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照新志 - 第 3 页/共 4 页
隆興初,有太學生張行簡者,臨安人也。嘗與同舍生遊西湖,俱大醉,委之而去,臥於大佛頭石像之陰。夜半,月色如晝,酒亦少醒。有素衣婦人者至其所,云:“妾家距此不遠,可同歸少欵否?”生領略之。至其舍,屋宇帷帳甚為雅潔,亦有使令之屬,逢迎悉如意旨,遂寓止焉。由是流連數日,燕飲甚歡,情意既洽,遂至忘歸。婦曰:“君懷家否?往返當自若也。”自是生時造之,益以膠固。生曰:“吾家稍寬敞,可以偕往否?”婦曰:“此亦不憚,但有所礙而不可入禁城,奈何!”再三詢之,云:“君誠有意,可訪尋鵓梧丁二枚,貼於錢塘門,即無所懼矣。”生扣問為何物,婦曰:“刑人之杖瘡膏藥靨也。”生為經營得之。抱關者疑而問焉,生云:“有所厭勝而然耳。”已而,婦果與之俱造其廬,亦無以異于常人。然自此多疾疢,日覺羸瘠。忽有道人至其門,見之,云:“君之所遇,乃草木之妖,若不捨之,必有性命之虞。”生皇懼,詢之,曰:“此魅不敢過江,且亟往浙東避之即免。”生從其言。挈囊登舟之際,婦人者踉跳戟手岸側而詈。既次會稽,偶有同齋生延佇以處,自是日向安寧,出入起居如常。積是三閱寒暑,或有勉其還家者,且曰:“歲月既久,魅必他往,不能為祟,可無所慮焉。”生於是整棹西歸。方登石塘,婦已先在焉,喜氣可掬,遂與之同歸。不數月,生疾復作而死,竟不知為何怪也。
隆興三年,趙丞相汝愚,廷試第一。時外舅為刑部侍郎,臚傳既歸,明清啟云:“適曾稱賀否?宗室魁天下,今日創見,可謂熙朝盛事,禮宜慶。”外舅擊節云:“班行中適無一人舉此,今無及矣。”太息久之。
紹興乙卯,張安國為右史,明清與仲信兄在左,鄭舉善、郭世模從范、李大正正之、李泳子永多館于安國家。春日,諸友同游西湖,至普安寺。於窗戶間得玉釵半股、青蚨半文,想是遊人歡洽所分授偶遺之者。各賦詩以記其事,歸以錄示安國。安國云:“我當為諸公考校之。”明清云:“淒涼寶鈿初分際,愁絕清光欲破時。”安國云:“仲言宜在第一。”俯仰今四十餘年矣,主賓六人俱為泉下之塵,明清獨苟存於世,追懷如夢,黯而記之。
左與言,天臺之名士大夫也。其孫裒其樂章,求為序其後云:政宣之際,文物鼎盛,異才坌出。天臺左君與言,委羽之詩裔,飽經史而下筆有神,名重一時,學者之所敬仰。策名之後,籍甚宦途,屢彰美效,藹聞薦紳。著書立言,自託不朽。平日行事,蓋見之國子虞仲容所述志碑詳矣。吟詠詩句,清新嫵麗,而樂府之詞,調高韻勝,好事者尤所爭先快睹。豪右左戚,尊席一笑,增氣忘倦。承平之日,錢塘幕府樂籍,有名姝張足女名濃者,色藝妙天下,君頗顧之。如“無所事,盈盈秋水,淡淡春山”,與“一段離愁堪畫處,橫風斜雨搖衰柳”,及“堆雲翦水,滴粉搓酥”,皆為濃而作。當時都人有“曉風殘月柳三變,滴粉搓酥左與言”之對,其風流人物可以想像。俶擾之後,濃委身于立勳大將家,易姓章,遂疏封大國。紹興中,君因覓官行闕,暇日訪西湖兩山間,忽逢車輿甚盛,中睹一麗人,褰簾顧君而顰曰:“如今若把菱花照,猶恐相逢是夢中。”視之,乃濃也。君醒然悟入,即拂衣東渡,一意空門,不復以名利關心。老禪宿德,莫不降伏皈依。此殆與夫僧史所載樓子和尚公案,若合一契。君之孫文本,編次遺詞若幹首,名曰《筠翁長短句》,欲以刻行,求余為序。筠翁,君之自號,與言其字,字蓋析其名云。余既識之,服膺三歎,併為書此一段奇事。
