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庭录 - 第 2 页/共 3 页
祖宗时,有陕民值凶荒,母妻之别地受佣。民居家耕种自给,逾月一往省母。外日省母少,俟其妻出,让其夫曰:“我与尔母在此,乃不为意,略不相顾乎?”民与妻相诟责不已。民曰:“尔拙于为生,受佣于人,乃复怨我。”妻曰:“谁不为佣耶?”民意妻讥其母,怒以犁柄击妻,一中而死。事至有司,当位者皆以故杀十恶论。案成,一明法者折之曰:“其妻既受人佣,义当蹔绝,若以十恶故杀论民,或与其妻奸,将以夫妻论乎?以平人论乎?”众皆晓服,遂定以斗杀情理轻奏闻,折之者被褒赏焉。
潘兑说之侍郎,夙慕程正叔,过洛,就见之。时党事正起,正叔畏避不出。潘再三致恭欲见,正叔不得已出。说之展师弟礼请教,伊川逊不受,潘请之固。正叔问曰:“公尝读何书?”潘曰:“尝看语孟。”正叔曰:“有得乎?”曰:“未也。”伊川问曰:“孜孜为善者,舜之徒;孜孜为利者,跖之徒。其义若何?”潘以为易已也,曰:“此不难晓。”先生曰:“虽然,今之所为善者,乃古之所谓利也。”潘下拜,悦服而去。潘至许,见先祖,语其事曰:“自闻斯言,悟一生之非矣。”
文正祖唐公,有诗赠华山陈希夷,五侍郎帅陕,尝刻石传世,逸上一联。“曾逢毛女话何事,应见巨灵开此山。浓睡过春花满地,静休中夜月当关。纷纷诏下忽东去,空使蒲轮倦往还。”丁卯十二月五日,因侍夜话,谨录之。
阳翟燕照邻仲明,贤士人也。素安命,生计索然,读书不仕。尝有诗云:“女矮儿痴十口余,进时无业退无庐。一窗风雪韩城夜,火冷灯青照旧书。”
阳翟崔鷃德符,以文学称乡里,有诗抵先祖云:“泪尽空山一病夫,荆榛无路掩樵居。自怜身是皮公美,茅屋清灯夜著书。”后仕鄱阳,有诗云:“记得诗狂欲发时,鄱阳湖里月明知。无人为觅桓伊笛,自卷秋芦片叶吹。”
韩康公子宗武文叔,贤而有才。康公有爱妾曰蟾奴,康公身后家资巨万,妾尽携他适,文叔恬然不较,乡里服焉。
张孝纯永锡,微时久依徐之滕县吉氏,见其淳厚,颇加顾遇,许妻以女而未聘也。永锡登甲科,京师权贵竞捉婚,永锡皆谢绝,归就吉氏女,娶数年而卒。永锡渐显,吉氏复有次女,双盲,无问之者。永锡欲纳,吉氏逊辞甚力。永锡曰:“某荷公德,令女非某娶之,则谁肯顾者?”意极诚确。吉氏感其义,从之。永锡敬待过前室,生二子,先卒。吉氏有幼女,视永锡颇小,吉氏坚复归之。三室生四男,皆显官有称,盖报施之理云。
王乐道二子:寔,字仲弓;宁,字幼安,卜居许昌。仲弓与光禄行游,淳厚博学君子也。好客喜酒,先子叔父常请见之,必委曲留连,饮食教诲而归。虽乡里庸夫贱士,莫不谦睦诚接,得其欢心。平居未尝释卷,先子一日剧暑中迫昏会归,皆已大醉,偶遗衣,后往取之。见仲弓披衣执策,就视之,乃《礼记疏》也。其精勤如此,乡人敬其德。幼安晚以上书关元祐得幸,致身台辅。李彦西城事兴,幼安以竹园为献。后彦道许,幼安郊迎至府治,让彦上坐,彦曰:“某何人,枢密过礼如此。”幼安拱手应曰:“某西城竹园户尔。”时曾存之在许谢客,独以声妓自奉,仲弓尝曰:“若存之之富,舍弟之贵,寔寔不爱。”盖仲弓口吃也。
七伯祖子夷二子,以忠宣身后得官,嫁郭氏。司马氏姊二甥,亦忠宣所荫也。党事再兴,皆减放大臣所得恩数,即纳二子官,仍奏二甥。子夷云:“恐伤老姊之心。”
