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 - 第 906 页/共 1043 页

侂胄恃功,为汝愚所抑,日夜谋引其党为台谏,以摈汝愚。汝愚为人疏,不虞其奸。赵彦逾以尝达意于郭杲,事定,冀汝愚引与同列,至是除四川制置,意不惬,与侂胄合谋。陛辞日,尽疏当时贤者姓名,指为汝愚之党,上意不能无疑。汝愚请令近臣举御史,侂胄密谕中司,令荐所厚大理寺簿刘德秀,内批擢德秀为察官,其党牵联以进,言路遂皆侂胄之人。会黄裳、罗点卒,侂胄又擢其党京镗代点,汝愚始孤,天子益无所倚信。于是中书舍人陈傅良、监察御史吴猎、起居郎刘光祖各先后斥去,群憸和附,疾正士如仇雠,而衣冠之祸始矣。   侂胄欲逐汝愚而难其名,或教之曰:「彼宗姓,诬以谋危社稷,则一纲无遗。」侂胄然之,擢其党将作监李沐为正言。沐,彦颖之子也,尝求节度使于汝愚不得,奏:「汝愚以同姓居相位,将不利于社稷,乞罢其政。」汝愚出浙江亭待罪,遂罢右相,除观文殿学士、知福州。台臣合词乞寝出守之命,遂以大学士提举洞霄宫。   国子祭酒李祥言:「去岁国遭大戚,中外汹汹,留正弃相位而去,官僚几欲解散,军民皆将为乱,两宫隔绝,国丧无主。汝愚以枢臣独不避殒身灭族之祸,奉太皇太后命,翊陛下以登九五,勋劳著于社稷,精忠贯于天地,乃卒受黯黮而去,天下后世其谓何?」博士杨简亦以为言。李沐劾祥、简,罢之。太府丞吕祖俭亦上书诉汝愚之忠,诏祖俭朋比罔上,送韶州安置。太学生杨宏中、周端朝、张TL、林仲麟、蒋傅、徐范等伏阙言:「去岁人情惊疑,变在朝夕。当时假非汝愚出死力,定大议,虽百李沐,罔知攸济。当国家多难,汝愚位枢府,本兵柄,指挥操纵,何向不可,不以此时为利,今上下安恬,乃独有异志乎?」书上,悉送五百里外羁管。   侂胄忌汝愚益深,谓不重贬,人言不已。以中丞何澹疏,落大观文。监察御史胡纮疏汝愚唱引伪徒,谋为不轨,乘龙授鼎,假梦为符。责宁远军节度副使,永州安置。初,汝愚尝梦孝宗授以汤鼎,背负白龙升天,后翼宁宗以素服登大宝,盖其验也,而谗者以为言。时汪义端行词,用汉诛刘屈氂、唐戮李林甫事,示欲杀之意。迪功郎赵师召亦上书乞斩汝愚。汝愚怡然就道,谓诸子曰:「观侂胄之意,必欲杀我,我死,汝曹尚可免也。」至衡州病作,为守臣钱鍪所窘,暴薨,天下闻而冤之,时庆元二年正月壬午也。   汝愚学务有用,常以司马光、富弼、韩琦、范仲淹自期。凡平昔所闻于师友,如张栻、朱熹、吕祖谦、汪应辰、王十朋、胡铨、李焘、林光朝之言,欲次第行之,未果。所著诗文十五卷、《太祖实录举要》若干卷、《类宋朝诸臣奏议》三百卷。汝愚聚族而居,门内三千指,所得廪给悉分与之,菜羹疏食,恩意均洽,人无间言。自奉养甚薄,为夕郎时,大冬衣布裘,至为相亦然。   汝愚既殁,党禁浸解,旋复资政殿学士、太中大夫,已而赠少保。侂胄诛,尽复元官,赐谥忠定,赠太师,追封沂国公。理宗诏配享宁宗庙庭,追封福王,其后进封周王。子九人,崇宪其长子也。   崇宪,字履常,淳熙八年以取应对策第一,时汝愚侍立殿上,降,再拜以谢。孝宗顾近臣曰:「汝愚年几何?已有子如此。」越三年,复以进士对策,擢甲科。上谓执政曰:「此汝愚子,岂即前科取应第一人者耶?」   