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 - 第 168 页/共 175 页
王友贞,怀州河内人也。父知敬,则天时麟台少监,以工书知名。友贞弱冠时,母病笃,医言唯啖人肉乃差。友贞独念无可求治,乃割股肉以饴亲,母病寻差。则天闻之,令就其家验问,特加旌表。友贞素好学,读《九经》皆百遍,训诲子弟,如严君焉。口不言人过,尤好释典;屏绝亶味,出言未曾负诺,时论以为真君子也。
长安年,历任长水令。后罢归田里。中宗在春宫,召为司议郎,不就。神龙初,又拜太子中舍,仍令所司以礼征赴。及至,固以疾辞。诏曰:
敦夷齐之行,可以激贪;尚颜闵之道,用能劝俗。新除太子中舍人王友贞,德义泉薮,人伦茂异,孝始于事亲,信表于行己。富有文史,廉于财货,久历官政,累闻课绩。有古人之风,保君子之德。乃抗志尘外,栖情物表,深归解脱之门,誓守薰修之诫。顷加征命,作护储闱,固在辞荣,累陈情恳。坚持净义,不登于车服;惟悦禅纲,味靡求于珍馔。朕方崇奖廉退,惩抑浇浮,虽思廊庙之贤,岂违山林之愿,宜加优秩,仍遂雅怀。可太子中舍人员外置,给全禄以毕其身,任其在家修道。仍令所在州县存问,四时送禄至其住所。
玄宗在东宫,又表请礼征之,以年老,竟辞疾不赴。年九十余,开元四年卒。时下制曰:“贵德尊贤,饰终念远,此圣人所以治天下、厚风俗也。王友贞禀气元精,游心大朴。孝惟不匮,独贯于神明;道则难名,高谢于人代。言念锡类,方期镇俗,遽尔凋殂,良深愍悼。生无大位,虽隔外臣之仪,殁有余荣,宜赠上卿之服。可赠银青光禄大夫,仍委本县令长特加吊祭。”
卢鸿一,字浩然,本范阳人,徙家洛阳。少有学业,颇善籀篆楷隶,隐于嵩山。开元初,遣币礼再征不至。五年,下诏曰:
朕以寡薄,忝膺大位。尝恨玄风久替,淳化未升,每用翘想遗贤,冀闻上皇之训。以卿黄中通理,钩深诣微,穷太一之道,践中庸之德,确乎高尚,足侔古人。故比下征书,伫谐善绩,而每辄托辞,拒违不至。使朕虚心引领,于今数年,虽得素履幽人之贞,而失考父滋恭之命。岂朝廷之故与生殊趣耶?将纵欲山林不能反乎?礼有大伦,君臣之义,不可废也!今城阙密迩,不足为难,便敕赍束帛之贶,重宣斯旨,想有以翻然易节,副朕意焉!
鸿一赴征。六年,至东都,谒见不拜。宰相遣通事舍人问其故,奏曰:“臣闻老君言,礼者,忠信之所薄,不足可依。山臣鸿一敢以忠信奉见。”上别召升内殿,赐之酒食。诏曰:“卢鸿一应辟而至,访之至道,有会淳风,举逸人,用劝天下。特宜授谏议大夫。”鸿一固辞,又制曰:
昔在帝尧,全许由之节;纟面惟大禹,听伯成之高。则知天子有所不臣,诸侯有所不友,《遁》之时义大矣哉!嵩山隐士卢鸿一,抗迹幽远,凝情篆素;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云卧林壑,多历年载。传不云乎:“举逸人,天下之人归心焉。”是乃飞书岩穴,备礼征聘,方伫献替,式弘政理。而矫然不群,确乎难拔,静已以镇其操,洗心以激其流,固辞荣宠,将厚风俗,不降其志,用保厥躬。会稽严陵,未可名屈;太原王霸,终以病归。宜以谏议大夫放还山。岁给米百硕、绢五十匹,充其药物,仍令府县送隐居之所。若知朝廷得失,具以状闻。
将还山,又赐隐居之服,并其草堂一所,恩礼甚厚。
王希夷,徐州滕县人也。孤贫好道。父母终,为人牧羊,收佣以供葬。葬毕,隐于嵩山,师道士黄颐,向四十年,尽能传其闭气导养之术。颐卒,更居兗州徂来山中,与道士刘玄博为栖遁之友。好《易》及《老子》,尝饵松柏叶及杂花散。
景龙中,年七十余,气力益壮。刺史卢齐卿就谒致礼,因访以字人之术,希夷曰:“孔子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以终身行之矣。”及玄宗东巡,敕州县以礼征,召至驾前,年已九十六。上令中书令张说访以道义,宦官扶入宫中,与语甚悦。
开元十四年,下制曰:“徐州处士王希夷,绝学弃智,抱一居贞,久谢嚣尘,独往林壑。朕为封峦展礼,侧席旌贤,贲然来思,克应嘉召。虽纡绮季之迹,已过伏生之年,宜命秩以尊儒,俾全高于尚齿。可朝散大夫,守国子博士,听致仕还山。州县春秋致束帛酒肉,仍赐衣一副、绢一百匹。”寻寿终。
自则天、中宗已后,有蒲州人卫大经、邢州人李元恺,皆洁志不仕;蒲州人王守慎、常州人徐仁纪、润州人孙处玄,皆退身辞职,为时所称。
卫大经者,笃学善《易》,口无二言。则天降诏征之,辞疾不赴。与魏州人夏侯乾童有旧,闻乾童母卒,徒步往吊之。乡人止之曰:“当夏溽暑,岂可步涉千里,致书可也。”大经曰:“尺书无能尽意。”遂行。至魏州,会乾童出行,大经造门设席,行吊礼,不讯其家人而还。开元初,毕构为刺史,谓解令孔慎言曰:“卫生德厚,宜有旌异。古人式干木之闾,礼贤故也。”慎言造门就谒,时大经已年老,辞疾不见。尝预筮死日,凿墓自为志文,果如筮而终。
