故闻其名,洪武二十四年遣使觅之,不得。后居宝鸡之金台观。一日自言当死,留颂而逝,县人共棺殓之。及葬,闻棺内有声,启视则复活。乃游四川,见蜀献王。复入武当,历襄、汉,踪迹益奇幻。永乐中,成祖遣给事中胡濙偕内侍硃祥赍玺书香币往访,遍历荒徼,积数年不遇。乃命工部侍郎郭璡、隆平侯张信等,督丁夫三十余万人,大营武当宫观,费以百万计。既成,赐名太和太岳山,设官铸印以守,竟符三丰言。   或言三丰金时人,元初与刘秉忠同师,后学道于鹿邑之太清宫,然皆不可考。天顺三年,英宗赐诰,赠为通微显化真人,终莫测其存亡也。   袁珙,字廷玉,鄞人。高祖镛,宋季举进士。元兵至,不屈,举家十七人皆死。父士元,翰林检阅官。珙生有异禀,好学能诗。尝游海外洛伽山,遇异僧别古崖,授以相人术。先仰视皎日,目尽眩,布赤黑豆暗室中,辨之,又悬五色缕窗外,映月别其色,皆无讹,然后相人。其法以夜中燃两炬视人形状气色,而参以所生年月,百无一谬。   珙在元时已有名,所相士大夫数十百,其于死生祸福,迟速大小,并刻时日,无不奇中。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儿,由闽海道见珙。珙曰:“公神气严肃,举动风生,大贵验也。但印堂司空有赤气,到官一百十四日当夺印。然守正秉忠,名垂后世,愿自勉。”普署台事于越,果为张士诚逼取印绶,抗节死。见江西宪副程徐曰:“君帝座上黄紫再见,千日内有二美除。但冷笑无情,非忠节相也。”徐于一年后拜兵部侍郎,擢尚书。又二年降于明,为吏部侍郎。尝相陶凯曰:“君五岳朝揖而气色未开,五星分明而光泽未见,宜藏器待时。不十年以文进,为异代臣,官二品,其在荆、扬间乎!”凯后为礼部尚书、湖广行省参政。其精类如此。洪武中,遇姚广孝于嵩山寺,谓之曰:“公,刘秉忠之俦也,幸自爱。”后广孝荐于燕王,召至北平。王杂卫士类己者九人,操弓矢,饮肆中。珙一见即前跪曰:“殿下何轻身至此。”九人者笑其谬,珙言益切。王乃起去,召珙宫中,谛视曰:“龙行虎步,日角插天,太平天子也。年四十,须过脐,即登大宝矣。”已见籓邸诸校卒,皆许以公侯将帅。王虑语泄,遣之还。及即位,召拜太常寺丞,赐冠服、鞍马、文绮、宝钞及居第。帝将建东宫,而意有所属,故久不决。珙相仁宗曰:“天子也。”相宣宗曰:“万岁天子。”储位乃定。   珙相人即知其心术善恶。人不畏义,而畏祸患,往往因其不善导之于善,从而改行者甚多。为人孝友端厚,待族党有恩。所居鄞城西,绕舍种柳,自号柳庄居士,有《柳庄集》。永乐八年卒,年七十有六。赐祭葬,赠太常少卿。   子忠彻,字静思。幼传父术。从父谒燕王,王宴北平诸文武,使忠彻相之。谓都督宋忠面方耳大,身短气浮,布政使张昺面方五小,行步如蛇,都指挥谢贵拥肿蚤肥而气短,都督耿瓛颧骨插鬓,色如飞火,佥都御史景清身短声雄,于法皆当刑死。王大喜,起兵意益决。及为帝,即召授鸿胪寺序班,赐赍甚厚。迁尚宝寺丞,已,改中书舍人,扈驾北巡。驾旋,仁宗监国,为谗言所中,帝怒,榜午门,凡东宫所处分事,悉不行。