崇宪初仕为保义郎、监饶州赡军酒库,换从事郎、抚州军事推官。汝愚帅蜀,辟书写机宜文字,改江西转运司干办公事,监西京中岳庙。汝愚既贬死,海内愤郁,崇宪阖门自处。居数年,复汝愚故官职,多劝以仕。   改奉议郎、知南昌县事,奉行荒政,所活甚众。升籍田令,制曰:「尔先人有功王室,中更谗毁,思其功而录其子,国之典也。」崇宪拜命感泣,陈疏力辞,以为「先臣之冤未悉昭白,而其孤先被宠光,非公朝所以劝忠孝、厉廉耻之意。」俄改监行在都进奏院,复引陈瓘论司马光、吕公著复官事申言之,乞以所陈下三省集议:「若先臣心迹有一如言者所论,即近日恩典皆为冒滥,先臣复官赐谥,与臣新命,俱合追寝。如公论果谓诬蔑,乞昭示中外,使先臣之谗谤既辨,忠节自明,而宪圣慈烈皇后拥佑之功德益显。然后申饬史官、改正诬史,垂万世之公。」   又请正赵师召妄贡封章之罪,究蔡琏与大臣为仇之奸,毁龚颐正《续稽古录》之妄。诏两省史官考订以闻。已而吏部尚书兼修国史楼钥等请施行如章,从之。及诬史未正,复进言,其略谓:「前日史官徒以权臣风旨,刊旧史、焚元稿,略无留难。今诏旨再三,莫有慨然奋直笔者,何小人敢于为恶,而谓之君子者顾不能勇于为善耶?」闻者愧之。其后玉牒、日厉所卒以《重修龙飞事实》进呈,因崇宪请也。   未几,赠汝愚太师,封沂国公,擢崇宪军器监丞,改太府监丞,迁秘书郎,辞,弗许。寻为著作佐郎兼权考功郎官。尝因闵雨求言,乃上封事,谓:「今日有更化之名,无更化之实。人才,国之元气,而忠鲠摈废之士,死者未尽省录,存者未悉褒扬。言论,国之风采,其间输忠亡隐,有所规益者,岂惟奖激弗加,盖亦罕见施用;偷安取容,无所建明者,岂惟黜罚弗及,或乃遂阶通显。」至若勉圣学以广聪明,教储贰以固根本,戒宰辅大臣同寅尽瘁以济艰难,责侍从台谏思职尽规以宣壅蔽,防左右近习窃弄之渐,察奸憸余党窥伺之萌,皆恳恳为上言之。   请外,知江州。郡民岁苦和籴,崇宪疏于朝,永蠲之。且转籴旁郡谷别廪储之,以备岁俭。瑞昌民负茶引钱,新旧累积,为缗十七万有奇,皆困不能偿,死则以责其子孙犹弗贷。会新券行,视旧价几倍蓰,崇宪叹曰:「负茶之民愈困矣。」亟请以新券一偿旧券二,诏从之。盖受赐者千余家,刻石以纪其事。修陂塘以广溉灌,凡数千所。提举江西常平兼权隆兴府及帅漕司事,迁转运判官仍兼帅事。   初,汝愚捐私钱百余万创养济院,俾四方宾旅之疾病者得药与食,岁久浸移为它用。崇宪至,寻修复,立规约数十条,以愈疾之多寡为赏罚。弃儿于道者,亦收鞠之。社仓久敝,访其利害而更张之。、   以兵部郎中召,寻改司封,皆固辞,遂直秘阁、知静江府、广西经略安抚。静江之属邑十,地肥硗略等,而阳朔、修仁、荔浦之赋独倍焉。自张栻奏减之余,人犹以为病。崇宪请再加蠲减,诏递损有差,三县民立祠刻石。琼守非才,激黎峒之变,乃劾去之,改辟能者代其任。萝蔓峒者仍岁寇钞为暴,实民何向父子阴诱导之。崇宪捐金缯付小校使系以来,置之法。因严民夷交通之禁,使边民相什伍,寇至则鸣鼓召众,先后掩击,俘获者赏,不至者有惩。先是,部内郡邑有警,辄移统府兵戍之,在宜州者百人,古县半之。崇宪谓根本单虚,非所以窒奸萌,乃于其地各置兵如戍兵之数,而敛戍者以归。邕为边要害地,自狄青平侬智高,所以设韩捍防者甚至,岁久浸弛,而溪峒日强。