祖妣甲戌冬,殁于镇国军先子避地。仓惶中不复问术者,以意卜葬郡之水南。未几,有建昌黄生者,过墓下,爱之,问先子所居,以刺投谒。先子昧其人,托以它出。生力请曰:“非有所觊,特欲言少事尔。”先子出见,生问曰:“水南新坟,知公所葬,术者为谁也?”先子曰:“乱离中归土是急,以意自卜尔。”生曰:“几于暗合孙吴,此坟以术征之,不以久远论,来春当有天书及公,公起无疑。”先子曰:“哀苦偷生,安有是理。”笑而谢之。生曰:“愿公谩记此言。”一揖而去。己酉二月,当路有荐先子者,果有御营参谋之除。
种世衡倅凤翔,以脏编置高州。文正知其才,奏授武职帅陕,提拔为多。忠宣为庆帅,种子诂为环守,执属羌为盗,奏流南方。羌过庆声冤,忠宣为按验,果非盗,释之。时介甫当柄,诂乘时诉忠宣,挟请变狱,对狱宁州,事皆无状。忠宣谪守信阳,先子自洺之恩平簿免归,终光禄丧。时年三十七,怡然无干禄意。永嘉夫人谓曰:“人为亲求官者多矣,尔亲老家贫,既有一命,安得置而勿问耶?”先子承志调原之曹掾,僦寓长安,于提举刘韐客次,见绯衣老出厅事后,注视先子曰:“公范忠宣后乎?”先子愕然不知为谁,应曰是也。老曰:“见公颐颔音声,类丞相耳。”先子窃问其姓名,老曰:“吾乃史师也,旧供事忠宣,拜尊丈于公家,契甚厚。”委曲问行藏,先子具以告,相揖而去。先子之任,种忠宪克西夏,帅泾原,辟史为客。一日,史从种郡圃正己堂习射,种曰:“以先祖才业,只终皇城使,某何人,叨冒乃尔。然子孙继承,至今不敢忘范文正之德。中间以家叔事,颇难见渠子弟。欲访其后,少报先德,未得其人也。”史具言长安邂逅,先子曲折,种即颛使具书,邀至军前议事。一见甚喜,张宴酒酣,谓先子曰:“先祖荷文正不报之恩。”先子曰:“盖未闻也。”种曰:“公为范氏子,独不知此乎?”先子曰:“先公以公议举人,非谓私恩,未尝语家人也,安得知之?”种益钦叹曰:“真有家风也。”厚赠先子归,曰:“此有警当屈贤者席。”威平之役,召先子从行,奏功,特改秩,旋累劳迁升,四十一岁,已为员外郎,皆种吹嘘之力也。戊辰正旦,侍坐同叔兄晚膳,先子言穷达有命,不可妄求,因及此。谨退而记之。
先子从忠宪代州措置木事,调民搬运甚笃,至岭下,见一卒舍木而坐。种问曰:“尔何人,胡为不行?”曰:“乃华亭卒尔,病未能去。”种命斩之。先子昧意甚惊,问曰:“太尉何遽如此?其人莫未应至是否。”种曰:“过不在斩乃在问。”曰:“问而不斩,则人人皆效此卒,安能济事乎?”先子因闲宴,问种所以经纶之道,曰:“尔父祖平日所行者是,师之足矣。但临事便非是,精审决意行之,虽成败在命,而吾无愧焉耳。”
孟长文,河北人,政和间为雍之清平宰,正直有守。二子皆力学,举进士。家居时,权陕漕幕属与之游,后以不能俯仰,触漕使桑景询,为所窘摭。孟不堪其辱,欲迁正郎,遂解印归乡。以诗抵先子一联云:“世事无穷贫不尽,人生有著到思量。”复曰:“仆之所享过分,二子虽未及禄,亦粗知学,岂能屈身为儿辈计哉。”未久,一子登第。戊辰十一月二十三日,因夜话及此,记之。
先子侍忠宣居永,判官魏中孚,字诚老,清洁自克之士也。同官有兴作,制器用,诚老未能无意,每欲为之。先令匠作者,计工用若干费,各具公私之数呈,辄判以且休二字。及解官,检一任所供且休,且休钱盖千百緍矣。先子曰:“士之入出官物,当以此为法,不惟可以养廉,亦免剥下奉上之悔也。”戊辰十二月二十一日,因侍夜话,语作器用事及此,谨退而记之。