李元恺者,博学善天文律历,然性恭慎,口未尝言人之过。乡人宋璟,年少时师事之。及璟作相,使人遗元恺束帛,将荐举之,皆拒而不答。景龙中,元行冲为洺州刺史,邀元恺至州,问以经义,因遗衣服。元恺辞曰:“微躯不宜服新丽,但恐不能胜其美以速咎也。”行冲乃以泥涂污而与之,不获已而受。及还,乃以己之所蚕素丝五两以酬行冲,曰:“义不受无妄之财。”先是,定州人崔元鉴明《三礼》,乡人张易之宠幸用事,荐之。起家拜朝散大夫,致仕于家,在乡请半禄。元恺诮之曰:“无功受禄,灾也。”元恺年八十余,寿终。
王守慎者,有美名。垂拱中为监察御史。时罗织事起,守慎舅秋官侍郎张知默推诏狱,奏守慎同知其事,守慎以疾辞,因请为僧。则天初甚怪之;守慎陈情,词理甚高,则天欣然从之,赐号法成。识鉴高雅,为时贤所重。以寿终。
徐仁纪者,圣历中征拜左拾遗。三上书论得失,不纳。谓人曰:“三谏不听,可去矣!”遂移病归乡里。神龙初,宣慰使举仁纪之行可以激俗,又征拜左补阙。三上书,又不省,乃诣执政求出。俄授灵昌令。妻子不之官,廨舍唯衣履及书疏而已,余无所蓄。
孙处玄,长安中征为左拾遗。颇善属文,尝恨天下无书以广新闻。神龙初,功臣桓彦范等用事,处玄遗彦范书,论时事得失,彦范竟不用其言,乃去官还乡里。以病卒。
白履忠,陈留浚仪人也。博涉文史。尝隐居于古大梁城,时人号为梁丘子。景云中,征拜校书郎。寻弃官而归。
开元十年,刑部尚书王志愔表荐履忠隐居读书,贞苦守操,有古人之风,堪代褚无量、马怀素入阁侍读。十七年,国子祭酒杨瑒箓又表荐履忠堪为学官,乃征赴京师。及至,履忠辞以老病,不任职事。诏曰:“处士前秘书省校书郎白履忠,学优缃简,道贲丘园,探赜以见其微,隐居能达其志。故以汲引洙、泗,物色夷门,素风自高,玄冕非贵。几杖云暮,章秩宜加,俾承礼命之优,式副宠贤之美。可朝散大夫。”
履忠寻表请还乡,手诏曰:“孝悌立身,静退放俗,年过从耄,不杂风尘。盛德予闻,通班是锡,岂惟旌贲山薮,实欲奖劝人伦。且游上京,徐还故里。”乃停留数月而归。履忠乡人左庶子吴兢谓履忠曰:“吾子家室屡空,竟不沾斗米匹帛,虽得五品,何益于实也?”履忠欣然曰:“往岁契丹入寇,家家尽著括排门夫,履忠特以少读书籍,县司放免,至今惶愧。今虽不得,且是吾家终身高卧,免徭役,岂易得也!”寻寿终。著《三玄精辩论》一卷,注《老子》及《黄庭内景经》,有文集十卷。
道士王远知,琅邪人也。祖景贤,梁江州刺史。父昙选,陈扬州刺史。远知母,梁驾部郎中丁超女也。尝昼寝,梦灵凤集其身,因而有娠,又闻腹中啼声,沙门宝志谓昙选曰:“生子当为神仙之宗伯也。”
远知少聪敏,博综群书。初入茅山,师事陶弘景,传其道法。后又师事宗道先生臧兢。陈主闻其名,召入重阳殿,令讲论,甚见嗟赏。及隋炀帝为晋王,镇扬州,使王子相、柳顾言相次召之。远知乃来谒见,斯须而须发变白,晋王惧而遣之,少顷又复其旧。炀帝幸涿郡,遣员外郎崔凤举就邀之,远知见于临朔宫,炀帝亲执弟子之礼,敕都城起玉清玄坛以处之。及幸扬州,远知谏不宜远去京国,炀帝不从。
高祖之龙潜也,远知尝密传符命。武德中,太宗平王世充,与房玄龄微服以谒之。远知迎谓曰:“此中有圣人,得非秦王乎?”太宗因以实告。远知曰:“方作太平天子,愿自惜也。”太宗登极,将加重位,固请归山。至贞观九年,敕润州于茅山置太受观,并度道士二十七人。降玺书曰:“先生操履夷简,德业冲粹,屏弃尘杂,栖志虚玄,吐故纳新,食芝饵术,念众妙于三清之表,返华发于百龄之外,道迈前烈,声高自古。非夫得秘诀于金坛,受幽文于玉笈者,其孰能与此乎!朕昔在籓朝,早获问道,眷言风范,无忘寤寐。近览来奏,请归旧山,已有别敕,不违高志,并许置观,用表宿心。未知先生早晚已届江外,所营栋宇,何当就功?伫闻委曲,副兹引领。近已令太史薛颐等往诣,令宣朕意。”
其年,远知谓弟子籓师正曰:“吾见仙格,以吾小时误损一童子吻,不得白日升天。见署少室伯,将行在即。”翌日,沐浴,加冠衣,焚香而寝。卒,年一百二十六岁。调露二年,追赠远知太中大夫,谥曰升真先生。则天临朝,追赠金紫光禄大夫。天授二年,改谥曰升玄先生。
潘师正,赵州赞皇人也。少丧母,庐于墓侧,以至孝闻。大业中,度为道士,师事王远知,尽以道门隐诀及符箓授之。师正清净寡欲,居于嵩山之逍遥谷,积二十余年,但服松叶饮水而已。高宗幸东都,因召见与语,问师正:“山中有何所须?”师正对曰:“所须松树清泉,山中不乏。”高宗与天后甚尊敬之,留连信宿而还。寻敕所司于师正所居造崇唐观,岭上别起精思观以处之。初置奉天宫,帝令所司于逍遥谷口特开一门,号曰仙游门;又于苑北面置寻真门,皆为师正立名焉。时太常奏新造乐曲,帝又令以《祈仙》、《望仙》、《翘仙》为名。前后赠诗,凡数十首。
师正以永淳元年卒,时年九十八。高宗及天后追思不已,赠太中大夫,赐谥曰体玄先生。
道士刘道合者,陈州宛丘人。初与潘师正同隐于嵩山。高宗闻其名,令于隐所置太一观以居之。召入宫中,深尊礼之。及将封太山,属久雨,帝令道合于仪鸾殿作止雨之术,俄而霁朗,帝大悦。又令道合驰传先上太山,以祈福祐。前后赏赐,皆散施贫乏,未尝有所蓄积。
高宗又令道合合还丹,丹成而上之。咸亨中,卒。及帝营奉天宫,迁道合之殡室,弟子开棺将改葬,其尸惟有空皮,而背上开拆,有似蝉蜕,尽失其齿骨,众谓尸解。高宗闻之,不悦,曰:“刘师为我合丹,自服仙去。其所进者,亦无异焉!”