紹興辛巳冬,完顏亮自斃於揚州。明年正月,詔起外舅方務德帥淮西,明清實從行。至建康,與張安國會於郊外。安國之妹夫季瞻伯山、外姑之甥鄭端本德初共途,皆士子也。是時得旨,令募童行往揜戰沒之骼於淮上,外舅從蔣山天禧二寺得二十輩。以二月六日,自採石共一大艦渡長江。是夏,孝宗即位,明清與伯山、德初俱以異姓補官,外舅、安國皆正席禁路,僧雛悉祝髪為浮屠,想是日日辰絕佳耳。
歐陽文忠公詩云蘇子美挽詞“奏邸獄冤誰與辨,高橋客死世通悲”,以為用事親切,而世不知“高橋客死”之義。後來,紹興中,秦熺勢方鼎盛,嘗托其客陸升之仲高下問於明清。偶省記得見《吳地記》,後漢梁鴻客食吳門,死于高橋,而子美亦然,因以告之,熺甚以賞激。未幾,會之殂,熺亦逐矣。
紹興辛酉冬,仲信兄客臨安,嘗觀是歲南郊儀仗于龍山茶肆。忽一長鬚偉男子,衣青布袍,於稠人中歎息云:“吾元豐五年游京師,一見之後,不曾再睹。今日之盛,殆與昔時無異焉。”仲信知其異人也,亟下拜,俛興已失之矣。
紹熙癸丑歲,明清任簽書甯國軍節度判官,時括蒼蔣世修繼周,以獨座前資來為郡守。宣城舊例,每發軍食,則幕職兵官俱集倉中。是歲十二月散糧,明清以私務入倉小緩,逮至其門,見諸君聯車而出,悉有倉黃之狀。詢之。曰:“通判周世修建議,欲以去歲舊粟支其半,群卒惡其陳腐,橫梃於庭,出不遜語,欲入白黃堂矣。”且眾兵隨其後。明清亟止之云:“可復歸舊次。”一面令車前二卒長傳呼喻之云:“僉判適自府中來,已得中丞台旨,令盡支新米。”亟令專知吏往白史君,告以從權便宜之故。於是卒徒歡呼帖服,無敢嘩者。不然亦幾殆焉。蔣守由此遂相論薦,然露章中不欲及也。
汪彥章在京師,嘗作小闋云:“新月娟娟,夜寒江靜山涵斗。起來搔首,梅影橫窗瘦。好個霜天,閑卻傳杯手。君知否?亂鴉啼後,歸興濃如酒。”紹興中,彥章知徽州,仍令席間聲之。坐客有挾怨者,亟以納檜相指為新制,以譏會之。會之怒,諷言者遷之於永。
王綸字子霞。其家嘗有神降,自稱西華寶懿夫人,年二十餘,絕代之容也。其形或隱或現。有二詩以遺子霞,今錄於左:“靈臺本清明,花木相葳蕤。宮深藏白日,金堂吐華輝。彈棋玉局寒,鬥草珠露晞。閬苑多美人,形飛心不移。醉眼憑春風,惟有蝴蝶知。如何忽相失,負我雲際期。而今兩鬢腳,迤邐秋婦絲。紫清祕消息,行雲住無時。世間若寂寞,空此隨盛衰。”又云:“洞境春色長,人間夜寒早。西真不翦天外花,東君自戮雲邊草。玉女銲萼香滿枝,碧玉養根紅落稀。青玉樓臺二十里,二十里花盡桃李。淩風人去鶴不還,萬年依舊瑤池水。闌干有曲通太無,寶井霞牽金轆轤。風回紫繖繡衣卷,流金影轉煙鸞孤。可憐世事杳難盡,至道雖元眉睫近。埃塵點染空自悲,此時不來來何時。”字畫尤佳,今尚藏子霞所,雖置在李太白詩中,誰復疑其非耶。
靖康丙午[“午”原作“子”,按靖康元年爲丙午。],何文縝{“桌”,口內“一”爲“仌”}作相,敵騎初退時,議欲率文武百僚拜乞乾龍節上壽,文縝命吏部郎中方允迪元若為三表,才上,即允所請,後二表不復用。文縝與允迪柬稱歎不已,且云:“恨不果用,然當誦佳句於百僚之土也。”今列於後:
第二表云:立為天子,肇興黃帝之英姿;請祝聖人,允執唐堯之謙柄。載陳悃愊,冀動淵衷。(中謝。)恭惟皇帝陛下,勇智生知,聰明性稟。東宮主器,盛德久孚於寰瀛;內禪膺圖,大計果安於社稷。厲精為治,側身修行,儉奉己而厚事親,寬禦眾而亟承祖。維震夙之令旦,萃普率之歡呼。五百歲為春秋,寧俯稽于南楚;一千年而華實,盍遠取于西池。何睿意之勿休,當縟儀而固拒。伏望昭一人之有慶,納萬壽之無疆。陋彼太宗,南向辭而必再;超乎孝武,中嶽呼而止三。幸賜俞音,式符公願。