太子忧惧成疾,帝命蹇义、金忠偕忠彻视之。还奏,东宫面色青蓝,惊忧象也,收午门榜可愈。帝从之,太子疾果已。帝尝屏左右,密问武臣硃福、硃能、张辅、李远、柳升、陈懋、薛禄,文臣姚广孝、夏原吉、蹇义及金忠、吕震、方宾、吴中、李庆等祸福,后皆验。九载秩满,复为尚宝司丞,进少卿。   礼部郎周讷自福建还,言闽人祀南唐徐知谔、知诲,其神最灵。帝命往迎其像及庙祝以来,遂建灵济宫于都城,祀之。帝每遘疾,辄遣使问神。庙祝诡为仙方以进,药性多热,服之辄痰壅气逆,多暴怒,至失音,中外不敢谏。忠彻一日入侍,进谏曰:“此痰火虚逆之症,实灵济宫符药所致。”帝怒曰:“仙药不服,服凡药耶?”忠彻叩首哭,内侍二人亦哭。帝益怒,命曳二内侍杖之,且曰:“忠彻哭我,我遂死耶?”忠彻惶惧,趋伏阶下,良久始解。帝识忠彻于籓邸,故待之异于外臣。忠彻亦以帝遇己厚,敢进谠言,尝谏外国取宝之非,武臣宜许行服,衍圣公诰宜改赐玉轴,闻之韪之。   宣德初,睹帝容色曰:“七日内,宗室当有谋叛者。”汉王果反。尝坐事下吏罚赎。正统中,复坐事下吏休致。二十余年卒,年八十有三。   忠彻相术不殊其父,世所传轶事甚多,不具载。其相王文,谓“面无人色,法曰沥血头”。相于谦,谓“目常上视,法曰望刀眼”。后果如其言。然性阴险,不如其父,与群臣有隙,即缘相法于上前齮龁之。颇好读书,所著有《人相大成》及《凤池吟稿》、《符台外集》,载元顺帝为瀛国公子云。   戴思恭,字原礼,浦江人,以字行。受学于义乌硃震亨。震亨师金华许谦,得硃子之传,又学医于宋内侍钱塘罗知悌。知悌得之荆山浮屠,浮屠则河间刘守真门人也。震亨医学大行,时称为丹溪先生。爱思恭才敏,尽以医术授之。洪武中,征为御医,所疗治立效,太祖爱重之。燕王患瘕,太祖遣思恭往治,见他医所用药良是,念何以不效,乃问王何嗜。曰:“嗜生芹。”思恭曰:“得之矣。”投一剂,夜暴下,皆细蝗也。晋王疾,思恭疗之愈。已,复发,即卒。太祖怒,逮治王府诸医。思恭从容进曰:“臣前奉命视王疾,启王曰:‘今即愈,但毒在膏肓,恐复作不可疗也。’今果然矣。”诸医由是免死。思恭时已老,风雨辄免朝。太祖不豫,少间,出御右顺门,治诸医侍疾无状者,独慰思恭曰:“汝仁义人也,毋恐。”已而太祖崩,太孙嗣位,罪诸医,独擢思恭太医院使。永乐初,以年老乞归。三年夏,复征入,免其拜,特召乃进见。其年冬,复乞骸骨,遣官护送,赍金币,逾月而卒,年八十有二,遣行人致祭。所著有《证治要诀》、《证治类元》、《类证用药》诸书,皆DA括丹谿之旨。又订正丹谿《金匮钩玄》三卷,附以己意。人谓无愧其师云。   盛寅,字启东,吴江人。受业于郡人王宾。初,宾与金华戴原礼游,冀得其医术。原礼笑曰:“吾固无所吝,君独不能少屈乎?”宾谢曰:“吾老矣,不能复居弟子列。”他日伺原礼出,窃发其书以去,遂得其传。将死,无子,以授寅。寅既得原礼之学,复讨究《内经》以下诸方书,医大有名。永乐初,为医学正科。坐累,输作天寿山。列侯监工者,见而奇之,令主书算。先是有中使督花鸟于江南,主寅舍,病胀,寅愈之。