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山清话 - 第 2 页/共 2 页
司马君实与吕吉甫在讲筵,因论变法事至于上前纷孥,上曰:相与讲是非,何至乃尔?既罢讲,君实气儿愈温粹,而吉甫怒气拂膺,移时尚不能言。人言一个陕西人,一个福建子,怎生厮合得着?
赵先生,蔡州人,后往来无定,苏子由诸公极爱重之。尝言人将发不惟门户有旺,相视仆史辈亦可知,洛中士大夫家仆史往往皆官样。吾尝观主人将兴,其仆史辈必气宇轩昂,仍忠勤不为过;主人将替,仆史辈纵不偷钱,便一身疙痨。周世宗与本朝艺祖方潜龙时,识者识其门下人皆是节度使。
赵先生能使人梦寐中随其往,以观地狱宝灵。长老不信,欲往观之,先生与之对趺坐,命长老合眼正念,人视之二人皆已熟睡,鼻息如雷,俄顷,而觉长老者流汗被体,视先生合掌作战悸之状,人问之,皆不答,但亟遣人往州桥问银铺李员外如何,既而,人回曰:今早殂矣。明日,长老遂退院而去。
京师慈云有昙玉讲师者,有道行,每为人诵《梵纲经》及讲说因缘,都人甚信重之,病家往往延致。一日与赵先生同在王圣美家,其僧方讲说,赵谓僧曰:立尔后者何人?僧回顾,愕然者久之。自是僧弥更修谨,除斋粥外粒米勺水不入口,人有招致,闻命即往,一钱亦不受。
熙宁壬子九月,华山阜头岭崩,声震数十里,西岳祠门户皆震动,钟鼓成声,陷千余家,有大石自立,高四丈,周百八十尺。
今宣德门即正阳门,自明道元年十二月改此名,今得七十年,民间但呼正阳门也。
明肃既上宾,时遗诰以太妃杨氏为皇太后,军国大事内中商量。阁门促百官班贺皇后,时蔡齐为中丞,厉声叱曰:谁命汝来,不得追班。阁门吏皇惧而退。既而执政入奏:今皇帝二十四岁,何必更烦太后垂帘,岂有女后相继之理。议未定,御史庞籍奏言:适已将垂帘仪焚了矣,敢有异议,请取旨斩于庭。左右震栗,后自屏后曰:此间无固必于是,删去遗诰中内中与皇太后商量一节。当时仓卒中,实自蔡齐先发之。
刘贡父言,每见介甫道《字说》,便待打诨。
张文潜言,尝问张安道云:司马君实直言王介甫不晓事是如何?安道云:贤只消去看《字说》。文潜云:《字说》也只是二三分不合人意思处。安道云:若然,则足下亦有七八分不解事矣。文潜大笑。
大参陈彭年以博学强记受知,定陵凡有问,无不知者,其在北门因便殿赐坐,对甚从容,上因问:墨智、墨允是何人?彭年曰:伯夷叔齐也。上问:见何书?曰:春秋少阳。即令秘阁取此书,既至,彭年令于第几板寻检,果得之,上极喜,自是注意,未几执政。
程颐一日在讲筵,曰:闻有旨召江西僧元某,不知何为。泰陵曰:闻其有禅学,故召来欲一见之。颐曰:臣所讲者,君臣父子仁义道德性命之说尽在此矣,不省陛下以何为禅也。上不语,颐又曰:陛下深居九重之中,元某之名如何得达。上复不语,既罢讲,颐即移书两省,谏坡谓:岂可坐视而不救?不惟负两宫之委任,抑且负先帝之厚恩。于是颐称病在假,太皇夜遣使至颐家密传旨,云皇帝既服不是,说书且看先朝面,明日早参。既朝参,又明日当讲,既讲毕,欲退,一中官附耳密奏数语,上曰:风露早寒,可共饮苏合酒一杯。酒未至,上曰:前日召江西僧,何益于治道?已令更不施行。颐曰:入主好佛,未有不为国家之害,陛下知之,社稷幸甚。越数日,又因讲次,颐复奏陈曰:梁武帝英伟之姿,化家为国,史称其生知淳孝笃学勤政诚有之,终其身无他过,止缘好佛一事,家破国亡,身自馁死,子孙皆为侯景杀戮俱尽,可不深戒?上曰:前日江西召禅僧,已曾说与卿,更不施行。颐曰:愿陛下取《梁武帝纪》一看,不然臣当摭其要而上之。上曰:想是如此,卿必不妄言。
