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 - 第 148 页/共 247 页

景泰二年擢广东副使。大学士陈循荐为右佥都御史,代杨宁巡抚江西。岁饥,奏免秋粮。劾奏宁王不法事,王府官皆得罪。时雍年甫三十,赫然有才望,所规画措置,咸可为后法。   天顺初,罢天下巡抚官,改山西副使。宁王以前憾劾其擅乘肩舆诸事,下狱,夺官。起大理少卿。寻复为右佥都御史,佐寇深理院事。石亨既诛,锦衣指挥刘敬坐饭亨直房,用朋党律论死。雍言:“律重朋党,谓阿比乱朝政也。以一饭当之,岂律意?且亨盛时大臣朝夕趋门,不坐,独坐敬何也?”深叹服,出之。母忧,起复。四年,巡抚宣府、大同。七年议事入觐,帝壮其貌,留为兵部右侍郎。   宪宗立,坐学士钱溥累,贬浙江左参政。广西瑶、僮流剽广东,残破郡邑殆遍。成化元年正月大发兵,拜都督赵辅为总兵官,以太监卢永、陈瑄监其军。兵部尚书王竑曰:“韩雍才气无双,平贼非雍莫可。”乃改雍左佥都御史,赞理军务。   雍驰至南京,集诸将议方略。先是,编修邱濬上书大学士李贤,言贼在广东者宜驱,在广西者宜困。欲宿兵大藤峡,扼其出入,蹂其禾稼,期一二年尽贼。贤善之,献于朝,诏录示诸将。诸将主其说,请令游击将军和勇率番骑趋广东,而大军直趋广西,分兵扑灭。雍曰:“贼已蔓延数千里,而所至与战,是自敝也。当全师直捣大藤峡。南可援高、肇、雷、廉;东可应南、韶;西可取柳、庆;北可断阳峒诸路。首尾相应,攻其腹心。巢穴既倾,余迎刃解耳。舍此不图,而分兵四出,贼益奔突,郡邑益残,所谓救火而嘘之也。”众曰“善。”辅亦知雍才足办贼,军谋一听雍。   雍等遂倍道趋全州。阳峒苗掠兴安,击破之。至桂林,斩失机指挥李英等四人以徇。按地图与诸将议曰:“贼以修仁、荔浦为羽翼,当先收二县以孤贼势。”乃督兵十六万人,分五道,先破修仁贼,穷追至力山。擒千二百余人,斩首七千三百级。荔浦亦定。   十月至浔州,延问父老,皆曰:“峡,天险,不可攻,宜以计困。”雍曰:“峡延广六百余里,安能使困?兵分则力弱,师老则财匮,贼何时得平?吾计决矣。”遂长驱至峡口。儒生、里老数十人伏道左,愿为向导。雍见即骂曰:“贼敢绐我!”叱左右缚斩之,左右皆愕,既缚,而袂中利刃出。推问,果贼也。悉支解刳肠胃,分挂林箐中,累累相属。贼大惊曰:“韩公天神也!”雍令总兵官欧信等为五哨,自象州、武宣攻其北;身与辅督都指挥白全等为八哨,自桂平、平南攻其南;参将孙震等为二哨,从水路入;而别分兵守诸隘口。贼魁侯大狗等大惧,先移其累重于桂州横石塘,而立栅南山,多置滚木、礧石、镖枪、药弩拒官军。   十二月朔,雍等督诸军水陆并进,拥团牌登山,殊死战。连破石门、林峒、沙田、古营诸巢,焚其室庐积聚,贼皆奔溃。伐木开道,直抵横石塘及九层楼诸山。贼复立栅数重,凭高以拒。官军诱贼发矢石,度且尽,雍躬督诸军缘木攀藤上。别遣壮士从间道先登,据山顶举砲。贼不能支,遂大败。先后破贼三百二十四寨,生擒大狗及其党七百八十人,斩首三千二百有奇,坠溺死者不可胜计。峡有大藤如虹,横亘两厓间。雍斧断之,改名断藤峡,勒石纪功而还。分兵击余党,郁林、阳江、洛容、博白次第皆定。   帝大喜,赐敕嘉劳,召辅等还,迁雍左副都御史,提督两广军务。雍乃散遣诸军,以省馈饷。而遗孽侯郑昂等遂乘虚陷浔州及洛容、北流二县。雍被劾引罪,帝宥之。雍益发兵扑讨。时诸贼所在蜂起,思恩、浔、宾、柳城悉被扰掠。流劫至广东,钦、化二州皆应时破殄。   四年春,雍以两广地大事殷,请东西各设巡抚,帝可之。命陈濂抚广东,张鹏抚广西,而雍专理军事。寻以忧归。明年,两广盗复起,佥事陶鲁言:“两广地势错互,当如臂指相使,不可离析。近贼犯广西,臣与广东三司议调兵,匝月未决,盗贼无所惮。乞仍命大臣总督便。”会佥事林锦、巡按御史龚晟亦以为请。乃罢两巡抚,而起复雍右都御史,总督如故。又明年正月,雍疏辞新命,乞终制,不许。雍抵任,遣参将张寿、游击冯昇等分道讨贼,忻州八寨蛮及诸山瑶、僮掠州县者,皆摧破之。蛮民素慑雍威,寇盗浸息。   九年,柳、浔诸蛮复叛,参将杨广等俘斩九百人。方更进,而贼破怀集县。兵部劾雍奏报不实。广西镇守中官黄沁素憾雍抑己,因讦雍,且言其贪欲纵酒,滥赏妄费。帝遣给事中张谦等往勘。而广西布政使何宜、副使张斅衔雍素轻己,共酝酿其罪。谦还奏,事虚实交半,竟命致仕去。   雍洞达闿爽,重信义。抚江西时,请追谥文天祥、谢枋得。诏谥天祥忠烈、枋得文节。有雄略,善断,动中事机。临战,率躬亲矢石,不目瞬。