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谈录 - 第 2 页/共 3 页

顺宗好神仙,闻有处士玄解,上召至,в发童颜,气息香洁。常乘一黄牝马,粗高三尺,不啖刍粟,但饮醇酎,不施缰勒,唯以青毡藉其背,常游历青兖间。与人浯千百年事,历如目击,知其异人,遂令召入宫。处九华之室,设紫茭席,饮龙膏酒。上每日亲自谒问,颇加敬仰,未尝以君臣之礼相关。上因问曰:“先生春秋既高,而颜色不衰,何也?”玄解曰:“家于海上,常种灵草食之,故得然也。”即于衣间出三年药实,为上种于殿前,沃以长安酒,覆以金盘,戒于帝曰:“慎勿令人开视。”经七日,令帝斋沐焚香,启盘视之,灵草巳成,异香芬馥,自帝之外皆不与见。玄解请上随心饵之,颇觉神验,由是益加礼重。玄解一日,辞归东海,上未之计:。遇宫中刻木作海上三山,采绘华丽,间以珠玉,因元日与玄解视之。上指蓬莱曰:“若非上仙,无由得及此境。”玄解笑曰:“三岛咫尺,谁曰难及。臣虽无能,试为陛下一游,以探物象妍丑。”即踊体空中,渐觉微小,俄而入于金银阙内。左右连声呼之,竟不复有所见。上追忆叹恨,仅成羸疾,因呼其山为“藏真岛”,并焚凤脑香以崇礼敬。旬日,青州奏云:“玄解乘黄牝马过海矣。” ○金玉屑化为胡蝶 穆宗殿前种千叶牡丹,花始开,香气袭人。一朵千叶,大而且红。上每视,必嘉叹曰:“人间未有。”后宫禁中,遇夜常有黄白蛱蝶计万数飞集于花间,辉光照耀,达曙方去。宫人竞以罗巾扑之,无有获者。上令张网于空中,遂得数百于殿内,纵嫔御追捉以为娱。迟明视之,则皆金五片也。其状工巧,无以为比,而内人争用绛缕绊其脚以为首饰。夜则光起妆奁中。其后开宝厨,睹金屑五屑,将有化为蝶者,宫中方觉焉。 ○雕木为技剧术 韩志和,本倭国人也。善雕木作鸾鹤鸦鹊之状,饮啄动静,与真无异。以关戾置于腹中,矜之,则凌云奋飞,可高百尺,至二百步外,方始却下。兼刻木作猫儿,以捕鼠雀。何郎中异其机巧,遂以事奏。上睹而悦之。志和又雕蹋床,高数尺,其上饰之以金银采绘,谓之“见龙床”,置之则不见龙,蹋则鳞鬣牙爪俱出。始进,上以足履之,而龙矫矫若得风云之状。上虽爱之,其心怖畏,遂令撤去。志和伏于上前曰:“臣愚昧,致有惊惧圣躬。臣愿别进薄伎,稍娱至尊耳目,以赎死罪。”上笑曰:“所解何术,为我作之。”忘和遂于怀中出一桐木合,方数寸,中有物名“蝇虎子”,不啻一二百焉。其形皆赤,云丹砂啖之。乃令为五队,令舞《梁州》。上令召乐工举其曲,而虎子盘回宛转,无不中节。每遇致词处,则隐隐如蝇声,及曲终,累累而退,若有尊卑等级。志和臂虎子于上前,猎蝇于数百步之内,如鹞捕雀,无有不获。上喜其有可观,赐以采帛银碗。志和出宫门,即转以与人。后复诏志和,不知所在。 ○酒山紫海之异 南昌国有酒山,盖山有泉,其味如酒,饮之甚美,醉则经月不醒。又有紫海,水色如烂椹,可以染衣,其龙鱼龟鳖、砂石草木,无不紫焉。 ○黄金蛇 开成初,宫中有黄蛇,夜自宝库中出游于阶庭间,光彩照灼,不可擒捕。宫人惊怪,掷珊瑚系之,如击断其首。熟视,并失所在。明日,宫人具以事告宪宗,令遍搜库中,乃得黄金蛇,珊瑚贯其首。上熟视而思之,昔隋炀帝为晋王时,以黄金蛇赠陈夫人,不知此蛇得自何处。