崇宪条上其议,朝廷颇采其言,然未及尽用也。   崇宪天性笃孝,居父丧,月余始食食,小祥始茹果实,终丧不饮酒食肉,比御犹弗入者久之。   论曰:自昔大臣处危疑之地,而能免于祸难者盖鲜矣。昔者周成王立而幼冲,周公以王室懿亲为宰辅,四国流言,而周公不免于居东之忧,非天降风雷之变,以彰周公之德而启成王之衷,则所谓《金滕》之书,固无因而关于王之耳目,公之心果能以自明乎?公之心能自明,则天意之所以属于周而绵八百载之丕祚者,实系于兹。不然,周其殆哉!   赵汝愚,宋之宗臣也,其贤固不及周公,其位与戚又非若周公之尊且昵也。方孝宗崩,光宗疾,大丧无主,中外汹汹,一时大臣有畏难而去者矣。汝愚独能奋不虑身,定大计于顷刻,收召明德之士,以辅宁宗之新政,天下翕然望治,其功可谓盛矣。然不几时,卒为韩侂胄所构,一斥而遂不复返,天下闻而冤之。于此见天之所以眷宋者不如周,而宋之陵夷驯至于不可为,信非人力之所能也。   汝愚父以纯孝闻,而子崇宪能守家法,所至有惠政,亦可谓世济其美者已。       列传第一百五十二     ○彭龟年黄裳罗点黄度周南附林大中陈骙黄黼詹体仁   彭龟年,字子寿,临江军清江人。七岁而孤,事母尽孝。性颖异,读书能解大义。及长,得程氏《易》读之,至忘寝食,从朱熹、张栻质疑,而学益明。登乾道五年进士第,授袁州且春尉、吉州安福丞。郑侨、张枃同荐,除太学博士。   殿中侍御史刘光祖以论带御器械吴端,徙太府少卿,龟年上疏乞复其位,贻书宰相云:「祖宗尝改易差除以伸台谏之气,不闻改易台谏以伸幸臣之私。」兼魏王府教授,迁国子监丞。以侍御史林大中荐,为御史台主簿。改司农寺丞,进秘书郎兼嘉王府直讲。   光宗尝亲郊,值暴风雨感疾,大臣希得进见。久之,疾平,犹疑畏不朝重华宫。龟年以书谯赵汝愚,且上疏言:「寿皇之事高宗,备极子道,此陛下所亲睹也。况寿皇今日止有陛下一人,圣心拳拳,不言可知。特遇过宫日分,陛下或迟其行,则寿皇不容不降免到宫之旨,盖为陛下辞责于人,使人不得以窃议陛下,其心非不愿陛下之来。自古人君处骨肉之间,多不与外臣谋,而与小人谋之,所以交斗日深,疑隙日大。今日两宫万万无此。然臣所忧者,外无韩琦、富弼、吕诲、司马光之臣,而小人之中,已有任守忠者在焉,惟陛下裁察。」   又言:「使陛下亏过宫定省之礼,皆左右小人间谍之罪。宰执侍从但能推父子之爱,调停重华;台谏但能仗父子之义,责望人生。至于疑间之根,盘固不去,曾无一语及之。今内侍间谍两宫者固非一人,独陈源在寿皇朝得罪至重,近复进用,外人皆谓离间之机必自源始。宜亟发威断,首逐陈源,然后肃命銮舆,负罪引慝,以谢寿皇,使父子欢然,宗社有永,顾不幸欤?」居亡何,光宗朝重华,都人欢悦。寻除起居舍人,入谢,光宗曰:「此官以待有学识人,念非卿无可者。」   龟年述祖宗之法为《内治圣鉴》以进。光宗曰:「祖宗家法甚善。」龟年曰:「臣是书大抵为宦官、女谒之防,此曹若见,恐不得数经御览。」光宗曰:「不至是。」他日,龟年奏:「臣所居之官,以记注人君言动为职,车驾不过宫问安,如此书者又数十矣,恐非所以示后。」有旨幸玉津园,龟年奏:「不奉三宫,而独出宴游,非礼也。」又言:「陛下误以臣充嘉王府讲读官,正欲臣等教以君臣父子之道。