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旧续闻 - 第 1 页/共 2 页

耆旧续闻 宋 陈鹄 ●卷一 朱司农载上尝分教黄冈,时东坡谪居黄,未识司农公,客有诵公之诗云:官闲无一事,蝴蝶飞上阶。东坡愕然曰:“何人所作?”客以公对,东坡称赏再三,以为深得幽雅之趣。异日公往见,遂为知己,自此时获登门。偶一日谒至,典谒已通名,而东坡移时不出,欲留则伺候颇倦,欲去则业已达姓名,如是者久之,东坡始出,愧谢久候之意,且云:“适了些日课,失于探知。”坐定他语毕,公请曰:“适来先生所谓日课者何?”对云:“抄《汉书》。”公曰:“以先生天才,开卷一览可终身不忘,何用手钞邪?”东坡曰:“不然。某读《汉书》,至此凡三经手钞矣。初则一段事钞三字为题,次则两字,今则一字。”公离席复请:“则不知先生所钞之书肯幸教否?”东坡乃命老兵就书几上取一册至,公视之,皆不解其义。东坡云:“足下试举题一字。”公如其言,东坡应声辄诵数百言,无一字差缺,凡数挑皆然,公降叹良久,曰:“先生真谪仙才也。”他日以语其子新仲曰:“东坡尚如此,中人之性岂可不勤读书邪?”新仲尝以是诲其子辂。(叔云) 中书待制公翌新仲尝言:后学读书,未博观人文字,不可轻诋。且如欧阳公与王荆公诗云: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荆公答云: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安敢望韩公。欧公笑曰:“介甫错认某意,所用事乃谢眺为吏部尚书,沈约与之书云:‘二百年来无此作也。’若韩文公,迨(一作迄)今何止二百年邪?”前后名公诗话至今博洽之士,莫不以欧公之言为信,而荆公之诗为误,不知荆公所用之事,乃见孙樵《上韩退之吏部书》“二百年来无此文也。”欧公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故介甫尝曰:“欧公坐读书未博耳。”虽然,荆公亦有强辩处。尝有诗云:黄昏风雨满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欧公见而戏之曰:秋英不比春花落,传语诗人仔细吟。荆公闻之,曰:“永叔独不见《楚辞》‘夕餐秋菊之落英’邪?”殊不知《楚辞》虽有落英之语,特寓意朝夕二字,言吞阴阳之精蕊,动以香净自润泽尔。所谓落英者,非飘零满地之谓也。夫百卉皆凋落,独菊花枝上枯,虽童孺莫不知之。荆公作事动辄引经为证,故新法之行,亦取合于周官之书,其大概类此尔。 待制公十八岁时,尝作乐府云:流水冷冷,断桥斜路横枝亚。雪花飞下,全胜江南画。白璧青钱,欲买应无价。归来也,风吹平野,一点香随马。朱希真访司农公不值,于几案间见此词,惊(一作叹)赏不已,遂书于扇而去,初不知何人作也。一日,洪觉范见之,扣其所从得(一作来),朱具以告,二人因同往谒司农公问之,公亦愕然。客退,从容询及待制公,公始不敢对,既而以实告。司农公责之曰:“儿曹读书正当留意经史间,何用作此等语邪?”然其心实喜之,以为此儿他日必以文名于世。今诸家词集及《渔隐丛话》皆以为孙和仲或朱希真所作,非也。正如《咏折叠扇》词云:宫纱蜂趁梅,宝扇鸾开翅,数折聚清风,一捻生秋意。摇摇云母轻,袅袅琼枝细,莫解玉连环,怕作飞花坠。余尝亲见稿本于公家,今《于湖集》乃载此词,盖张安国尝为人题此词于扇故也。大抵公于文不苟作,虽游戏嘲谑,必极其精妙。尝《咏五月菊》词云:玉台金盏对炎光,全似去年香。有意庄严,端午不应忘却重阳。菖蒲九节,金英满把,同泛瑶觞。旧日东篱陶令,北窗正卧羲皇。又《与秦师垣启》:鸡鸣函谷,盂尝由是以出关;雁落上林,属国已闻于归汉。盖秦尝留金庭,未几纵还,既而金人复悔,遣骑追之,已无及矣。公之用事亲切多类此,遂得擢用。 吕伯恭先生尝言:“往日见苏仁仲提举,坐语移时,因论及诗。苏言南渡之初,朱新仲寓居严陵时,汪彦章南迁,便道过新仲,适值清明,朱《送行》诗云:天气未佳宜且住,风波如此欲安之。盖用颜鲁公帖及谢安事,语意浑成,全不觉用事,二十年欲效此体,用意不到。比作《陆仲高挽章》,偶然得之,云:残年但愿长相见,今雨那知更不来。盖用杜于美诗句‘但愿残年饱吃饭’、‘但愿无事常相见’,及《秋述》‘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亦不觉用事也,恐可庶几焉。”乃知待制公之诗,在当时已为前辈所推重如此。(苏训直云。案:苏训直名比,陆渭南集有墓志) 有问刘元城先生:“‘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先儒说此多矣,但难得经旨贯串。”元城曰:“子但熟味及字与亡字,自然意贯。‘有马者借人乘之’便是史之阙文。夫有马而借人乘,非难底事,而史且载此,必是阙文。及如及见之谓。圣人在衰周犹及见此等史,存而不敢削,亦见忠厚之意。至后人见此语颇无谓,遂从而削去之,故圣人叹曰:今亡矣。夫,盖叹此句之不存也。故圣人作《春秋》,于郭公夏五皆存之于经者,盖虑后人妄意去取,失古人忠厚之意,书之所以示训也。”故先生尝言:“‘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当为‘正以直内’;‘能悦诸心,能研诸侯之虑’,当为‘能研诸虑’。如此类者,五经中极多,前辈恐倡后生穿凿之端,故不敢著论。若或为之,倡后生竞生新意以相夸尚,六经无全书矣,其害多于无人论说之时。