韩皓见素,持国侄孙也,宽仁有度。政和间,宰唐之桐柏,广武堤决,势逼都城,患在朝夕。朝廷檄郡县收刷稻草,为壅御计甚急。时中夏旧草已尽,新禾未实,上下危惧失措。桐柏西城有朝廷桩草数十万,李彦主其事,辄动者流,不以荫论,官吏睥睨莫敢窥。见素呼耆老而告之曰:“今盛夏新旧不相及,虽严督若曹,理难得草。而上危下迫,设如有所隳误,吾曹何以生为也?西城所桩,虽有大禁,吾愿往取应急,得上宽主忧,下瘳民病,吾被重责无憾。”一境感泣从命。韩径入西城仓,取纳独先,诸所水患赖平。李彦怒,欲削窜之,诸司知其心,迁延旬日。至秋,乡民老弱,皆昼夜刈生禾补纳西城仓,尽为新草,上责遂缓。见素解官归许,邑人立亭城北,名曰“思韩”,岁时相率拜望焉。先子所记韩之善政极多,戊辰十二月三日。
湘潭进士胡景裕,好问博学,信义人也。旧与先子相识京邑,己酉冬避地至潭,却乏余资,行装垂罄,胡亦困居。乃以千钱为赠曰:“某虽贫,里中有所贷,公今流落途穷,少助行色。”先公谢其意而却之。有诗饯先子云:“当年邂逅帝王畿,岁月侵寻若电飞。学士荣除青琐闼,故人老著白麻衣。尊前且斗闲身健,眼底休论往事非。第恐缝车促严召,片帆明发不轻违。”先子有答诗,见家集记。
忠宣守信阳,签判李樗大夫之室,有才藻。魏国夫人尝与往来,有谢魏国诗云:“朝来瑞霭遍祥虚,果见麻姑降陋居。陶令满篱唯有菊,相如四壁但藏书。萧条廷馆门罗雀,冷落杯盘食欠鱼。”逸后二句。
元祐五年季秋二日,忠宣吕汲公安厚卿秉政。宣仁圣烈皇后寝疾,中外忧惶,三公诣阁门,乞入问疾,诏许之。至御榻前,障以黄幔,哲庙黄袍幞头立榻左,三臣立右。汲公进问曰:“太皇太后圣躬万福。”后曰:“老婆待死也。累年保佑圣躬,粗究心力,区区之心,只欲不坠先烈。措世平泰,不知官家知之否?相公及天下知之否?”辞气愤郁,吕公未及对。哲庙作色叱曰:“大防等出。”三公趋退,相顾曰:“吾曹不知死所矣。”
忠宣尹洛,谢克家叔往自河阳,来至中路曰白司马坡,秣马歇店中。欲行,以马未尽刍,少待。见老翁负暄墙下,有人告曰:“黄犊为人所窃矣。”翁因坐负暄,略不向问;须臾,再以失犊告,翁容色自若,徐曰:“尔无求,必邻家戏藏尔。”谢以为有道者,异而就问曰:“翁家失犊,再告而不顾,何也?”翁笑曰:“范公居此,孰肯为盗?必无此理。”已而犊果还,谢叹息而去。谢后与先子会宛丘,语及此,曰:“忠宣当时信及百姓如此。”十月二十五日,夜话言及,谨退而记之。
先子自许展省河南,及境驻马,少憩村店。顷有翁从家出,注视先子,问曰:“明公颐容上类丞相,非其家子乎?”曰:“然。”翁不语,入所居具冠带出拜。先子愕然不受,翁曰:“某有欲言。”拜讫,谓先子曰:“昔丞相尹洛,某年四十二矣,平生粗知守分畏法,偶以意外争斗事至官,得杖罪。丞相晚坐,吏引某褰裳行刑,丞相见某容貌循谨,肤体素完,命至庑前,问曰:‘吾察尔非恶人,肤体无伤,而何为至此?’某以情告,且致欲自新之意。丞相曰:‘尔果能自悔乎?’某感泣应命,即命罚放出。非特某得为完人,此乡化之,至今无斗争者。”
王子野待制家,旧养学老子曰水先生,颇能前知祸福,甚敬信之。子野正食,罗列珍品甚盛,水生适至,子野指谓公曰:“试观之,何物可下饭乎?”生遍视良久曰:“此皆未可,唯饥可下饭尔。”
吴人孙山,滑稽才子也。赴举他郡,乡人托以子偕往。乡人子失意,山缀榜末。先归,乡人问其子得失,山曰:“解名尽处是孙山,贤郎更在孙山外。”
无名子从学鲁直,未几文大进。尝题扇上画小儿迷藏诗云:“谁剪轻纨织巧丝,春深庭院作儿嬉。路郎有意嘲轻脱,只有迷藏不入诗。”盖得延小儿诗不及迷藏也。