臣闻有身教,有言教,陛下以身教,臣以言教者也,言岂若身之切哉。」   绍熙五年五月,寿皇不豫,疾浸革,龟年连三疏请对,不获命。属上视朝,龟年不离班位,伏地扣额久不已,血渍鹙甓。光宗曰:「素知卿忠直,欲何言?」龟年奏:「今日无大于不过宫。」光宗曰:「须用去。」龟年言:「陛下屡许臣,一入宫则又不然。内外不通,臣实痛心。」同知枢密院余端礼曰:「扣额龙墀,曲致忠恳,臣子至此,为得已邪?」上云:「知之。」   孝宗崩,宁宗受禅,是夕召对,宁宗蹙额云:「前但闻建储之义,岂知遽践大位,泣辞不获,至今震悸。」龟年奏:「此乃宗祏所系,陛下安得辞,今日但当尽人子事亲之诚而已。」因拟起居札子,乞日进一通。又与翊善黄裳同奏往朝南内,因定过宫之礼,乞先一日入奏,率百官恭谢。宁宗朝泰安宫,至则寝门已闭,拜表而退。   时议欲别建泰安宫,而光宗无徙宫之意。龟年言:「古人披荆棘立朝廷,尚可布政出令,况重华一宫岂为不足哉?陛下居狭处,太上居宽处,天下之人必有谅陛下之心者。」于是宫不果建。迁中书舍人。刘庆祖已带遥郡承宣使,而以太上随龙人落阶官,龟年缴奏,宁宗批:「可与书行。」龟年奏:「臣非为庆祖惜此一官,为朝廷惜此一门耳。夫'可与书行',近世弊令也,使其可行,臣即书矣,使不可行,岂敢因再令而遂书哉?」宁宗尝谓:「退朝无事,恐自怠惰,非多读书不可。」龟年奏:「人君之学与书生异,惟能虚心受谏,迁善改过,乃圣学中第一事,岂在多哉!」   一日,御笔书朱熹、黄裳、陈傅良、彭龟年、黄由、沈有开、李巘、京镗、黄艾、邓驲十人姓名示龟年云:「十人可充讲官否?」龟年对曰:「陛下若招来一世之杰如朱熹辈,方厌人望,不可专以潜邸学官为之。」寻除侍讲,迁吏部侍郎,升兼侍读。龟年知事势将变,会暴雨震雷,因极陈小人窃权、号令不时之弊。遣充金国吊祭接送伴使。   初,朱熹与龟年约共论韩侂胄之奸,会龟年护客,熹以上疏见绌,龟年闻之,附奏云:「始臣约熹同论此事。今熹既罢,臣宜并斥。」不报。迨归,见侂胄用事,权势重于宰相,于是条数其奸,谓:「进退大臣,更易言官,皆初政最关大体者。大臣或不能知,而侂胄知之,假托声势,窃弄威福,不去必为后患。」上览奏甚骇,曰:「侂胄朕之肺腑,信而不疑,不谓如此。」批下中书,予侂胄祠,已乃复入。   龟年上疏求去,诏侂胄与内祠,龟年与郡,以焕章阁待制知江陵府、湖北安抚使。龟年丐祠,庆元二年,以吕棐言落职;已而追三官,勒停。嘉泰元年,复元官。起知赣州,以疾辞,除集英殿修撰、提举冲佑观。开禧二年,以待制宝谟阁致仕,卒。   龟年学识正大,议论简直,善恶是非,辨析甚严,其爱君忧国之忱,先见之识,敢言之气,皆人所难。晚既投闲,悠然自得,几微不见于颜面。自伪学有禁,士大夫鲜不变者,龟年于关、洛书益加涵泳,扁所居曰止堂,著《止堂训蒙》,盖始终特立者也。闻苏师旦建节,曰:「此韩氏之阳虎,其祸韩氏必矣。」及闻用兵,曰:「祸其在此乎?」所著书有《经解》、《祭仪》、《五致录》、奏议、外制。   侂胄诛,林大中、楼錀皆白其忠,宁宗诏赠宝谟阁直学士。章颖等请易名,赐谥忠肃。上谓颖等曰:「彭龟年忠鲠可嘉,宜得谥。使人人如此,必能纳君于无过之地。」未几,加赠龙图阁学士,而擢用其子钦。   黄裳,字文叔,隆庆府普成人。