此前辈所以谨重,姑置之不言可也,此正有得于圣人阙文之意。”又问:“汉之四皓,扬子云尝称其美行,子云于高帝世为近,必其事之不可诬者。司马温公作《通鉴》,削而去之,以为高祖不废太子者,但以大臣皆不从,恐身后赵王不能独立,故不为耳,岂山林四叟片言能尼其事哉?若四叟实能制高祖,使不废太子,是留侯为子立党,以制其父,留侯岂为是哉?此特辨士欲夸大其事,故云司马迁好奇多爱而采之,今皆不取斯言,果然否?”元城曰:“此殆有深意。老先生作《通鉴》,欲示后世劝戒之意,正如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夫子既告之以‘绘事后素,又发起子之叹。至于删诗,则削而去之,今《硕人》诗之二章,无‘素以为绚兮’一句。盖礼与生俱生,不可后也,子夏疑之,曰‘礼后乎’,故夫子许其可与言《诗》。若此之类,又不可以概论。”(晋原伯云) 曾文清公吉甫,三孔出也,少从诸舅游,见元城先生谈论间多及《论语》,其言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真实处便是真知,才以不知为知,必是欺伪的人,如此则所丧者多矣,故老先生常守一个诚字。又言诚自不妄语中入,盖为是也。”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如此,则大有识义理者,岂可禁之使勿知?殊非人皆可以为尧舜,途人可以为禹之意。盖当熟味使字,如孟子言‘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之义,圣人能以理晓人,至于知处,贵乎自得,非口耳可传授,故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陆太傅轸,会稽人,神采秀异,好为方外游。七岁犹不能语,一日乳媪携往(一作至)后园,俄而吟诗曰:昔时家住海三山,日月宫中屡往还。无事引他天女笑,谪来为吏在人间。后仕至兵部郎官,力请老归稽山,宋元宪公、杜祁公,一时名胜皆有送行诗,篇中多及神仙之事,盖公之雅志也。公晚年专意炉鼎,丹将成,偶一日妻夫人冈事怒击碎,其丹化为双鹤飞去。尝视诸孙中,指农师之弟倚承奉公曰:“此儿有仙风道骨。” 承奉公倚,少无宦情,家人勉其从吏。初为余杭尉,沿檄出邑,道逢一皓鬓翁,遽下拜之,翁趋避,公随其所之,翁知其势不可辞,遂曰:“尊官何以知某为异人?”公曰:“凡人行皆有影,惟公独无,所以知之。”翁曰:“尊官所欲学者何术邪?贫道有黄白之术当奉传。”曰不愿。又欲授以黄帝房中秘术,皆不愿,翁曰:“然则尊官所欲者何?”曰:“所愿延年益寿,神仙之术尔。”翁遂授之以秘诀,同行里许,忽不见。公即弃官,径归其家,筑草堂三间于家侧,日夜寝处其中,独有一老兵执役,每日濯其冠,弊则更之。老兵不执役,则屏于舍外,常闻其中若有对语者,近听之则寂然,如是者四十余年,虽去家跬步,未尝过而问焉。一日,忽召其子,令洒扫,具朝衣香案,其子怪问其故,公曰:“少顷有召命至矣。”已而果召公赴阙,公谢恩毕,辞命复入草堂,其后将终,谓其子曰:“死生如旦昼,勿以为念。”笑坐而逝。先一夕,天庆观羽士梦有神人告之曰:“陆某乃河伯水官。”交代急遣骑迎之。是夜天大雨,水暴涨,浸没其家三尺许,家人登避救死不暇,沃及公尸,顷刻水退,舁敛,轻如纸,则公为水仙矣。 太傅公尝守会稽,上元夕放灯特盛,士女骈阗。有一士人从贵宦幕外过,见其女乐甚都,注目久之,观者狎至,触坠其幕,贵宦者执其士以闻于府,公呼而责之曰:“为士不克自检,何邪?”对曰:“观者皆然,竟自脱去,独某居后,所以被辱。”公观其应对不凡,必是佳士,因谓曰:“子能赋此斑竹帘诗,当释子罪。”盖用斑竹帘为幕也。士子索笔,落纸立就,其诗曰:春风忄戚忄戚动帘帷,绣户朱门镇日垂。为爱好花成片段,故教直节有参差。又曰:昔年珠泪虞姬,今日侯门作妓衣。世事乘除每如此,荣华到底是危机。公览诗大奇之,延为上客。(子逸云) ●卷二 陆辰州子逸左丞,农师之孙,太傅公之玄孙也。晚以疾废,卜筑于秀野越之佳山水也,公放傲其间,不复有荣念。对客(一作客至)则终日清谈不倦,尤好语及前辈事,纟丽纟丽倾人听。余尝登门,出近作赠别长短句以示公,其末句云:莫待柳吹绵,吹绵时杜鹃。公赏诵久之,是后从游颇密。公尝谓余曰:“曾看东坡《贺新郎》词否?”余对以世所共歌者,公云:“东坡此词,人皆知其为佳,但后扌颠用榴花事,人少知其意。某尝于晁以道家见东坡真迹,晁氏云:‘东坡有妾,名曰朝云、榴花,朝云死于岭外,东坡尝作《西江月》一阕,寓意于梅,所谓“高情已逐晓云空”是也。惟榴花独存,故其词多及之,观“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可见其意矣。’又《南歌子》词云:紫陌寻春去,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惟见石榴新蕊一枝开。冰簟堆云髻,金樽滟玉酷。绿阴青子莫相催,留取红巾千点照池台。意有所属也。或云赠王晋卿侍儿,未知其然否也?” 余谓后辈作词,无非前人已道底句,特善能转换尔。《三山老人语录》云:“从来九日用落帽事,东坡独云‘破帽多情却恋头’,尤为奇特。”不知东坡用杜子美诗“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傍人为整冠”。近日陈子高作《谒金门》云:春满院,飞去飞来双燕。红雨入帘寒不卷,小屏山六扇。乃《花间集》和凝词“拂水双飞来去燕,曲槛小屏山六扇。”