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洲可谈 - 第 2 页/共 3 页

东坡元丰间知湖州,言者以其诽谤时政,必致死地,御史台遣就任摄之,吏部差朝士皇甫朝光管押。东坡方视事,数吏直入上厅事,捽其袂曰:「御史中丞召。」东坡错愕而起,即步出郡署门,家人号泣出随之。弟辙适在郡,相逐行及西门,不得与诀,东坡但呼:「子由,以妻子累尔!」郡人为之泣涕。下狱即问五代有无誓书铁券,盖死囚则如此,他罪止问三代。东坡为一诗付狱吏,他日寄子由,其诗曰:「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狱吏怜之,颇宽其苦楚。狱成,神考薄其罪,止责散官,安置黄州。元佑中,复起为两制用事。绍圣初,贬惠州,再窜儋耳。元符末,放还,与子过乘月自琼州渡海而北,风静波平,东坡叩舷而歌,过困不得寝,甚苦之,率尔曰:「大人赏此不已,宁当再过一巡?」东坡矍然就寝。余在南海,逢东坡北归,气貌不衰,笑语滑稽无穷,视面多土色,靥耳不润泽。别去数月,仅及阳羡而卒。东坡固有以处忧患,但瘴雾之毒,非所能堪尔。 孙权破曹操于赤壁,今沔、鄂间皆有之。黄州徙治黄冈,俯大江,与武昌县相对。州治之西距江,名赤鼻矶,俗呼鼻为弼,后人往往以此为赤壁。武昌寒溪,正孙氏故宫,东坡词有「人道是周郎赤壁」之句,指赤鼻矶也。坡非不知自有赤壁,故言「人道是」者,以明俗记尔。 东坡在黄州,手作菜羹,号为「东坡羹」,自叙其制度,好事者珍奇之。 宫殿置鸱吻,臣庶不敢用,故作兽头代之,或云以禳火灾。今光州界人家屋皆兽头,黄州界惟官舍神庙用之,私居不用,云恐招回禄之祸。相去百里,风俗便不同。 三月上巳祓禊,其来亦远。寒食禁火,主介子推,河东之俗也。江浙民间多竞渡,亦有龙舟,率用五月五日,主屈原,湘楚之俗也。二者皆尚贤,而末流则害教,晋人寒食病老幼,楚人竞渡致鬬讼。 忠洁侯者,屈原也。大观间议开直河,省洞庭迂险,使者沈延嗣总其事,辟属官。有勾当公事卢供奉,过湖溺死。或传旁舟见鬼物出波间,云:「吾血食此,若由直河,则将安仰!」余以忠洁侯当无此言,傥以其兴不可成之功,徒殚民力,则毙之亦三闾遗意也。 余客沔、鄂,闻人说张乖崖初为崇阳令,至今血食,父老犹能道其政事。尝逢村氓,市菜一束出郭门,问之则近郊农家,乖崖笞之四十,曰:「尔有地而市菜,惰农也。」崇阳民闻之,相尚力田。乖崖一日遣吏尽伐民间茶园,谕令更种桑柘,民失茶利,甚困,然素畏服其政令,不敢慢。乖崖代去数年,会朝廷更榷法,园户纳茶租钱,崇阳独无茶园,免输。邑去郡四百里,不通舟楫,岁输,一夫负米至郡,每斛率得六七斗,富者租百斛,甚为劳费。乖崖使三司建言,高原县分苗米折纳绢,崇阳民遂得轻赍,而先植桑柘已成,蚕丝之利甲于东南,迄今尤盛。 黄州董助教甚富。大观己丑岁歉,董为饭以食饥者,又为糗饵与小儿辈。方罗列分俵,饥人如墙而进,不复可制,董仆于地,颇被欧践。家人咸咎之,董略不介意。翌日又为具,但设阑楯,以序进退,或时纷然,迄百余日无倦也。黄冈村氓闾丘十五,多积谷,每幸凶岁即腾价,细民苦之。老年病且亟,不复饮食,但餐羊屎。家人怜之,以米饵作羊屎状绐之,入手便投去,唯食真者。数月方死。此氓媚佛,多施庐山僧供积,亦内惧祸至,冀事佛少逭责,此尤不可也。 黄冈民丁生微,稍稍有生事,性桀黠,遂致富,创买田宅。治井得片石,肤脉成字,如其姓名,丁即模刻,令士人作碑记实。未几病死,家旋破,余售之,今萍洲是也。田庐似是前定,当有以受之,不尔未见能享者。 黄鲁直再谪黔中,泊舟武昌,初和甫追饯之。相与处舟中,岸巾危坐,鲁直侧席,意甚恭。犹子无咎与黄士潘观来,不知其为初和甫,忽略之。潘、黄正论《本草》,反复良久。鲁直曰:「吾侄前!识初和甫否?」二人缩舌汗背。 汉威令行于西北,故西北呼中国为汉;唐威令行于东南,故蛮夷呼中国为唐。崇宁间,臣僚上言:「边俗指中国为唐、汉,形于文书,乞并改为宋。」谓如用唐装汉法之类,诏从之。余窃谓未宜,不若改作华字,八荒之内,莫不臣妾,特有中外之异尔。 辽人嗜学中国。先朝建天章、龙图阁以藏祖宗制作,置待制、学士以宠儒官;辽亦立干文阁,置待制、学士以命其臣。典章文物,仿效甚多。