自奉尊严,三司皆长跪白事。军门设铜鼓数十,仪节详密。裨将以下,绳柙无所假。两地镇守宦官素骄恣,亦惕息无敢肆。疾恶严,坦中不为崖岸,挥斥财帛不少惜。故虽令行禁止,民得安堵,而谤议亦易起。为中官所齮龁,公论皆不平。两广人念雍功,尤惜其去,为立祠祀焉。家居五年卒,年五十七。正德间,谥襄毅。   初以军功予一子锦衣百户,雍以授其弟睦。至是,录一子国子生。   余子俊,字士英,青神人。父祥,户部郎中。子俊举景泰二年进士,授户部主事,进员外郎。在部十年,以廉干称。出为西安知府。岁饥,发廪十万石振贷。区画以偿,官不损而民济。   成化初,所司上治行当旌者,知府十人,而子俊为首。以林聪荐,为陕西右参政,岁余擢右布政使。六年转左,调浙江。甫半载,拜右副都御史,巡抚延绥。   先是,巡抚王锐请沿边筑墙建堡,为久远计,工未兴而罢。子俊上疏言:“三边惟延庆地平易,利驰突。寇屡入犯,获边人为导,径入河套屯牧。自是寇顾居内,我反屯外,急宜于沿边筑墙置堡。况今旧界石所在,多高山陡厓。依山形,随地势,或铲削,或垒筑,或挑堑,绵引相接,以成边墙,于计为便。”尚书白圭以陕民方困,奏缓役。既而寇入孤山堡,复犯榆林,子俊先后与硃永、许宁击败之。   是时,寇据河套,岁发大军征讨,卒无功。八年秋,子俊复言:“今征套士马屯延绥者八万,刍茭烦内地。若今冬寇不北去,又须备来年军资。姑以今年之数约之,米豆需银九十四万,草六十万。每人运米豆六斗、草四束,应用四百七万人,约费行资八百二十五万。公私烦扰至此,安得不变计。臣前请筑墙建堡,诏事宁举行。请于明年春夏寇马疲乏时,役陕西运粮民五万,给食兴工,期两月毕事。”圭犹持前议阻之。帝是子俊言,命速举。   子俊先用军功进左副都御史。明年,又用红盐池捣巢功,进右都御史。寇以捣巢故远徙,不敢复居套。内地患稍息,子俊得一意兴役。东起清水营,西抵花马池,延袤千七百七十里,凿崖筑墙,掘堑其下,连比不绝。每二三里置敌台崖寨备巡警。又于崖寨空处筑短墙,横一斜二如箕状,以敌避射。凡筑城堡十一,边墩十五,小墩七十八,崖寨八百十九,役军四万人,不三月而成。墙内之地悉分屯垦,岁得粮六万石有奇。十年闰六月,子俊具上其事,因以母老乞归,慰留不许。   初,延绥镇治绥德州,属县米脂、吴堡悉在其外。寇以轻骑入掠,镇兵觉而追之,辄不及,往往得利去。自子俊徙镇榆林,增卫益兵,拓城置戍,攻守器毕具,遂为重镇,寇抄渐稀,军民得安耕牧焉。十二年十二月移抚陕西。子俊知西安时,以居民患水泉咸苦,凿渠引城西潏河入灌,民利之。久而水溢无所泄。至是,乃于城西北开渠泄水,使经汉故城达渭。公私益便,号“余公渠”。又于泾阳凿山引水,溉田千余顷。通南山道,直抵汉中,以便行旅。学校、公署圮者悉新之。奏免岷、河、洮三卫之戍南方者万有奇。易置南北之更戍者六千有奇,就戍本土。岷州栗林羌为寇,子俊潜师设伏击走之。   十三年召为兵部尚书。奏申明条例十事,又列上军功赏格,由是中外有所遵守。缅甸酋卜剌浪欲夺思洪发贡章地,设词请于朝。子俊言不宜许,乃谕止之。贵州巡抚陈俨等以播州苗窃发,请调湖广、广西、四川兵五万,合贵州兵会剿。子俊言贼在四川,而贵州请讨,是邀功也,奏寝其事。初,子俊论陈钺掩杀贡夷罪,帝以汪直故宥之。钺多方构子俊于直,会母忧归,得免。   子俊之筑边墙也,或疑沙土易倾,寇至未可恃。至十八年,寇入犯,许宁等逐之。寇扼于墙堑,散漫不得出,遂大衄,边人益思子俊功。   服阕,拜户部尚书,寻加太子太保。二十年命兼左副都御史,总督大同、宣府军务。其冬还朝。明年正月,星变,陈时弊八事,帝多采纳。未几,复出行边。   初,子俊巡历宣、大,请以延绥边墙法行之两镇,因岁歉而止。比复出,锐欲行之。言东起四海冶,西抵黄河,延袤千三百余里,旧有墩百七十,应增筑四百四十,墩高广皆三丈,计役夫八万六千,数月可成。诏明年四月即工。然是时,岁比不登,公私耗敝,骤兴大役,上下难之。子俊又欲责成于边臣,而己不亲其事。谤议由是起。至冬,疏请还京。帝入蜚语,命改左都御史,巡抚大同。中官韦敬谗子俊假修边多侵耗,又劾子俊私恩怨,易将帅。兵部侍郎阮勤等为白。帝怒,让勤等。而给事、御史复交章劾,中朝多欲倾子俊。工部侍郎杜谦等往勘,平情按之。还奏易置将帅如勤等言,所费无私。然为银百五十万,米菽二百三十万,耗财烦民,不得无罪。遂落太子太保,致仕去,时二十二年二月也。   明年正月,兵部缺尚书。帝悟子俊无罪,复召任之,仍加太子太保。孝宗嗣位,以先朝老臣,待之弥厚。弘治元年疏陈十事,已,又上边防七事,帝多允行。