赵德庄词云“波底夕阳红湿”,红湿二字以为新奇,不知盖用李后主“细雨湿流光”与《花间集》“一帘疏雨湿春愁”之湿。辛幼安词: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人皆以为佳,不知赵德庄《鹊桥仙》词云:春愁元是逐春来,却不肯随春归去。盖德庄又本李汉老《杨花词》“蓦地便和春带将归去”。大抵后之作者,往往难追前人。盖唐词多艳句,后人好为谑语,唐人词多令曲,后人增为大拍,又况屋下架屋,陈腐冗长,所以全篇难得好语也。公之词传于曲编者,独《瑞鹤仙》“脸霞红印枕”之句,有和李汉老“叫云吹断横玉”,词语高妙,惜其不传于世,其词云:“黄橙紫蟹,映金壶潋滟,新醅浮绿。共赏西楼今夜月,极目云无一粟。挥麈高谈,倚栏长啸,下视鳞鳞屋。轰然何处,瑞龙声喷蕲竹。何况露白风清,银河澈汉,仿佛如悬瀑。此景古今如有价,岂惜明珠千斛。灏气盈襟,冷风入袖,只欲骑鸿鹄。广寒宫殿,看人颜似冰玉。”观公之词,可以知其风流蕴藉矣。 鲁直跋东坡道人黄州所作《卜算子》词云:“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此真知东坡者也。盖“拣尽寒枝不肯栖”,取兴鸟择木之意,所以谓之高妙。而《苕溪艳隐丛话》乃云:“鸿雁未尝栖宿树枝,惟在田野苇丛间、此亦语病。”当为东坡称屈可也。又古词“水竹旧院落,樱笋新蔬果”,盖唐制四月十四日堂厨及百司厨通谓之樱笋厨,此乃夏初词,正用此事,而《丛话》乃云“莺引新雏过”,而以樱笋为非,岂知古词首句多是属对,而樱笋事尤切时耶? 赵右史家有顾禧景蕃《补注东坡长短句》真迹,云:“按唐人词旧本作‘试教弹作忽雷声’,盖《乐府杂录》云:‘康昆仑尝见一女郎弹琵琶,发声如雷;而文宗内库有二琵琶,号大忽雷、小忽雷,郑中丞尝弹之’。今本作‘辊雷声’,而傅注亦以辊雷为证,考之传记无有。”又云:“余顷于郑公实处,见东坡亲迹《书〈外算子〉断句》云:寂寞沙汀冷。今本作‘枫落吴江冷’,词意全不相属也。”又:“《南歌(一作柯)子》云: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十三间楼在钱塘西湖北山,此词在钱塘作,旧注云汴京旧有十三楼,非也。” 曩见陆辰州,语余以《贺新郎》词用榴花事乃妾名也,退而书其语,今十年矣,亦未尝深考。近观顾景蕃续注,因悟东坡词中用白团扇、瑶台曲,皆侍妾故事。按:晋中书令王珉好执白团扇,婢作《白团扇歌》以赠珉。又,《唐逸史》许澶暴卒复悟,作诗云:晓入瑶台露气清,坐中惟见许飞琼。尘心未尽俗缘重,千(一作十)里下山空月明。复寝惊起,改第二句,云:“昨日梦到瑶池,飞琼令改之,云不欲世间知有我也。”按:《汉武帝内传》所载董双成许飞琼,皆西王母侍儿,东坡用此事,乃知陆辰州得榴花之事于晁氏为不妄也。本事词载榴花事,极鄙俚,诚为妄诞。 徐师川云:“东坡《橄榄》诗云‘纷纷青子落红盐’,盖北人相传以为橄榄树高难取,南人用盐擦,则其子自落。今南人取橄榄虽不然,然犹有此语也,东坡遂用其事。正如南海子鱼出于莆田通应王祠前者味最胜,诗人遂云‘通印子鱼犹带骨’,又云‘子鱼俎上通三印’,盖亦传者之讹也。世只疑红盐二字,以为别有故事,不知此即《本草》论盐有数种,北海青,南海赤,橄榄生于南海,故用红盐也。又《太平广记》云:‘交河之间,平碛中掘数尺,有末盐红紫,色鲜味甘。’本朝建炎间亦有贡红盐者。红盐字雅宜用之。” 吕紫微居仁云:作文必要悟入处,悟入必自工夫中来,非侥幸可得也,如老苏之于文,鲁直之于诗,盖尽(一作得)此理。 韩退之文浑大,广远难窥测;柳子厚文分明,见规模次第。学者当先学柳文,后熟读韩文,则工夫自见。韩退之《答李翱书》、老苏《上欧阳公书》,最见为文养气妙处。 西汉自王褒以下,文字专事词藻,不复简古,而谷永等书杂引经传,无复己见,而古学远矣。此学者所宜深戒。 学文须熟看韩柳欧苏,先见文字体式,然后更考古人用意下句处。 学诗须熟看老杜苏黄,亦先见体式,然后遍考他诗,自然工夫度越过人。 学者须做有用文字,不可尽力虚言。有用文字,议论文字是也,议论文字须以董仲舒、刘向为主,《周礼》及《新序》、《说苑》之类,皆当贯串熟考,则做一日便有一日工夫。 后生学问,且须理会《曲礼》《少仪》等,学洒扫应对进退之事,及先理会《尔雅》训诂等文字,然后可以语上,下学而上达。 学者当以质直为本。孔子曰:“质直而好义。”孟子曰:“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放勋曰:“康之直之。”孟子曰:“以直养而无害。”《楞严经》亦言:“三世诸佛,皆以直心成等正觉,因地不直,果招迂曲。”《维摩经》言:“直心是菩萨净土。”但(一作历)观古人为学,只是一个直字,学者不可忽也。 学问当以《孝经》、《论语》、《孟子》、《中庸》、《大学》为主,此数书既深晓,然后专治一经,以为一生受用。说受用已是不是,只要成自己之性而已。 大凡为学,须以见贤为主。孟子言:“友一乡之善士,至友天下之善士。”孔子言:“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所谓贤者,必须取舍分明,不可二三易,所谓定其交而后求者是也。既能见贤,须尊贤,若但见而不能尊,则与兽畜之无异。今人于有势者则能屈,而于贤者则不能尊,是未之熟思。韩退之作《师说》,曲中今世人之病,大抵古人以为荣,今人以为耻,于不能尊贤之类是也。 威仪辞令,最是古人所谨。春秋时,人以此定吉凶兴衰,曾子临死以此等事戒孟敬子。此等事最宜留意,最是君子养成处。 