道士司马承祯,字子微。河内温人,周晋州刺史、琅邪公裔玄孙。少好学,薄于为吏,遂为道士。事籓师正,传其符箓及辟谷导引服饵之术。师正特赏异之,谓曰:“我自陶隐居传正一之法,至汝四叶矣。”承祯尝遍游名山,乃止于天台山。则天闻其名,召至都,降手敕以赞美之。及将还,敕麟台监李峤饯之于洛桥之东。
景云二年,睿宗令其兄承祎就天台山追之至京,引入宫中,问以阴阳术数之事。承祯对曰:“道经之旨:‘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且心目所知见者,每损之尚未能已,岂复攻乎异端,而增其智虑哉!”帝曰:“理身无为,则清高矣!理国无为,如何?”对曰:“国犹身也。《老子》曰:‘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私焉,而天下理。’《易》曰:‘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是知天不言而信,不为而成。无为之旨,理国之道也。”睿宗叹息曰:“广成之言,即斯是也!”承祯固辞还山,仍赐宝琴一张,及霞纹帔而遣之,朝中词人赠诗者百余人。
开元九年,玄宗又遣使迎入京,亲受法箓,前后赏赐甚厚。十年,驾还西都,承祯又请还天台山,玄宗赋诗以遣之。十五年,又召至都。玄宗令承祯于王屋山自选形胜,置坛室以居焉。承祯因上言:“今五岳神祠,皆是山林之神,非正真之神也。五岳皆有洞府,各有上清真人降任其职,山川风雨,阴阳气序,是所理焉。冠冕章服,佐从神仙,皆有名数。请别立斋祠之所。”玄宗从其言,因敕五岳各置真君祠一所,其形象制度,皆令承祯推按道经,创意为之。
承祯颇善篆隶书,玄宗令以三体写《老子经》,因刊正文句,定著五千三百八十言为真本以奏上之。以承祯王屋所居为阳台观,上自题额,遣使送之。赐绢三百匹,以充药饵之用。俄又令玉真公主及光禄卿韦縚至其所居,修金箓斋,复加以锡赍。
是岁,卒于王屋山,时年八十九。其弟子表称;“死之日,有双鹤饶坛,及白云从坛中涌出,上连于天,而师容色如生。”玄宗深叹之,乃下制曰:“混成不测,入寥自化。虽独立有象,而至极则冥。故王屋山道士司马子微,心依道胜,理会玄远,遍游名山,密契仙洞。存观其妙,逍遥得意之场;亡复其根,宴息无何之境。固以名登真格,位在灵官。林壑未改,遐霄已旷;言念高烈,有怆于怀。宜赠徽章,用光丹箓。可银青光禄大夫,号真一先生。”仍为亲制碑文。
吴筠,鲁中之儒士也。少通经,善属文,举进士不第。性高洁,不奈流俗。乃入嵩山,依潘师正为道士,传正一之法,苦心钻仰,乃尽通其术。开元中,南游金陵,访道茅山。久之,东游天台。
筠尤善著述,在剡与越中文士为诗酒之会,所著歌篇,传于京师。玄宗闻其名,遣使征之。既至,与语甚悦,令待诏翰林。帝问以道法,对曰:“道法之精,无如五千言,其诸枝词蔓说,徒费纸札耳!”又问神仙修炼之事,对曰:“此野人之事,当以岁月功行求之,非人主之所宜适意。”每与缁黄列坐,朝臣启奏,筠之所陈,但名教世务而已,间之以讽咏,以达其诚。玄宗深重之。
天宝中,李林甫、杨国忠用事,纲纪日紊。筠知天下将乱,坚求还嵩山。累表不许,乃诏于岳观别立道院。禄山将乱,求还茅山,许之。既而中原大乱,江淮多盗,乃东游会稽。尝于天台剡中往来,与诗人李白、孔巢父诗篇酬和,逍遥泉石,人多从之。竟终于越中。文集二十卷,其《玄纲》三篇、《神仙可学论》等,为达识之士所称。
筠在翰林时,特承恩顾,由是为群僧之所嫉。骠骑高力士素奉佛,尝短筠于上前,筠不悦,乃求还山。故所著文赋,深诋释氏,亦为通人所讥。然词理宏通,文彩焕发,每制一篇,人皆传写。虽李白之放荡,杜甫之壮丽,能兼之者,其唯筠乎!