政和壬辰,朝廷得元圭,肆赦;是冬,辽亦称得孔子履,赦管内。 先公言使北时,见北使耶律家车马来迓,毡车中有妇人,面涂深黄,谓之「佛妆」,红眉黑吻,正如异物。或说人眉在眼上,设有眉在眼下者,众必骇见。使人人眉在眼下,而忽见眉在眼上者,其骇亦尔。故天下未尝有正论,杂然如此。要之世间事不可立异,且须通俗。 北地产鹿,有倍大于中国者,鹿角近根实处,刻以为环,肉好相半,内虚可贮物,谓之鹿顶合。 京师置都亭驿待辽人,都亭西驿待夏人,同文馆待高丽,怀远驿待南蛮。元丰待高丽人最厚,沿路亭传皆名高丽亭。高丽人泛海而至明州,则由二浙遡汴至都下,谓之南路;或至密州,则由京东陆行至京师,谓之东路。二路亭传一新。常由南路,未有由东路者,高丽人便于舟楫,多赍辎重故尔。 高句骊,古箕子之国,虽夷人能文。先公守润,得其使先状云:「远离桑域,近次蔗封。」盖取食蔗渐入佳境之义。崇宁中,遣使贺天宁节,表有「良月就盈」之句,盖谓十月十日,其属辞如此。 高丽人尝在常州,买民间养鸽放之,鸽识家飞去,常人唯恐不售。使还,又托生辰买鸽放生,人家争出鸽。既售,即笼入舟中,去更数日,方生辰,遂载行,反以为得计。 九江之下贵池口,属池州,九江之上富池口,属兴国军。富池口有吴将甘宁庙,案《吴志》,甘宁死于当口,或疑其富池口也,又恐自有当口。宁传云:「为西陵太守,以阳新下雉为奉邑。」今永兴县有阳新里下雉村,盖宁故国。庙碑刻甚多,并无说此者。 东海神庙在莱州府东门外十五里,下瞰海咫尺,东望芙蓉岛,水约四十里。岛之西水色白,东则色碧,与天接。岛上有神庙,一茅屋,渔者至彼则还。屋中有米数斛,凡渔人阻风,则宿岛上,取米以为粮;得归,便载米偿之,不敢欺一粒。稍北与北蕃界相望,渔人云,天晴时夜见北人举火,度之亦不甚远。一在蓬莱阁西,后枕溟海。 先公守东莱,派买上供绵十万两,诸邑请重禁私市,公曰:「如是将扰而不能办。」问:「市价几钱?」曰:「每两百钱。」公命增二十,委掖令田望莅之如私市,贮钱邑门,不问多少,随手交易。十余日,四乡趋利而来,遂足所售数。或谓价外增直,恐亏有司,公曰:「朝廷平价和市之意正如此。」 崇宁初行当十大钱,秤重三小钱。后以币轻物重,令东南改为当五钱,轻于东北,私铸盗贩不可禁,乃一切改为当三,轻重适平,然后定。是时内帑藏钱无算,折阅万亿计。京师一旦自凌晨,数骑走出东华门,传呼里巷,当十改为当三,顷刻遍知。故凡富人,无所措手。开封府得旨,民间质库,限五日作当十赎质。细民奔走趋利,质者不堪命,稍或拥遏,有司即以重刑加之。有巨豪善计者,至官限满,自展五日,依旧作当十赎质,大榜其门,朝廷闻而录赏之。余族父炳居湖州仪凤桥西,常贮数百缗钱以射利。会当十法变,子弟先得消息,请速以钱易他货,族父笑而不答,良久云:「钱遂不可用耶?」子弟曰:「然。」族父曰:「我不用,他人亦不可用,又何为?」既失此,后稍不给,终不少悔。 州郡承唐衰藩镇之弊,颇或僭拟,衙皂有子城使、军中使、教练使等号,近制始革去。先公知润州,值衙校转资,用黄纸写牒,公大惊,吏白旧例,其间尽准敕条。通判州事慎宗杰以为无害,公曰:「岂有庶官而敢押黄纸耶?」自后改用白纸。故事:中书门下侍郎、宰相押黄,后省官皆押纸背。慎在常调,未尝知此。 阳翟田望,勤于竿牍,亦善其事,日发数十函不倦,由此自出官移令,改秩出常调,皆自致也。一书用好纸数十幅,近年纸价高,田俸入尽索于此。亲朋间目之为「纸进纳」,盖纳粟得官号「进纳」,故以名之。 近年拳石之贵,其直不可数计。太平人郭祥正旧蓄一石,广尺余,宛然生九峯,下有如岩谷者,东坡目为「壶中九华」,因此价重,闻今已在御前。东坡集中载《怪石供》,云谪居黄时所得。余寓居其地,屋后有山,名破湖山,乃此石所出处也。每年潦水退,细民往求之,五色莹彻,中有缠丝者,可琢为环珥玩饰,常苦其细,置斛中渍水养菖蒲,不适他用。 刘鋹好治宫室,欲购怪石,乃令国中以石赎罪。富人犯法者,航海于二浙买石输之。今城西故苑药洲有九石,皆高数丈,号「九曜石」。 端州石在深谷中,细而润。初为官封之,已难得;后兴庆建军,以王地禁采石,不复可得。石上有鸜鹆眼,宛若生者,晕多而青绿为贵,磨砻终不可去,俗传透石涎也。端砚藏久无不甈者,以石润,久亦干,故不平,如湿木干则不平。 