左右因睹颔下有“<广婪>”字,上蹶然曰:“果不失朕所言耶。阿<广婪>,炀帝小字也。”上之博学敏悟,率多此类。遂命取玻璃连环,系于五彘之前足(以彘能啖蛇也),其后更不复见矣, 元藏几沧洲遇仙 处士元藏几,自言是后魏清河孝王之孙也,隋炀帝脱官奉信郎。大业元年为诲使判官,遇风浪坏船,黑雾四合。同济者皆不救而藏几独为破木所载,始经半月,忽达于洲岛间。人问其来,则藏几具以事对。洲人曰:“此乃沧洲,去国已数万里。”乃出菖蒲花桃花酒饮之,而神气精爽焉。其洲方千里,花木常如二三月,地土宜五谷,人多不死。亦出风皇、孔雀、灵牛、神马之属,又产分蒂瓜。瓜长二尺,其色如椹,一瓜二蒂。有碧枣、丹栗,皆大如梨。其洲人多衣缝掖衣,又戴飞游冠,与之话中华事,则历历在目前。所居或金阙银台、玉楼紫阁,箫韶之乐是奏,饮之以香露之醪。洲侧有久视山,山下出澄绿水,其泉一百步,亦谓之“流绿渠”。虽投之金石,终不沈没,故洲人以瓦铁为舟舰。又有良金池,可方数千里,水石沙泥皆如金色,其中有四足鱼,有金莲花。洲人研之如泥,彩绘光影,焕烂与真金无异,但不可入火而已。更有莲茎出,其花如蝶,每微风,则动摇如飞。妇人竞采之以为首饰,则语曰:“不戴金莲花,不得到仙家。”又以强木造舟楫,其上多饰珠玉,以为游嬉。强木,不沈之木,若方一寸,以百斤之石缒之,终不能没。藏几淹驻既久,忽思中国。洲人遂制浚风舸以送之,激水如箭,不旬日即达于家。问其国,乃皇唐子孙,皆疏属也。 ○罗浮先生 罗浮先生年数百而颜色不衰。立于床前,则发垂至地,坐于暗室,则目光可见数丈。每采药于深岩峻谷,则毒龙猛兽往来卫护;或晏然居家,人有具斋邀之。虽一日百处,无不分身而至。或与人饮酒,则出一壶,才可容一二升,纵客满座,而倾之弥日不竭。或他人命饮,即百斗不醉。夜则垂发于盆中,其酒历历而出,曲ろ之香辄无减耗。及上召入内庭,遇之甚厚。及退,嫔御取金盆覆白鹊以试之。先生方休,忽起谓中贵人曰:“皇帝又令老夫射覆盆地。”中贵人皆不喻其言。果而上召令速至,而先生才至玉阶,谓上曰:“盆下白鹊,愿陛下早放。”亡笑曰:“先生早知矣。”坐于御榻前,上令宫人侍汤药。宫人有笑先生貌古布素者,而缜发绛唇年才二八;须臾忽变成老妪,鸡皮鲐背,发鬓皓然。宫人悲骇,流涕上前不已。上知宫人之过,促令谢告先生。久而容质却复如故。上国语京师无豆蔻花及荔支,俄顷袖中出二花,皆连枝叶,各数百,鲜明芳洁如新折下。又尝赐食甘于,先生曰:“臣山中有者,味愈于此。”上曰:“朕无复得见矣。”先生遂以上前碧玉瓯以宝盘覆之,俄顷撤盘,即甘子至矣。芳香满殿,其状甚大。上食之,叹其甘美无比。 ○懿宗佳谶 唐懿宗,其意度甚厚,形貌瑰伟。在藩邸时,疾疹方甚,而郭淑妃见黄龙出入于卧内,上疾愈。妃异之,具以事闻。上曰:“无泄是言,贵不相忘。”又尝大雪盈尺,而上寝室上辄无分寸。诸王见者,无不异之。 ○九玉钗 同昌公主九玉钗上刻九鸾,皆九色,有小字曰:“玉儿。”工乃巧丽,殆非人工所制。原其来,乃金陵人以献,公主酬之甚厚。一日昼寝,梦绛衣女奴授语曰:“南齐潘淑妃取九鸾钗。”及觉,具以梦中之言言于左右。洎公主薨,其钗亦亡所在,左右因以语于人,或云:“潘妃小字玉儿也。” ○闻步辇香 中贵人者,一日同辈买酒,饮于广化旗亭。忽相渭曰:“坐来闻香,何太异也。”