孔述睿,赵州人也。曾祖昌宇,膳部郎中。祖舜,监察御史。父齐参,宝鼎令。述睿少与兄克符、弟克让,皆事亲以孝闻。既孤,俱隐于嵩山。述睿好学不倦,大历中,转运使刘晏累表荐述睿有颜、闵之行,游、夏之学。代宗以太常寺协律郎征之。转国子博士,历迁尚书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述睿每加恩命,暂至朝廷谢恩,旬日即辞疾,却归旧隐。
德宗践祚,以谏议大夫银章硃绶,命河南尹赵惠伯赍诏书、玄纁束帛,就嵩山以礼征聘。述睿既至,召对于别殿,特赐第宅,给以厩马,兼为皇太子侍读。旬日后累表固辞,依前乞还旧山。诏报之曰:“卿怀伊挚匡时之道,有广成嘉遁之风。养素丘园,屡辞命秩。朕以峒山问道,渭水求师,亦何必务执劳谦,固求退让!无违朕旨,且启乃心。”述睿既恳辞不获,方就职。久之,改秘书少监,兼右庶子,再加史馆修撰。述睿精于地理,在馆乃重修《地理志》,时称详究。
而又性谦和退让,与物无竞,每亲朋集会,尝恂恂然似不能言者,人皆敬之。时令狐峘亦充修撰,与述睿同职,多以细碎之事侵述睿,述睿皆让之,竟不与争,时人称为长者。
贞元四年,命赍诏并御馔、衣服数百袭,往平凉盟会处祭陷殁将士骸骨,以述睿性精悫故也。九年,以疾上表,请罢官。诏不许,报之曰:“朕以卿德重朝端,行敦风俗,不言之教,所赖攸深,未依来请,想宜悉也。”
述睿再三上表,方获允许,乃以太子宾客赐紫金鱼袋致仕,放还乡里。仍赐帛五十匹,衣一袭。故事,致仕还乡者皆不给公乘,德宗优宠儒者,特命给而遣之。贞元十六年九月卒,年七十一。赠工部尚书。子敏行。
敏行,字至之,举进士,元和五年礼部侍郎崔枢下擢第。吕元膺廉问岳鄂,辟为宾佐。丁母忧而罢。后元膺为东都留守,移镇河中。敏行皆从之。十四年,入为右拾遗,迁左补阙。长庆中,为起居郎,改左司员外郎,历司勋郎中,充集贤殿学士,迁吏部郎中,俄拜谏议大夫。上疏论兴元监军杨叔元阴激募卒为乱,杀节度使李绛。人不敢发其事,敏行上表极诤之,故叔元得罪,时论称美。
敏行名臣之子,少而修洁,为人所称;及游宦,与当时豪俊为友。虽名华为一时冠,而贞规雅操,与父远矣。大和九年正月卒,年四十九,赠尚书工部侍郎。
阳城,字亢宗,北平人也。代为宦族。家贫不能得书,乃求为集贤写书吏,窃官书读之,昼夜不出房;经六年,乃无所不通。既而隐于中条山。远近慕其德行,多从之学。闾里相讼者,不诣官府,诣城请决。陕虢观察使李泌闻其名,亲诣其里访之,与语甚悦。泌为宰相,荐为著作郎。德宗令长安县尉杨宁赍束帛诣夏县所居而召之,城乃衣褐赴京,上章辞让。德宗遣中官持章服衣之,而后诏,赐帛五十匹。寻迁谏议大夫。
初未至京,人皆想望风彩,曰:“阳城山人能自刻苦,不乐名利,今为谏官,必能以死奉职。”人咸畏惮之。及至,诸谏官纷纭言事,细碎无不闻达,天子益厌苦之。而城方与二弟及客日夜痛饮,人莫能窥其际,皆以虚名讥之。有造城所居,将问其所以者。城望风知其意,引之与坐,辄强以酒。客辞,城辄引自饮;客不能已,乃与城酬酢。客或时先醉,卧席上,城或时先醉,卧客怀中,不能听客语。约其二弟云:“吾所得月俸,汝可度吾家有几口,月食米当几何,买薪、菜、盐凡用几钱,先具之,其余悉以送酒媪,无留也。”未尝有所蓄积。虽所服用有切急不可阙者,客称某物佳可爱,城辄喜,举而授之。有陈某者,候其始请月俸,常往称其钱帛之美,月有获焉。
时德宗在位,多不假宰相权,而左右得以因缘用事。于是裴延龄、李齐运、韦渠牟寻以奸佞相次进用,诬谮时宰,毁诋大臣,陆贽等咸遭枉黜,无敢救者。城乃伏阁上疏,与拾遗王仲舒共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德宗大怒,召宰相入议,将加城罪。时顺宗在东宫,为城独开解之,城赖之获免。于是金吾将军张万福闻谏官伏阁谏,趋往,至延英门,大言贺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乃造城及王仲舒等曰:“诸谏议能如此言事,天下安得不太平?”已而连呼“太平,太平”。
万福武人,年八十余,自此名重天下。时朝夕欲相延龄,城曰:“脱以延龄为相,城当取白麻坏之。”竟坐延龄事改国子司业。
城既至国学,乃召诸生,告之曰:“凡学者所以学,为忠与孝也。诸生宁有久不省其亲者乎?”明日,告城归养者二十余人。
有薛约者,尝学于城,性狂躁,以言事得罪,徙连州,客寄无根蒂。台吏以踪迹求得之于城家。城坐台吏于门,与约饮酒诀别,涕泣送之郊外。德宗闻之,以城党罪人,出为道州刺史。太学生王鲁卿、季偿等二百七十人诣阙乞留,经数日,吏遮止之,疏不得上。