明年,疾亟,犹手削奏稿,陈救荒弭盗之策,甫得请而卒,年六十一。赠太保,谥肃敏。   子俊沉毅寡言,有伟略。凡奏疏公移,必自属草,每夜分方寝。尝曰:“大臣谋国,当身任利害,岂得远怨市恩为自全计。”故榆林始事,怨讟丛起,子俊持之益坚,竟以成功,为数世利。性孝友,居母忧时,令子寘毋会试,曰:“虽无律令,吾心不忍也。”尝廕子,移以廕弟。   子寰,举进士,终户部员外郎。寘,就武廕为锦衣千户,终指挥同知。曾孙承勋、承业,皆进士。承勋,翰林修撰。承业,云南佥事。   阮勤,本交阯人,其父内徙,占籍长子。勤举景泰五年进士。历台州知府。清慎有惠政,赐诰旌异。以右副都御史巡抚陕西。筑墩台十四所,治垣堑三十余里。岁饥,奏免七府租四十余万石。入为侍郎,调南京刑部。蛮邦人著声中国者,勤为最。   硃英,字时杰,桂阳人。五岁而孤。力学,举正统十年进士,授御史。浙、闽盗起,简御史十三人与中官分守诸府,英守处州。而叶宗留党四出剽掠,处州道梗。英间道驰至,抚降甚众,戮贼首周明松等,贼散去乃还。   景泰初,御史王豪尝以勘陈循争地事,忤循,为所讦。至是,循草诏,言风宪官被讦者,虽经赦宥,悉与外除。于是豪当改知县,英言:“若如诏书,则凡遭御史抨击之人,皆将挟仇诬讦,而御史愈缄默不言矣。”章下法司,请如英言,乃复豪职。未几,出为广东右参议。过家省母,橐中惟赐金十两。抵任,抚凋瘵流亡。立均徭法,十岁一更,民称便。   天顺初,两广贼愈炽,诸将多滥杀冒功。巡抚叶盛属英督察。参将范信诬宋泰、永平二乡民为贼,屠戮殆尽,又欲屠进城乡。英驰讯,悉纵去。信忿,留师不还。英密请于盛,檄信班师,一方始靖。潮州贼罗刘宁等流劫远近,屡挫官兵。英会师破灭之。还所掠人口数千,别置一营以处妇女,人莫敢犯。   官参议十年,进右参政。遭母忧。成化初服阕,补陕西。大军讨满四,英主馈饷有功。历福建、陕西左、右布政使,皆推行均徭法。十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甘肃,先后陈安边二十八事。其请徙居戎、安流离、简贡使,于时务尤切。明年冬,两广总督吴琛卒,廷议以英前在广东有威信,遂以代琛。   自韩雍大征以来,将帅喜邀功,利俘掠,名为“雕剿”。英至,镇以宁静,约饬将士。毋得张贼声势,妄请用师。招抚瑶、僮效顺者,定为编户,给复三年。于是马平、阳朔、苍梧诸县蛮悉望风附。而荔波贼李公主有众数万,久负固,亦遣子纳款。为置永安州处之,俾其子孙世吏目。自是归附日众,凡为户四万三千有奇,口十五万有奇。帝甚嘉之。   镇守中官与督抚、总兵官坐次,中官居中,总督居总兵官左。时总兵官陈政以伯爵欲抑英居右,英不可,奏乞裁定。命解英总督,止为巡抚,居政下。尚书余子俊言英招徠功多,当增秩褒赏,乃反削其事权,恐无以镇诸蛮。乃擢英右都御史仍总督,位次如故。   田州酋黄明烝其知府岑溥祖母,欲杀溥。溥出走思恩,明因肆屠戮。英将进讨,檄溥族人恩城知州岑钦杀明雪耻。钦遂诛明并其族属,传首军门。   英淳厚,然持法无所假借。与市舶中官韦眷忤,眷摭奏英专权玩贼。浔州知府史芳以事见责,亦讦英奸贪欺罔。按皆无验,乃镌芳二官,谕眷协和共事。   十六年,交阯攻老挝,议者恐其内寇,诏问英处置之宜。英对言:“彼不过争瓯脱耳,谕之当自悔惧。”帝从其言,果上表谢。浔、梧、高、廉贼起,偕政等分道击之。再战,俘斩甚众。十九年,桂林平乐蛮攻城杀将,英、政复分兵十二道击破之。   明年入掌都察院事,寻加太子少保。又明年正月,星变,疏陈八事:请禁边将节旦献马;镇守中官、武将不得私立庄田,侵夺官地;烧丹符咒左道之人,当置重典;四方分守监枪内官勿进贡品物;罢撤仓场、马房、上林苑增设内侍;召还建言得罪诸臣;清内府收白粮积弊;治奸民投献庄田及贵戚受献者罪。权幸皆不便,执政多持之不行。英造内阁力争,竟不能尽从也。时流民集京师者多,英请人给米月三斗,幼者半之,报许。其年秋卒。赠太子太保。   英为总督承韩雍、吴琛后。雍虽有大功,恢廓自奉,赠遗过侈,有司困供亿,公私耗竭;而琛务谨廉;至英益持清节,仅携一苍头之官。先后屡赐玺书、金币,英藏玺书,贮金币于库。其威望不及雍,而惠泽过之。在甘肃积军储三十万两,广四十余万,皆不以闻。或问之,答曰:“此边臣常分,何足言。”人服其知大体。正德中,追谥恭简。   子守孚,进士,刑部郎中。   秦纮,字世缨,单人。景泰二年进士。授南京御史。劾治内官傅锁儿罪,谏止江南采翠毛、鱼等使。权贵忌之,蜚语闻。会考察,坐谪湖广驿丞。   