造笔用兔毫最佳,好事者用栗鼠须或猩猩毛以为奇,然不若兔毫便于书也。广南无兔,用鸡毛,虽毛匾不可书,代匮而已。近世笔工,宣州诸葛氏,常州许氏,皆世其家。安陆成安道、弋阳李展之徒,尚多驰名于时。宣人善治竹管,莹洁可爱,亦有以苇为管者,贵其轻。高丽使过常州市笔,诸许待其解舟,即急售之,半无毛头,以为得计。 叶涛好弈棋,介甫作诗切责之,终不肯已。弈者多废事,不论贵贱,嗜之率皆失业,故唐人目棋枰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 自崇宁复榷茶,法制日严,私贩者因以抵罪,而商贾官券,请纳有限,道路有程,纤悉不如令,则被系断罪,或没货出告缗,愚者往往不免。其侪乃目茶笼为「草大虫」,言其伤人如虎也。 江西瑞州府黄糵茶,号绝品,士大夫颇以相饷。所产甚微,寺僧园户竞取他山茶,冒其名以眩好事者。黄鲁直家正在双井,其自言如此。 陈州芍药花殊胜,近岁进花,自陈三百里一日一夜驰至都下。其法:初翦花时,用蜜渍蒲黄蘸其疮,微曝之,俟花嫣,乃入笥中;取时刈去所封蒲黄,布湿地上一两时顷,絣绳以花倒悬之,真如新采者。 抚州莲花纱,都人以为暑衣,甚珍重。莲花寺尼凡四院造此纱,捻织之妙,外人不可传。一岁每院纔织近百端,市供尚局并数当路,计之已不足用。寺外人家织者甚多,往往取以充数,都人买者,亦自能别寺外纱,其价减寺内纱什二三。 两川冶金,沿溪取沙,以木盘淘,得之甚微,且费力。登、莱金坑户,止用大木,锯剖之,留刃痕,投沙其上,泛以水,沙去,金着锯绞中,甚易得。元佑中,莱州城东刘姓茔地金苗生,官莅取焉。乃发墓,凡砖瓦间皆金色也。刘葬纔十数年,不知气脉蒸陶如此之速。累月取尽,地为深穴,得金万亿计,自官抽官市、匠吏窥窃外,刘所得十二三焉。京东诸郡之钱尽券与刘氏,刘氏乃一村氓不分菽麦者,得钱无所用,往来诸郡,恍忽醉饱,岁余亦死,钱竟没官,刘世遂绝。 崇宁间,邓州南阳县村民发古冢,县尉王俨莅掩之。王为余言其详,云竁中有二瓦棺,已碎其左者,购得一铜印,方寸许,篆文甚古,识之者云「温不禁印」。时方竞访古器,即为中贵人取去,未知温何代人也。仲父久中尚奇,每仿古物,立怪名,以绐流俗。庐于先茔下,山多岩谷,乃披荆棘求其壮观者,刻取前人题署、姓名、年号,皆诡异,既不可据,真儿戏尔。前人所居与其器用,后世所以爱慕之者,思其人焉。其人无可思而宝其物与地者,蔽也。夫冥器儿戏,又乌足以为君子之雅好也欤! 中官宋用臣,熙宁间备任使,以敏练称上意,性极精巧。元佑时,责官舒州,州将作乐鼓甚巨,饰以金彩。既成,其旁一环脚断,欲剖之,惜工费。宋乃献计为环,其下作锁须状,以铁固鼓腹之竁,使甚隘,即钉环入竁中,既入,锁须张,遂不复脱。事多似此。 东南谓乌啼为凶,鹊噪为吉,故或呼为喜鹊。顷在山东,见人闻鹊噪则唾之,乌啼却以为喜,不知风俗所见如何。 姚佑自言尝任泽州邑尉,郡当太行之喉,官吏有未尝到处,郡将以虎患,遣尉祠之,乃在山巅。姚往宿山下,见居民环屋埋巨木,云以拒虎。稍晚虎出,数十为羣,首尾相衔,睥睨庐舍,人畜俱股栗。旦起登山,姚披练推挽而上,至绝顶,得板屋,有石刻,姚致祭摹墨本以归。 溱州有虎穴,凡十里许,修谷茂丛斑斓旁午,南北路口行者相集而度,否则遇害。荆州孙伟奇甫刺溱,亲为予道其详。夫市朝固有此地,人或忽之致祸,可不慎哉! 徽宗大观间,京东路民家有牛生麒麟,村人不识,以为怪,击杀之。有司既闻,验问,真瑞物也。乃上奏,因图其形下诸路,俾民间预识其状,或有生者,即重赏购之。 元佑间,有携海鱼至京师者,谓之海哥。都人竞观,其人以槛寘鱼,得金钱则呼鱼,应声而出,日获无算。贵人家传召不少暇。一日,至州北李驸马园,放入池中,呼之不复出,设网罟百计,竟失之。李园池沼雄胜,或云三殿幸其第爱赏,以为披香、太液所不及。海哥,盖海豹也,有斑文如豹而无尾,凡四足,前二足如手,后二足与尾相纽如一。登、莱傍海甚多,其皮染绿,可作鞍鞯。当时都下以为珍怪,蠢然一物,了无他能,贵人千金求一视唯恐后,岂适丁其时乎? 沈遘知杭州,号神明之政,吏不能欺。尝以西湖为放生池,禁捕鱼,人无敢取蛙蚓者。 九宫山有金星银星鳝,不居水中,凿山者于坚土内得之,悬暴干,久不坏。其背金银星宛如一具秤,斤两稀密,无纤毫差,秤星十五斤,鳝背星二十斤,枚枚如此。