近侍一从官,其父本胥也,屡典大藩府,其治刻木辈极严,少有过举即黥配,亲旧有勉之者,则曰:吾岂不知,但吾为民父母之官,岂可见病民者,坐视而不治也。其为郡所至有声,其父年九十二方卒,官封至宣奉大夫。
张先,京师人,有文章,尤长于诗词。其诗有“浮萍断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之句,脍炙人口,又有“云破月来花弄影,隔墙风弄秋千影”之词,人目为张三影。先字子野,其祖母宋氏,孝章皇后亲妹也,祖逊因是而贵,太宗朝为枢密副使,子野生贵家,刻苦过于寒儒,取高科,甫改秩为鹿邑县以殂。欧阳永叔雅敬重之,尝言与其同饮,酒酣,众客或歌或呼,起舞,子野独退,然其间不动声气,当时皆称为长者,今人乃以张三影呼之。哀哉!欧公为其墓铭。
黄庭坚尝言,人心动则目动,王介甫终日目不停转。庭坚一日过范景仁,终日相对,正身端坐未尝回顾,亦无倦色。景仁言:吾二十年来胸中未尝起一思虑,二三年来不甚观书,若无宾客,则终日独坐,夜分方睡,虽儿曹欢呼只尺,皆不闻。庭坚曰:公却是学佛作家。公不悦。
神宗一日在讲筵,既讲罢,赐茶,甚从容,因谓讲筵官:数日前因见司马光《王昭君古风诗》甚佳,如“宫门铜锣双兽面,回首何时复来见,自嗟不若住巫山,布袖蒿簪嫁乡县。”读之使人怆然。时君实病足,在假已数日矣,吕惠卿曰:陛下深居九重之中,何从而得此诗。上曰:亦偶然见之。惠卿曰:此诗不无深意。上曰:卿亦尝见此诗耶?惠卿曰:未尝见此诗,适但闻陛下举此四句尔。上曰:此四句有甚深意。
往见曾子固家有《五代政要》一百卷,今人家难得之,颇恨无笔力传写。尝爱世宗自改《赐江南书》有曰: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傥坚事大之心,必不迫人于险。语意雄伟,真得帝王大体。盖是嗣王欲削尊称,求缓师也。
黄庭坚年五岁已诵五经,一日,问其师曰:人言六经,何独读其五?师曰:春秋不足读。庭坚曰:于是何言也,既曰经矣,何得不读。十日成诵,无一字或遗,其父庶喜其警悟,欲令习神童科举,庭坚窃闻之,乃笑曰:是甚做处。庶尤爱重之。八岁时,有乡人欲赴南宫试,庶率同舍饯饮,皆作诗送行,或令庭坚亦赋诗,顷刻而成,有云:君到玉皇香案前,若问旧时黄庭坚,谪在人间今八年。
钱穆父尝言,顷在馆中有同僚曹姓者,本医家子,夤缘入馆阁,不识字且多犯人。钱一日,因诵子瞻诗,曹矍然曰:每见诸公喜此人,不知何谓。或言其文章之士也,曹曰:吾近得渠作诗,皆重叠用韵,全不成语言。钱恐人作伪,命取以观之,乃子瞻醉中写少陵《八仙歌》,钱曰:此少陵诗,子瞻写耳。曹曰:便老陵也好吃棒。一日诸公过其家,观其所藏书画,其家多赀,虽真赝相半,然尤物甚多,有虞世南写《法华经》,褚河南写《闲居赋》,临《兰亭》,云其父得于天上,盖锡赍之物也。诸公爱玩不能去手,又有阎立本粉画罗汉横轴,上各有赞,字画皆真楷可喜,乃唐时帝王御制,不知何帝所作,皆有小长印“御制之宝”,两头皆尖如橄榄核状,外标首题云“应真横轴”,曹问坐客何故为应真,或对曰真即罗汉也,曹曰好好地团甚谜,亟命易去,自题云“十八大阿罗汉”。或言“应真横轴”四字亦是名人书。