天顺初,以御史练纲荐,迁雄县知县。奉御杜坚捕天鹅暴横,纮执杖其从者,坐下诏狱。民五千诣阙讼,乃调知府谷。宪宗即位,迁葭州知州,调秦州。母丧去官,州人乞借纮,服阕还故任。寻擢巩昌知府,改西安,迁陕西右参政。岷州番乱,提兵三千破之,进俸一级。   成化十三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奏镇国将军奇涧等罪。奇涧父庆成王钟镒为奏辩,且诬纮。帝重违王意,逮纮下法司治。事皆无验,而内官尚亨籍纮家,以所得敝衣数事奏。帝叹曰:“纮贫一至此耶?”赐钞万贯旌之。于是夺奇涧等三人爵,王亦削禄三之一,而改纮抚河南。寻复调宣府。   小王子数万骑寇大同,长驱入顺圣川,掠宣府境。纮与总兵官周玉等邀击,遁去。寻入掠兴宁口,连战却之,追还所掠,玺书劳焉。进左佥都御史,巡抚如故。未几,召还理院事,迁户部右侍郎。万安逐尹旻,诬纮旻党,降广西右参政。进福建左布政使。   弘治元年以王恕荐,擢左副都御史,督漕运。明年三月进右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奏言:“中官、武将总镇两广者,率纵私人扰商贾,高居私家。擅理公事,贼杀不辜,交通土官为奸利。而天下镇守官皆得擅执军职,受民讼,非制,请严禁绝。总镇府故有赏功所,岁储金钱数万,费出无经,宜从都御史勾稽。广、潮、南、韶多盗,当设社学,编保甲,以绝盗源。”帝悉从其请。恩城知州岑钦攻逐田州知府岑溥,与泗城知州岑应分据其地。纮入田州逐走钦,还溥于府,留官军戍之,乱遂定。复遣将讨平黎贼陵水,瑶贼德庆。   纮之初莅镇也,劾总兵官安远侯柳景贪暴,逮下狱。景亦讦纮,勘无左证,法司当景死。景连姻周太后家,有奥援,讦纮不已。诏并逮纮,廷鞫卒无罪。诏宥景死,夺爵闲住,而纮亦罢归。大臣王恕等请留纮,不纳。廷臣复连章言纮可大用。居数月,起南京户部尚书。十一年引疾去。   十四年秋,寇大入花马池,败官军孔坝沟,直抵平凉。言者谓纮有威名,虽老可用。诏起户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制三边军务。纮驰至固原,按行败所。躬祭阵亡将士,掩其骼。奏录死事指挥硃鼎等五人,恤军士战殁者家。劾治败将杨琳等四人罪,更易守将。练壮士,兴屯田,申明号令,军声大振。   初,寇未入河套,平凉、固原皆内地,无患。自孛来往牧后,固原当兵冲,为平、庆、临、巩门户。而城隘民贫,兵力单弱,商贩不至。纮乃拓治城郭,招徠商贾,建改为州,而身留节制之。奏言:“固原主、客兵止万八千人,散守城堡二十四。势分力弱,宜益兵。旧临、巩、秦州诸军岁赴甘、凉备御。及他方有警,又调兵甘、凉,或发京军征讨。夫京师天下本,边将手握重兵,而一遇有事辄请京军,非强干弱枝之道。请自今京兵毋轻发,临、巩、甘、凉诸军亦宜各还本镇。但选知兵宿将一二人各守其地,人以戍为家,军以将为命,自乐趋役,而有战心,计之得者也。”纮见固原迤北延袤千里,闲田数十万顷,旷野近边,无城堡可依。议于花马池迤西至小盐池二百里,每二十里筑一堡,堡周四十八丈,役军五百人。固原迤北诸处亦各筑屯堡,募人屯种,每顷岁赋米五石,可得五十万石。规画已定,而宁夏巡抚刘宪为梗。纮乃奏曰:“窃见三边情形,延绥、甘、凉地虽广,而士马精强。宁夏怯弱矣,然河山险阻。惟花马池至固原,军既怯弱,又墩台疏远,敌骑得长驱深入,故当增筑墩堡。韦州、豫望城诸处亦然。今固原迤南修筑将毕,惟花马池迤北二百里当筑十堡。而宪危言阻众,且废垂成之功。乞令宪制三边,而改臣抚宁夏,俾得终边防,于事为便。”帝下诏责宪,宪引罪,卒行纮策。修筑诸边城堡一万四千余所,垣堑六千四百余里,固原屹为重镇。纮又以意作战车,名“全胜车”,诏颁其式于诸边。在事三年,四镇晏然,前后经略西陲者莫及。   十七年加太子少保,召还视部事。以年老连章力辞,乞致仕。诏赐敕乘传归,月廪岁隶如制。明年九月卒,年八十。赠少保,谥襄毅。   纮廉介绝俗,妻孥菜羹麦饭常不饱。性刚果,勇于除害,不自顾虑,士大夫识与不识称为伟人。在两广被逮时,方议讨后山贼。治军事毕,从容就道,仪卫驺从不贬损。既逾岭,始囚服就系。谓官校曰:“两广蛮夷杂处,总制体尊,遽就拘执,损国威。今既逾岭,真囚矣。”其严重得体如此。正德五年,刘瑾乱政。纮家奴憾纮妇弟杨瑾,以纮所遗火砲投缉事校尉,诬瑾畜违禁军器。刘瑾怒,归罪于纮。籍其家,无所得。言官张九叙、涂敬等复希瑾意劾纮,士类嗤之。   