同席曰:“岂非龙脑耶?”曰:“非也,余幼给事于嫔御宫,常闻此香。未知今日何由而致,愿问当炉者。”遂云:“公主步辇夫以锦衣换酒于此也。”中贵人共视,益叹其异。 ○九花虬 安禄山僭乱,郭子仪有功。上因命御马九花虬并紫玉鞭辔以赐子仪。九花虬者,即范阳节度李德山所贡,额高九寸,毛拳如鳞,头颈骏鬣,真虬龙也。每一嘶,则群马耸耳。以身披九花纹,故号“九花虬”。子仪知“九花”之异,固陈让者久之。上曰:“此马高大,称卿仪表,不必让也。”后复京师,上坚以马赐之,所以崇功臣也。 ●卷六禅林丛录 ○贺叶僧下山娶尼疏 鸠罗什方唱宗禅,石勒辄资其法种;摩登伽密持神咒,阿难果动其淫躬(摩登伽女事见《楞严经》第二卷)。若还超最上一乘,管取得个中三昧。共惟好龙胄子,坠鹊外孙(叶僧乃张家甥)。习孔习周(叶始作儒),期壮行其幼学;逃杨逃墨,觉今是而昔非。因礼拜顿悟伸(音敲,脚也),悔和尚几成弹指。说甚无退转,不如归去来。世路多歧,须藉与权而蹋白(与权,行者名,先叶下山);爱河无底,且教大岳以识深(太岳,行者名,先归俗)。翻香火因缘,扶起苹繁祭祀。虑无后之为大,知为养之有时。二十年桎梏者寮(乃所居寺中寮名),恶时易过;千百度风流旧事,熟处难忘。非缘礼膝升肩,未肯开心见胆。不可思也,迨其谓之。虽难结发成亲,也且逢场作戏。况包氏周氏(尼本姓周,后随师姓也),从来经卷分明;而药师本师,在处针医工巧(叶僧俗家能医)。袖捶两下拈出,伐斧一上做成。莫非旧日家风,总是前生匹配。大迦叶笑翻牟尼佛,眼中花蕊大作么生;观世音嫁与马家郎,手里杨枝且拈放著。飞锡归来无住相,步莲移处稳双栖。落柏信佳期,雨花徒尔幻。阳台雨过,一班两点上清净身;阆苑春浓,万语千言出广长舌。见佛子真相于龙华会上,讲村人世法于狮子座前。手中甘旨,□不虑粗蔬;肚里雷鸣,也不关稀粥。此时童女有如菩萨现前,他日大儿管取如来抱送。喜动萱堂之上,谣腾梓里之间。歆教象弟钉船,恼得马爷荡桨(弟有妻父跛,名马,故云)。东山上讨这话头难得,画图中描这变相不成。傥余白日工夫,重理青云事业。但作官人朝九陛,勿拈束衲绦儿;若闻虞候报三更,休把念经篦子。自余贺语,未易敷陈。 ○弃吏为僧疏 法门四辟六通,任教扬击;爱网千缠万缚,岂意脱身。从教日往月来,频觅昨非今是。大木尊者便辞母,香求和尚急抛妻。等闲钟鼓度朝昏,何必阶墀还卯酉。文书休诉,从头检点佛书;符印请归,一任掌持心印。 ○化度牒疏 添丁一男子,猛弃了削发披缁;佐国八百缗,独奈何易衣并食。欲成就这平生好事,须打破大檀越悭囊。若是员融,不著众生相、寿者相、有我相;直须乐施,共结见在因、过去因、未来因。 ○僧化结路建桥疏 这一条行路乃万代安津,殊涂同归,举足蹋著。只为间多泞泥,所以难济;往来直须高架横桥,庶得同登彼岸。卒乍间教一下手,好这一段话头;衷私里愿我发心,须藉大家结末。无钱难为作耍,有铁方可做针。用仗半句一言,自效善财童子;不惮千门万户,皈投多宝如来。直下承当,管有归着。纸糊门扇,丝绵也不通风;铁铸葫芦,涓滴实无漏水。将见下盘基,巩金石于千年;上檐楹,跨虹霓于万丈。作大方便,无上因缘。 ○了禅师与觉和尚下火 这汉是建州建阳措大。放下廖叔公手中短棒,脱除庞居士头上乌纱,不以选官为名,以选佛为究竟。