土人收以治风气病,《本草》不载。 孙叔敖杀枳蛇,盖两首蛇也。江南山中蛇,两端皆有头,口目全具,行相牵挽,腹红背黑,长大率如箸。相传是老蚓,两口无舌,不见其开张,正一大蚓尔。恐叔敖所见不如此,或云枳蛇一颈两首,故怪。 卷三 先公在讲筵,闻神考言,熊本表章,用印端谨,朱色鲜明,前后无小异。由此受知,遂擢用至两制。近世长吏生日,寮佐画寿星为献,例只受文字,其画却回,但为礼数而已。王安礼自执政出知舒州,生日属吏为寿,或无寿星画者,但用他画轴,红绣囊缄之,必谓退回。王忽令尽启封,挂画于厅事,标所献人名衔于其下。良久,引客爇香,共相瞻礼。其间无寿星者,或用佛像,或用神鬼,唯一兵官所献,乃崔白画二猫,既至前,惭惧失措。或云时有囊缄墓铭者,吏不敢展,此尤失献芹之意,小节不可不戒,古人不欺幽隐,正谓此类。 滕宗闵知楚州,有监司过境,本州岛送酒食,书有臣名,即上闻。既鞫狱,乃书吏误用贺月旦表,无他意,滕坐送吏部监当。盖知州细衔字多,书欲谨,吏每患难写,乘暇用纸写前后衔,谓之空头表笺,用之固已不虔。向宗传为兴国军判官,托士人作与漕使小简,用「金口」、「清光」、「俞允」等字,漕使举行取勘,宛转自解仅免。士人于书尺多不识体要,往往误人,宜谨用,自不能识者,不若不发书。 熙宁中,有常州太守召赴阙,其人颇熟时事,将有陈述,所主亦大臣中有力者,或云介甫。当无不称上意。既陛见,上首问锡山去郡几远。既非素备,了不能对。盖常州无锡县锡山,俗呼惠山,守不阅图经,故不知也。上因顾近臣曰:「作守臣而不知境内山川,其为政可料。」即罢去,竟不曾开陈一言。 杨杰次公,留心释教,尝上殿,神考颇问佛法大概,杨并不详答,云佛法实亦助吾教。既归,人咸咎之。或责以圣主难遇,次公平生所学如此,乃唯唯何耶?杨曰:「朝廷端慎明辩,吾惧度作导师,不敢妄对。」 青州王大夫尝守舒、丹二州,为诗极鄙俚,每投献当路,得之者留以为笑具。季父为青掾,王亦与一轴诗,他日季父见其子,乃谢之。其子曰:「大人九伯乱道,玷渎高明。」盖俗谓神气不足者为九伯,岂以一千则足数耶?余中表任朝议大夫,以八袠赦恩,转中奉大夫。其子对贺客则曰:「大人转此一官,方始济事,将来有遗表恩泽。」余记此二事,非以为谑,盖所以开悟为人子者。 司马温公闲居西京,一日令老兵卖所乘马,嘱云:「此马夏月有肺病,若售者,先语之。」老兵窃笑其拙,不知其用心也。 富郑公致政归西都,尝着布直裰,跨驴出郊,逢水南巡检,盖中官也。威仪呵引甚盛,前卒呵「骑者下」,公举鞭促驴,卒声愈厉,又唱言:「不肯下驴,则请官位。」公举鞭称名曰:「弼。」卒不晓所谓,白其将曰:「前有一人,骑驴冲节,请官位不得,口称『弼』。」将方悟曰:「乃相公也!」下马执锐,伏谒道左,其候赞曰:「水南巡检唱喏!」公举鞭去。 世传杜祁公罢相归乡里,不事冠带。一日在河南府客次,道帽深衣坐席末。会府尹出,衙皂不识其故相,有本路运勾至,年少贵游子弟,怪祁公不起揖,厉声问:「足下前任甚处?」祁公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客次与坐席间固不能遍识,常宜自处卑下,最不可妄谈事及呼人姓名,恐对人子弟道其父兄名及所短者,或其亲知,必贻怒招祸,俗谓口快,乃是大病。 王荆公退居金陵,结茅钟山下,策杖入村落。有老氓张姓,最稔熟。公每步至其门,即呼「张公」,张应声呼「相公」。一日公忽大咍曰:「我作宰相许时,止与汝一字不同耳!」 驸马都尉李端愿,居戚里最号恭慎,既失明,犹戒励子弟,故终身无过。时京师竞传州西二郎庙出圣水,治病辄愈。李素不事鬼神,一日,其子舍有病稚,家人窃往请水,李闻大怒,即杖其子,且云:「使尔子果死,二郎岂肯受枉法赃故活之耶?若不能活,又何求?」 张升杲卿自枢府乞骸,除侍中、河阳三城节度使致仕。幅巾还第,出居阳翟,时时来洛中,游嵩少,颇接方外人,绝口不挂时事。有道人者,善谈虚无,杲卿雅爱之。一日,偕游少室山中,左右从者十余人。至大松树下,杲卿坐石上,道人探怀出小囊茗屑,汲涧泉、折枯松煮之。杲卿一杯,道人即以余沥分饮从者,既渴,人竞啜少许,已而皆僵仆。盖茗中寘毒药,故以困人,唯道人与杲卿饮者无害尔。