作文不可强为,要须遇事乃作,须是发于既溢之余,流于已足之后,方是极头,所谓既溢已足者,必从学问该博中来也。 后生为学,必须严定(一作立)课程,必须数年劳苦,虽道途疾病,亦不可少渝也。若是未能深晓,且须广以文字,淹渍久,久之间自然成熟。 自古以来,语文章之妙广备众体、出奇无穷者,唯东坡一人。极风雅之变,尽比兴之体,包括众作,本以新意者,唯豫章一人:此二者当永以为法。 老杜歌行并长韵、律诗,切宜留意。 老苏作文,真所谓意尽而言止也,学者亦当细观。外弟赵承国,至诚乐善,同辈殆未见其比,盖其性质甚良,不可以他人语也,若少加雕琢,少下勤苦,便当不愧古人。政和三年四月,相遇于楚州宝应,求余论为学之道甚勤,因录予之闻于先生长者本末告之,随其所问,信笔便书,不复铨次,当更求亢之考人印证也(案:考人或古人之讹)。 古人年长而为学者多矣,但看用功多寡耳。近时司马子立,年逾二十不甚知书,人多以为懦弱,后更激励苦学,不舍昼夜,从伊川张思叔诸人讲求大义,数年之间,洛中人士翕然称之,向之笑之者,皆出其下,此学之不可以已也。承国既以余言为然,便当有力行之实,临川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此真要语也。 东莱此帖,今藏承国之家,承国乃侍讲荥阳公之外孙也。 慈圣光献大渐,上纯孝欲肆赦,后曰:“不须赦天下凶恶,但放了苏轼足矣。”时子瞻对吏也,后又言:“昔仁宗策贤良,归喜甚,曰:‘吾今日又为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盖轼、辙也,而杀之可乎?”上悟,即有黄州之贬。故苏有闻太皇太后服药赦诗(一本云:故苏后闻太皇太后不豫有诗)及挽词,甚哀。 王升之,少从东坡学,甚俊敏,东坡既除西掖,乃以古槐简赠,曰:“此笏曾奉制策入三等,曾召对议事,不合而逐,曾对御史诏狱,曾不试除三字,毋轻吾笏。” 宣和间,重华葆真宫(曹王南宫也)烧灯都下。癸卯上元,馆职约集,而蔡老携家以来,珠翠阗溢,僮仆杂行,诸名士几遭排斥。已而步过池北,游人纵观。时少蓬韩驹子苍咏小诗曰:玉作芙蓉院院明,博山香度小峥嵘。谁言水北无人到,亦有跚勃行。 大观初,上元赐诗曰:午夜笙歌连海峤,春风灯火过湟中。群臣应制,皆莫能及,独府尹宋乔年诗云:风生阊阖春来早,月到蓬莱夜未央。乃赵<龠虎>之子雍代作也,雍少学于陈无己,有句法(一本此则在第三卷之首)。 陈无己少有誉,曾子固过徐,徐守孙莘老荐无己往见,投贽甚富,子固无一语,无己甚惭,诉于莘老。(下有脱文)子固云:“且读《史记》数年。”子固自明守亳,无己走泗州,间携文谒之,甚让,曰:“读《史记》有味乎?”故无己于文,以子固为师。元初,东坡率莘老、李公择荐之,得徐州教授,徙颍州。东坡出守,无己但呼二丈,而谓子固南丰先生也。《过六一堂》诗略云: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世虽嫡孙行,名在恶子中。斯人日已远,千岁幸一逢。吾老不可待,露草湿寒蛩。盖不以东坡比欧阳公也。至论诗,即以鲁直为师,谓豫章先生。无己晚得正字,贫且病,鲁直《荆州南》十诗曰: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正字不知温饱未,春风吹泪古藤州。无己殊不乐,以闭门觅句为歉,又与死者相对为恶,未几果卒也。 ●卷三 陈恭公执中当国时,曾鲁公由修起居注除待制群牧使。恭公弟妇,王冀公孙女,曾出也。岁旦拜恭公,恭公迎谓:“六新妇,曾三除从官喜否?”王固未尝归外家,辄答曰:“三舅甚荷相公收录,但太夫人不乐,责三舅曰:‘汝三人及第,必是全废学,丞相姻家备知之,故除待制也。’”恭公默然。未几,改知制诰,盖恭公不由科举,失于夷考也。女子之警敏有如此者。 晁无咎闲居济州金乡,葺东皋归去来园,楼观堂亭,位置极萧洒,尽用陶语名目(一无目字)之。自画为大图,书记其上,书尤妙。始无咎请开封解,蔡儋州以魁送,又叶梦得舅也,故比诸人独获安便。尝以长短句曰《摸鱼儿》者寄蔡,蔡赏叹,每自歌,其群队之。道语余:“梦无咎监泗(一作池)州税,何祥也?”已而吏部调知达州,张无尽改泗州,言者论罢,令赴通州。无咎不乐舣舟收税亭下,以疾不起。(一本有“而蔡梦”三字)果有数乎? 晁咏之之道,美叔子,奇士也,宏词第一人,负其才可凌厉要途。以元符封事废,有诗曰:元年四月朔,日食国有赦。又有“已失青云空老去”之语。后为西京管库,蔡元度留守稍礼之,以系籍,不能荐,忽谓晁曰:“如子之才,何必上书之道罔措?”徐曰:“只是没处顿文章。”蔡亦大笑。之道年四十余终朝请郎(一有而已二字)。 许尚书光凝君谋(一作谟,下同),论本朝内制惟王岐公《华阳集》最为得体。盖禹玉仕早达,所与唱和无四品以下官,同朝名臣,非欧阳公与王荆公铭其葬者,往往出禹玉手,高二王狄武襄碑尤有史法,而贵气粲然。君谋,岐公婿也。 黄鲁直少有诗名,未入馆时,在叶县大名吉州太和德平,诗已卓绝。后以史事,待罪陈留,偶自编《退听堂诗》,初无意,尽去少作。胡直孺少汲,建炎初帅洪州,首为鲁直类诗文为《豫章集》,命洛阳朱敦儒、山房李彤编集,而洪炎玉父专其事。遂以退听为断,以前好诗皆不收,而不用吕汲老杜编年为法,前后参错,殊牾也,反不如姑胥居世英刊《东坡全集》,殊有叙,又绝少舛谬,极可赏也。庐陵守陈诚虚中刊《欧阳公居士集》亦无伦次,盖不知编摩之体耳。 祖宗故事,凡仆射、使相、宣徽使皆判州府。宣和初,余丞相以少保武威军节度使知福州,有司失之也。靖康初,白丞相请外,特进大观文,时李河内公士美当国,考故事除判寿春府。