忠宣宰襄邑,有二乌类鹳,灰羽赤喙,游囿,众为异,以术数致得。畜之,爱食虵虺,入口中即为水。畜之半年,一县虵虺几尽,竟不知其名也。有广南贾者,过见之曰:“此擅鸡毒鸟也。”后死其一。居无何,忠宣阅《广南异物志》曰:“擅鸡,鸩鸟之别名。”始大惊骇,即命杀而焚瘗之。
湛朴子文,信实君子也。为江夏县令,动省过失,平居未始懈惰。临民御政,必稽参条理,然后行。设有小愆,则以状自劾,使吏望阙宣读呼名,朴则公裳唯诺于下,示其改也。忠宣荐其才。
忠宣尹洛,其佛牙院主不自检束,秽行甚彰,然不犯有司。忠宣初不问也。时五侍郎从居,嫉恶之,力劝忠宣抵其罪。忠宣曰:“彼有犯固在不宥,岂可无犯而求之乎?吾则未能,俟尔守此未晚。”后数年,侍郎果守洛,久患其事。有茶肆妇人,文及甫之旧妾也,与佛牙主通,被盗讼至府,事连佛牙。侍郎忽省前过,知其文氏妾,恐有所请,就庭下直面鞠勘。案成,僧罪应徒,而背有大瘤,吏以闻,侍郎判曰:“非疮非病特决。”戒阍者扃门即行。及甫继至,瞩闻无及,复回,僧二杖而瘤落,三杖而至毙,一境莫不惊伏。
侍郎尹洛,贾者有银数十两,为同行所盗,讼至官,事迹甚明,而盗者抵讳莫伏,二贾者纷辨不已。侍郎得其情,令吏搜检盗者身,无所获,得一锁匙而已。即当时押下,吏莫能晓。公潜令人往盗者家,诈以其意,赍匙开箧取银,盗家诚其事付纳。公后令引二贾至,问讼者曰:“尔银若干,包以何物,有别记验否?”贾历言无不中者,即面付银还,盗者抵罪,众始服其神。
许昌郭挺元杰,从李方叔学,久蒙训导。方叔死,挺有挽诗云:“憔悴词林失俊英,已应精爽在蓬瀛。楷模昔日依元礼,贫病他年累长卿。无复波澜窥大手,空将日月送虚名。当时颍曲为耕地,只有风滩昼夜声。”
孔收宁极,有道之士也。视文正为友婿,与忠宣持国游。持国守许,孔居郊,常具车马邀致郡治之养真庵,同衾促膝,快论人间事,久而复归。一夕大雨,孔告还,持国独寝庵中,有诗寄云:“雨滴庵上茅,风乱窗前竹。繁声互入耳,欲寐不得熟。缅怀田舍翁,石迳滑马足。连山暗秋灯,一路何处宿。”又有访友诗云:“驱车下横岭,西走龙阳道。青烟人几家,绿野山四抱。鸟啼春意阑,林变夏阴早。知应近生庐,民风故醇好。”又云:“不踏南溪路,于今又几春。能来共联辔,还是旧游人。载酒真乘兴,谈经或入神。欢余不无愧,林壑可还身。”
许昌笔人郭纯隶,业甚精,远人多求之。所入日限五千,数足,不论早暮,闭肆出游,恣其所之,尽醉始回,虽寒暑不失。一日大雨,先子至西湖,见郭夫妇并酩酊笑歌而来,因谓曰:“何不家居饮酌为安乎?”郭笑曰:“家中非无酒,但饮之不佳耳。”识者或伟之。
许昌进士马磐子渐,五侍郎少时受教,后光禄大卿行继处席下,为范氏三世师。磐死,有二子,贫甚,所居切邻曾存之,屡欲市之,酬重价。二马藜羹忍穷不欲,曰:“先人故庐,兄弟当死此,不愿易也。”乡人服之。
昝昌洪道为许学正,钤束诸生严甚,轻薄者苦怨之。昝他适,书所居壁云:“某日某上谒良输先军。”昝归不解,徐绎之,盖连姓而言,乃短舌者之詈言也。
王齐叟彦龄,霖弟也,有绝才,九流无所不能。宣和间,上爱琵琶,博选工妙处乐府,彦龄往视,工者弹拨,因默问一二,工失措,再拜就学焉。能袒裼舞长曲,左右周旋如神,睹者失色。又以蹴踘驰天下名。尝画梅影图,形影毫厘不差;万荷图状极纤细,生意各殊,识者奇宝之。以五行自推,年止三十九,果如其言。临终有禅颂云:“醉魂今夜不须寻,请看武陵溪上月。”