在道州,以家人法待吏人,宜罚者罚之,宜赏者赏之,不以簿书介意。道州土地产民多矮,每年常配乡户,竟以其男号为“矮奴”。城下车,禁以良为贱,又悯其编甿岁有离异之苦,乃抗疏论而免之,自是乃停其贡。民皆赖之,无不泣荷。前刺史有赃罪。观察使方推鞫之,吏有幸于前刺史者,拾其不法事以告,自为功,城立杖杀之。赋税不登,观察使数加诮让。州上考功第,城自署其第曰:“抚字心劳,征科政拙,考下下。”观察使遣判官督其赋,至州,怪城不出迎,以问州吏。吏曰:“刺史闻判官来,以为有罪,自囚于狱,不敢出。”判官大惊,驰入谒城于狱,曰:“使君何罪!某奉命来候安否耳。”留一二日未去,城因不复归馆;门外有故门扇横地,城昼夜坐卧其上,判官不自安,辞去。其后又遣他判官往按之,他判官义不欲按,乃载妻子行,中道而自逸。
顺宗即位,诏征之,而城已卒。士君子惜之,是岁四月,赐其家钱二百贯文,仍令所在州县给递,以丧归葬焉。
崔觐,梁州城固人。为儒不乐仕进,以耕稼为业。老而无子,乃以田宅家财分给奴婢,令各为生业。觐夫妻遂隐于城固南山,家事不问。约奴婢递过其舍,至则供给酒食而已。夫妇林泉相对,以啸咏自娱。山南西道节度使郑余庆高其行,辟为节度参谋,累邀方至府第。为吏无方略,苦不达人事,余庆以长者优容之。太和八年,左补阙王直方上疏论事,得召见,文宗便殿访以时事。直方亦兴元人,与觐城固山为邻,是日因荐觐有高行,诏以起居郎征之。觐辞疾不起。卒于山。
赞曰:高士忘怀,不隐不显。依隐钓名,真风渐鲜。结庐泉石,投绂市朝。心无出处,是曰逍遥。
列传第一百四十三 列女
○李德武妻裴氏 杨庆妻王氏独孤师仁乳母王氏附 杨三安妻李氏 魏衡妻王氏 樊会仁母敬氏 绛州孝女卫氏 濮州孝女贾氏 郑义宗妻卢氏 刘寂妻夏侯氏 楚王灵龟妃上官氏 杨绍宗妻王氏 于敏直妻张氏 冀州女子王氏樊彦琛妻魏氏 邹保英妻奚氏古玄应妻高氏附 宋庭瑜妻魏氏 崔绘妻卢氏奉天县窦氏二女 卢甫妻李氏王泛妻裴氏附 邹待征妻薄氏 李湍妻 董昌龄母杨氏 韦雍妻兰陵县君萧氏 衡方厚妻武昌县君程氏 女道士李玄真 孝女王和子郑神佐女附
女子禀阴柔之质,有从人之义。前代志贞妇烈女,盖善其能以礼自防。至若失身贼庭,不污非义;临白刃而慷慨,誓丹衷而激发;粉身不顾,视死如归,虽在壮夫,恐难守节,窈窕之操,不其贤乎!其次梁鸿之妻,无辞偕隐,共姜之誓,不践二庭,妇道母仪,克彰图史,又其长也。末代风靡,贞行寂寥,聊播椒兰,以贻闺壶,彤管之职,幸无忽焉!
李德武妻裴氏,字淑英,户部尚书、安邑公矩之女也。性婉顺有容德,事父母以孝闻。适德武,经一年而德武坐从父金才事徙岭表。矩时为黄门侍郎,奏请德武离婚,炀帝许之。德武将与裴别,谓曰:“燕婉始尔,便事分离,方远投瘴疠,恐无还理。尊君奏留,必欲改嫁耳,于此即事长诀矣!”裴泣而对曰:“妇人事夫,无再醮之礼。夫者,天也,何可背乎!守之以死,必无他志!”因操刀欲割耳自誓,保者禁之,乃止。
裴与德武别后,容貌毁悴,常读佛经,不御膏泽。李氏之姊妹在都邑者,岁时朔望,必命左右致敬而省焉。裴又尝读《烈女传》,见称述不改嫁者,乃谓所亲曰:“不践二庭,妇人常理,何为以此载于记传乎?”后十余年间,与德武音信断绝。矩欲夺其志。时有柳直求婚,许之。期有定日,乃以翦刀断其发,悲泣绝粒。矩不可夺,乃止。德武已于岭表娶尔硃氏为妻,及遇赦得还,至襄州,闻裴守节,乃出其后妻,重与裴合。生三男四女。贞观中,德武终于鹿城令,裴岁余亦卒。
杨庆妻王氏,世充兄之女也。庆即隋河间王弘之子。大业末,封郇王,为荥阳太守。后陷于世充。世充以兄女妻之,授管州刺史。及太宗攻围洛阳,庆谋背世充,欲与其妻俱来归国。妻谓庆曰:“郑国以妾奉箕帚于公者,所以结公心耳。今既二三其行,负恩背义,自为身谋,妾将奈何?若至长安,则公家之婢耳!愿送至东都,公之惠也。”庆不听。伺庆出后,谓侍者曰:“唐兵若胜,我家则戚。郑国无危,吾夫又死,进退维谷。何以生焉?”乃饮药而卒。庆既入朝,官至宜州刺史。
时又有独孤武都,谋叛王世充归国,事觉诛死。武都子师仁,年始三岁,世充以其年幼不杀,使禁掌之。乳母王氏,号兰英,请髡钳,求入保养,世充许之。兰英抚育提携,备尽筋力。时丧乱年饥,人多锇死,兰英扶路乞丐捃拾。遇有所得,便归与师仁;兰英唯啖土饮水而已。后诈采拾,乃窃师仁归于京师。高祖嘉其义,下诏曰:“师仁乳母王氏,慈惠有闻,抚鞠无倦,提携遗幼,背逆归朝。宜有褒隆,以锡其号。可封永寿郡君”。
杨三安妻李氏,雍州泾阳人也。事舅姑以孝闻。及舅姑亡没,三安亦死,二子孩童,家至贫窭。李昼则力田,夜纺缉,数年间葬舅姑及夫之叔侄兄弟者七丧,深为远近所嗟尚。太宗闻而异之,赐帛二百段,遣州县所在存恤之。
