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 - 第 141 页/共 247 页
景泰改元,召掌院事。文为人深刻有城府,面目严冷,与陈镒同官,一揖外未尝接谈。诸御史畏之若神,廷臣无敢干以私者,然中实柔媚。初,按大理少卿薛瑄狱,希王振指,欲坐瑄死。至是治中官金英纵家奴不法事,但抵奴罪。给事中林聪等劾文、镒畏势长奸,下诏狱。二人俱伏,乃宥之。二年六月,学士江渊上言法司断狱多枉。文及刑部尚书俞士悦求罢。且言渊尝私以事,不听,故见诬。帝两置之。
三年春,加太子太保。时陈镒镇陕西,将还,文当代。诸御史交章留之,乃改命侍郎耿九畴。南京地震,江、淮北大水,命巡视。偕南九卿议上军民便宜九事。又言徐、淮间饥甚,而南京储蓄有余,请尽发徐、淮仓粟振贷,而以应输南京者输徐、淮,补其缺。皆报可。
是时,陈循最任,好刚自用。高谷与循不相能,以文强悍,思引与共政以敌之,乃疏请增阁员。循举其乡人萧维祯,谷遂举文。而文得中官王诚助,于是诏用文。寻自江、淮还朝,改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直文渊阁。二品大臣入阁自文始。寻遭母丧,夺哀如前。文虽为谷所引,而谷迟重,循性明决,文反与循合而不附谷。其后以子伦故,欲倾考官,又用谷言而罢。由是两人卒不相得。
五年三月,江、淮大水,复命巡视。先是苏、松、常、镇四府粮四石折白银一两,民以为便。后户部复征米,令输徐、淮,凡一百十余万石。率三石而致一石,有破家者。文用便宜停之。又发廪振饥民三百六十余万。时年饥多盗,文捕长洲盗许道师等二百人。欲张其功,坐以谋逆。大理卿薛瑄辨其诬。给事中王镇乞会廷臣勘实,得为盗者十六人置之法,而余得释。还进少保,兼东阁大学士。再进谨身殿大学士,仍兼东阁。
初,英宗之还也,廷臣议奉迎礼。文时为都御史,厉声曰:“公等谓上皇果还耶?也先不索土地、金帛而遽送驾来耶?”众素畏文,皆愕然不决而罢。及易储议起,文率先承命。景帝不豫,群臣欲乞还沂王东宫。文曰:“安知上意谁属?”乃疏请早选元良。以是中外喧传文与中官王诚等谋召取襄世子。
英宗复位,即日与于谦执于班内。言官劾文与谦等谋立外籓,命鞫于廷。文力辩曰:“召亲王须用金牌信符,遣人必有马牌,内府兵部可验也。”辞气激壮。逮车驾主事沈敬按问,无迹。廷臣遂坐谦、文召敬谋未定,与谦同斩于市,诸子悉戍边。敬亦坐知谋反故纵,减死,戍铁岭。文之死,人皆知其诬。以素刻忮,且迎驾、复储之议不惬舆论,故冤死而民不思。成化初,赦其子还,寻复官,赠太保,谥毅愍。
伦,改名宗彝。成化初进士。历户部郎中,出理辽东饷。中官汪直东征,言宗彝督饷劳,擢太仆少卿。弘治中,累官南京礼部尚书。卒,谥安简。
江渊,字世用,江津人。宣德五年庶吉士,授编修。正统十二年诏与杜宁、裴纶、刘俨、商辂、陈文、杨鼎、吕原、刘俊、王玉共十人,肄业东阁,曹鼐等为之师。
郕王监国,徐有贞倡议南迁,太监金英叱出之,踉跄过左掖门。渊适入,迎问之。有贞曰:“以吾议南迁不合也。”于是渊入,极陈固守之策。遂见知于王,由侍讲超擢刑部右侍郎。也先薄京师,命渊参都督孙镗军事。
景泰元年出视紫荆、倒马、白羊诸关隘,与都指挥同知翁信督修雁门关。其秋遂以本官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寻改户部侍郎,兼职如故。明年六月以天变条上三事:一,厚结朵颜、赤斤诸卫,为东西籓篱;一,免京军余丁,以资生业;一,禁讦告王振余党,以免枉滥。诏悉从之。又明年二月改吏部,仍兼学士。是春,京师久雨雪。渊上言:“汉刘向曰,凡雨阴也,雪又雨之阴也。仲春少阳用事,而寒气胁之,占法谓人君刑法暴滥之象。陛下恩威溥洽,未尝不赦过宥罪,窃恐有司奉行无状,冤抑或有未伸。且向者下明诏,免景泰二年田租之三。今复移檄追征,则是朝廷自失大信于民。怨气郁结,良由此也。”帝乃令法司申冤滥,诘户部违诏,下尚书金濂于狱,卒免税加诏。东宫既易,加太子少师。四川巡抚佥都御史李匡不职,以渊言罢之。母忧起复。初侍讲学士倪谦遭丧,渊荐谦为讲官,谦遂夺哀。至是御史周文言渊引谦,正自为今日地。帝以事既处分,不问,而令自今群臣遭丧无滥保。
五年春,山东、河南、江北饥,命同平江侯陈预往抚。渊前后条上军民便宜十数事。并请筑淮安月城以护常盈仓,广徐州东城以护广运仓。悉议行。时江北洊饥,淮安粮运在涂者,渊悉追还备振,漕卒乘机侵耗。事闻,遣御史按实。渊被劾。当削籍。廷臣以渊守便宜,不当罪。帝宥之。
阁臣既不相协,而陈循、王文尤刻私。渊好议论,每为同官所抑,意忽忽不乐。会兵部尚书于谦以病在告,诏推一人协理部事。渊心欲得之。循等佯推渊,而密令商辂草奏,示以“石兵江工”四字,渊在旁不知也。比诏下,调工部尚书石璞于兵部,而以渊代璞。渊大失望。英宗复位,与陈循等俱谪戍辽东,未几卒。
初,黄矰之奏易储也,或疑渊主之。丘浚曰:“此易辨也,广西纸与京师纸异。”索奏视之,果广西纸,其诬乃白。成化初,复官。