道人乃前白曰:「欲告侍中,求随行金银器,往乡市药。」即敛入布囊中,杲卿四顾,左右皆被毒,莫能兴,因大笑遣之携去。至困者醒,药力渐消,始能行,仅至山下,投宿民家。翌日归,乃戒子弟慎交游。 先公在绍圣初识孟在,盖皇后父也。时泰陵未有嗣,常因景陵宫行香,诸人聚首,孟在忽太息。或询其故,孟曰:「中宫蓐月,满望一皇嗣,乃诞公主!」先公归语所亲曰:「孟在非长守富贵者也!」果如言,后竟废。 沈起待制诸子,有见荆公者,颇喜之,许以荐擢。一日,沈盛饰出游,过相府,公闻其在门,呼入与共匕箸。先令褫带,沈辞,不得已,公以手褰沈所衣真珠绣直系,连称「好,好」。自后不得复见,坐此沈废。政和中,台章言一朝士,有「湿活居士」之目,谓饮不择酒,内不择人。此数事平时人所易犯,一被指斥,则莫脱,故举以为少俊之戒。 张升杲卿微时,与程戡俱下第。槖尽,步出南熏门,至朱仙镇。是日立春,就肆买食,共探怀得数十钱,仅能买汤饼,无钱致肉也,相与摘槐茁荐食而去。后俱在政府,遇立春日,程邀杲卿开宴,水陆毕陈,艳妾环侍,程有骄色。杲卿从容话旧,及朱仙槐角事,程愧其左右,面頳舌咋,终无欢而罢。杲卿归语其内曰:「程三其黜乎?器盈于此矣!」未几,果罢执政。 先公以庆历戊子八月十日生,十八岁,请解于广文馆。尝至汴河上,闻瞽者张听声知祸福,公叩焉。纔謦欬,张即曰:「吾故人也!二十年不相遇。」公窃笑其诞。再询,知乡里,便曰:「岂朱秘丞郎君乎?」公愕然,张曰:「庆历八年重阳日,蒙秘丞置酒,次日诣谢,闻公诞弥月,又得预庆宴。秘丞令视公,彼时爱此声,每不忘,屈指已十七年矣。」因道:「公此举未及第,后六年当魁天下。」皆如其言。至今汴河岸常有「张听声」,盖袭其名也。 余幼时随母氏在常州,时见钱秀才开图书,知人三世姓,男子知妇姓,女子知夫姓,无不验。吾家之姊,长适吴氏,次适沈氏,钱阅书皆言夫姓吴,当时怪其差缪。后数年,沈姊离婚归宗,嫁吴宽夫,不知图书何为而亿中乃尔。生齿浩繁,岂此数帙文字所能该括? 熙宁间,蜀中日者费老筮易,以丹青寓吉凶。在十二辰,则画鼠为子,画马为午,各从其属。画牛作二尾则为失,画犬作二口为哭,画十有一口则为吉,其类不一,谓之卦影,亦有繇词,以相发明。其书曰《轨革》,费老筮之无不验。其后转相祖述,不知消息盈虚者,往往冒行此术,盖中否未可知也,求筮者得幅纸画人物,莫测吉凶,待其相符,然后以为妙。卜以决疑,而转生疑,非先王命卜之意也。其画人物不常,鸟或四足,兽或两翼,人或儒冠而僧衣,故为怪以见象。朝士米芾好怪,常戴俗帽,衣深衣而蹑朝靴、绀缘缬,朋从目为「活卦影」。又开封李昂作卦影,自云能识倚伏,每筮得象,则说谕人,亦有理趣。余目击一事,曾有一卒持百钱来筮,昂探蓍布卦,即画人裹巾,半衣白,半衣绿,以杖荷二妇人头。昂曰:「卜者士人,半衣白似无官,半衣绿似有官;半绿似无出身,半白又似有出身;荷二妇人头,两头阴,以为贵人之首云。」后询知卜者何大正也。何以布衣上书言元佑皇后称旨得官,后又言元符皇后忤旨失官,卜时方被罪。昂术精妙,余每求筮,或中或否,不能尽如此。或言日者占筮,系其穷通,所谓术果如何哉! 文潞公在贝州时,有黄琠者,为公筮。用一幅大绫,写「九十二岁善终」六字,藏于家。考公自二十八岁作两制,知成都;四十二岁平贝州贼,作宰相凡五十余年。平日未尝降官,虽赎铜罚俸亦无。元佑初,平章军国重事,久之以太师、河东节度使、侍中居西京。绍圣元年,公九十二岁,坐异意降太子少保,河南府差通判来取节钺。月余终。 何执中第五,微时从人筮穷达,其人云:「公不第五否?」何曰:「然。」其人拊掌大笑,连称奇绝,因云:「公凡遇五,即有喜庆。」何以熙宁五年乡荐余中榜第五人及第,五十五岁随龙,崇宁五年作宰相,每迁官或生子,非五年即五月或五日,其验如此。 湖州戚山,嘉佑末梦人书玉旁页字示之,云:「御名,此汝及第时。」戚多与亲旧道之。治平登极,而御名不如所梦,戚谓无验。不数年,神考龙飞,正协其字。乡人素闻其详,尤以为神。是举不预荐,方叹惋,忽有旨展年免解,湖州惟戚山一名预免,来年遂过省登第。 常州李充,元丰间在太学,梦裸身见舒直。时舒主学,李意裸身有脱白之兆,甚喜。后太学贿狱起,事连诸生,李亦系御史台。舒为中丞,夜阅囚,李正裸身对之,因悟前梦。 