建炎四年,吕相及刘少傅光世,皆以使相分镇江浙,吕知池州,刘知镇江府,又失之也。吕以使相罢平章事,不加食邑食实封,亦非故事。 陈述古诸女,亦多有文。有适李氏者,从其夫任晋宁军判官,部使者以小雁屏求诗,李妇自作黄鲁直小楷题其上二绝,云:蓼淡芦欹曲水通,几双容与对西风。扁舟阻向江乡去,却喜相逢一枕中。曲屏谁画小潇湘,雁落秋风蓼半黄。云淡雨疏孤屿远,会令清梦绕寒塘。 林文节子中帅并门,席间与幕府唱和,有徐姓帅属忘其名,内子能诗,林公每出首唱,徐密写韵归,众方操觚,内子诗已来,必可观也。一日,幕府有醉起舞者,时和林公藜字,其诗曰:幕中舞客呈鸲鹆,帐下牙兵困蒺藜。又送一属官径(一作往)除监司,林公押僚字,徐妇和曰:华衮自宜还旧物,绣衣先见冠同僚。监司,故相家也,林公甚赏之。 程文简公就试,梦观音从天乘彩车下降,惊觉乃类旌旗车辂事,果试《德车结旌赋》。平生五更诵观音菩萨数百遍,晚年亦不废(一本云其后老年不废)。 蔡绦作《西清诗话》,载江南李后主《临江仙》,云围城中书,其尾不全。以余考之殆不然。余家藏李后主《七佛戒经》及杂书二本,皆作梵叶,中有《临江仙》,涂注数字,未尝不全,其后则书李太白诗数章,似平日学书也。本江南中书舍人王克正家物,后归陈魏公之孙世功君懋。余,陈氏婿也。其词云: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别巷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后有苏子由题云:“凄凉怨慕,真亡国之声也。” 嘉治平间,韩氏吕氏,人望盛矣,议者谓魏公将老,置辅非韩即吕,故王介甫结韩持国,又因持国以结子华。持国入政府,每言介甫知经术,可大用,神宗初政,即以学士召。又与子华同入爰立,遂用晦叔为中丞,已而不合,虽子华极力弥缝,亦不乐,而持国、晦叔几若世仇。然介甫微时,与曾子固甚欢,曾又荐于欧阳公,既贵而子固不屈,故外补近二十年,元丰末方召用。又每于上前力诋子固与苏子瞻,《日录》可考也。 介甫既(一作晚)归钟山,有诗曰:穰侯老擅关中事,常恐诸侯客子来。我亦暮年专一壑,每逢车马便惊猜。此盖平生之志,非特丘壑间也(赵伯山云)。 《书评》谓羊欣书,如婢作夫人,举止羞涩,不堪位置,而世言米芾喜效其体,盖米法欹侧,颇协不堪位置之意。闻薛绍彭尝戏米曰:“公效羊欣,而评者以婢比欣,公岂俗所谓重亻台者耶?” 世传米芾有洁病,初未详其然,后得芾一帖:“朝靴偶为他人所持,心甚恶之,因屡洗,遂损不可穿。”以此得洁之理,靴且屡洗,余可知矣。又,芾方择婿,会建康段拂字去尘,芾择之曰:“既拂矣,又去尘,真吾婿也。”以女妻之。又一帖云:“承借剩员,其人不名,自称曰张大伯。是何老物,辄欲为人父之兄?若为大叔犹之可也。”此岂以文滑稽者耶? 米芾得能书之名,似无负于海内。芾于真楷篆隶不甚工,惟于行草,诚入能品。以芾收六朝翰墨副在笔端,故沉着痛快,如乘骏马,进退裕如,不须鞭勒,无不当人意。然喜效其法者,不过得外貌,高视阔步,气韵轩昂,未究其中本六朝妙处,酝酿风骨,自然超逸也。 本朝承五季之后,无复字画可称,至太宗皇帝,始搜罗法书,备尽求访。当时以李建中字形瘦健,姑得时誉,犹恨绝无秀异。至熙丰以后,蔡襄、李时雍,体制方入格律,不为绝赏,苏黄米薛,笔势澜翻,各有趋向。然家鸡野鹄,与草木俱腐者。(案:此条未完,一本连下为一条,似误) 徽庙尤喜书,立学养士,惟得杜应稽(一作杜康稽)一人,余皆体仿,了无精(一作神)气。因念东晋渡江后,犹有王谢而下朝士无不能书,以擅一时之誉,彬彬盛哉。至若绍兴以来,杂书游丝书惟钱塘吴说,篆法惟信州徐兢,亦(疑是余)皆碌碌,可叹其弊(一作衰)也。 本朝自建隆以后,平定僭伪,其间法书名迹皆归秘府。先帝时又加采访,赏以官联金帛,至遣使询访,颇尽采讨。命蔡京、梁师成、黄冕辈编类真赝,纸书缣素,备成卷帙,皆皂鸾鹊水锦衤票褫、白玉珊瑚为轴,秘在内府。用大观政和印章,其间一印,以秦玺书法为宝,后有内府印,标题品次,皆宸翰也。舍此衤票轴,悉非珍藏。其次储于外秘。余自渡江,无复钟王真迹,间有一二,以重赏得之,衤票轴字法,亦显然可验。(高宗御书赐曹勋) 仁庙将欲封皇女,下崇文院,检寻典故。王洙等言:“唐制封公主,有以郡国名者,有以美名者,文皇幼女,在宫有晋阳之号,若明皇永穆、常芬、唐昌、太华,皆为美名。”乃诏封长女福康公主,次女崇庆公主,盖用明皇故事也。 国朝命妃,未尝行册礼,然故事须候旨方以诰授之。凡降诰,皆自学士院待诏书词,送都堂列三省衔,官诰院用印,然后进入。庆历间,加封张贵妃,时宋翰林当制,宣麻毕,宋止就写告直取官诰院印用之,遽封以进。妃宠方盛,欲行册命之礼,怒掷地,不肯受。宋祁落职,知许州,乃令丁度撰文,行册礼。宋氏子弟云:元丰末,东坡赴阙,道出南都,见张文定公方平,因谈及内庭文字,张云:“二宋某文某文甚佳,忘其篇目,惟记一首是(张贵妃制)。”坡至都下,就宋氏借本看,宋氏诸子不肯出,谓东坡滑稽,万一摘数语作诨话,天下传为口实矣。《张贵妃制》,今见本集。 宋子京素有士望,而才高为众所媚,竟不至两地。初在翰苑时,兄莒公执政一日对昭陵,天颜不怿,久乃曰:“岂有为人兄而不能诏其弟乎?”莒公知谮者,因答云:“臣弟兄才薄非据,冒荣过分,方俟乞外。”昭陵曰:“甚好,将取文字来。”对毕,同时上章,告退。已而莒公守维扬,子京守寿春。凡贵臣出守,朝辞例有颁赐,子京告下,遂入朝辞榜子,宰相吕许公于漏舍呼阁门询之曰:“宋学士甚日朝辞?”阁门云:“已得班。”许公于是愕然,曰:“敏哉。”盖欲放谢辞截其颁赐也。