许彬,字道中,宁阳人。永乐十三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正统末,累迁太常少卿,兼翰林待诏,提督四夷馆。上皇将还,遣彬至宣府奉迎。上皇命书罪己诏及谕群臣敕,遣祭土木阵亡官军。以此受知上皇。还擢本寺卿。石亨等谋复上皇,以其谋告彬,彬进徐有贞,语具有贞传。英宗复位,进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入直文渊阁。未几,为石亨所忌,出为南京礼部右侍郎,甫行,贬陕西参政。至则乞休去。宪宗立,命以侍郎致仕,寻卒。
彬性坦率,好交游,不能择人,一时浮荡士多出其门。晚参大政,方欲杜门谢客,而客恶其变态,竞相腾谤,竟不安其位。
陈文,字安简,庐陵人。乡试第一,正统元年进士及第,授编修。十二年命进学东阁。秩满,迁侍讲。
景泰二年,阁臣高谷荐文才,遂擢云南右布政使,贵州比岁用兵,资饷云南,民困转输。文令商贾代输,而民倍偿其费,皆称便。税课额钞七十余万,吏俸所取给,典者侵蚀,吏或累岁不得俸。文悉按治,课日羡溢。云南产银,民间用银贸易,视内地三倍。隶在官者免役,纳银亦三之,纳者不为病。文曰:“虽如是,得无伤廉乎?”损之,复令减隶额三之一。名誉日起,迁广东左布政使,母忧未赴。
英宗即复位,一日谓左右曰:“向侍朕编修,皙而长者安在?”左右以文对,即召为詹事。乞终制。不允。入侍东宫讲读。学士吕原卒,帝问李贤谁可代者,曰:“柯潜可。”出告王翱,翱曰:“陈文以次当及,奈何抑之?”明日,贤入见,如翱言。
七年二月进礼部右侍郎兼学士,入内阁。文既入,数挠贤以自异,曰:“吾非若所荐也。”侍读学士钱溥与文比舍居,交甚欢。溥尝授内侍书。其徒多贵幸,来谒,必邀文共饮。英宗大渐,东宫内侍王纶私诣溥计事,不召文。文密觇之。纶言:“帝不豫,东宫纳妃,如何?”溥谓:“当奉遗诏行事。”已而英宗崩,贤当草诏。文起夺其笔曰:“无庸,已有草者。”因言纶、溥定计,欲逐贤以溥代之,而以兵部侍郎韩雍代尚书马昂。贤怒,发其事。是时宪宗初立,纶自谓当得司礼,气张甚。英宗大殓,纶衰服袭貂,帝见而恶之。太监牛玉恐其轧己,因数纶罪,逐之去。溥谪知顺德县,雍浙江参政。词所连,顺天府尹王福,通政参议赵昂,南宁伯毛荣,都督马良、冯宗、刘聚,锦衣都指挥佥事门达等皆坐谪。雍亦文素所不悦者也。改吏部左侍郎,同知经筵事。
成化元年进礼部尚书。罗伦论贤夺情。文内愧,阴助贤逐伦,益为时论所鄙。三年春,帝命户部尚书马昂、副都御史林聪及给事中潘礼、陈越清理京营。文奏必得内臣共事,始可刬除宿弊,因荐太监怀恩。帝从之。《英宗实录》成,加太子少保,兼文渊阁大学士。四年卒。赠少傅,谥庄靖。
文素以才自许,在外颇著绩效,士大夫多冀其进用。及居宫端,行事鄙猥。既参大政,无所建明。朝退则引宾客故人置酒为曲宴,专务请属。性卞急,遇睚眦怨必报。及贤卒,文益恣意行,名节大丧。殁后,礼部主事陆渊之、御史谢文祥皆疏论文不当得美谥。帝以事已施行,不许。
万安,安循吉,眉州人。长身魁颜,眉目如刻画,外宽而深中。正统十三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
成化初,屡迁礼部左侍郎。五年命兼翰林学士,入内阁参机务。同年生詹事李泰,中官永昌养子也,齿少于安。安兄事之,得其欢。自为同官,每当迁,必推安出己上。至是议简阁臣,泰复推安曰:“子先之,我不患不至。”故安得入阁,而泰忽暴病死。
安无学术,既柄用,惟日事请托,结诸阉为内援。时万贵妃宠冠后宫,安因内侍致殷勤,自称子侄行。妃尝自愧无门阀,闻则大喜,妃弟锦衣指挥通,遂以族属数过安家。其妻王氏有母至自博兴。王谓母曰:“向家贫时,以妹为人娣,今安在?”母曰:“第忆为四川万编修者。”通心疑是安,访之则安小妇,由是两家妇日往来。通妻著籍禁内,恣出入,安得备知宫中动静,益自固。侍郎刑让、祭酒陈鉴与安同年不相能。安构狱,除两人名。
七年冬,彗见天田,犯太微。廷臣多言君臣否隔,宜时召大臣议政。大学士彭时、商辂力请。司礼中官乃约以御殿日召对,且曰:“初见,情未洽,勿多言,姑俟他日。”将入,复约如初。比见,时言天变可畏,帝曰:“已知,卿等宜尽心。”时又言:“昨御史有疏,请减京官俸薪,武臣不免觖望,乞如旧便。”帝可之。安遂顿首呼万岁。欲出,时、辂不得已,皆叩头退。中官戏朝士曰:“若辈尝言不召见。及见,止知呼万岁耳。”一时传笑,谓之“万岁阁老”。帝自是不复召见大臣矣。
其后尹直入阁,欲请见帝计事。安止之曰:“往彭公请召对,一语不合,辄叩头呼万岁,以此贻笑。今吾辈每事尽言,太监择而闻之,上无不允者,胜面对多矣。”其容悦不识大体,且善归过于人如此。
九年进礼部尚书。久之,改户部。十三年加太子少保,俄改文渊阁大学士。孝宗出閤,进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寻加太子太保。时彭时已殁,商辂以忤汪直去,在内阁者刘珝、刘吉。而安为首辅,与南人相党附;珝与尚书尹旻、王越又以北人为党,互相倾轧。然珝疏浅而安深鸷,故珝卒不能胜安。
十八年,汪直宠衰,言官请罢西厂。帝不许。安具疏再言之,报可,中外颇以是称安。《文华大训》成,进太子太傅、华盖殿大学士。复进少傅、太子太师,再进少师。