蔡元度子仍悟前身是润州丹阳王家儿,访之果然,妻子尚在,来见之,相语如昔。至八九岁,渐熟世境,旋忘前事。雍丘李三礼,生女小师,数岁则曰:「我是黄州黄陂典吏刊本作史。雷泽男享甫,年十七岁,病疮卒。」雍丘牛商多在黄陂,寻问如合符契。他日雷泽往视小师,一见便呼为父。政和八年,小师来黄陂,抱其旧母号泣,又数与邑人说其平昔,皆验。 王震子发,平时人相之云:「五十岁水厄。」绍圣二年,责知袁州,五十岁矣。畏水厄,乃陆行至蕲水,疽发顶上,不可救,遂卒。岂所谓水厄者,厄于蕲水耶? 湖州安吉朱斋郎,昔游池州,齐山张道人与之一幅白纸,令寻「青眉子」,云:「刺墨为眉,多作丐者。」朱他日在乡闾,见羣丐中有刺青眉者,因叩之。青眉初诟骂,洎朱转与张所寄纸,即笑曰:「张老无恙乎?」先是,涎唾被面,一穷殍耳;既笑,天真粲然,尘不可掩,宛若贵人。良久,谓朱曰:「汝无仙骨,又家富,黄白术不足以相累,有小技可以安乐终天年。」即授之而去。朱自尔大能饮噉,凡四十年无老态。崇宁乙酉,朱病,拏舟入吴兴,将见刘焘。会刘往西安,不能俟,亟呼季父翼中,传其术,语竟引舟归。季父素病,由是康健。不知所谓术者何如也。 抚州饶珙未第时,遇浮屠子语之曰:「公他日名位,全如今润州崔判官。」饶未之信。后四十年,以朝请郎通判润州,正先公作守时也。到官岁余,因治厅事,得通判题名石刻,见崔判官姓名,注云:「司封员外郎,某年月日到、罢。」饶欣然记前言,乃求得老吏,询崔罢去后事,乃云:「得替至扬州,不讳。」饶心动,即上致仕状,先公闻之,力劝止,然卒不免。 熙宁初,凌运勾权知桂阳监,坐失入死罪废黜。初,桂阳一僧携二徒游庐山,数岁,独其徒归,颇有金帛,日从博饮。僧之姊讼于官,执其徒鞫问,具得僧度牒、衣钵,其徒云:「未至桂阳三十里,江岸大石,同憩其旁。石忽开,有老人召僧入,石复合,至暮候之不出,遂归。」狱中大笑其诞,峻治,竟伏辜,二徒皆坐斩。数月,僧至桂阳,徒家诉冤,官吏由是抵罪。问僧,果入石壁中,见老人,语良久,从地户出,乃在鼎州桃源,僧乞食缓行还乡。事有如此者,至今桂阳监现有案牍。 古传剑侠甚着,近世寂不闻,先令人尝言常州张大卿一事,疑其剑侠也。云张买得婢,年三十余,虽不艳丽,风骨语论,非凡物也。自挈一柳箱缄固,每戒人勿发。寻常十数日则失之,夜半后复从天窗中来,张心异之,不敢诘。岁余生一女子,张意绸缪,俟其去,乃发箱视之,中藏一短剑及皂半臂,无他物,纔归已觉,大怒曰:「奈何不听吾言!」取半臂披之,挥剑断其女头,倏然飞去,张急挽,已失所在。至今张氏祀于家祠,柳箱存焉。 古传紫姑神,近世尤甚,宣和初禁之,乃绝。尝观其下神,用两手扶一筲箕,头插一箸,画灰盘作字,加笔于箸上,则能写纸,与人应答,自称「蓬莱大仙」,多女子也,有名字伯仲,作文可观,着棋则人无能敌者。余寓南海,有一假儒衣冠者,能迎致其神,在书室中和余诗云:「古书读尽到今书,不独才余力有余。自是丹山真凤子,太平呈瑞只须臾。」其人自不能文,疑有神助。然不识字人致之,则不能书,但以箸宛转画灰盘尔。此何理也? 江南俗事神,疾病官事专求神,其巫不一,有号「香神」者,祠星辰,不用荤;有号「司徒神」者、「仙帝神」者,用牲,皆以酒为酌,名称甚多。尝于神堂中见仙帝神名位,有柴帝、郭帝、石帝、刘帝之号,盖五代周、晋、汉也,不知何故祀之,祀词并无义理。又以傀儡戏乐神,用禳官事,呼为弄戏。遇有系者,则许戏几棚。至赛时,张乐弄傀儡,初用楮钱,爇香启祷,犹如祠神。至弄戏,则秽谈羣笑,无所不至。乡人聚观,饮酒醉,又殴击,往往因此又致讼系,许赛无已时。 张升侍中初监榷务,相传厅事有鬼物,官吏不敢宿直舍。张至,独寝厅上。夜半后,有物扪其足,如冰冷;须臾自足而上,循至顶复下,如此再四。张闭目引手持之,乃一毛臂甚巨,不敢视其状,但坚持之。闻鸡唱,忽作人语,初甚厉,已而渐逊,且言:「公官至侍中,语泄天机,自有阴祸,幸舍我。」张皆不恤,渐觉手中消铄,至晓都尽,怪遂绝。张每戒人云:「夜中但不开目,便不怖畏。」仲姊之夫先为张壻,亲为余言不妄。 熙宁癸丑,先公登第,天子擢居第一,为权臣所轧,故居第二,大父颇不平。湖州道场山有老僧,为大父言:「此非人事。道场山在州南离方,文笔山也,低于他州,故未有魁天下者。」僧乃丐缘,即山背建浮屠,望之如卓一笔。