少颖异,能属文。登乾道五年进士第,调巴州通江尉。益务进学,文词迥出流辈,人见之曰:「非复前日文叔矣。」   时蜀中饷师,名为和籴,实则取民。裳赋《汉中行》,讽总领李蘩,蘩为罢籴,民便之。改兴元府录事参军。以四川制置使留正荐,召对,论蜀兵民大计。迁国子博士,以母丧去。宰相进拟他官,上问裳安在,赐钱七十万。除丧,复召。   时光宗登极,裳进对,谓:「中兴规模与守成不同,出攻入守,当据利便之势,不可不定行都。富国强兵,当求功利之实,不可不课吏治。捍内御外,当有缓急之备,不可不立重镇。」其论行都,以为就便利之势,莫若建康。其论吏治,谓立品式以课其功,计资考以久其任。其论重镇,谓自吴至蜀,绵亘万里,曰汉中,曰襄阳,曰江陵,曰鄂渚,曰京口,当为五镇,以将相大臣守之,五镇强则国体重矣。除太学博士,进秘书郎。   迁嘉王府翊善,讲《春秋》「王正月」曰:「周之王,即今之帝也。王不能号令诸侯,则王不足为王;帝不能统御郡镇,则帝不足为帝。今之郡县,即古诸侯也。周之王惟不能号令诸侯,故《春秋》必书'王正月',所以一诸侯之正朔。今天下境土,比祖宗时不能十之四,然犹跨吴、蜀、荆、广、闽、越二百州,任吾民者,二百州守也,任吾兵者,九都统也,苟不能统御,则何以服之?」王曰:「何谓九都统?」裳曰:「唐太宗年十八起义兵,平祸乱。今大王年过之,而国家九都统之说犹有未知,其可不汲汲于学乎?」   他日,王擢用东宫旧人吴端,端诣王谢,王接之中节。裳因讲《左氏》「礼有等衰」,问王:「比待吴端得重轻之节,有之乎?」王曰:「有之。」裳曰:「王者之学,正当见诸行事。今王临事有区别,是得等衰之义矣。」王意益向学。于是作八图以献:曰太极,曰三才本性,曰皇帝王伯学术,曰九流学术,曰天文,曰地理,曰帝王绍运,以百官终焉,各述大旨陈之。每进言曰:「为学之道,当体之以心。王宜以心为严师,于心有一毫不安者,不可为也。」且引前代危亡之事以为儆戒。王谓人曰:「黄翊善之言,人所难堪,惟我能受之。」他日,王过重华宫,寿皇问所读书,王举以对,寿皇曰:「数不太多乎?」王曰:「讲官训说明白,忱心乐之,不知其多也。」寿皇曰:「黄翊善至诚,所讲须谛听之。」   裳久侍王邸,每岁诞节,则陈诗以寓讽。初尝制浑天仪、舆地图,侑以诗章,欲王观象则知进学,如天运之不息,披图则思祖宗境土半陷于异域而未归。其后又以王所讲三经为诗三章以进。王喜,为置酒,手书其诗以赐之。王尝侍宴宫中,从容为光宗诵《酒诰》,曰:「此黄翊善所教也。」光宗诏劳裳,裳曰:「臣不及朱熹,熹学问四十年,若召置府寮,宜有裨益。」光宗嘉纳。裳每劝讲,必援古证今,即事明理,凡可以开导王心者,无不言也。   绍熙二年,迁起居舍人。奏曰:「自古人君不能从谏者,其蔽有三:一曰私心,二曰胜心,三曰忿心。事苟不出于公,而以己见执之,谓之私心;私心生,则以谏者为病,而求以胜之;胜心生,则以谏者为仇,而求以逐之。因私而生胜,因胜而生忿,忿心生,则事有不得其理者焉。如潘景珪,常才也,陛下固亦以常人遇之,特以台谏攻之不已,致陛下庇之愈力,事势相激,乃至于此。宜因事静察,使心无所系,则闻台谏之言无不悦,而无欲胜之心,待台谏之心无不诚,而无加忿之意矣。」   三年,试中书舍人。