当是时,朝多秕政,四方灾伤日告。帝崇信道教,封金阙、玉阙真君为上帝,遣安祭于灵济宫。而李孜省、邓常恩方进用,安因彭华潜与结,藉以排异己。于是珝及王恕、马文升、秦纮、耿裕诸大臣相继被逐,而华遂由詹事迁吏部侍郎,入内阁。朝臣无敢与安牴牾者。
华,安福人,大学士时之族弟,举景泰五年会试第一。深刻多计数,善阴伺人短,与安、孜省比。尝嗾萧彦庄攻李秉,又逐尹旻、罗璟,人皆恶而畏之。逾年,得风疾去。
孝宗嗣位,安草登极诏书,禁言官假风闻挟私,中外哗然。御史汤鼐诣阁。安从容言曰:“此里面意也。”鼐即以其语奏闻,谓安抑塞言路,归过于君,无人臣礼。于是庶吉士邹智,御史文贵、姜洪等交章列其罪状。先是,歙人倪进贤者,粗知书,无行,谄事安,日与讲房中术。安昵之,因令就试,得进士。授为庶吉士,除御史。帝一日于宫中得疏一小箧,则皆论房中术者,末署曰“臣安进”。帝命太监怀恩持至阁曰:“此大臣所为耶?”安愧汗伏地,不能出声。及诸臣弹章入,复令恩就安读之。安数跪起求哀,无去意。恩直前摘其牙牌曰:“可出矣。”始惶遽索马归第,乞休去。时年已七十余。尚于道上望三台星,冀复用。居一年卒,赠太师,谥文康。
初,孝穆皇太后之薨,内庭籍籍指万贵妃。孝宗立,鱼台县丞徐项上书发其事。廷臣议逮鞫万氏戚属曾出入宫掖者。安惊惧不知所为,曰:“我久不与万氏往来矣。”而刘吉先与万氏姻,亦自危。其党尹直尚在阁,共拟旨寝之。孝宗仁厚,亦置不问,安、吉得无事。
安在政府二十年,每遇试,必令其门生为考官,子孙甥婿多登第者。子翼,南京礼部侍郎。孙弘璧,翰林编修。安死无几,翼、弘璧相继死,安竟无后。
刘珝,字叔温,寿光人。正统十三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天顺中,历右中允,侍讲东宫。
宪宗即位,以旧宫僚屡迁太常卿,兼侍读学士,直经筵日讲。成化十年进吏部左侍郎,充讲官如故。珝每进讲,反覆开导,词气侃侃,闻者为悚。学士刘定之称为讲官第一,宪宗亦爱重之。明年诏以本官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帝每呼“东刘先生”,赐印章一,文曰“嘉猷赞翊”。寻进吏部尚书,再加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文华大训》成。加太子太保,进谨身殿大学士。
珝性疏直。自以宫僚旧臣,遇事无所回护。员外郎林俊以劾梁芳、继晓下狱,珝于帝前解之。李孜省辈左道乱政,欲动摇东宫。珝密疏谏,谋少阻。素薄万安,尝斥安负国无耻。安积忿,日夜思中珝。初,商辂之劾汪直也,珝与万安、刘吉助之争,得罢西厂。他日,珝又折王越于朝,越惭而退。已而西厂复设,珝不能有所诤。至十八年,安见直宠衰,揣知西厂当罢,邀珝同奏。珝辞不与,安遂独奏。疏上,帝颇讶无珝名。安阴使人讦珝与直有连。会珝子鎡邀妓狎饮,里人赵宾戏为《刘公子曲》,或增饰秽语,杂教坊院本奏之。帝大怒,决意去珝。遣中官覃昌召安、吉赴西角门,出帝手封书一函示之。安等佯惊救。次日,珝具疏乞休。令驰驿,赐月廪、岁隶、白金、楮币甚厚。其实排珝使去者,安、吉两人谋也。
时内阁三人,安贪狡,吉阴刻。珝稍优,顾喜谭论,人目为狂躁。珝既仓卒引退,而彭华、尹直相继入内阁,安、吉之党乃益固。珝初遭母忧,庐墓三年。比归,侍父尽孝。父殁,复庐于墓。弘治三年卒,谥文和。嘉靖初,以言官请,赐祠额曰“昭贤”,仍遣官祭之。
子鈗,字汝中。八岁时,宪宗召见,爱其聪敏,且拜起如礼,即命为中书舍人。宫殿门阈高,同官杨一清常提之出入。帝虑牙牌易损,命易以银。历官五十余年,嘉靖中至太常卿,兼五经博士,仍供事内阁诰敕房。博学有行谊,与长洲刘棨并淹贯故实,时称“二刘”。
刘吉,字祐之,博野人。正统十三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充经筵官。《寰宇通志》成,进修撰。天顺四年侍讲读于东宫,以忧归。
宪宗即位。召纂《英宗实录》。至京,上疏乞终制。不允,进侍读。《实录》成,迁侍读学士,直经筵。累迁礼部左侍郎。
成化十一年与刘珝同受命,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寻进礼部尚书。孝宗出閤,加太子少保兼文渊阁大学士。十八年遭父丧,诏起复。吉三疏恳辞,而阴属贵戚万喜为之地,得不允。《文华大训》成,加太子太保,进武英殿大学士。久之,进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寻加少保兼太子太傅。
孝宗即位,庶吉士邹智、御史姜洪力诋万安、尹直及吉皆小人,当斥。吉深衔之。安、直皆去,吉独留,委寄愈专。虑言者攻不已,乃建议超迁科道官,处以不次之位。诏起废滞,给事中贺钦、御史强珍辈十人已次第拟擢,吉复上疏荐之。部曹预荐者惟林俊一人,冀以此笼络言路,而言者犹未息。庶子张升,御史曹璘、欧阳旦,南京给事中方向,御史陈嵩等相继劾吉。吉愤甚,中升逐之。数兴大狱,智、向囚系远贬,洪亦谪官。复与中官蒋琮比,逐南御史姜绾等,台署为空。中外侧目,言者亦少衰。