既成,语州人曰:「后三十年出状元。」大观贾安宅,政和莫俦,相继为廷试魁。此吾家事,非诞也。 琼管四郡在海岛上,士人未尝有登第者。东坡责儋耳,与琼人姜唐佐游,喜其好学,与一联诗云:「沧海何尝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东坡语姜云:「俟他日有验,当续成篇。」崇宁兴学,丕冒海隅,四郡士人亦向进,虽垦辟已久,恐卤瘠终无嘉谷尔。 常州诸胡,余外氏,自武平使枢密,宗愈继执政,宗回、宗师、宗炎、奕修皆两制,宗质四子同时作监司,家赀又高,东南号「富贵胡家」。相传祖茔三女山尤美,甚利子壻,余母氏乃尊行,如渭阳诸壻,钱昂、黄辅国、李诗、柳廷俊、张巨、陈举、蒋存诚,皆为显官,余无不出常调。吕吉甫太尉,自言其家不利女壻,不唯碌碌无用,如长倩余中,成婚二十余年,元佑初观望朝廷,上疏乞诛吕吉甫谢天下,后竟离婚。亦云祖茔三女山风水相刑也。余表侄李熙嘏,狂生登第,吉甫以孙女妻之,自延安帅遣人纳吉,礼貌甚盛。熙嘏在京师,忽诣开封府投牒,愿离婚。蔡元长尹京,惊问所以,并无违律及不争财物,熙嘏但言平生不喜与「福建子」交涉,元长怒叱出,卒成婚。时人谓吕家风水已应。中州人每为闽人所窘,目为「福建子」,畏而憎之之辞。吉甫、元长皆闽人,故熙嘏戏之耳。 大父居湖州城西,绕宅为园,植果,有一李树实佳。家有姑,自幼时爱食,因占护,每李熟,他人莫敢采,家人号为「大姑李」,传其种于外。后数十年,诸父贫不能有祖构,而姑所嫁丁维为中大夫,典郡且富,遂售其地建宅,大姑尚无恙,竟得旧李。 王荆公妻越国吴夫人,性好洁成疾,公任真率,每不相合。自江宁乞骸归私第,有官藤床,吴假用未还,吏来索,左右莫敢言。公一旦跣而登床,偃仰良久,吴望见,即命送还。 荆公吴夫人有洁疾,其意不独恐污己,亦恐污人。长女之出,省之于江宁,夫人欣然裂绮縠制衣,将赠其甥,皆珍异也。忽有猫卧衣笥中,夫人即叱婢揭衣置浴室下,终不肯与人,竟腐败无敢取者。余大父至贫,挂冠月俸折支得压酒囊,诸子幼时,用为胫衣。先公痛念兹事,既显,尽以月俸颁昆弟宗族,终身不自吝一钱。诸父仰禄以活,不治生事。晚年迁谪,族人失俸,大有狼狈者,五叔父遂不聊生。余窃谓使荆公与大父易地,吴夫人安得有此疾! 世传妇人有产鬼形者,不能执而杀之,则飞去,夜复归就乳,多瘁其母,俗呼为「旱魃」。亦分男女,女魃窃其家物以出,儿魃窃外物以归。初虞世和甫,名士善医,公卿争邀致,而性不可驯狎,往往尤急于权贵。每贵人求治病,则重诛求之,至于不可堪,所得赂旋以施贫者。最爱山谷黄庭坚,尝言:「山谷孝于亲,吾爱重之。」每得佳墨精楮奇玩,必归山谷。山谷尝语朝士:「初和甫于余,正是一儿旱魃。」时坐中有素厌苦和甫者,率尔对曰:「到吾家便是女旱魃。」 崇宁铸九鼎,帝鼐居中,八鼎各镇一隅。是时行当十钱,苏州无赖子弟,冒法盗铸。会浙中大水,伶人对御作俳:「今岁东南大水,乞遣彤鼎往镇苏州。」或作鼎神附奏云:「不愿前去,恐一例铸作当十钱。」朝廷因治章綖之狱。 伶人丁先现者,在教坊数十年,每对御作俳,颇议正时事。尝在朝门与士大夫语曰:「先现衰老,无补朝廷也。」闻者哂之。 王德用为使相,黑色,俗号「黑相」。尝与北使伴射,使已中的,黑相取箭焊头一发破前矢,俗号「劈筈箭」。姚麟亦善射,为殿帅十年,伴射常蒙奖赐。崇宁初,王恩以遭遇处位殿帅,不习弓矢,岁岁以伴射为窘。伶人对御作俳,先一人持一矢入,曰:「黑相劈筈箭,售钱三百万。」又一人持大矢入,曰:「老姚射不输箭,售钱三百万。」后二人挽箭一车入,曰:「车箭都卖一钱。」或问:「是何人家箭,价贱如此?」答曰:「王恩不及垛箭。」 杨鼎臣大夫尝为余言,绍圣间在成都,见提举茶马官,以课羡赐五品衣鱼。府中开宴,俳优口号有「茶牙人赐绯」之句,当时颇怒其妄发,亦笞之。小人中有冷眼,最不可欺。元符末,广帅柯述除直龙图阁,移知福州,训词有云:「延阁以待该博之士,傥践历中外,厥有成绩者,亦以命之。」柯无文釆,颇不堪此「亦」字。 熙宁间,王介甫行新法,欲用人材,或以选人为监司。赵济、刘谊皆雄州防御推官,提举常平等事,荐所部官改官,而举将自未改官。盖用才不限资格,又不欲便授品秩,且惜名器也。其时多引人上殿,伶人对上作俳,跨驴直登轩陛,左右止之,其人曰:「将谓有脚者尽上得。」