赞曰:项忠、韩雍皆以文学通籍,而亲提桴鼓,树勋戎马之场。其应机决胜,成画远谋,虽宿将殆无以过,岂不壮哉!赏不酬劳,谣诼继起,文法吏从而绳其后,功名之士所为发愤而太息也。余子俊尽心边计,数世赖之。硃英廉威名粤峤,秦纮经略著西陲,文武兼资,伟哉一代之能臣矣! 列传第六十七   ○罗伦涂棐章懋从子拯黄仲昭庄昶邹智舒芬崔桐马汝骥   罗伦,字彝正,吉安永丰人。五岁尝随母入园,果落,众竞取,伦独赐而后受。家贫樵牧,挟书诵不辍。及为诸生,志圣贤学,尝曰:“举业非能坏人,人自坏之耳。”知府张瑄悯其贫,周之粟,谢不受。居父母丧,逾大祥,始食盐酪。   成化二年,廷试,对策万余言。直斥时弊,名震都下。擢进士第一,授翰林修撰。逾二月,大学士李贤奔丧毕,奉诏还朝。伦诣贤沮之,不听。乃上疏曰:   臣闻朝廷援杨溥故事,起复大学士李贤。臣窃谓贤大臣,起复大事,纲常风化系焉,不可不慎。曩陛下制策有曰:“朕夙夜拳拳,欲正大纲,举万目,使人伦明于上,风俗厚于下。”窃谓明人伦,厚风俗,莫先于孝。在礼,子有父母之丧,君三年不呼其门。子夏问:“三年之丧,金革无避,礼欤?”孔子曰:“鲁公伯禽有为为之也。今以三年之丧从其利者,吾弗知也。”陛下于贤,以为金革之事起复之欤?则未之有也。以大臣起复之欤?则礼所未见也。   夫为人君,当举先王之礼教其臣;为人臣,当守先王之礼事其君。昔宋仁宗尝起复富弼矣,弼辞曰:“不敢遵故事以遂前代之非,但当据《礼经》以行今日之是。”仁宗卒从其请。孝宗尝起复刘珙矣,珙辞曰:“身在草土之中,国无门庭之寇,难冒金革之名,私窃利禄之实。”孝宗不抑其情。此二君者,未尝以故事强其臣。二臣者。未尝以故事徇其君。故史册书之为盛事,士大夫传之为美谈。无他,君能教臣以孝,臣有孝可移于君也。自是而后,无复礼义。王黼、史嵩之、陈宜中、贾似道之徒,皆援故事起复。然天下坏乱,社稷倾危,流祸当时,遗讥后代。无他,君不教臣以孝,臣无孝可移于君也。陛下必欲贤身任天下之事,则贤身不可留,口实可言。宜降温诏,俾如刘珙得以言事。使贤于天下之事知必言,言必尽。陛下于贤之言闻必行,行必力。贤虽不起复,犹起复也。苟知之而不能尽言,言之而不能力行,贤虽起复无益也。   且陛下无谓庙堂无贤臣,庶官无贤士。君,盂也;臣,水也。水之方圆,盂实主之。臣之直佞,君实召之。陛下诚于退朝之暇,亲直谅博洽之臣,讲圣学君德之要,询政事得失,察民生利病,访人才贤否,考古今盛衰。舍独信之偏见,纳逆耳之苦言。则众贤群策毕萃于朝,又何待违先王之《礼经》,损大臣之名节,然后天下可治哉。   臣伏见比年以来,朝廷以夺情为常典,缙绅以起复为美名,食稻衣锦之徒,接踵庙堂,不知此人于天下之重何关耶?且妇于舅姑,丧亦三年;孙于祖父母,服则齐衰。夺情于夫,初无预其妻;夺情于父,初无干其子。今或舍馆如故,妻孥不还,乃号于天下曰:“本欲终丧,朝命不许”,虽三尺童子,臣知其不信也。为人父者所以望其子之报,岂拟至于此哉。为人子者所以报其亲之心,岂忍至于此哉。枉己者不能直人,忘亲者不能忠君。陛下何取于若人而起复之也。   今大臣起复,群臣不以为非,且从而赞之;群臣起复,大臣不以为非,且从而成之。上下成俗,混然同流,率天下之人为无父之归。臣不忍圣明之朝致纲常之坏、风俗之弊一至此极也。愿陛下断自圣衷,许贤归家持服。其他已起复者,仍令奔丧,未起复者,悉许终制。脱有金革之变,亦从墨衰之权,使任军事于外,尽心丧于内。将朝廷端则天下一,大臣法则群臣效,人伦由是明,风俗由是厚矣。   疏入,谪福建市舶司副提举。御史陈选疏救,不报。御史杨琅复申救,帝切责之。尚书王翱以文彦博救唐介事讽贤,贤曰:“潞公市恩,归怨朝廷,吾不可以效之。”亡何,贤卒。明年以学士商辂言召复原职,改南京。居二年,引疾归,遂不复出。   伦为人刚正,严于律己。义所在,毅然必为,于富贵名利泊如也。里居倡行乡约,相率无敢犯。衣食粗恶。或遗之衣,见道殣,解以覆之。晨留客饮,妻子贷粟邻家,及午方炊,不为意。以金牛山人迹不至,筑室著书其中,四方从学者甚众。十四年卒,年四十八。嘉靖初,从御史唐龙请,追赠左春坊谕德,谥文毅。学者称一峰先生。   方伦为提举时,御史丰城涂棐巡按福建。司礼中官黄赐,延平人也,请见,棐不可。泉州知府李宗学以受赇为棐所按,讦棐自解,赐从中主其奏。棐、宗学俱被征,词连伦,当并逮。镇抚司某曰:“罗先生可至此乎?”即日鞫成上之。伦得免,棐亦复官。   涂棐,天顺四年进士。成化中尝言:“祖宗朝,政事必与大臣面议。自先帝幼冲,未能裁决,柄国者虑其缺遗,假简易之辞,以便宣布。