晏临淄,临川人,其未生时,有仙人曹八百见其父固,谓之曰:上界有真人当降汝家。自是其家日贫。临淄公既显,其季弟颖自幼亦如临淄公警悟,章圣闻其名,召入禁中,因令作《宫沼瑞莲赋》,大见称赏,赐出身,授奉礼郎。颖闻之,走入书室中,反关不出,其家人辈连呼不应,乃破壁而入,则已蜕去。案上有纸大书小诗二首,一云:兄也错到底,犹夸将相才,出缘何日了,了却早归来。一云:江外三千里,人间十八年,此行谁复见,一鹤上辽天。其年十八岁也。章圣御篆“神仙晏颖”四字赐其家。
李觏,字泰伯,盱江人,贤而有文章,苏子瞻诸公极推重之,素不喜佛,不喜孟子,好饮酒作文,古文弥佳。一日,有达官送酒数斗,泰伯家酿亦熟,然性介僻不与人往还,一士人知其富有酒,然无计得饮,乃作诗数首骂孟子,其一云:完廪捐阶未可知,孟轲深信亦还痴,丈人尚自为天子,女婿如何弟杀之。李见诗大喜,留连数日,所与谈莫非骂孟子也,无何,酒尽,乃辞去。既而,又有寄酒者,士人闻之,再往,作《仁义正论》三篇,大率皆诋释氏,李览之,笑云:公文采甚奇,但前次被公吃了酒,后极索寞,今次不敢相留,留此酒以自遣怀。闻者莫不绝倒。
泰伯一日与处士陈烈同赴蔡君谟饭,时正春时,营妓皆在后圃卖酒,相与至筵前声喏,君谟留以佐酒,烈已不乐,酒行,众妓方歌,烈并酒掷于案上,作皇惧之状,逾墙攀木而遁。时泰伯坐上赋诗云:七闽山水掌中窥,乘兴登临对落晖,谁在画楼酤酒处,几多鸣橹送潮归。晴来海色依稀见,醉后乡心积渐微,山鸟不知红粉乐,一声檀板便惊飞。既而,烈闻之,遂投牒云:李觏本无士行,辄宾筵,诋释氏为妖胡,指孟轲为非圣。按吾圣经云:非圣人者,无法,合依名教,肆诛市朝。君谟览牒,笑谓来者云:传语先生今后不使弟子也。君谟后每会客,必以示坐上,以供一笑云。
张文潜尝云,子瞻每笑“天边赵盾益可畏,水底右军方熟眠”,谓汤Ь了王羲之也。文潜戏谓子瞻:公诗有“独看红蕖倾白堕”,不知白堕是何物。子瞻云:刘白堕善酿酒,出《洛阳伽蓝记》。文潜曰:云白堕既是一人,莫难为倾否?子瞻笑曰:魏武《短歌行》云“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杜康亦是酿酒人名也。文潜曰:毕竟用得不当。子瞻又笑曰:公且先去共曹家那汉理会,却来此间厮魔。盖文潜时有仆曹某者,在家作过,亦去,失酒器之类,既送天府推治,其人未招,承方丈移取会也。坐皆绝倒。
刘贡父平生不曾议人长短,人有不韪,必当面折之。虽介甫用事,诸公承顺不及,惟贡父屡当面攻之,然退与人言,未尝出一语,人皆服其长者,虽介甫亦敬服之。
黄鲁直尝云,《高祖纪》“恐能薄”止是才能之能,合作奴登切,孟坚不必解说。彼音奴来切者,三足鳖也,徐浩诗“法士多环能”却在来字韵押,乃是僧似鳖尔。