子京辞退,到都堂叙述兄弟久叨至庇,今兹外补扬寿,相去不远,尽出陶之恩。许公曰:“更三年后相见。”此语宋氏子弟云。 宋子京知定州日,作十首《听说中山好》,其一云:听说中山好,韩家阅古堂,画图新将相,刻石好文章。有谮于韩魏公者,魏公于是亦不喜之。 欧阳文忠撰《薛参政墓志》云:“明道二年,章献明肃太后欲以天子衮冕见太庙,臣下依违不决,公独争之曰:‘太后必若王服见祖宗,若何而拜乎?’太后不能夺,为改他服。”则是太后不以衮冕谒庙。而宋景文公奏议乃云:“太后晚节恪于还政,弗及永图,厌内阃之靓闲,乐外朝之照,执镇圭乘大辂,垂十二旒之冕,被十二章之衮,率百官陈万骑,跪奉币瓒,历见祖宗,古今未闻典礼,不载,此亦一胜之咎,所共知也。”盖是时有旨差赴编修《明道参谢宗庙记》所检讨校勘,故宋公奏议如此,然则墓志又不足据。此事正与东坡记欧阳公作《范文正神道碑》相类:“碑载章献太后临朝时,仁宗欲率百官朝正太后,范公力争乃罢。其后轼先君修太常因革礼,求之故府,而朝正案牍具在,本末无谏止之事而有已行之明验,先君质之于文忠,文忠曰:‘文正实谏而卒不从,墓碑误也,当以案牍为正。’”余谓文忠于志不苟作,况一时耳目所闻,睹二事岂皆误耶?盖所以书于墓志者,不欲开后世弱人主强母后之渐,而公文必传于不朽,其为戒深矣。 ●卷四 闻州有三雅池,《潘远记闻》云:“古有修此池者,得三铜器,状如酒杯,各有二篆,曰伯雅曰仲雅曰季雅。或谓刘表二子好酒,尝制三爵,大曰伯雅,受一斗,次日仲雅,受七升,小曰季雅,受五升。”赵德麟云:“恐是盛酒器,非饮器也。”余以问曾存之,存之言:“古人躯干大,升合小。”王仲弓《伤寒证治》论汤剂,注云:古方三两当今一两,三升当今一升。然则存之之言信矣。余按《广韵》,{疋皿}字注云:酒器,{疋皿}雅同音。则{疋皿}字盖借用三雅,乃酒杯也,无可疑者。 过曾大中书室,因论《法帖》载孙权遣方士取[A229]鱼作脍,人皆不解,[A229]鱼作图,音读。靖康元年,余以事至合流镇,见人家壁间有唐明皇御注《道德经》:终日行而不离[A18P]重,辎字偏旁作[B115],乃悟[A229]为鲻也。然则考古者,不可不博也。(《温氏杂志》) 天禧元年八月,敕自今两省谏舍宗室将军以上,许乘狨毛暖座,余悉禁止,仍绝采捕,此乃狨座之始也。 故刑部胡尚书尝云:“祖宗时,馆职暑月许开角门,于大庆殿廊纳凉,因石曼卿被酒,扣殿求对,寻有约束,自后不复开矣。” 故事:馆职每洛阳贡花到,例赐百朵,并南库法(一有过字)酒。此二者《麟台故事》不载,因并志之。 曾元忠谏议云:“先朝郎官兼修日历者,衔上但称兼著作,无郎字。” 庆历二年,西方用兵,张安道奏议乞并枢密院归中书,因除昭文相吕申公兼判枢密院,除集贤相章郇公兼枢密使,而加晏元献同平章事,依旧枢密使。时宋元宪知维扬,王荆公为佥判,代作贺启三首,内昭文一首,宋公别撰,涂抹殆遍,前辈于礼仪语言间,谨重如此。宋氏稿副尚存,顷获观之,乃具录焉。荆公启云:“恭审肃被宠灵,参司枢要,伏惟庆慰。窃以安危所系,文武相须。眷注意之殊特,崇仰成之异礼。至若万务通于四海,二柄萃于一门。简在休辰,职由全德。恭以昭文相公,风华博照,天韵雄成。挟旦之谋谟,袭韦平之系胄。逢辰鼎盛,序爵弥高。清议被民,卓冠一时之杰;丰规振俗,遄跻三代之隆。嗟彼羌豪,警吾边吏,有严天讨,爰整王师。上方深拱以倚平,博谋而取重。异兹全责,钦若壮猷。舆讼所同,岩瞻惟允。昔馈通函谷,系沛邑之宗臣;威被匈奴,实汉家之良相。宜今具美,与古兼徽。某夙附末光,雅烦善庇。伏藩城而待罪,隐若自安;占宿邸之移文,跫然滋喜。依归之素,有过等夷。”宋公自作启云:“右某启:近得本州进奏院状报,伏承诞膺明制,兼管鸿枢,伏惟庆慰。恭以昭文仆射相公,业总将明,地尊弼直。绸缪三事,敷变九功。穆<鬲>假以无言,陟大猷于同体。屡还休册,专逊硕肤。列让弥高,群瞻益洽。向属戎亭之警,载系庙略之勤。唯是本兵,别归谋幄,弥纶虽一,名分或殊。果咨相府之尊,并统机庭之重。特颁圣训,参告治朝,创宥密之判规,宠裁成之政本。协修一德,允赖于汤臣;外抚四夷,更光于汉业。安危所注,左右咸宜。”观元宪之意,谓国朝未有判枢密之院者,以上之注意尤重,故云“创宥密之判规,宠裁成之政本”也。 四声分韵,始于沈约,至唐以来,乃以声律取士,则今之律赋是也。凡表启之类,近代声律尤严,或乖平仄,则谓之失黏。然文人出奇,时有不拘此格者,《缄启新范》载:李秀才贺滕学士一启,全用侧声结句,其辞云:“伏审荣承紫涣,进联闺彦。某被遇有素,起惭后。且贤者器业,本不在于文藻;而国之钧轴,实藉此而进用。恭以某官,率志雅远,持论忠实,惜舒卷尚曰淹晚。今幸以材而抡攉,必将副之。必知所谓豪俊,骤扬庭选,伫见风节,耸闻天下。某成乐樊圃,系心京毂,伏冀上为宗稷,精治兴寝。” 梅圣俞尝云:“古人造语,有纯用平声琢句,天然浑成者如‘枯桑知天风’是也,有纯用侧声作诗,云:月出断岸口,影照别舸背。且独与妇饮,颇胜俗客对。” 内翰洪公帅会稽日,余尝乘间问曰:“禹穴有二处,其一在禹庙告成观,穴上有窆石是也;其一去禹庙十余里,名曰阳明洞天,即稽山之麓,有石径丈余,中裂为一罅,阔不盈尺,相传指此为禹穴。《图经》云:禹治水,投玉简于此穴中。未知孰是?”公云:“禹穴二字出司马迁书,虽其事不经,必是秦汉以来相传如此。张晏注《汉书》云:禹巡狩至会稽而崩,因葬焉,上有孔穴。民间云禹入此穴,又不经之尤者。要之,子长谓‘上会稽探禹穴’,言极其高深也,探者取极深之义。今阳明穴中,投物于中,不知其底止,当以此为禹穴可也。非谓禹葬之地。”又问:“若耶溪去镜潮二十余里,乃一小涧,水溪旁人烟极萧条,但有云门寺犹存焉。