初,吉与万安、刘珝在成化时,帝失德,无所规正,时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之谣。至是见孝宗仁明,同列徐溥、刘健皆正人,而吉于阁臣居首,两人有论建,吉亦暑名,复时时为正论,窃美名以自盖。
弘治二年二月旱,帝令儒臣撰文祷雨。吉等言:“迩者奸徒袭李孜省、邓常恩故术,见月宿在毕,天将阴雨,遂奏请祈祷,觊一验以希进用。倖门一开,争言祈祷,要宠召祸,实基于此。祝文不敢奉诏。”帝意悟,遂已之。五月以灾异请帝修德防微,慎终如始。八月又以灾异陈七事。代王献海青,吉等言登极诏书已却四方贡献,乞勿受。明年三月偕同列上言:“陛下圣质清羸,与先帝不同。凡宴乐游观,一切嗜好之事,宜悉减省。左右近臣有请如先帝故事者,当以太祖、太宗典故斥退之。祖宗令节宴游皆有时,陛下法祖宗可也。”土鲁番使者贡狮子还,帝令内阁草敕,遣中官送之。吉等言不宜优宠太过,使番戎轻中国。事遂寝。既又言:“狮子诸兽,日饲二羊,岁当用七百二十,又守视校尉日五十人,皆繁费。宜绝诸兽食,听自毙。”帝不能用。十二月,星变,又言:“迩者妖星出天津,历杵臼,迫营室,其占为兵,为饥,为水旱。今两畿、河南、山西、陕西旱蝗;四川、湖广岁不登。倘明年复然,恐盗贼窃发,祸乱将作。愿陛下节用度,罢宴游,屏谗言,斥异教,留怀经史,讲求治道。沙河修桥,江西造瓷器,南海子缮垣墙,俱非急务,宜悉停止。”帝嘉纳之。帝惑近习言,颇崇祈祷事,发经牌令阁臣作赞,又令拟神将封号。吉等极言邪说当斥。
吉自帝初即位进少傅,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及《宪宗实录》成。又进少师、华盖殿大学士。吉柄政久,权势烜赫。帝初倾心听信,后眷颇衰。而吉终无去志。五年,帝欲封后弟伯爵,命吉撰诰券。吉言必尽封二太后家子弟方可。帝不悦,遣中官至其家,讽令致仕,始上章引退。良赐敕,驰驿如故事。
吉多智数,善附会,自缘饰,锐于营私,时为言路所攻。居内阁十八年,人目之为“刘绵花”,以其耐弹也。吉疑其言出下第举子,因请举人三试不第者,不得复会试。时适当会试期,举子已群集都下,礼部为请。诏姑许入试,后如令。已而吉罢,令亦不行。吉归,逾年卒。赠太师,谥文穆。
尹直,字正言,泰和人。景泰五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
成化初,充经筵讲官,与修《英宗实录》。总裁欲革去景泰帝号,引汉昌邑、更始为比。直辨曰:“《实录》中有初为大臣,后为军民者。方居官时,则称某官某,既罢去而后改称。如汉府以谋逆降庶人,其未反时,书王书叔如故也。岂有逆计其反,而即降从庶人之号者哉!且昌邑旋立旋废,景泰帝则为宗庙社稷主七年。更始无所受命,景泰帝则策命于母后。当时定倾危难之中,微帝则京师非国家有。虽易储失德,然能不惑于卢忠、徐振之言,卒全两宫,以至今日。其功过足相准,不宜去帝号。”时不能难。既成,进侍读,历侍读学士。
六年上疏乞纂修《大明通典》,并续成《宋元纲目》,章下所司。十一年迁礼部右侍郎,辞,不许。丁父忧,服除,起南京吏部右侍郎,就改礼部左侍郎。
二十二年春,召佐兵部。占城王古来为安南所逼,弃国来求援。议者欲送之还,直曰:“彼穷来归,我若驱使还国,是杀之也。宜遣大臣即询,量宜处置。”诏从之,命都御史屠滽往。贵州镇巡官奏苗反,请发兵,廷议将从之。直言起衅邀功,不可信。命官往勘,果无警。是年九月改户部兼翰林学士,入内阁。逾月,进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直明敏博学,练习朝章,而躁于进取。性矜忌,不自检饬,与吏部尚书尹旻相恶。直初觊礼部侍郎,而旻荐他人。直以中旨得之。次日遇旻于朝,举笏谢。旻曰:“公所谓简在帝心者。”自是怨益深。后在南部八年,郁郁不得志,属其党万安、彭华谋内召,旻辄持不可。诸朝臣亦皆畏直,幸其在南。及推兵部左、右侍郎,吏部列何琮等八人。诏用琮,而直以安、华及李孜省力,中旨召还。至是修怨,与孜省等比。陷旻父子得罪,又构罢江西巡抚闵珪,物论喧然不平。刑部郎袁清者,安私人,又幸于内侍郭闰。勘事浙江,輘轹诸大吏,吏部尚书李裕恶之。比还,即除绍兴知府。清惧,累章求改,裕极论其罪,下诏狱。安、闰以属直,为言于孜省,取中旨赦之,改知郧阳。
孝宗立,进士李文祥,御史汤鼐、姜洪、缪樗,庶吉士邹智等连章劾直。给事中宋琮及御史许斌言直自初为侍郎以至入阁,夤缘攀附,皆取中旨。帝于是薄其为人,令致仕。弘治九年表贺万寿,并以太子年当出閤,上《承华箴》,引先朝少保黄淮事,冀召对。帝却之。正德中卒,谥文和。
赞曰:《易》称内君子外小人,为泰;外君子内小人,为否。况端揆之寄,百僚具瞻者乎!陈循以下诸人,虽不为大奸慝,而居心刻忮,务逞己私。同己者比,异己者忌;比则相援,忌则相轧。至万安、刘吉要结近幸,蒙耻固位。犹幸同列多贤,相与弥缝匡救,而秽迹昭彰,小人之归,何可掩哉!