适遇诸途,惊曰:“盛先生固无恙耶!予所事太监,正苦胀,盍与我视之。”既视,投以药立愈。会成祖较射西苑,太监往侍。成祖遥望见,愕然曰:“谓汝死矣,安得生?”太监具以告,因盛称寅,即召入便殿,令诊脉。寅奏,上脉有风湿病,帝大然之,进药果效,遂授御医。一日,雪霁,召见。帝语白沟河战胜状,气以甚厉。寅曰:“是殆有天命耳。”帝不怿,起而视雪。寅复吟唐人诗“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句,闻者咋舌。他日,与同官对弈御药房。帝猝至,两人敛枰伏地,谢死罪。帝命终之,且坐以观,寅三胜。帝喜,命赋诗,立就。帝益喜,赐象牙棋枰并词一阕。帝晚年犹欲出塞,寅以帝春秋高,劝毋行。不纳,果有榆木川之变。   仁宗在东宫时,妃张氏经期不至者十月,众医以妊身贺。寅独谓不然,出言病状。妃遥闻之曰:“医言甚当,有此人何不令早视我。”及疏方,乃破血剂。东宫怒,不用。数日病益甚,命寅再视,疏方如前。妃令进药,而东宫虑堕胎,械寅以待。已而血大下,病旋愈。当寅之被系也,阖门惶怖曰:“是殆磔死。”既三日,红仗前导还邸舍,赏赐甚厚。   寅与袁忠彻素为东宫所恶,既愈妃疾,而怒犹未解,惧甚。忠彻晓相术,知仁宗寿不永,密告寅,寅犹畏祸。及仁宗嗣位,求出为南京太医院。宣宗立,召还。正统六年卒。两京太医院皆祀寅。寅弟宏亦精药论,子孙传其业。   初,寅晨直御医房,忽昏眩欲死,募人疗寅,莫能应。一草泽医人应之,一服而愈。帝问状,其人曰:“寅空心入药房,猝中药毒。能和解诸药者,甘草也。”帝问寅,果空腹入,乃厚赐草泽医人。   皇甫仲和,睢州人。精天文推步学。永乐中,成祖北征,仲和与袁忠彻扈从。师至漠北,不见寇,将引还,命仲和占之,言:“今日未申间,寇当从东南来。王师始却,终必胜。”忠彻对如之。比日中不至,复问,二人对如初。帝命械二人,不验,将诛死。顷之,中官奔告曰:“寇大至矣。”时初得安南神砲,寇一骑直前,即以砲击之,一骑复前,再击之,寇不动。帝登高望之曰:“东南不少却乎?”亟麾大将谭广等进击,诸将奋斫马足,寇少退。俄疾风扬沙,两军不相见,寇始引去。帝欲即夜班师,二人曰:“明日寇必降,请待之。”至期果降,帝始神其术,授仲和钦天监正。   英宗将北征,仲和时已老,学士曹鼐问曰:“驾可止乎?胡、王两尚书已率百官谏矣。”曰:“不能也,紫微垣诸星已动矣。”曰:“然则奈何?”曰:“盍先治内。”曰:“命亲王监国矣。”曰:“不如立储君。”曰:“皇子幼,未易立也。”曰:“恐终不免立。”及车驾北狩,景帝遂即位。寇之薄都城也,城中人皆哭。仲和曰:“勿忧,云向南,大将气至,寇退矣。”明日,杨洪等入援,寇果退。一日出朝,有卫士请占。仲和辞,卫士怒。仲和笑曰:“汝室中妻妾正相斗,可速返。”返则方斗不解。或问:“何由知?”曰:“彼问时,适见两鹊斗屋上,是以知之。”其占事率类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