凡视朝奏事,谕旨辄曰:“所司知之”。此一时权宜,非可循为定制。况批答多参以中官,内阁或不与,尤乖祖制。乞复面议,杜蔽壅之弊。”宪宗不能用。终广东副使。   章懋,字德懋,兰溪人。成化二年会试第一,成进士,改庶吉王。明年冬,授编修。   宪宗将以元夕张灯,命词臣撰诗词进奉。懋与同官黄仲昭、检讨庄昶疏谏曰:“顷谕臣等撰鰲山烟火诗词,臣等窃议,此必非陛下本怀,或以两宫圣母在上,欲备极孝养奉其欢心耳。然大孝在乎养志,不可徒陈耳目之玩以为养也。今川东未靖,辽左多虞,江西、湖广赤地数千里,万姓嗷嗷,张口待哺,此正陛下宵旰焦劳,两宫母后同忧天下之日。至翰林官以论思为职,鄙俚之言岂宜进于君上。伏读宣宗皇帝御制《翰林箴》有曰‘启沃之言,唯义与仁。尧、舜之道,邹、鲁以陈。’张灯岂尧、舜之道,诗词岂仁义之言?若谓烟火细故不足为圣德累,则舜何必不造漆器,禹何必不嗜旨酒,汉文何必不作露台?古帝王慎小谨微必矜细行者,正以欲不可纵,渐不可长也。伏乞将烟火停止,移此视听以明目达聪,省此资财以振饥恤困,则灾祲可销,太平可致。”帝以元夕张灯,祖宗故事,恶懋等妄言,并杖之阙下,左迁其官。修撰罗伦先以言事被黜,时称“翰林四谏”。   懋既贬临武知县,未行,以给事中毛弘等论救,改南京大理左评事。逾三年,迁福建佥事。平泰宁、沙、尤贼,听福安民采矿以杜盗源,建议番货互通贸易以裕商民,政绩甚著。满考入都,年止四十一,力求致仕。吏部尚书尹旻固留之,不可。   既归,屏迹不入城府。奉亲之暇,专以读书讲学为事,弟子执经者日益进。贫无供具,惟脱粟菜羹而已。四方学士大夫高其风,称为“枫山先生”。家居二十余年,中外交荐,部檄屡起之,以亲老坚不赴。   弘治中,孝宗登用群贤。众议两京国学当用名儒,起谢鐸于北监。及南监缺祭酒,遂以懋补之。懋方遭父忧不就。时南监缺司业且二十年,诏特以罗钦顺为之,而虚位以待懋。十六年,服阕,懋复固辞。不允,始莅任。六馆士人人自以为得师。监生尤樾母病,例不得归省,昼夜泣。懋遣之归,曰:“吾宁以违制获罪。”武宗立,陈勤圣学、隆继述、谨大婚、重诏令、敬天戒五事。正德元年乞休,五疏不允。复引疾恳辞,明年三月始得请。五年起南京太常卿,明年又起为南京礼部右侍郎,皆力辞不就。言者屡陈懋德望,请加优礼,诏有司岁时存问。世宗嗣位,即家进南京礼部尚书,致仕。其冬,遣行人存问,而懋已卒,年八十六。赠太子少保,谥文懿。   懋为学,恪守先儒训。或讽为文章,曰:“小技耳,予弗暇。”有劝以著述者,曰:“先儒之言至矣,芟其繁可也。”通籍五十余年,历俸仅满三考。难进易退,世皆高之。   生三子,兼令业农。县令过之,诸子释耒跪迎,人不知其贵公子也。子省懋于南监,徒步往,道为巡检所笞,已知而请罪,懋慰遣之。晚年,三子一孙尽死。年八十二生少子接,后以廕为国子生。   从子拯,字以道。幼从懋学,登弘治十五年进士,为刑部主事。正德初,忤刘瑾,下诏狱,谪梧州府通判。谨诛,擢南京兵部郎中。嘉靖中,累官工部尚书。桂萼欲复海运,延公卿议得失,拯曰:“海运虽有故事,而风涛百倍于河。且天津海口多淤,自古不闻有浚海者。”议遂寝。南北郊议起,拯言不可,失帝意。寻坐郊坛祭器缺供,落职归。久之复官。致仕,卒。   黄仲昭,名潜,以字行,莆田人。祖寿生,翰林检讨,有学行。父嘉,束鹿知县,以善政闻。   仲昭性端谨,年十五六即有志正学。登成化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与章懋、庄昶同以直谏被杖,谪湘潭知县。在道,用谏官言,改南京大理评事。两京诸司隶卒率放还而取其月钱,为故事,惟仲昭与罗伦不敢。御史纵子弟取赂,刑部曲为地,仲昭驳正之。有群掠民妇转鬻者,部坐首恶一人,仲昭请皆坐。连遭父母丧,不离苫塊者四年。服除,以亲不逮养,遂不出。   弘治改元,御史姜洪疏荐,吏部尚书王恕檄有司敦趣。比至,恕迓之大门外,揖让升堂,相向再拜,世两高之。除江西提学佥事,诲士以正学。久之再疏乞休,日事著述。学者称“未轩先生”。卒年七十四。   仲昭兄深,御史。深子乾亨,行人。使满剌加,殁于海。乾亨子如金,广西提学副使,希雍,苏州同知。仲昭孙懋,南京户部侍郎。   庄昶,字孔抃,江浦人。自幼豪迈不群,嗜古博学。举成化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检讨。与编修章懋、黄仲昭疏谏内廷张灯,忤旨廷杖二十,谪桂阳州判官。寻以言官论救,改南京行人司副。