庸人诗中多言若耶溪畔采莲女,何也?”公曰:“所谓采莲女者,亦指西子而言也。时之盛衰不同,唐之初年必是胜地。何以知之?今去耶溪三里许,地颇平旷,世传以为虞世南宅之旧址,杜子美诗云:若耶溪,云门寺,青鞋布袜从此始。则为唐之胜地(一作境)可知矣。”予因言:“《史记》载秦始皇三十七年出游,过丹阳,至钱塘,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所谓狭中者,即今富阳县绝江而东,取紫霄宫路是也,江流至此极狭,去步才一二百步,水波委蛇,始皇正从此渡,取暨阳界,至会稽山。今暨阳县外有始皇祠宇,乃经从之处。徐广注《史记直指》以为在余杭,不知余杭非江流之所经也。”公深以为然。 郑戬字天休,知开封府,府吏冯元者奸巧,通结权贵,号为立地京兆尹,戬穷其罪,流于海岛。后移守长安,有表曰:“听严宸之钟鼓,未卜何辰;植劲柏于雪霜,更观晚节。”上称诵者数四。代范仲淹为西路招讨,置府于泾州,元昊拥众临黑山,戬勒兵巡边趋莲花堡。时天寒风劲,置酒高会,旗帜绛野,铙鼓聒天,虏众十万不敢动,元昊曰:“已遣使称臣,何为复用此公护诸将?”观此,则守帅谢表亦可以见其志节也。范文正公守饶州,谢表云:“此而为郡陈优,优布政之方;必也立朝增蹇,蹇匪躬之节。”天下叹公至诚许国,终始不渝,不以进退易其守也。王元之守滁日,谢表云:“诸县丰登,苦无公事;一家饱暖,全藉君恩。”欧阳公取其语发为歌咏云:诸县丰登少公事,一家饱暖荷君恩。亦见身在外服,不忘其君之义也。自祖宗以来,凡外郡谢表,未有不报行者,庆元初,权奸用事,轮对官希旨乞勿报行,遂以为例矣。 许下士夫云:“章子厚当轴,喜骂士人,常对众云:‘今时士人如人家婢子,才出外求食,个个要作行首。’张天觉在旁云:‘如商英者,莫做得一个角妓否?’章笑,久之遂迁职。”子厚之孙章大方云:“不然。天觉好诙谐,先祖丞相曰:‘岂有禁从作是俳语?好挞。’天觉应声云:‘某权其职。’且二年,切告相公挞下权字,丞相笑,未几,乃落权字。” 子厚为商州推官时,子瞻为凤翔幕佥,因差试官开院,同途,小饮山寺,闻报有虎者,二人酒狂,因勒马同往观之。去虎数十步外,马惊不敢前,子瞻云:“马犹如此,著甚来由?”乃转去。子厚独鞭马向前去,曰:“我自有道理。”既近,取铜沙锣于石上扌颠响,虎即惊窜,归谓子瞻曰:“子定不如我。”异时奸计已见于此矣。 ●卷五 古人作文多为伐山语,盖取诸书句要入之文字中,贵其简严。杜子美诗云:配极元都,取是谓配天之极也。又尝见宋宣献《青词》用渊宗二字,取渊兮似万物之宗也。此类甚多,而配极、渊宗二语特妙。(《温氏杂志》) 又云:作诗用经语,尤难得峭健。杜子美《端午赐衣》诗“自天题处湿,当暑著来轻”,自天、当暑皆经语,而用之不觉其弱,此可为省题诗法。至落句云“意内称长短,终身荷圣情”,其语又妙。余谓近日辛幼安作长短句,有用经语者,《水调歌头》云: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亦为新奇。 又云:诗有律。子美云:晚节渐于诗律细。余少学诗,乡先生云:“‘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此细律也。唐之诗人及本朝名公,未有不用此。洪龟父诗云:琅严佛屋,薜荔上僧垣。山谷改上句云‘琅鸣佛屋’,亦谓于律不合也。”余谓:陆务观尝学诗于曾文清公,有《赠赵教授》诗云:忆昔茶山听说诗,亲从夜半得元机。律令合时方贴妥,工夫深处却平夷。每愁老死无人付,不谓穷荒有此奇。世间有恨知多少,未得从君谒老师。亦以合律为工。‘穷荒有此奇’见东坡帖“穷荒有此奇观”,用字皆有来处。 前辈曰:为文叙事,要在切当,不必引证以求奇也。唐李石镇荆南日,崔铉为从事,未几入为司勋员外郎,历翰林学士,不二岁,拜中书侍郎平章事,而石尚在镇,其贺崔相状曰:“宾筵初启,曾陪樽俎之欢;将幕未移,已在陶熔之下。”盖节度巡官李陟词也。其后,崔铉自右仆射镇淮海,杨收以前太常博士从铉为支使,未几入为侍御史吏部员外郎,历翰林学士,甫二岁,拜兵部侍郎平章事,亦未移镇,其贺杨相状曰:“前时里巷,初迎避马之威;今日藩垣,已仰问牛(一作乌)之化。”盖崔澹之词也。 四六用经史全语,必须词旨相贯,若徒积叠以为奇,乃如集句也。杨文公居阳翟时,谢希深与之启云:“曳铃其空,上念无君子者;解组弗顾,公其如苍生何?”文公书于扇,曰:“此文中虎也。”盖善其用经史语如自己出,特为豪健。张安道为曹修节度使副制云:“世载其德,有狐赵之旧勋;文定厥祥,实姜任之高姓。”王荆公知制诰,见其稿,深加叹赏,此亦全语最亲切者也。 东坡自海外归,谢表云:“七年远谪,不意自全;万里生还,适有天幸。”盖亦用班史之全句而不觉也。 曾元丰为南宫舍人,时相令撰秋宴乐语,因问坐客曰:“霜始降而百工休可对甚语?”久之,坐客云:“苦无全句可偶,当劈破用。”曾于是云:“始降霜而休百工,正得秋而成万宝。”坐客称善。既而文成,颂圣德一联云:“惟天为大,荡荡乎无能名焉;如日之并,皓皓乎不可尚已。”坐客皆击节赏之。 东坡谪黄冈,元丰末移汝州团练副使,制词云:“苏某谪居之久,念咎已深,人才实难,不忍终弃。”坡甚叹服,盖王子发词也。元初,坡入掖垣尚与子发同僚,和子发诗云:清篇带月来霜夜,妙语先春发病颜。盖为此也。 唐制给事中亦行词,高宗改给事中曰东台舍人是也。德宗时,给事中袁高宿直,当撰卢(一作虞)新州为饶州刺史诰,高执以诣宰相,宰相不从,乃命舍人撰之。 靖康初,陈莹中赠大谏词云:“汲黯何为,坐致淮南之惧;魏公若在,必辍辽东之行。”