魏衡妻王氏,梓州郪人也。武德初,薛仁杲旧将房企地侵掠梁郡,因获王氏,逼而妻之。后企地渐强盛,衡谋以城应贼。企地领众将趋梁州,未至数十里,饮酒醉卧。王氏取其佩刀斩之,携其首入城,贼众乃散。高祖大悦,封为崇义夫人,舍衡同贼之罪。
樊会仁母敬氏,字像子,蒲州河东人也。年十五,适樊氏,生会仁而夫丧,事舅姑姊姒以谨顺闻。及服终,母兄以其盛年,将夺其志。微加讽谕,便悲恨呜咽,如此者数四。母兄乃潜许人为婚,矫称母患以召之。凡所营具,皆寄之邻里。像子既至,省母无疾,邻家复具肴善,像子知为所欺,佯为不悟者。其嫂复请像子沐浴。像子私谓会仁曰:“吾不幸孀居,誓与汝父同穴。所以不死者,徒以我母羸老,汝身幼弱。今汝舅欲夺吾志,将加逼迫,于汝何如!”会仁失声啼泣。像子抚之曰:“汝勿啼。吾向伪不觉者,令汝舅不我为意。闻汝啼,知吾觉悟,必加妨备,则吾难为计矣!”会仁便佯睡,像子于是伺隙携之遁归。中路,兄使追及之,将逼与俱返。像子誓以必死,辞情甚切,其兄感叹而止。后会仁年十八病卒,时像子母已终。既葬,像子谓其所亲曰:“吾老母不幸,又夫死子亡,义无久活。”于是号恸不食,数日而死。
绛州孝女卫氏,字无忌,夏县人也。初,其父为乡人卫长则所杀。无忌年六岁,母又改嫁,无兄弟。及长,常思复仇。无忌从伯常设宴为乐,长则时亦预坐,无忌以砖击杀之。既而诣吏,称父仇既报,请就刑戮。巡察大使、黄门侍郎褚遂良以闻,太宗嘉其孝烈,特令免罪,给传乘徙于雍州,并给田宅,仍令州县以礼嫁之。
孝女贾氏,濮州鄄城人也。年始十五,其父为宗人玄基所害。其弟强仁年幼,贾氏抚育之,誓以不嫁。及强仁成童,思共报复,乃俟玄基杀之;取其心肝,以祭父墓。遣强仁自列于县,司断以极刑。贾氏诣阙自陈己为,请代强仁死。高宗哀之,特下制贾氏及强仁免罪,移其家于洛阳。
郑义宗妻卢氏,幽州范阳人,卢彦衡之女也。略涉书史,事舅姑甚得妇道。尝夜有强盗数十人,持杖鼓噪,逾垣而入,家人悉奔窜,唯有姑独在室。卢冒白刃往至姑侧,为贼捶击之,几至于死。贼去后,家人问曰:“群凶扰横,人尽奔逃,何独不惧?”答曰:“人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仁义也。昔宋伯姬守义赴火,流称至今。吾虽不敏,安敢忘义!且邻里有急,尚相赴救,况在于姑,而可委弃!若万一危祸,岂宜独生!”其姑每叹云:“古人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吾今乃知卢新妇之心矣!”贞观中卒。
刘寂妻夏侯氏,滑州胙城人,字碎金。父长云,为盐城县丞,因疾丧明。碎金乃求离其夫,以终侍养。经十五年,兼事后母,以至孝闻。及父卒,毁瘠殆不胜丧,被发徒跣,负土成坟,庐于墓侧,每日一食,如此者积年。贞观中,有制表其门闾,赐以粟帛。
楚王灵龟妃上官氏,秦州上邽人。父怀仁,右金吾将军。上官年十八,归于灵龟,继楚哀王后。本生具存,朝夕侍奉,恭谨弥甚。凡有新味,非舅姑啖讫,未曾先尝。经数载,灵龟薨。及将葬,其前妃阎氏,嫁不逾年而卒,又无近族,众议欲不举之。上官氏曰:“必神而灵,宁可使孤魂无托!”于是备礼同葬,闻者莫不嘉叹。服终,诸兄姊谓曰:“妃年尚少,又无所生,改醮异门,礼仪常范,妃可思之。”妃掩泣对曰:“丈夫以义烈标名,妇人以守节为行。未能即先犬马,以殉沟壑,宁可复饰妆服,有他志乎!”遽将刀截鼻割耳以自誓,诸兄姊知其志不可夺,叹息而止。寻卒。
杨绍宗妻王氏,华州华阴人也。初,年二岁,所生母亡,为继母鞠养。至年十五,父又征辽而殁。继母寻亦卒。王乃收所生及继母尸柩,并立父形像,招魂迁葬讫,庐于墓侧,陪其祖父母及父母坟。永徽中,诏曰:“故杨绍宗妻王氏,因心为孝,率性成道。年迫桑榆,筋力衰谢。以往在隋朝,父殁辽左,招魂迁葬,负土成坟,又葬其祖父母等,遏此老年,亲加板筑。痛结晨昏,哀感行路。永言志行,嘉尚良深。宜标其门闾,用旌敏德。”赐物三十段、粟五十石。
于敏直妻张氏,营州都督、皖城公俭之女也。数岁时父母权有疾,即观察颜色,不离左右,昼夜省侍,宛若成人。及稍成长,恭顺弥甚。适延寿公于钦明子敏直。初闻俭有疾,便即号踊自伤,期于必死。俭卒后,凶问至,号哭一恸而绝。高宗下诏,赐物百段,仍令史官录之。
冀州鹿城女子王阿足者,早孤,无兄弟,唯姊一人。阿足初适同县李氏,未有子而夫亡。时年尚少,人多聘之。为姊年老孤寡,不能舍去,乃誓不嫁,以养其姊。每昼营田业,夜便纺绩,衣食所须,无非阿足出者,如此二十余年。及姊丧,葬送以礼。乡人莫不称其节行,竞令妻女求与相识。后数岁,竟终于家。