列传第五十七
○高谷胡濙王直
高谷,字世用,扬州兴化人。永乐十三年进士,选庶吉土,授中书舍人。仁宗即位,改春坊司直郎,寻迁翰林侍讲。英宗即位,开经筵,杨士奇荐谷及苗衷、马愉、曹鼐四人侍讲读。正统十年由侍讲学士进工部右侍郎,入内阁典机务。
景泰初,进尚书,兼翰林学士,掌阁务如故。英宗将还,奉迎礼薄,千户龚遂荣投书于谷,具言礼宜从厚,援唐肃宗迎上皇故事。谷袖之入朝,遍示廷臣曰:“武夫尚知礼,况儒臣乎!”众善其言。胡濙、王直欲以闻。谷曰:“迎复议上,上意久不决。若进此书,使上知朝野同心,亦一助也。”都御史王文不可。已而言官奏之。诘所从得,谷对曰:“自臣所。”因抗章恳请如遂荣言。帝虽不从,亦不之罪。
二年进少保、东阁大学士。易储,加太子太傅,给二俸。应天、凤阳灾,命祀三陵,振贫民。七年进谨身殿大学士,仍兼东阁。内阁七人,言论多龃龉。谷清直,持议正。王文由谷荐,数挤谷。谷屡请解机务,不许。都给事中林聪忤权要论死,谷力救,得薄谴。陈循及文构考官刘俨、黄谏,帝命礼部会谷复阅试卷。谷力言俨等无私,且曰:“贵胄与寒士竞进,已不可。况不安义命,欲因此构考官乎?”帝乃赐循、文子中式,惟黜林挺一人,事得已。
英宗复位,循、文等皆诛窜,谷谢病。英宗谓谷长者,语廷臣曰:“谷在内阁议迎驾及南内事,尝左右朕。其赐金帛袭衣,给驿舟以归。”寻复赐敕奖谕。
谷既去位,杜门绝宾客。有问景泰、天顺间事,辄不应。天顺四年正月卒,年七十。
谷美丰仪,乐俭素,位至台司,敝庐瘠田而已。成化初,赠太保,谥文义。
胡濙,字源洁,武进人。生而发白,弥月乃黑。建文二年举进士,授兵科给事中。永乐元年迁户科都给事中。
惠帝之崩于火,或言遁去,诸旧臣多从者,帝疑之。五年遣濙颁御制诸书,并访仙人张邋遢,遍行天下州郡乡邑,隐察建文帝安在。濙以故在外最久,至十四年乃还。所至,亦间以民隐闻。母丧乞归,不许,擢礼部左侍郎。十七年复出巡江浙、湖、湘诸府。二十一年还朝,驰谒帝于宣府。帝已就寝,闻濙至,急起召入。濙悉以所闻对,漏下四鼓乃出。先濙未至,传言建文帝蹈海去,帝分遣内臣郑和数辈浮海下西洋,至是疑始释。
皇太子监国南京,汉王为飞语谤太子。帝改濙官南京,因命廉之。濙至,密疏驰上监国七事,言诚敬孝谨无他,帝悦。
仁宗即位,召为行在礼部侍郎,濙陈十事,力言建都北京非便,请还南都,省南北转运供亿之烦。帝皆嘉纳。既闻其尝有密疏,疑之,不果召。转太子宾客,兼南京国子祭酒。
宣宗即位,仍迁礼部左侍郎。明年来朝,乃留行在礼部,寻进尚书。汉王反,与杨荣等赞亲征。事平,赉予甚厚。明年赐第长安右门外,给阍者二人,赐银章四。生辰,赐宴其第。四年命兼理詹事府事。六年,张本卒,又兼领行在户部。时国用渐广,濙虑度支不足,蠲租诏下,辄沮格。帝尝切戒之,然眷遇不少替。尝曲宴濙及杨士奇、夏原吉、蹇义,曰:“海内无虞,卿等四人力也。”英宗即位,诏节冗费。濙因奏减上供物,及汰法王以下番僧四五百人,浮费大省。正统五年,山西灾,诏行宽恤,既而有采买物料之命。濙上疏言诏旨宜信。又言军旗营求差遣,因而扰民,宜罢之。皆报可。行在礼部印失,诏弗问,命改铸。已,又失,被劾下狱。未几,印获,复职。九年,年七十,乞致仕,不许。英宗北狩,群臣聚哭于朝,有议南迁者。濙曰:“文皇定陵寝于此,示子孙以不拔之计也。”与侍郎于谦合,中外始有固志。
景帝即位,进太子太傅。杨善使也先,濙言上皇蒙尘久,宜附进服食,不报。上皇将还,命礼部具奉迎仪。濙等议遣礼部署迎于龙虎台,锦衣具法驾迎居庸关,百司迎土城外,诸将迎教场门;上皇自安定门入,进东安门,于东上北门南面坐;皇帝谒见毕,百官朝见,上皇入南城大内。议上,传旨以一轿二马迎于居庸关,至安定门易法驾,余如奏。给事中刘福等言礼太薄。帝报曰:朕尊大兄为太上皇帝,尊礼无加矣。福等顾云太薄,其意何居?礼部其会官详察之。”濙等言:“诸臣意无他,欲陛下笃亲亲耳。”帝曰:“昨得太上皇书,具言迎驾之礼宜从简损,朕岂得违之。”群臣乃不敢言。会千户龚遂荣为书投大学士高谷,言奉迎宜厚,具言唐肃宗迎上皇故事。谷袖之以朝,与王直等共观之。直与濙欲闻之帝,为都御史王文所阻,而给事中叶盛竟以闻。盛同官林聪复劾直、濙、谷等,皆股肱大臣,有闻必告,不宜偶语窃议。有诏索书。濙等因以书进,且言:“肃宗迎上皇典礼,今日正可仿行。陛下宜躬迎安定门外,分遣大臣迎龙虎台。”帝不悦曰:“第从朕命,无事纷更。”上皇至,居南城宫。濙请帝明年正旦率群臣朝延安门,不许。上皇万寿节,请令百官拜贺延安门,亦不许。三年正月与王直并进少傅。易太子,加兼太子太师。王文恶林聪,文致其罪,欲杀之。濙不肯署,遂称疾,数日不朝。帝使兴安问疾。对曰:“老臣本无疾,闻欲杀林聪,殊惊悸耳。”聪由是得释。