时武备寝弛,裳上疏曰:「寿皇在位三十年,拊循将士,士常恨不得效死以报。陛下诚能留意武事,三军之士孰不感激愿为陛下用乎?」又论:「荆、襄形势居吴、蜀之中,其地四平,若金人捣襄阳,据江陵,按兵以守,则吴、蜀中断,此今日边备之最可忧也。宜分鄂渚兵一二万人屯襄、汉之间,以张形势而壮重地。」时朝廷方宴安,裳所言多不省。   未几,除给事中。赵汝愚除同知枢密院,监察御史汪义端言祖宗之法,宗室不为执政,再疏丑诋汝愚,汝愚乞免官。裳奏:「汝愚事父孝,事君忠,居官廉。忧国爱民,出于天性,如青天白日,奴隶知其清明。义端所见,皆奴隶之不如,不可以居朝列。」于是义端与郡。   裳在琐闼甫一月,封驳无虑十数。韩侂胄落阶官,郑汝谐除吏部侍郎,裳皆缴其命。改兵部侍郎,不拜,遂以显谟阁待制充翊善。先是,光宗以忧疑成疾,不过重华宫,裳入疏请五日一朝,至是复苦言之。上曰:「内侍杨舜卿告朕勿过宫。」裳请斩舜卿,且以八事之目为奏,曰念恩,释怨,辨谗,去疑,责己,畏天,防乱,改过。不报。   裳尝病疽,及是忧愤,创复作,又奏:   陛下之于寿皇,未尽孝敬之道,意者必有所疑也。臣窃推致疑之因,陛下毋乃以焚廪、浚井之事为忧乎?夫焚廪、浚井,在当时或有之。寿皇之子惟陛下一人,寿皇之心,托陛下甚重,爱陛下甚至,故忧陛下甚切。违豫之际,焫香祝天,为陛下祈祷。爱子如此,则焚廪、浚井之心,臣有以知其必无也,陛下何疑焉?又无乃以肃宗之事为忧乎?肃宗即位灵武,非明皇意,故不能无疑。寿皇当未倦勤,亲挈神器授之陛下,揖逊之风,同符尧、舜,与明皇之事不可同日而语明矣,陛下何疑焉?又无乃以卫辄之事为忧乎?辄与蒯聩,父子争国。寿皇老且病,乃颐神北宫,以保康宁,而以天下事付之陛下,非有争心也,陛下何疑焉?又无乃以孟子责善为疑乎?父子责善,本生于爱,为子者能知此理,则何至于相夷。寿皇愿陛下为圣帝,责善之心出于忠爱,非贼恩也,陛下何疑焉?   此四者,或者之所以为疑,臣以理推之,初无一之可疑者。自父子之间,小有猜疑,此心一萌,方寸遂乱。故天变则疑而不知畏,民困则疑而不知恤,疑宰执专权则不礼大臣,疑台谏生事则不受忠谏,疑嗜欲无害则近酒色,疑君子有党则庇小人。事有不须疑者,莫不以为疑。乃若贵为天子,不以孝闻,敌国闻之,将肆轻侮,此可疑也,而陛下则不疑;小人将起为乱,此可疑也,而陛下则不疑;中外官军,岂无他志,此可疑也,而陛下则不疑。事之可疑者,反不以为疑,颠倒错乱,莫甚于此,祸乱之萌,近在旦夕。宜及今幡然改过,整圣驾,谒两宫,以交父子之欢,则四夷向风,天下慕义矣。   会寿皇不豫,中外忧危,裳抗声谏。上起入宫,裳挽其裾随之至宫门,挥涕而出。乃连章请外,谓:「臣职有三:曰待制,曰侍讲,曰翊善。今使供待制之职乎?则当日夕求对以救主失,今不过宫,有亏子道,前后三谏而不加听,是待制之职可废也。将使供侍讲之职乎?则当引经援古,劝君以孝,今不问安,不视疾,大义已丧,复讲何书乎?是侍讲之职可废也。将使供翊善之职乎?当究义理,教皇子以孝,陛下不能以孝事寿皇,臣将何说以劝皇子乎?是翊善之职可废也。」因出关待命。及闻寿皇遗诏,乃亟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