王观与章子厚友善,俱以疏散称,时号观三惇七,各言其第也。子厚执政,观蹭蹬不达,至堂见子厚,邀至阁中话旧,欲去。子厚令引马就登,观上马对众顾谓子厚曰:“相公莫要忘了观三。”子厚颇有惭色。
李禹卿,文正夫人兄也。为泗倅,有才略,御下颇峻,官吏怨之。其侄尝捆载货物过境上,税官以状闻,意欲李放免,持以为讼(讼一作公)。李即判曰:“系禹卿大功亲,并无税物。”税官如得奇货,将欲讼于上,未及发,李先追税务官吏致狱曰:“吾五服内所当隐,而监吏而漏重税耶?”各抵罪。时楚有大狱,屡易官谳,翻覆累年不决。上司委李。李至,于鞫案中取事令吏问白,犯者恸哭服(服一作伏)辜。
光禄旧藏麻师一《雪雀图》,奇甚,士夫尝就看之。光禄居许,李之仪端叔时任许幕属,以诗借云:“图中尘迹已冥冥,说著麻翁耳便醒。冻雀高低栖舞白,枯槎零乱倚寒青。欲凭妙手聊模写,暂借遗踪作典刑。老去未能忘著相,他年要伴草堂灵。”
邓璋德甫,永州人,乡举八行。忠宣谪永,馆门下教授诸孙。后过长沙,与故人蒋扩充之遇。蒋有送诗云:“高谈耳冷几经秋,解后长沙得少留。莫畏洞庭风浪险,主翁元是济川舟。”蒋由是诗名播湖湘间。后零陵簿李良辅媚附蔡京,以蒋诗闻于上,蒋被贬窜,守倅举邓八行者皆谴诎,李借此进。靖康间,吕元直执政,良辅至堂干禄。吕偶记昔事,云:“尔非陷范忠宣者耶?”命左右毁其朝服,缙绅莫不快意。
晁咏之道,美叔子也,为宏词魁,志大才豪,意欲俯拾青紫。元符间,言事坐党废,颇郁郁不平。为京兆幕属,有送高怀恩赴阙诗云:“当时鸡犬皆霄汉,自是刘郎不得仙。”家本东都,以禁不可归,有诗云:“自叹百年家凤阙,一生肠断国西门。”后骨肉沦丧,独至都城外,和陆公逊游西池诗云:“伤心有恨关存殁,袖手无人问姓名。”盖自伤之至也。
李充子美,洛人,家业卖饼,好学不倦,从程正叔游。忠宣招馆下,随仕五六年,归见正叔。正叔曰:“子久从范,何所闻见?”充曰:“范公奥蕴妙用,某固难测,相从累年,但见贵者见之忘其贵,贱者见之忘其贱尔。”正叔首肯,回谓门人曰:“李生非常才也,二三子速往见之。”
先子旧藏唐末道士虞有贤书送卧云道士诗云:“卧云道士来相辞,相辞倏忽何所之。紫阁春深烟霭霭,东风花柳折枝枝。”“药成酒熟有时节,寒食恐失松间期。冥鸿一见伤弓翼,高飞展转心无疑。”“满酌数杯酒,狂吟几首诗。留不住,去不悲,醯鸡蜉蝣安得知。”
杜甫《解闷》诗云:“侧生野岸及江蒲,不熟丹宫尽玉壶。云壑布衣鲐背死,劳人害马翠眉疏。”先子问光禄,言此诗为荔支作。
张康节公居江南,有词云:“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翠色冷光相射。蓼岸荻花中,隐映竹篱茅舍。 天际客帆高挂,门外酒旗低迓。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怅望倚危栏,红日无言西下。”公晚年鳏居,有侍妾晏康,奉公甚谨,未尝少违意。公尝召而谓曰:“吾死亦当从我尔?”妾亦恭应曰:“唯命是从。”公薨,妾相继果死,人以为异。