英宗复位,力疾入朝,遂求去。赐玺书、白金、楮币、袭衣,给驿,官其一子锦衣,世镇抚。濙历事六朝,垂六十年,中外称耆德。及归,有三弟,年皆七十余,须眉皓白,燕聚一堂,因名之曰“寿恺”。又七年始卒,年八十九。赠太保,谥忠安。
濙节俭宽厚,喜怒不形于色,能以身下人。在礼部久,表贺祥瑞,以官当首署名,人因谓其性善承迎。南城人龚谦多妖术,濙荐为天文生,又荐道士仰弥高晓阴阳兵法,使守边,时颇讥之。
王直,字行俭,泰和人。父伯贞,洪武十五年以明经聘至京。时应诏者五百余人,伯贞对第一。授试佥事,分巡广东雷州。复吕塘废渠,清盐法。会罢分巡官,召还为户部主事。以父丧服阕,不时起,谪居安庆。建文初,复以荐知琼州,崖州黎相仇杀,以反闻,且用兵。伯贞捕其首恶,兵遂罢。琼田岁常三获,以赋军,军不时受,俟民乏,乃急敛以要利。伯贞为立期,三输之,弊始绝。居数年,大治,流民占籍者万余。忧归,卒于家。
直幼而端重,家贫力学。举永乐二年进士,改庶吉士,与曾棨、王英等二十八人同读书文渊阁。帝善其文,召入内阁,俾属草。寻授修撰。历事仁宗、宣宗,累迁少詹事兼侍读学士。
正统三年,《宣宗实录》成。进礼部侍郎,学士如故。五年出莅部事。尚书胡濙悉以部政付之,直处之若素习者。八年正月代郭璡为吏部尚书。十一年,户部侍郎奈亨附王振,构郎中赵敏,词连直及侍郎曹义、赵新,并下狱。三法司廷鞫,论亨斩,直等赎徒。帝宥直、义,夺亨、新俸。
帝将亲征也先,直率廷臣力谏曰:“国家备边最为谨严。谋臣猛将,坚甲利兵,随处充满,且耕且守,是以久安。今敌肆猖獗,违天悖理,陛下但宜固封疆,申号令,坚壁清野,蓄锐以待之,可图必胜。不必亲御六师,远临塞下。况秋署未退,旱气未回,青草不丰,水泉犹塞,士马之用未充。兵凶战危,臣等以为不可。”帝不从,命直留守。王师覆于土木。大臣群请太后立皇子为皇太子,命成阝王摄政。已,劝王即位,以安反侧。时变起仓卒,朝臣议屡上,皆直为首。而直自以不如于谦,每事推下之,雍容镇率而已。加太子太保。
景泰元年,也先使使议和,且请还上皇,下礼部议未决。直率群臣上言曰:“太上皇惑细人言,轻身一出,至于蒙尘。陛下宵衣旰食,征天下兵,与群臣兆姓同心僇力,期灭此朝食,以雪不共戴天之耻。乃者天诱其衷,也先有悔心之萌,而来求成于我,请还乘舆,此转祸为福之机也。望陛下俯从其请,遣使往报,因察其诚伪而抚纳之,奉太上皇以归,少慰祖宗之心。陛下天位已定,太上皇还,不复莅天下事。陛下第崇奉之,则天伦厚而天眷益隆,诚古今盛事也。”帝曰:“卿等言良然。但前后使者五辈往,终不得要领。今复遣使,设彼假送驾为名,来犯京师,岂不为苍生患。贼诈难信,其更议之。”已而瓦剌别部阿剌使复至,胡濙等复以为言。于是帝御文华殿门,召诸大臣及言官谕以宜绝状。直对曰:“必遣使,毋贻后悔。”帝不悦。于谦前为解,帝意释。群臣既退,太监兴安匍匐出呼曰:“若等固欲遣使,有文天祥、富弼其人乎?”直大言曰:“廷臣惟天子使,既食其禄,敢辞难乎!”言之再,声色愈厉。安语塞,乃议遣使,命李实、罗绮往。
既行,而瓦剌可汗脱脱不花及也先使先后至,将遣归。使者谓馆伴曰:“中国关外十四城皆为我有。前阿剌知院使来,尚遣人偕往。今亦必得大臣同行,庶有济。”胡濙以闻,下廷议。直等固请,乃遣杨善等报之。
比实还,又以也先使至,具言也先欲和状。直与宁阳侯陈懋等上疏,请更遣使赍礼币往迎上皇,不许。复上疏曰:“臣等与李实语,具得彼中情事。其所需衣物资斧者,上皇言也;而奉迎车驾,也先意也。昨者脱脱不花及阿剌知院使来,皆有报使。今也先使以迎请为辞,乃不遣使与偕,是疑敌而召兵也。”又不许。
已而实自言于帝。帝第报也先书,就令杨善迎归而已。直等复上言:“今北使已发,愿本上皇之心,顺臣民之愿,因彼悔心,遣使往报,以图迎复,此不待计而决者也。不然,众志难犯,违天不祥,彼将执为兵端,边事益棘,京师亦不得高枕卧矣。”帝乃命群臣择使,直与陈懋等请仍遣实。报曰:“候善归议之。”御史毕銮等复上疏,力言:“就令彼以诈来,我以诚往,万一不测,则我之兵力固在。”帝终不听。已而善竟奉上皇还。