荐者少沮。 文及甫,潞公子也,二十八岁,以直龙图阁知陕州,士论少之。郡僚戏云:「本州岛公筵,客将司奉台旨吃炒剥。」当时传以为笑。 钱遹田家子,高科膴仕,性甚鲁。每遇失汗,则负重走斋中,汗出乃苏。既为禁从,犹如此,或取十余千钱,就帐内荷之以作力。诸方不载此法,但人生恶安逸、喜劳动,惜乎非中庸也。轻薄子以为此出汗方,编入御药院,可一笑,故记之。 元佑间有大臣,不欲书名氏。父尝贬死朱崖,寓柩不归。既贵,自过海迎取。已更数十年,无识其父柩者,于僧房中有数棺,枯骨无款记,不获已乃挈一棺归,与其母合葬。后竞传误取僧骨来。绍圣初,言者欲萋斐,以无验不敢举。 杭州繁华,部使者多在州置司,各有公帑。州倅二员,都厅公事分委诸曹,倅号无事,日陪使府外台宴饮。东坡倅杭,不胜杯酌,诸公钦其才望,朝夕聚首,疲于应接,乃号杭倅为「酒食地狱」。后袁毂倅杭,适与郡将不协,诸司缘此亦相疎,袁语所亲曰:「酒食地狱,正值狱空。」传以为笑。 苏州李章,以口舌为生计,介甫集有《李章下第》诗,亦才子也。尝游湖州,人皆厌其乞索。曾诣富人曹监簿家,曹方剖嘉鱼,闻其来,遽匿鱼出对之,章已入耳目。既坐,曹与论文,不及他事,冀其速去,谈及介甫《字说》,章因言:「世俗讹谬用字,如本乡苏州,篆文鱼在禾左,隶书鱼在禾右,不知何等小子,移过此鱼。」曹拊掌,共匕箸。 昔有郭巨公进建第,落成日,设诸匠列坐于子弟右。或以为不可,巨公指诸匠曰:「此造屋者。」又指其子弟曰:「此卖屋者,固自有序。」识者以为名言,可为破家子戒。 常州苏掖,仕至监司,家富甚啬。每置产,吝不与直,争一钱至失色。尤喜乘人窘急,时以微资取奇货。尝买别墅,与售者反复甚苦,其子在旁曰:「大人可少增金,我辈他日卖之,亦得善价也。」父愕然,自是少悟。士大夫竞传其语。 钱塘郎忠厚,游当涂诸公间,颇稔熟,好叙亲旧,见势位无不纳拜者。至人失势,则相疎。时人目之为「富贵亲情」。 润州一监征,与务胥盗官钱,皆藏之胥家,约曰:「官满分以装我。」胥伪诺之。既代去,卒不与一钱,监征不敢索,悒悒渡扬子江,竟卒于维扬。胥得全贿,遂富,告归治田宅。是年妻孕,如见监征褰帏而入,即诞子,甚慧。长喜书,胥使之就学。二十岁登第,胥大喜,尽鬻其产,挈家至京师,为桂玉费。其子调官南下,已匮乏,至维扬病亡。胥无所归,贫索无聊,悔悟而卒。 赵廷臣故渝州洞蛮,与诸酋约降朝廷。至洞,赵乃率诸酋杀之,扬言众叛,掩以为己功,又尽得其财物。故廷臣世赀高,筮仕被擢用。生子谂,少年及第,几为殿魁;未三十岁,升朝为国子博士,忽以狂逆伏法。廷臣自河东提刑配琼州,母、妻、妹分配岭外,家赀没官。识者谓谂等乃诸洞酋后身。 沈括存中,入翰苑,出塞垣,为闻人。晚娶张氏,悍虐,存中不能制,时被棰骂,捽须堕地,儿女号泣而拾之,须上有血肉者,又相与号恸,张终不恕。余仲姊嫁其子清直,张出也。存中长子博毅,前妻儿,张逐出之。存中时往赒给,张知辄怒,因诬长子凶逆暗昧事,存中责安置秀州。张时时步入府中,诉其夫子,家人辈徒跣从劝于道。先公闻之,颇怜仲姊,乃夺之归宗。存中投闲十余年,绍圣初复官,领宫祠。张忽病死,人皆为存中贺,而存中恍惚不安。船过扬子江,遂欲投水,左右挽持之,得无患,未几不禄。或疑平日为张所苦,又在患难,方幸相脱,乃尔何耶?余以为此妇妬暴,非碌碌者,虽死魂魄犹有凭借。 胡宗甫妻张氏,极妬。元丰中官京局,母氏常过其家。有小婢云英行酒,与主人相顾而笑,张见而嫌之。婢亦觉,是夕,自缢于厕。家人惊告,张饮嚼自如。母氏不遑处,乃归。明年,张之爱女病,作婢语责张曰:「我由尔死,尚未足道;既闻之,饮食笑乐安忍耶?必令主死,尔诸子继之,使尔孑然无聊,以偿我昔痛!」未几,宗甫捐馆,张遽出京还常州,三子尽亡,姑妇四人孀居。张晚年病发,宛转哀鸣,求诸婢餔饲扶掖,或责以前事,则流涕无语,如是十余年乃卒。 王韶在熙河,多杀伐。晚年知洪州,学佛,一日问长老祖心曰:「昔未闻道,罪障固多,今闻道矣,罪障灭乎?」心曰:「今有人,贫负债,及富贵而债主至,还否?」韶曰:「必还。」曰:「然则闻道矣,奈债主不相放何耶!」未几,疽发于脑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