居三年,母忧去。继丁父忧,哀毁,丧除不复出。卜居定山二十余年,学者称“定山先生”。巡抚王恕尝欲葺其庐,辞之。   昶生平不尚著述,有自得,辄见之于诗。荐章十余上,部檄屡趣,俱不赴。大学士邱濬素恶昶,语人曰:“率天下士背朝廷者,昶也。”弘治七年有荐昶者,奉诏起用。昶念濬当国,不出且得罪,强起入都。大学士徐溥语郎中邵宝曰:“定山故翰林,复之。”濬闻曰:“我不识所谓定山也。”乃复以为行人司副。俄迁南京吏部郎中。得风疾。明年乞身归,部臣不为奏。又明年京祭,尚书倪岳以老疾罢之。居二年卒,年六十三。天启初,追谥文节。   邹智,字汝愚,合州人。年十二能文。家贫,读书焚木叶继晷者三年。举成化二十二年乡试第一。   时帝益倦于政,而万安、刘吉、尹直居政府,智愤之。道出三原,谒致仕尚书王恕,慨然曰:“治天下,在进君子退小人。方今小人在位,毒痡四海,而公顾屏弃田里。智此行非为科名,欲上书天子,别白贤奸,拯斯民于涂炭耳。”恕奇其言,笑而不答。明年登进士。改庶吉士。遂上疏曰:   陛下于辅臣,遇事必咨,殊恩异数必及,亦云任矣。然或进退一人,处分一事,往往降中旨,使一二小人阴执其柄,是既任之而又疑之也。陛下岂不欲推诚待物哉?由其进身之初,多出私门,先有以致陛下之厌薄。及与议事,又唯诺惟谨,伈伈伣伣,若有所不敢,反不如一二俗吏足以任事。此陛下所为疑也,臣窃以为过矣。昔宋仁宗知夏竦怀诈则黜之,知吕夷简能改过则容之;知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可任则不次擢之。故能北拒契丹,西臣元昊。未闻一任一疑,可以成天下事也。愿陛下察孰为竦,孰为夷简,而黜之容之,孰为衍、琦、仲淹、弼而擢之,日与讲论治道,不使小人得参其间,则天工亮矣。   臣又闻天下事惟辅臣得议,惟谏官得言。谏官虽卑,与辅臣等。乃今之谏官以躯体魁梧为美,以应对捷给为贤,以簿书刑狱为职业。不畏天变,不恤人穷。或以忠义激之,则曰:“吾非不欲言,言出则祸随,其谁吾听?”呜呼!既不能尽言效职,而复引过以归于上。有人心者固如是乎?臣愿罢黜浮冗,广求风节之臣。令仗下纠弹,入阁参议。或请对,或轮对,或非时召对,霁色接之,温言导之,使得毕诚尽蕴,则天听开矣。   臣又闻汲黯在朝,淮南寝谋,君子之有益人国也大矣。以陛下之聪明,宁不知君子可任而故屈抑之哉?乃小人巧谗间以中伤之耳。今硕德如王恕,忠鲠如强珍,亮直刚方如章懋、林俊、张吉,皆一时人望,不宜贬锢,负上天生才之意。陛下诚召此数人,置要近之地,使各尽其平生,则天心协矣。   臣又闻高皇帝制阍寺,惟给扫除,不及以政。近者旧章日坏,邪径日开,人主大权尽出其手。内倚之为相,外倚之为将,籓方倚之为镇抚,伶人贱工倚之以作奇技淫巧,法王佛子倚之以恣出入宫禁,此岂高皇帝所许哉!愿陛下以宰相为股肱,以谏官为耳目,以正人君子为腹心,深思极虑,定宗社长久之计,则大纲正矣。   然其本则在陛下明理何如耳。窃闻侍臣进讲无反复论辨之功,陛下听讲亦无从容沃心之益。如此而欲明理以应事,臣不信也。愿陛下念义理之难穷,惜日月之易迈,考之经史,验之身心,使终岁无间,则圣学明而万事毕治,岂特四事之举措得其当已耶。   疏入,不报。   智既慷慨负奇,其时御史汤鼐、中书舍人吉人、进士李文祥亦并负意气,智皆与之善。因相与品核公卿,裁量人物。未几,孝宗嗣位,弊政多所更。智喜,以为其志且得行,乃复因星变上书曰:   伏读明诏云“天下利弊所当兴革,所在官员人等条具以闻”。此殆陛下知前日登极诏书为奸臣所误,禁言官毋风闻挟私言事,物论嚣然,故复下此条自解耳。夫不曰“朕躬有过,朝政有阙”,而曰“利弊当兴革”;不曰“许诸人直言无隐”,而曰“官员人等条具以闻”。陛下所以求言者,已不广矣。今欲兴天下之利,革天下之弊,当求利弊之本原而兴且革之,不当毛举细故,以为利弊在是也。   本原何在?阁臣是已。少师安持禄怙宠,少保吉附下罔上,太子少保直挟诈怀奸,世之小人也。陛下留之,则君德必不就,朝政必不修,此弊所当革者也。致仕尚书王恕忠亮可任大事,尚书王竑刚毅可寝大奸,都御史彭韶方正可决大疑,世之君子也。陛上用之,则君德开明,朝政清肃,此利所当兴也。   然君子所以不进,小人所以不退,大抵由宦官权重而已。汉元帝尝任萧望之、周堪矣,卒制于弘恭、石显。宋孝宗尝任刘俊卿、刘珙矣,卒间于陈源、甘昇。李林甫、牛仙客与高力士相附和,而唐政不纲。贾似道、丁大全与董宋臣相表里,而宋室不振。君子小人进退之机,未尝不系此曹之盛衰。