二年,也先遣使入贡,且请答使。直屡疏言:“边备未修,刍粮未积,疮痍未复,宜如其请。遣使往以观虚实,开导其善。”不许。无何,也先遣骑入塞,以报使为辞。直与群臣复请之,卒不许。直等乃上疏言:“陛下锐意治兵,为战守计,真大有为之主。然使命不通,难保其不为寇。宜敕沿边守臣,发兵游徼,有警则入保,无事则力耕。陛下于机务之暇,时召京营总督、总兵,询以方略,诚接而礼貌之,信赏罚以持其后,斯战守可言也。”帝曰“善”。
明年正月进少傅。帝欲易太子。未发。会思明土知府黄矰以为请。帝喜,下礼部议。胡濙唯唯,文武诸臣议者九十一人当署名,直有难色。陈循濡笔强之,乃署,竟易皇太子。直进兼太子太师,赐金币加等。顿足叹曰:“此何等大事,乃为一蛮酋所坏,吾辈愧死矣。”景帝疾亟,直、濙等会诸大臣台谏,请复立沂王为皇太子,推大学士商辂草疏。未上,而石亨、徐有贞等夺门迎上皇复位,杀王文等。疏草留姚夔所,尝出以示郎中陆昶,叹曰:“是疏不及进,天也。”直遂乞休。赐玺书、金绮、楮币,给驿归。
直为人方面修髯,仪观甚伟。性严重,不苟言笑。及与人交,恂恂如也。在翰林二十余年,稽古代言编纂纪注之事,多出其手。与金溪王英齐名,人称“二王”,以居地目直曰“东王”,英曰“西王”。直以次当入阁,杨士奇不欲也。及长吏部,兼廉慎。时初罢廷臣荐举方面大吏,专属吏部。直委任曹郎,严抑奔竞。凡御史巡方归者,必令具所属贤否以备选擢,称得人。其子资为南国子博士。考绩至部,文选郎欲留侍直,直不可,曰:“是乱法自我始也。”朝廷以直老,命何文渊为尚书佐之。文渊去,又命王翱,部遂有二尚书。直为尚书十四年,年益高,名德日益重。帝优礼之,免其常朝。
比家居,尝从诸佃仆耕莳,击鼓歌唱。诸子孙更迭举觞上寿,直叹曰:“曩者西杨抑我,令不得共事。然使我在阁,今上复辟,当不免辽阳之行,安得与汝曹为乐哉!”天顺六年卒,年八十四。赠太保,谥文端。
资仕至翰林检讨,亦以学行称。曾孙思,自有传。
赞曰:高谷之清直,胡濙之宽厚,王直之端重,盖皆有大臣之度焉。当英、景之间,国势初更,人心观望,执政任事之臣多阿意取容。而谷、濙忄卷忄卷于迎驾之仪,直侃侃于遣使之请,皆力持正议,不随众俯仰,故能身负硕望,始终一节,可谓老成人矣。
列传第五十八
○于谦子冕吴宁王伟
于谦,字廷益,钱塘人。生七岁,有僧奇之曰:“他日救时宰相也。”举永乐十九年进士。
宣德初,授御史。奏对,音吐鸿畅,帝为倾听。顾佐为都御史,待寮属甚严,独下谦,以为才胜己也。扈跸乐安,高煦出降,帝命谦口数其罪。谦正词崭崭,声色震厉。高煦伏地战栗,称万死。帝大悦。师还,赏赉与诸大臣等。
出按江西,雪冤囚数百。疏奏陕西诸处官校为民害,诏遣御史捕之。帝知谦可大任,会增设各部右侍郎为直省巡抚,乃手书谦名授吏部,超迁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谦至官,轻骑遍历所部,延访父老,察时事所宜兴革,即俱疏言之。一岁凡数上,小有水旱,辄上闻。
正统六年疏言:“今河南、山西积谷各数百万。请以每岁三月,令府州县报缺食下户,随分支给。先菽秫,次黍麦,次稻。俟秋成偿官,而免其老疾及贫不能偿者。州县吏秩满当迁,预备粮有未足,不听离任。仍令风宪官以时稽察。”诏行之。河南近河处,时有冲决。谦令厚筑堤障,计里置亭,亭有长,责以督率修缮。并令种树凿井,榆柳夹路,道无渴者。大同孤悬塞外,按山西者不及至,奏别设御史治之。尽夺镇将私垦田为官屯,以资边用。威惠流行,太行伏盗皆避匿。在官九年,迁左侍郎,食二品俸。
初,三杨在政府,雅重谦。谦所奏,朝上夕报可,皆三杨主持。而谦每议事京师,空橐以入,诸权贵人不能无望。及是,三杨已前卒,太监王振方用事。适有御史姓名类谦者,尝忤振。谦入朝,荐参政王来、孙原贞自代。通政使李锡阿振指,劾谦以久不迁怨望,擅举人自代。下法司论死,系狱三月。已而振知其误,得释,左迁大理寺少卿。山西、河南吏民伏阙上书,请留谦者以千数,周、晋诸王亦言之,乃复命谦巡抚。时山东、陕西流民就食河南者二十余万,谦请发河南、怀庆二府积粟以振。又奏令布政使年富安集其众,授田给牛种,使里老司察之。前后在任十九年,丁内外艰,皆令归治丧,旋起复。
十三年以兵部左侍郎召。明年秋,也先大入寇,王振挟帝亲征。谦与尚书邝埜极谏,不听。埜从治兵,留谦理部事。及驾陷土木,京师大震,众莫知所为。郕王监国,命群臣议战守。侍讲徐珵言星象有变,当南迁。谦厉声曰:“言南迁者,可斩也。京师天下根本,一动则大事去矣,独不见宋南渡事乎!”王是其言,守议乃定。时京师劲甲精骑皆陷没,所余疲卒不及十万,人心震恐,上下无固志。谦请王檄取两京、河南备操军,山东及南京沿海备倭军,江北及北京诸府运粮军,亟赴京师。以次经画部署,人心稍安。即迁本部尚书。