寻常室中,问渠狗子无佛性;渠云去不得,如银山铁壁相似。今也银山已摧,铁壁已开,只解恁么去,不解恁么来。恁么去,则诸人皆见,恁么来,则作么生。假饶吃了大丸丹,不免髑髅百杂碎。 ○永长老与吏人下火 生平说条念贯,死后一场公案。今朝木匣盛来,却教老僧判断。已觉发,未觉发,已结正,未结正。我佛自来慈悲,一时并皆放散。 ○醉僧溺死与下火 生平波波劫劫,只爱瓮头春雪。今朝忽过赵州桥,却去石根上践滑。虽然随波逐流,难免灰飞火灭。大众还识这沙弥下落处么,(喝)明朝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崇荐龚老与傅磨下火(姓吴) 公年六十有九,作个风流魁首。门迎珠履佳宾,坐列红妆玉友。几年弄色成空,一旦闲花费柳。今朝时节到来,未审作何分剖。吴公若向这里分剖得下,涅无异路,生死共同涂。其或未然,寿山老汉为下注脚。(良久云:) 五五相交不自知,任人呼唤不扬眉。 铁船渡海无踪迹,寒食相逢有定期。 ○僧与妓弟下火 浓妆淡抹暗生尘,难买倾城一笑温。 弦管丛中消白日,绮罗帐里醉黄昏。 生前徒结千人爱,死后谁怜一点恩。 惟有无情天上月;更阑人静照幽魂。 ○崇和尚与妓下火 送汝上天堂,玉皇不待客;送汝入地狱,阎罗道九百。赠汝一把火,前路自擘划。(喝)须臾烟灭灰飞,莫念从前相识。 ○僧赞子母遭焚偈 夜深方锁绿窗猴,魂逐庄周蝶梦游。 恍惚有声罹大患,□□□□□□□。 风回焰烈三更后,烟灭灰飞万事休。 子母不须长抱恨,火光三昧许同修。 ○居士夏月举火 生也不道,死也不道,生死两头俱领过。即令拨转上头关,谁人且道是甚么,是甚么。为说破,木人昨夜问三台,拍手起来唱哩。(某人)醒则个,灰飞烟灭事如何,云耸奇峰千万朵。 ○与女人举棺 诸人还见么,若也于斯见得,本无男女相。逃出死生关,截断恩爱河。直到涅岸,其或未□□□□为添个□□欲□□□□□□□□□□□不须身外觅善提,他家自有通霄路。 ○撒土 人假地水火风,不免生老病死。生时因土而生,死后复归于土。只此土还知否,结而为山为岳,散而为州为府。在天则为五行之中,在地则为万物之主。中央戊己独称尊,何物不归一点子。即今撒向此佳城,万代儿孙由荫注。贵者从兹贵,富者从兹富。奇山秀水尽来朝,吉曜善人常拥护。要知虚魄拟何归,不涉一尘归净土。 ○祭逃禅虚一居士文 敬附壶山,以解脱香一炷,寄诸占城国未灰底木头;以说心露一瓯,寄诸北苑已规之灵草。拈献逃禅堂上,告奠于大方广翁虚一之灵。惟灵之来,一无所著,惟灵之去,一无所缚。傲睨乎万物之游,嬉笑乎山林之托。五十三年,筑著翻却。人皆谓虚一之死生,余独谓虚一之信,往来之脚,春至水生,霜降水落。是即一水作么盈涸,一点英灵万古不错。兹虚一无用之用,其诸用者,亘天地之寥廓。又何呜呼,复何哀哉。 ○赞陈都院居士画像(字瑞友) 瑞友写出喜神,却就居士觅赞。虽然一法元无,也且据款结案。几多身在公门,只念别人条贯。唯公明眼难瞒,却解自家判断。跳出酒肉林中,藏经手不释卷。时时方便门开,利益众生无限。更有一著高人,虽佛亦难赞叹。(咦)时人欲识旧庞公,便是如今这老汉。 ○雕佛余钱度僧语 稽手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证果香山,现身南海;大慈悲而度众生之厄,化手眼而救父王之恩。