愿陛下鉴既往,谨将来,揽天纲,张英断。凡所以待宦官者,一以高皇帝为法,则君子可进,小人可退,而天下之治出于一矣。以陛下聪明冠世,岂不知刑臣不可委信,然而不免误用者,殆正心之学未讲也。心发于天理,则耳目聪明,言动中节,何宦官之能惑。发于人欲,则一身无主,万事失纲,投间抵隙,蒙蔽得施。虽有神武之资,亦将日改月化而浸失其初。欲进君子退小人,兴天下之利,革天下之弊,岂可得哉?   帝得疏,颔之。居无何,安、直相继罢斥。而吉任寄如故,衔智刺骨。   鼐常朝当侍班,智告之曰:“祖宗盛时,御史侍班,得面陈政务得失,立取进止。自后惟退而具疏,此君臣情意所由隔也。君幸值维新之日,盍仿先朝故事行之。”及恕赴召至京,智往谒曰:“后世人臣不获时见天子,故事多苟且。愿公且勿受官,先请朝见,取时政不善者历陈之,力请除革,而后拜命,庶其有济。若先受官,无复见天子之日矣。”鼐与恕亦未能用其言。   会刘概狱起,吉使其党魏璋入智名,遂下诏狱。智身亲三木,仅属喘息,慷慨对簿曰:“智见经筵以寒暑辍讲,午朝以细事塞责,纪纲废驰,风俗浮薄,生民憔悴,边备空虚,私窃以为忧。与鼐等往来论议诚有之,不知其他。”谳者承吉意,竟谪广东石城所吏目,事具《汤鼐传》。   智至广东,总督秦纮檄召修书,乃居会城。闻陈献章讲道新会,往受业,自是学益粹。弘治四年十月得疾遽卒,年二十有六。同年生吴廷举为顺德知县,殓而归其丧。天启初,追谥忠介。   舒芬,字国裳,进贤人。年十二,献《驯雁赋》于知府祝瀚,遂知名。正德十二年举进士第一,授修撰。   时武宗数微行,畋游无度。其明年,孝贞皇后崩甫逾月,欲幸宣府。托言往视山陵,罢沿道兵卫。芬上言:“陛下三年之内当深居不出,虽释服之后,固俨然茕疚也。且自古万乘之重,非奔窜逃匿,未有不严侍卫者。又等威莫大于车服,以天子之尊下同庶人,舍大辂衮冕而羸车亵服是御,非所以辨上下、定礼仪。”不听。   孝贞山陵毕,迎主祔庙,自长安门入。芬又言:“孝贞皇后作配茂陵,未闻失德。祖宗之制,既葬迎主,必入正门。昨孝贞之主,顾从陛下驾由旁门入,他日史臣书之曰“六月己丑,车驾至自山陵,迎孝贞纯皇后主入长安门”,将使孝贞有不得正终之嫌,其何以解于天下后世?昨祔庙之夕,疾风迅雷甚雨,意者圣祖列宗及孝贞皇后之灵,儆告陛下也。陛下宜即明诏中外,以示改过。”不报。遂乞归养,不许。   又明年三月,帝议南巡。时宁王宸濠久蓄异谋,与近幸相结,人情惶惧。言官伏阙谏,忤旨被责让。芬忧之,与吏部员外郎夏良胜、礼部主事万潮、庶吉士汪应轸要诸曹连章入谏,众许诺。芬遂偕编修崔桐,庶吉士江晖、王廷陈、马汝骥、曹嘉及应轸上疏曰:   “古帝王所以巡狩者,协律度,同量衡,访遗老,问疾苦,黜陟幽明,式序在位,是以诸侯畏焉,百姓安焉。若陛下之出,不过如秦皇、汉武,侈心为乐而已,非能行巡狩之礼者也。博浪、柏谷,其祸亦可鉴矣。近者西北再巡,六师不摄,四民告病。哀痛之声,上彻苍昊。传播四方,人心震动。故一闻南巡诏书,皆鸟惊兽散。而有司方以迎奉为名,征发严急,江、淮之间萧然烦费。万一不逞之徒,乘势倡乱,为祸非细。且陛下以镇国公自命,苟至亲王国境,或据勋臣之礼以待陛下,将北向朝之乎,抑南面受其朝乎?假令循名责实,深求悖谬之端,则左右宠幸无死所矣。尚有事堪痛哭不忍言者:宗籓蓄刘氵鼻之衅,大臣怀冯道之心。以禄位为故物,以朝署为市廛,以陛下为弈棋,以革除年间为故事。特左右宠幸知术短浅,无能以此言告陛下耳。使陛下得闻此言,虽禁门之外,亦将警跸而出,尚敢轻骑慢游哉?”   疏入,陆完迎谓曰:“上闻有谏者辄恚,欲自引决。诸君且休,勿归过君上,沽直名。”芬等不应而出。有顷,良胜、潮过芬,扼腕恨完。芬因邀博士陈九川至,酌之酒曰:“匹夫不可夺志,君辈可遂已乎?”明日遂偕诸曹连疏入。帝大怒,命跪阙下五日,期满复杖之三十。芬创甚,几毙,舁至翰林院中。掌院者惧得罪,命摽出之,芬曰:“吾官此,即死此耳。”竟谪福建市舶副提举,裹创就道。   世宗即位,召复故官。嘉靖三年春,昭圣太后寿旦,诏免诸命妇朝贺。芬言:“前者兴国太后令旦,命妇朝贺如仪。今遇皇太后寿节,忽行传免,恐失轻重之宜。乞收成命,以彰圣孝。”帝怒,夺俸三月。时帝欲尊崇本生,芬偕其僚连章极谏。及张璁、桂萼、方献夫骤擢学士,芬及同官杨维聪、编修王思羞与同列,拜疏乞罢。未几,复偕同官杨慎等伏左顺门哭争。帝怒,下狱廷杖,夺俸如初。旋遭母丧归,卒于家,年四十四。世称“忠孝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