郕王方摄朝,廷臣请族诛王振。而振党马顺者,辄叱言官。于是给事中王竑廷击顺,众随之。朝班大乱,卫卒声汹汹。王惧欲起,谦排众直前掖王止,且启王宣谕曰:“顺等罪当死,勿论。”众乃定。谦袍袖为之尽裂。退出左掖门,吏部尚书王直执谦手叹曰“国家正赖公耳。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当是时,上下皆倚重谦,谦亦毅然以社稷安危为己任。
初,大臣忧国无主,太子方幼,寇且至,请皇太后立郕王。王惊谢至再。谦扬言曰:“臣等诚忧国家,非为私计。”王乃受命。九月,景帝立,谦入对,慷慨泣奏曰:“寇得志,要留大驾,势必轻中国,长驱而南。请饬诸边守臣协力防遏。京营兵械且尽,宜亟分道募民兵,令工部缮器甲。遣都督孙镗、卫颖、张軏、张仪、雷通分兵守九门要地,列营郭外。都御史杨善、给事中王竑参之。徙附郭居民入城。通州积粮,令官军自诣关支,以赢米为之直,毋弃以资敌。文臣如轩輗者,宜用为巡抚。武臣如石亨、杨洪、柳溥者,宜用为将帅。至军旅之事,臣身当之,不效则治臣罪。”帝深纳之。
十月敕谦提督各营军马。而也先挟上皇破紫荆关直入,窥京师。石亨议敛兵坚壁老之。谦不可,曰:“奈何示弱,使敌益轻我。”亟分遣诸将,率师二十二万,列阵九门外:都督陶瑾安定门,广宁伯刘安东直门,武进伯硃瑛朝阳门,都督刘聚西直门,镇远侯顾兴祖阜成门,都指挥李端正阳门,都督刘得新崇文门,都指挥汤节宣武门,而谦自与石亨率副总兵范广、武兴陈德胜门外,当也先。以部事付侍郎吴宁,悉闭诸城门,身自督战。下令,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于是将士知必死,皆用命。副总兵高礼、毛福寿却敌彰义门北,擒其长一人。帝喜,令谦选精兵屯教场以便调用,复命太监兴安、李永昌同谦理军务。
初,也先深入,视京城可旦夕下。及见官军严阵待,意稍沮。叛阉喜宁嗾使邀大臣迎驾,索金帛以万万计,复邀谦及王直、胡濙等出议。帝不许,也先气益沮。庚申,寇窥德胜门。谦令亨设伏空舍,遣数骑诱敌。敌以万骑来薄,副总兵范广发火器,伏起齐击之。也先弟孛罗、平章卯那孩中砲死。寇转至西直门,都督孙堂御之,亨亦分兵至,寇引退。副总兵武兴击寇彰义门,与都督王敬挫其前锋。寇且却,而内官数百骑欲争功,跃马竞前。阵乱,兴被流矢死,寇逐至土城。居民升屋,号呼投砖石击寇,哗声动天。王竑及福寿援至,寇乃却。相持五日,也先邀请既不应,战又不利,知终弗可得志,又闻勤王师且至,恐断其归路,遂拥上皇由良乡西去。谦调诸将追击,至关而还。论功,加谦少保,总督军务。谦曰:“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耻也,敢邀功赏哉!”固辞,不允。乃益兵守真、保、涿、易诸府州,请以大臣镇山西,防寇南侵。
景泰元年三月,总兵硃谦奏敌二万攻围万全,敕范广充总兵官御之。已而寇退,谦请即驻兵居庸,寇来则出关剿杀,退则就粮京师。大同参将许贵奏,迤北有三人至镇,欲朝廷遣使讲和。谦曰:“前遣指挥季鐸、岳谦往,而也先随入寇。继遣通政王复、少卿赵荣,不见上皇而还。和不足恃,明矣。况我与彼不共戴天,理固不可和。万一和而彼肆无厌之求,从之则坐敝,不从则生变,势亦不得和。贵为介胄臣,而恇怯如此,何以敌忾,法当诛。”移檄切责。自是边将人人主战守,无敢言讲和者。
初,也先多所要挟,皆以喜宁为谋主。谦密令大同镇将擒宁,戮之。又计授王伟诱诛间者小田儿。且因谍用间,请特释忠勇伯把台家,许以封爵,使阴图之。也先始有归上皇意,遣使通款,京师稍解严。谦上言:“南京重地,抚辑须人。中原多流民,设遇岁荒,啸聚可虞。乞敕内外守备及各巡抚加意整饬。防患未然,召还所遣召募文武官及镇守中官在内地者。”
于时八月,上皇北狩且一年矣。也先见中国无衅,滋欲乞和,使者频至,请归上皇。大臣王直等议遣使奉迎,帝不悦曰:“朕本不欲登大位,当时见推,实出卿等。”谦从容曰:“天位已定,宁复有他,顾理当速奉迎耳。万一彼果怀诈,我有辞矣。”帝顾而改容曰:“从汝,从汝。”先后遣李实、杨善往。卒奉上皇以归,谦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