樊彦琛妻魏氏,楚州淮阴人。彦琛病笃,将卒,魏泣而言曰:“幸以愚陋,托身明德,奉侍衣裳,二十余载。岂意衅妨所招,遽见此祸。同入黄泉,是其愿也。”彦琛答曰:“死生常道,无所多恨。君宜勉励,养诸孤,使其成立。若相从而死,适足贻累,非吾所取也。”彦琛卒后,属李敬业之乱,乃为贼所获。贼党知其素解丝竹,逼令弹筝。魏氏叹曰:“我夫不幸亡殁,未能自尽,苟复偷生。今尔见逼管弦,岂非祸从手发耶?”乃引刀斩指,弃之于地。贼党又欲妻之,魏以必死自固。贼等忿怒,以刃加颈,语云:“若不从我,即当殒命。”乃厉声骂曰:“尔等狗盗,乃欲污辱好人,今得速死,会我本志。”贼乃斩之,闻者莫不伤惜。
邹保英妻奚氏,不知何许人也。万岁通天年,契丹贼李尽忠来寇平州。保英时任刺史,领兵讨击。既而城孤援寡,势将欲陷。奚氏乃率家僮及城内女丁相助固守。贼退,所司以闻,优制封为诚节夫人。
时有古玄应妻高氏,亦能固守飞狐县城,卒免为突厥所陷。下诏曰:“顷属默啜攻城,咸忧陷没。丈夫固守,犹不能坚,妇人怀忠,不惮流矢;由兹感激,危城重安。如不褒升,何以奖劝!古玄应妻可封为徇忠县君。”
宋庭瑜妻魏氏,定州鼓城人,隋著作郎彦泉之后也。世为山东士族。父克己,有词学,则天时为天官侍郎。魏氏善属文。先天中,庭瑜自司农少卿左迁涪州别驾。魏氏随夫之任,中路作《南征赋》以叙志,词甚典美。开元中,庭瑜累迁庆州都督。初,中书令张说年少时为克己所重,魏氏恨其夫为外职,乃作书与说,叙亡父畴昔之事,并为庭瑜申理,乃录《南征赋》寄说。说叹曰:“曹大家《东征》之流也。”庭瑜寻转广州都督,道病卒。魏氏旬日亦殒,时人莫不伤之。
崔绘妻卢氏,幽州范阳人也,为山东著姓。祖幼孙,常州刺史。父献,有美名,则天时历鸾台侍郎、文昌左丞。天授中为酷吏来俊臣所陷,左迁西乡令而卒。
绘早终,卢既年少,诸兄常欲嫁之。卢辄称病固辞。卢亡姊之夫李思冲,神龙初为工部侍郎,又求续亲。时思冲当朝美职,诸兄不之拒。将婚之夕,方以告卢;卢又固辞不可,仍令人防其门。卢谓左右曰:“吾自誓久已定矣!”乃夜中出自窦中,奔归崔氏,发面尽为粪秽所污。宗族见者皆为之垂泪。因出家为尼,诸尼钦其操行,皆尊事之。开元中,以老病而卒。
奉天县窦氏二女伯娘、仲娘,虽长于村野,而幼有志操。住与邠州接界。永泰中,草贼数千人,持兵刃入其村落行剽劫,闻二女有容色,姊年十九,妹年十六,藏于岩窟间。贼徒拟为逼辱,乃先曳伯娘出,行数十步,又曳仲娘出,贼相顾自慰。行临深谷,伯娘曰:“我岂受贼污辱!”乃投之于谷。贼方惊骇,仲娘又投于谷。谷深数百尺,姊寻卒;仲娘脚折面破,血流被体,气绝良久而苏,贼义之而去。京兆尹第五琦感其贞烈,奏之;诏旌表门闾,长免丁役,二女葬事官给。京兆尹曹陆海著赋以美之。
原武尉卢甫妻李氏,陇西成纪人也。父澜,永泰元年春任蕲县令。界内先有草贼二千余人。澜挺身入贼,结以诚信,贼并降附,百姓复业者二百余家。时曹升任徐州刺史,知贼降,领兵掩袭。贼得脱后,入县杀澜。澜将被杀,从父弟渤,诣贼救澜,请代兄死。澜又请留弟,弟兄争死。澜女卢甫妻,又泣请代父死。并为贼所害,宣慰使、吏部侍郎李季卿以节义闻。
又有尉氏尉王泛妻裴氏,仪王傅巨卿之女也。素有容范,为贼所俘,贼逼之。裴曰:“吾衣冠之子,当死即死,终不苟全一命,受污于贼。”贼胁之以兵,逼之以骂,裴坚力抗之。贼怒,乃支解裴氏,至死不屈。季卿亦以状迹闻。
诏曰:“郑州原武县尉卢甫亡妻李氏、汴州尉氏县尉王泛亡妻裴氏等,懿范传家,柔明植性;顷因寇难,克彰义烈。或请代父死,表因心之孝;或誓逐夫亡,标难夺之节。宜膺赠律,俾光休美。李氏可赠孝昌县君,裴氏可赠河东县君,仍编入史册。”澜、渤亦赠官秩。
邹待征妻簿氏。待征,大历中为常州江阴县尉,其妻为海贼所掠。薄氏守节,出待征官诰于怀中,托付村人,使谓待征曰:“义不受辱。”乃投江而死。贼退潮落,待征于江岸得妻尸焉。江左文士,多著节妇文以纪之。
李湍妻。湍,吴元济之军人也。元和中,淮南未平,湍心怀向顺,乃急渡氵殷河,东降乌重胤。其妻遂为贼束缚在树,脔而食之,至死,叫其夫曰:“善事乌仆射。”观者义之。至是,重胤以其事请列史册。十三年,宪宗下诏从之。
董昌龄母杨氏。昌龄常为泗州长史,世居于蔡。少孤,受训于母。累事吴少诚、少阳,至元济时,为吴房令。杨氏潜诫曰:“逆顺之理,成败可知,汝宜图之。”昌龄志未果,元济又署为郾城令。杨氏复诫曰:“逆党欺天,天所不福。汝当速降,无以前败为虑,无以老母为念。汝为忠臣,吾虽殁无恨矣!”及王师逼郾城,昌龄乃以城降,且说贼将邓怀金归款于李光颜。宪宗闻之喜,急召昌龄至阙,直授郾城令、兼监察御史,仍赐绯鱼。昌龄泣谢曰:“此皆老母之训。”宪宗嗟叹良久。元济囚杨氏,欲杀之,而止者数矣。蔡平,杨氏幸无恙。元和十五年,陈许节度使李逊疏杨氏之强明节义以闻,乃封北平郡太君。