救苦寻声,现身设法,瞻仰者罪消尘劫,持念者福聚河沙。凡有皈依,必蒙殊胜。欲雕圣像,须藉檀那。垂只手以共转法轮,为十方而作大佛事。每成半臂,总化一千。妆严紫金色身,成就白玉毫相。所余财贿,愿结僧缘。用资地上布金人,方了殿前戋刂草意。若得一时喜舍,便教两处员成。不唯菩萨相无伦,抑使比丘身得度。欲了向上事,须是个中人。 ○冯相坐禅近代冯相于中书退朝之暇,未始不以坐禅为念。故天下万口一辞,遂以冯长老之名归之。况冯相平日自有诗曰:“公事之余喜坐禅,少曾将胁到床眠。虽然现出宰官相,长老之名天下传。” ●卷七平康巷陌记 ○平康总序 平康里乃诸妓所居之地也。自城北门而入,东回三曲。妓中最胜者,多在南曲。其曲中居处皆堂宇宽静,各有三四厅事,前后多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经右史,小室垂帘,茵榻帷幌之类。凡举子及新进士、三司幕府,但未通朝籍,未直馆殿者,咸可就游,不吝所费,则下车,水陆备矣。其中诸妓多能文词,善谈吐,亦平衡人物,应对有度。及膏梁子弟来游者,仆马繁盛,宴游崇侈,以同年俊少者为两街探花使,有登甲乙第者关送天官氏,设春闱(天官氏,礼部侍郎)。近年多延至中夏,新贵眷恋狂游稍久。京中妓籍属教坊,凡朝士有宴聚,须假诸曹署行蝶,然后致于他处。唯新进士设团,雇吏便可牒取,取其所辟之资,则可倍于常价。 中曲者,散乐杂班之所居也。夫善乐色技艺者,皆其世习,以故丝竹管弦艳歌妙舞,咸精其能。凡朝贵有宴聚,一见曹署行牒,皆携乐器而往,所赠亦有差。暇日群聚金莲棚中,各呈本事。来观之者皆五陵年少及豪贵子弟,就中有妖艳入眼者,俟散访其家而宴集焉。其循墙一曲,卑下凡杂之妓居焉。三曲所居之妓,系名官籍者,凡官设法卖酒者,以次分番供应。如遇并番,—月止一二日也。 ○序妓子母所自 诸妓所指占厅事,皆用彩板以记国忌日。妓之母皆假母也(京师俗呼为“爆炭”,不知其因,意者以难姑息故耳),以妓色苍狡悍者为之。诸女自幼丐育,或佣其下里(佣,雇也)贫家。常有无无之赖潜为渔猎,亦有良家子为其家聘之,后以转求厚赂,误缠其中,则无以自脱。且教之歌,久而卖之。其日赋甚急,微涉退怠,鞭扑备至。年及十二三者,盛饰衣眼,即为娱宾之备矣。皆用假母姓,从便呼以女弟女兄,为之第行。诸母亦无夫,其未甚衰者悉为诸郎将辈主之。或私蓄侍寝者,不以夫礼待。多有游惰者,于三曲中而为诸媪所养,俗呼为“庙客”,不知何谓。 ○妓期遇保唐寺 诸妓举止,与诸州府饮妓大不侔矣。然其羞匕箸之态,勤参请之仪,或未能尽去也。此里之角妓,则对公卿与举子,共自如也。俟其升朝,始为参礼。此曲诸妓,以其出里艰难,每遇南街保唐寺有讲经之便,多以旬之八日相率听讲。览者皆纳其假母一缗,然后得出。其他所,必因人而游也(或措大与之同行,则须为下牒而纳资于假母)。故保唐寺每月三八日士子极多,尽有期于诸妓也。同归每席以五为率,继作则倍之。此略言其小小者,至于盛设芳筵,则有不可胜计。 ○诗赠团儿二女 王团儿居前曲第一家也,朝官多居此里。团儿有二女,长曰福娘,字宜之,甚洁白,卡约合度,谈活清雅,且有体裁。崔侍郎(儋)尝于座上赠诗曰:“怪得轻风送异香,娉婷仙子曳霓裳。