张先子野郎中《一丛花》词云:“怀高望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魂正引千丝乱,更南陌香絮蒙蒙。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一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朦胧。沈思细恨,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一时盛传,欧永叔尤爱之,恨未识其人。子野家南地,以故至都谒永叔。阍者以通,永叔倒屣迎之曰:“此乃桃杏嫁东风郎中。”东坡守杭,子野尚在,尝预宴席,有《南乡子》词,末句云:“闻道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傍有老人星。”盖年八十余矣。
鲁直在鄂州,太守以其才望,信重之。士人以诗文投贽,守必取质于鲁直而报之。一同人投诗,颇纰缪,守携见鲁直,意其一言,少助其乏。鲁直阅诗,良久无语。太守曰:“此诗不知酬以几何?”鲁直笑曰:“不必他物,但公库送与四两干艾,于尻骨上做一大炷灸之。”且问曰:“尔后敢复凑放野?”同人竟无所济。
一相士黄生见鲁直,恳求数字取信,为游谒之资。鲁直大书遗曰:“黄生相予,官为两制,寿至八十,是所谓大葫芦种也。”一笑。黄生得之欣然,士夫间莫解其意。先祖见鲁直,因问之,黄笑曰:“一时戏谑耳。某顷年见京师相国寺中卖大葫芦种,仍背一葫芦甚大,一粒数百金,人竞买,至春种结,仍乃瓠尔。”盖讥黄术之难信也。
刘贡父知长安,妓有茶娇者,以色慧称,贡父惑之,事传一时。贡父被召造朝,茶远送之,贡父为夜宴痛饮,有别诗曰:“画堂银烛彻宵明,白玉佳人唱渭城。唱尽一杯须起舞,关河风月不胜情。”至阙,永叔直出道者院,去城四十五里迓贡父。贡父适病酒未起,永叔曰:“何故未起?”贡父曰:“自长安路中,亲识留饮,颇为酒病。”永叔戏之曰:“贡父非独酒能病人,茶亦能病人多矣。”
赵軏信可,许人也,以才称乡里,为陕漕属,潦倒选调。先子与之乡旧。既在太原,赵沿檄相谒,因馆于书室。是夕八月十四日夜,先子具酒饮食,宣使张永锡召先子会酌。赵独处寂寥,就枕即作一词达先子云:“今夜阴云初霁,画帘外月华如水。露霭晴空,风吹高树,满院中秋意。 皎皎蟾光当此际,怎奈何不成况味。莫近檐间,休来窗上,且放离人睡。”永锡见之大喜,赠上尊数壶。先子为求荐章,仅改秩而终。
旧家多藏异书,兵火之后,无复片纸。尚记有一《黄须传》云:李靖微时甚穷,寓于北郡一富家。一日,靖窃其家女而遁。行至暮,投一旅舍,饭罢,濯足于门。见一黄须老翁坐于侧,且熟视,神色非常。靖恐富家捕己者,欲避之。顷于身皮箧中,取一人头切食,甚闲暇。靖异之,乃亲就问焉。翁曰:“今天下大乱,汝当平天下,然有一人在汝上,若其人亡,则汝当为王,汝可从我寻之。”靖随翁数程,至汴州,见一大第中数人奕。翁同伫立,云不见其人矣。顷有一披衣从中出视奕者,盖太宗也。翁惊曰:“即此人当之,汝善佐其事。”遂别饯,留连久之,语靖云:“此去四十五年,东夷中有一黄须翁杀其君而自立者,即我也。”靖既佐唐平乱,贞观中,东夷果奏一黄须翁杀其君而自立,异哉异哉!
邵伯恭侍郎守长安,既去久之,以书抵亲识曰:“自去长安,唯酥梨笋时复在念,其他漫然不复记忆。”可谓风流矣。
李师忠复之,帅桂罢归,一词题别云:“子规啼破城楼月,画船晓载笙歌发。两岸荔支红,万家烟雨中。 佳人相对泣,泪下罗衣湿。从此信音稀,岭南无雁飞。”荔支烟雨,盖桂实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