予尝见苏子瞻一帖云:岁行尽风雨凄然,纸窗竹屋灯青荧。“荧”时于此间,得少佳趣,无由、持献独享为愧,一日,对贡父举此,贡父云:前数句是夜行迷路,误入田螺精家中来。
黄育,字和叔,鲁直叔父也。为童儿时,其伯氏长善将诸儿出行,天骤雨,长善问诸儿:“‘日在雨落,翁婆相扑’是何语。”和叔曰:“阴阳不和也。”时年七岁矣。
朱康叔送酒与子瞻,子瞻以简谢之云:酒甚佳,必是故人特遣下厅也。盖俗谓主者自饮之酒为不出库。
范尧夫帅陕府,有属县知县因入村至一僧寺少憩,既饭,步行廊庑间,见一僧房颇雅洁,阒无人声,案上有酒一瓢,知县者戏书一绝于窗纸云:尔非慧远我非陶,何事窗间酒一瓢,僧野避人聊自醉,卧看风竹影萧萧。不知其僧俗家先有事在县,理屈坐罪。明日,其僧乃截取窗字粘于状前,诉于府,且曰:某有施主某人昨日携酒至房中,值某不在房,知县既至,施主走避,酒为知县所饮,不辞但有数银杯,知县既醉,不知下落,银杯各有镌识,今施主迫某取之,乞追施主某人与厅吏某人鞫之。尧夫曰:尔为僧,法当饮乎?杖而逐之。且曰果有失物,令主者自来理会。持其状以示子侄辈,曰:尔观此,安得守官处不自重。即命火焚之,对僚属中未尝言。及后,知县者闻之,乃修书致谢,尧夫曰:不记有此事,自无可谢。还其书。
张子颜少卿晚年,尝目前见白光闪闪然,中有白衣人,如佛相者,子颜信之弥谨,乃不食肉,不饮酒,然体瘠而多病矣。时泰陵不豫,汪寿卿自蜀入京诊御脉,圣体极康宁,寿卿医道盛行,其门如市。子颜一日从寿卿求脉,寿卿一见大惊,不复言,但授以大丸数十小丸千余粒,祝曰:十日中服之当尽,却以示报。既数日,视所见白衣人,衣变黄而光无所见矣,乃欲得肉食又思饮酒,又明日,俱无所见,觉气体异他日矣。乃诣寿卿以告,寿卿曰:吾固知矣。公脾初受病,为肺所克。心,脾之母也,公既多疑心,气一不固,自然有所睹。吾之大丸实其脾,小丸补其心,肺为脾之子,既不能胜其母,其病自当愈也。子颜大神之,因密问所诊御脉如何,寿卿曰:再得春气脉当绝,虽司命无如之何。时元符改元八月也,至三年正月,泰陵晏驾。寿卿后入华山,年已八十余矣。
昭陵上仙之日,金陵城外有人闻数千百人吹箫,声自空中过,久之方寂然。
崇宁改元之明年,蔡丞相既迁左揆首,令议天下州县皆建佛刹,以崇宁为额。时石豫为中丞,其门人陈确贤士也,夜过豫,问豫曰:中丞岂可坐视。豫曰:少待数日,看行与不行。未几,豫招确,谓之曰:前夕之言今早已纳札子矣,上甚喜。乃是乞诏州郡仍置崇宁观。
崇宁三年四月,大内火,宰辅请以司马光等三百九人姓名大书刻石于文德殿门,谓之元党人,凡元符三年应诏直言人为邪等,附党籍于刑部,云以禳火灾。其年罢科举,颁三舍法于天下。
王安石配享文宣王庙庭,坐颜孟之下十哲之上,驾幸学,亲行奠谒,或谓安石巍然而坐有所未允,蔡知院元度曰:便塑底也不得。
四年正月,元度引兄嫌,以资政知河南府,送车塞道,凡三日始见绝宾客,然后得行,禁中给赐之人络绎于路,观者荣之。
明年彗星见,其长亘天,禁中窗户洞明与其他处不同,连夜诏毁文德殿门石籍,宫门方开,有旨取刑部籍入,或云亦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