韦雍妻萧氏。雍,故太子宾客。张弘靖镇幽州日,奏授观察判官,摄监察御史。时属朝廷制置未备,幽州俗本凶悍,尤不乐文儒为主帅,宾佐习于常态,忿其变通,议论不密,卒然起乱。雍时家亦从劫,萧氏闻难号呼,专执夫袂,左右格去,以死不从。及雍临刃,萧氏涕而告曰:“妾不幸年少,义不苟活;今日之事,愿先就死!”执刃者断其臂而杀雍,萧氏词气不挠,虽凶悍圜视,无不嗟叹。其夕,萧氏亦卒。太和六年,节度使杨志诚表明其事,因降敕追封兰陵县君。
衡方厚妻程氏。方厚,太和中任邕州都督府录事参军,为招讨使董昌龄诬枉杀之。程氏力不能免,乃抑其哀,如非冤者。昌龄雅不疑虑,听其归葬。程氏故得以徒行诣阙,截耳于右银台门,告夫被杀之冤。御史台鞫之,得实,谏官亦有章疏,故昌龄再受谴逐。
程氏,开成元年降敕曰:“乃者吏为不道,虐杀尔夫,诣阙申冤,徒行万里,崎岖逼畏,滨于危亡。血诚即昭,幽愤果雪,虽古之烈妇,何以加焉!如闻孤孀无依,昼哭待尽,俾荣禄养,仍赐疏封。可封武昌县君,仍赐一子九品正员官。”
女道士李玄真,越王贞之玄孙。曾祖珍子,越王张六男也。先天中得罪,配流岭南。玄真祖、父,皆亡殁于岭外。虽曾经恩赦,而未昭雪。玄真进状曰:“去开成三年十二月内得岭南节度使卢钧出俸钱接措,哀妾三代旅榇暴露,各在一方,特与发遣,归就大茔合祔。今护四丧,已到长乐旅店权下,未委故越王坟所在,伏乞天恩,允妾所奏,许归大茔。妾年已六十三,孤露家贫,更无依倚。”诏曰:“越王事迹,国史著明,枉陷非辜,寻已洗雪。其珍子他事配流,数代漂零,不还京国。玄真弱女,孝节卓然,启护四丧,绵历万里;况是近族,必可加恩。行路犹或嗟称,朝廷固须恤助。委宗正寺、京兆府与访越王坟墓报知。如不是陪陵,任祔茔次卜葬。其葬事仍令京兆府接措,必使备礼。葬毕,玄真如愿住京城,便配咸宜观安置。”
孝女王和子者,徐州人。其父及兄为防秋卒,戍泾州。元和中,吐蕃寇边,父兄战死,无子,母先亡。和子时年十七,闻父兄殁于边上,被发徒跣缞裳,独往泾州。行丐取父兄之丧,归徐营葬。手植松柏,剪发坏形,庐于墓所。节度使王智兴以状闻,诏旌表之。
又大中五年,兗州瑕丘县人郑神佐女,年二十四,先许适驰雄牙官李玄庆。神佐亦为官健,戍庆州。时党项叛,神佐战死,其母先亡,无子。女以父战殁边城,无由得还,乃剪发坏形,自往庆州护父丧还,至瑕丘县进贤乡马青村,与母合葬。便庐于坟所,手植松桧,誓不适人。节度使萧椒以状奏之曰:“伏以闾里之中,罕知礼教,女子之性,尤昧义方。郑氏女痛结穷泉,哀深《陟岵》,投身沙碛,归父遗骸,远自边陲,得还闾里。感《蓼莪》以积恨,守丘墓以誓心。克彰孝理之仁,足厉贞方之节。”诏旌表门闾。
赞曰:政教隆平,男忠女贞。礼以自防,义不苟生。彤管有炜,兰闺振声。《关雎》合《雅》,始号文明。
列传第一百四十四上 突厥上
○突厥之始,启民之前,《隋书》载之备矣,只以入国之事而述之。
始毕可汗咄吉者,启民可汗子也。隋大业中嗣位,值天下大乱,中国人奔之者众。其族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属焉。控弦百余万,北狄之盛,未之有也。高视阴山,有轻中夏之志。
可汗者,犹古之单于;妻号可贺敦,犹古之阏氏也。其子弟谓之特勒,别部领兵者皆谓之设。其大官屈律啜,次阿波,次颉利发,次吐屯,次俟斤,并代居其官而无员数,父兄死则子弟承袭。
高祖起义太原,遣大将军府司马刘文静聘于始毕,引以为援。始毕遣其特勒康稍利等献马千匹,会于绛郡。又遣二千骑助军,从平京城。及高祖即位,前后赏赐,不可胜纪。始毕自恃其功,益骄踞;每遣使者至长安,颇多横恣。高祖以中原未定,每优容之。
武德元年,始毕使骨咄禄特勒来朝,宴于太极殿,奏《九部乐》,赉锦彩布绢各有差。二年二月,始毕帅兵渡河,至夏州,贼帅梁师都出兵会之,谋入抄掠。授马邑贼帅刘武周兵五百余骑,遣入句注,又追兵大集,欲侵太原。是月,始毕卒,其子什钵苾以年幼不堪嗣位,立为泥步设,使居东偏,直幽州之北。立其弟俟利弗设,是为处罗可汗。
处罗可汗嗣位,又以隋义成公主为妻,遣使入朝告丧。高祖为之举哀,废朝三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者,又遣内史舍人郑德挺往吊处罗,赐物三万段。处罗此后频遣使朝贡。先是,隋炀帝萧后及齐王暕之子政道,陷于窦建德。三年二月,处罗迎之,至于牙所,立政道为隋王。隋末中国人在虏庭者,悉隶于政道,行隋正朔,置百官,居于定襄城,有徒一万。时太宗在籓,受诏讨刘武周,师次太原,处罗遣其弟步利设率二千骑与官军会。六月,处罗至并州,总管李仲文出迎劳之。留三日,城中美妇人多为所掠,仲文不能制。俄而,处罗卒,义成公主以其子奥射设丑弱,废不立之,遂立处罗之弟咄苾,是为颉利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