唯忧错认偷桃客,曼倩曾为汉侍郎”(儋时为内庭户部侍郎)。次曰小福,字能之。能之风姿亦甚聪慧。予在京时,群从少年同习业或倦闷时同诣此处,与二福环坐,清淡雅饮,尤见风态。予尝赠宜之诗曰:“采翠仙衣红玉肤,轻盈年在破瓜初。霞杯醉唤刘郎赌,云髻慵邀阿母梳。不怕寒侵缘带宝,每忧风至倩持裾。谩图西子晨妆样,西子容华怎得如。”因此得诗甚多,颇以此诗为称首。宜之后于窗左泥红墙请余题诗,且戒之曰:“无甚艳逸。”予因题三绝,如宜之自述云。其一云:“移避回窗费几朝,指环偷解博兰椒。无端斗草输邻女,便被拈将长步摇。”其二曰:“寒绣红衣饷阿娇,新团香兽不禁烧。东邻起样裙腰阔,剩蹙黄金线一条。”其三曰:“试共卿卿戏语粗,画堂连遣侍儿呼。寒肌不耐黄如意,白獭为膏郎有无?”题诗后尚有余壁末题。翌日诣之,忽见自以玉管题诗曰:“苦把诗章邀勒人,吟看好个语言新。虽然不及相如赋,也直黄金一二斤。”宜之每遇宴集之际,常惨然悲郁,如不胜任,久而不已。静而询之,乃曰:“妾安能郁郁久居此耶?托身无主,每自思之,得不为之悲叹”他日密以红笺授予,乃诗,曰:“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托凡夫。非同覆水因收得,只问郎君有意无。”余未答,宜之含泪曰:“妾名不系于官籍,傥蒙君子不鄙贱陋,费用妾自为之。”余因谢之曰:“甚惬所欲,但家有严君,亦非举子所为。”宜之低眉泣下,不复有言,白片情意顿薄。其夏,余西之洛阳,再集宴于宜之家。酒酣,数相属曰:“此次难于再会。”呜咽而别,冬初还京,果为豪家之子主之,不复可见。至明年上已,因与亲朋修禊曲水,闻林棚丝竹,因而视之,见宜之在焉。因子棚后候其女奴而询之,乃曰:“张街使郎君置宴”(曲中诸女,多为富豪辈日输一缗于假母,谓之买断,但未免官使,不复私接宾客也)。须臾见女奴复在棚后,私谓予曰:“来日可到前曲街使门首”。诘早诣其里,果见宜之在门。予立乘与语,宜之团红巾掷余,即别。视之,乃诗,云:“久试恩情欲托身,已将心事再三陈。莲根既没移栽分,今日分飞莫恨人。”余览之,怅然而已。 ○诗赠赵降真 赵降真住于曲中,善谈谑,能文词,常为饮筵之最。姿容虽常常,但酝籍不恶,时贤推尚之,因增其声价耳。郑仁表席上赠诗曰:“严吹如何下太清,玉肌无暑五铢轻。虽知不是流霞酒,愿听云和瑟一声。” ○岛仙少有诗名 岛仙字清卿,蓬仙之女弟也。素为三曲之尤,而又辩惠,往往有诗句可称。为女儿时为新月诗,有“待得团员时候,樽前问这时节”之句。后为万年县郭进思所纳,置于他所。岛仙在倡中,狂劣特甚,及被拘系,未能息心。进思又主繁务而有正室,到岛仙处亦稀,每有旧相识经从其门者,多于窗隙间招呼,或使人询讯,亦以巾笺送遣。 ○举举善辩 郑举举居曲中,常与赵降真善,亦喜琴瑟,而肤体充博,貌非品流,但巧谈谐,亦为朝士所眷。时有名贤醵宴来访,工致君、赵崇等皆在席。郑礼臣初入内庭,矜夸不已,致君诸人皆不能对,甚减欢笑。举举知之,乃下筹指礼臣曰:“学士言语母乃得色,然学士虽一时清贵,亦在人耳,至如争骘(音只)、刘承雍,亦常为之,又岂能增其声价耶?”致君等跃起,喜不自胜。礼臣因引满白饮,更不复言,于是极欢,及暮而罢。致君各出采帛以赠。乾符五年,孙渥为状元,与同年多访其馆,预盟不至者且有罚金之约。