盖谭勉翁词也。其后勉翁赠官,汪彦章为之词云:“虽甄济佯,终逃天宝之难;而龚胜已死,不见南阳之兴。”识者美之。吴丞相元中谕燕山父老云:“桑麻千里,皆祖宗涵养之休;忠义百年,系父老训诲之力。”徽庙极称赏之。又宣和末,为徽庙罪己诏云:“重念累圣仁厚之德,涵养天下百年之余;岂无四方忠义之人,来徇国家一日之急。”识者韪之。又《谢右揆表》云:“上圣中兴,方拥风云之会;下臣孤进,忽叨梦卜之求。”又云:“从唐尧于汾水之阳,骇莫惊于思虑;赞黄帝于涿鹿之野,恨未畅于声威。”词人多美之。元中居仪真时,复职奉祠,谢表云:“流年往矣,渐知蘧瑷之非;此道茫然,未愿漆雕之仕。”人皆传诵。王达可自翰苑出知镇江,吴元中与之诗云:醉中掷笔金鸾殿,睡起鸣笳铁瓮城。可谓壮语。 东坡十岁时,侍老苏侧,诵欧公《谢对衣金带马表》,因令坡拟之,其间有“匪伊垂之,带有余;非敢后也,马不进”,老苏笑曰:“此子他日当自用。”至元中,再召入院,为承旨谢表,乃益以两句云:“枯羸之质,匪伊垂之而带有余;敛退之心,非敢后也而马不进。” 梅和胜执礼,宣和初为给事中,与时相王黼论事不合,改礼部侍郎守蕲,复落职责守滁。王黼罢,复职镇江,靖康初以翰林学士召,其谢表云:“喜照壁间而见蝎,乍离枫下而闻钟。”盖“照壁喜见蝎”,此韩退之诗也,而“离枫下闻钟”事偶不记,后数年,因阅刘禹锡《自武林例召赴京》诗,曰:云雨湘江起卧龙,武陵樵客蹑仙踪。十年楚水枫林下,今夜初闻长乐钟。盖用此也。和胜,婺之浦江人也,未冠时家极贫,而亲老无以为养,大雪中以诗谒邑宰云:有令可干难闭户,无人堪访懒移舟。邑令延之,令训其子弟,后蔡榜登科,终于户部尚书,死于靖康之难(庚溪)。 温叔皮《杂志》云:舍人行词或有未当,则执政请以稿议改定。杨文公有重名于世,尝因草制为执政者多所点窜,杨甚不平,因以稿上涂抹处,以浓墨傅之,就加为鞋底样,题其榜曰:世业杨家鞋底。或问其故,曰:“是他别人脚迹。”当时传以为咀噱,自后舍人行词,遇涂抹者必相谑云:“又遭鞋底。” 杨文公常草答契丹书,有“邻壤交欢”之语,进草既入,章圣自注其侧云:“鼠壤粪壤。”文公遽改为邻境,盖当时以改制为常。又即位之次年,赐李继迁姓名,复进封西平王,时宋白、苏易简、张泊在翰林草诏册,皆不称旨,惟宋赜上意必欲推先帝欲封之意,因进词曰:“先帝早深西顾,欲议真封。属轩鼎之俄迁,逮汉坛之未遂。故兹遗命,特付眇躬。尔宜望弓剑以拜恩,守疆垣而效节。”上大喜,不数日,参大政。 仁宗朝,晏元献撰《章懿李皇太后神道碑》,破题云:“五岳峥嵘,昆山出玉;四溟浩渺,丽水生金。”盖言诞育圣躬实系章懿,然仁庙夙以母仪事明肃太后,膺先帝拥幼之托,难为直致,才者虽爱其善比,独仁庙不悦,谓晏曰:“何不直言诞育朕躬,使天下知之?当更别改。”晏曰:“已焚稿于神寝。”上终不悦。逮升二后赦文,孙丞旨当笔直叙曰:“章懿太后丕拥庆衍,实生眇冲。顾复之恩深,保绥之念重。神御既往,仙游斯藐。嗟夫!为天下之母,育天下之君。不逮乎九重之承颜,不及乎四海之致养。念言一至,追慕增结。”上览之,感泣弥月,明赐之外,悉以东宫旧玩密赉之,岁余遂参大政。 景初,张唐乡榜赐特恩出身章服等,诰词略云:“青衿就学,白首空归。屡尘乡版之书,不预贤能之选。靡务激昂以自励,止期皓首以见收。”仁宗怒曰:“后世得不贻子孙之羞乎?”御笔抹去。宋郑公庠别进云:“久沦岩穴,夙蕴经纶。莺迁未出于乔林,鹗荐屡先于乡版。纵辔诚希于远到,抟黾勉屈于卑飞。”上颇悦。 庆历七年春旱,杨察隐甫草诏,既进,上以罪己之词未至,改云:“乃自去冬时雪不降,今春大旱,赤地千里。天威震动,以戒朕躬。兹用屈己谢愆,归城上叩。冀高穹之降监,悯下民之无辜。与其降戾于人,不若移灭于朕。自今避殿减膳,中外实封言事。”(《金坡遗事》) 自苏子美监(一有察字)奏邸,旧例鬻故官┮以赛神,因而宴客。时馆阁诸名公毕集,独李定不预,遂捃摭其事,言于中丞王拱辰。御史刘元瑜迎合时宰之意,兴奏邸之狱,一时英俊(一作隽)斥逐殆尽,有一网打尽之语。故梅圣俞有诗云:一客不得食,覆羹伤众宾。盖指李定也。自此禁苑阙人,上谓少年轻薄不足为馆阁重,时宰探上意,乃引彭乘备数。乘,蜀人,少时常欲贽所业于张忠定公,因门僧文鉴求见,僧先以所贽示公,公览之殆遍,都掷于地,乘大惭而退,其谬可知矣。及在翰林,有边帅乞朝觐,上许候秋凉即途,乘为批答,诏云:“当俟肃肃之候,爰堪靡靡之行。”田况知成都,两蜀荒歉,饥民流离,况即发仓赈济,既而上表待罪,乘又当批答,云:“才度岩岩之,便兴恻恻之情。”人传以为笑。后观赵子崧《中外旧事》云:嘉丁酉,李驸马都尉和文之子少师端愿作来燕堂,会翰林赵叔平概、欧阳永叔修、王禹玉、侍读王原叔洙、舍人韩子华绛,永叔命名,原叔题榜,联句刻之石,可以想见一时人物之盛。盖仁宗末年,文富二公为相,引用得人如此。 淳熙间,周益公子充久在禁苑,及除右揆,李子山当制,词中有“三母之戒”,公力辞不拜命。寿皇宣谕令改之,然制麻已廷告,既而复改,人颇异之。不知祖宗朝改制率以为常,但改之于未宣之前尔。又有中书舍人权直崔敦诗,时谢后自贵妃册后,内廷文字颇多,崔非所长,苦思遂成瘵疾,临卒,有子尚幼,手书一纸,戒其子无学屑文,悉取其所为稿焚之。王右司公衮吉老尝语余云:“余后读本朝名臣传,翰林学士彭乘不训其子文学,参军范宗翰学士责之曰:‘王氏之琪琰,器尽;韩氏之综缝缜维,才皆经纬。非荫而得,由学而然’。二事绝相类。今人教子惟恐不能文,二公乃以属文为戒,与窦禹钧、麻希梦之训子异矣。”此可以续《金坡遗事》。 ●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