一日同年鲁应之不获预席,状元行罚,鲁乃置诗于孙状元曰:“未识都知面,频输复分钱。苦心亲笔研,得志助金钿。徒步为春赋,持杯给暮饣。力微多谢病,非不奉同年。”应之虽有词艺之名,无操守之誉,同年非旧识,必辞力窘,不遵状元罚金,故为此诗。曲中名妓之头角者为头知,又名都知,谓其分管诸妓名籍追名。当时郑举举、赵降真即都知也。曲中常价:每妓一席四,见烛即倍,新郎君又倍其数,故云复分钱也。凡席常数妓佐之。 ○因娘轻率 因娘亦辈流中翘楚,而轻率猾,唯喜以手伤人肌肤。夏候泽以甲科及第,与同辈访于因娘。因娘设宴尤盛,而泽性亦疏率,不拘言语。或因醉戏之,为因娘伤其面颇甚。明日期集师门,同年多窃视之,泽乃抗声曰:“昨因访因娘,戏伤泽面。”同年皆愕然,主司低首而哂,不能举者久之。 ○常儿诗笔 常儿姓王,善诗笔,好读书,喜与能文之士谈论。有太学生李致主往来其家,后致主登科得仕荣归,作诗以别常儿云:“鱼钥兽环斜掩门,萋萋芳草忆王孙。醉凭青琐窥韩寿,间掷金梭恼谢鲲。不夜珠光连玉匣,辟寒钗影落瑶尊。欲知明慧多情态,莫役江淹别后魂。”常儿即和其诗,题于壁云:“长者车尘每到门,长卿非慕卓王孙。定知羽翼难随凤,却喜波涛已化鲲。娇别翠钿粘去袂,醉翻金雀碎残尊。多情那更多离别,毋惜音书慰断魂。” ●卷八平康巷陌记 ○德奴家烛有异香 杨德奴,南曲第五家居焉。颇为名辈□慕属,年华尚少,甘自退居。所居最宽洁,宾客翕然而至,其长女曰蓬仙,其为人心怀洒落,精神澹伫,似非尘俗中人。寻常举止亦自洁雅,由是见者多慕爱之。吴德远新第,年甚少,来访蓬仙,一见犹未深知蓬仙之隆贵。蓬仙亦以德远聪悟俊少,甚相知敬。及其芳筵一启,水陆备陈,及暮高烧银烛,长焰荧煌。座间忽闻香气逼人,盈室不识其香之所自来。因诘德奴,始知其香发自烛中。“此烛乃燕王府分赐,闻自外国所贡,御赐诸正府,因以相遗妾,故珍藏。今遇新郎君,敬以佳瑞为献。”彻夜清芳,蓬仙欢洽,举觞起舞,以劝德远。及宴散烛灰,而香气终不少灭。明日出游,所至无不嗟异德远身之余馥,乃知京华妓馆富贵繁华也如此。至今人有唱云“过平康巷陌绮罗丛,赢得佳人妙舞艳歌,争劝金钟”之词者,乃德远当时题蓬仙壁上之句。 ○令宾能诗笔 颜令宾居南曲角,举止风流,好尚甚雅,亦颇见称于时。喜与笔研相亲,善草书。见诗书者必尽礼祗奉,多乞诗词于士大夫,常满箱箧。后以疾且甚,值春景时和,命侍女持坐于阶前,顾落花长叹数四,因索笔强题诗云: 气余三两喘,花剩两三枝。 话别一尊酒,相邀无后期。 因教小童曰:“为我持此诗出宣阳亲仁坊,凡逢见新及第郎君及举人,即呈之云:曲中颜家娘子扶病奉候郎君”。因令其家设酒果以待:须臾至者数人,各令尽饮。至暮,涕泗持别曰:“我不久矣,若爱我,幸为哀挽以送。”寻卒。士夫持至数封,其母拆视之,皆哀挽之词,掷之于地曰:“能救我朝夕耶?”其邻有张□□□□□□□因取挽歌数篇,教挽柩者唱之,声甚悲怆。其一哀章云: 昨日寻仙子,而车忽在门。 人生须到此,香魄竟难论; 客至皆连袂,谁来为鼓盆。 不堪衿袖上,犹带旧眉痕。 其二挽章: 残春扶病饮,此席最堪伤; 梦幻一朝事,风花几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