第三表云:節紀千秋,歸美游形於剡牘;享加三夏,隆謙再卻乎舉觴。效罄輿情,頗幹宸聽。皇帝陛下兆于變化,生而神靈。舉建已誕彌之辰,應流虹長發之端。盡仁皇之忠厚,指乾元于向辰;有神祖之聰明,數同天於過信。正心誠意,勤邦儉家。地闢天開而除妖災,雷厲風行而成功治。龍樓問寢,欣西宮鳴蹕之還;虎符發兵,致北鄙控弦之遠。式全丕搆,允謂中興。豈有首臨蘭殿之期,而當力拒華封之祝?伏望皇帝陛下,制行不以己,斂福用錫民。登五咸三,偉示慈之高宴;桑田東海,協稱壽之歡謠。罔違就日之懷,克受後天之算。
玉照新志·卷六
陳橋驛,在京師陳橋、封丘二門之間,唐為上元驛,朱全忠縱火欲害李克用之所,藝祖啟運立極之地也。始藝祖推戴之初,陳橋守門者拒而不納,遂如封丘門,抱關吏望風啟鑰。逮即帝位,斬封丘而官陳橋者,以旌其忠於所事焉。後來以陳橋驛為班荊館,為夷使迎餞之所。至宣和五年,因曾讜建言,遂命羽流居之,錫號曰鴻烈觀。俶擾之後,又不知如何耳。讜字徽言,魯公之曾孫,慥之父也。
宋咸茂談錄云:祖宗以來,殿試用三題,為以先納卷子、無雜犯者為魁。開寶八年廷考,王嗣宗與陳識齊納賦卷,藝祖命二人角力以爭之,而嗣宗勝焉,嗣宗遂居第一名,而以識為第二人。其後嗣宗帥長安,種放自從官歸終南山舊隱。一日,嗣宗往訪之,放命諸侄羅拜,而嗣宗倨受之,放以為非而誚焉。嗣宗怒云:“舍人教牧牛兒時,嗣宗已狀元及第矣。”放曰:“吾豈與‘角力兒’較曲直耶?”遂至忿爭。事既上聞,詔放徙居洛川以避之。已上宋錄中云,蓋亦略見之《三朝史》矣。而司馬溫公《涑水紀聞》乃云:“嗣宗與趙昌言角力而勝。”昌言乃太平興國四年胡旦榜第二人,嗣宗廷試所爭乃陳識,溫公所紀偶誤焉。嗣宗是歲以橋樑渡長江為賦題,蓋當年下江南一時勝捷故耳。
蔡襄在昭陵朝,與歐陽文忠公齊名一時。英宗即位,韓魏公當國,首薦二公,同登政府。先是,君謨守泉南日,晉江令章拱之在任不法,君謨按以贓罪,坐廢終身。拱之,望之表民同胞也。至是,既訟冤於朝,又撰造君謨《乞不立厚陵為皇子疏》刊板印售于相藍。中人市得之,遂幹乙覽,英宗大怒,君謨幾陷不測。魏公力為營救。事見司馬溫公齋記及歐公奏事錄,記之甚詳。君謨終不自安,乞補外,出官杭州。已而憂去,遂終。故魏公與君謨帖云:“尚抑柄用,此當軸者之愧也。”親筆今藏呂子和平叔處。
先祖舊字子野,未登第少年日,攜歐文忠公書贄見王文恪于宛丘。一見甚青顧,云:“某與公俱六一先生門下士,他日齊名不在我下。‘子野’前已有之,當以我之字為遺。”先祖遂更字曰樂道。今世多指為一人。先祖位雖不及文恪,而名譽籍甚于熙、豐、符、祐之時。文恪長子仲弓實韓持國婿,持國夫人實祖母親姑,由是情益以稔熟。仲弓之弟即幼安,始名寧,後以有犯法抵死者,故易名襄,而仍舊字。靖康初,以知樞密院為南道總管,辟先人為屬,偕行。有《督勤王師檄文》,薦紳多能誦之。
秦檜初擢第,王仲{山完}以其子妻之。仲{山完}後避靖康諱,改名仲山。仲山朴魯庸人也,禹玉子。而鄭達夫,禹玉婿,達夫之室,蓋檜妻之親姑也。達夫當闕,處以密州教授。翟公巽為守,前席之;代還,薦於朝,得學官。繼而夤緣鄭氏,中宏詞科。吳幵力薦其才學,除郎。靖康中,張邦昌使金,辟置為屬以行。邦昌使還,拜相,屬呂舜徒好問薦引入臺,浸遷中司。金酋粘罕妄有易置君位,監察禦史馬伸首倡大義,上書粘罕言甚不然,檜偶為臺長,列名為冠。酋怒,拘檜與其妻王氏于北方。檜既陷金,無以自存,托跡於金之左戚悟室之門。悟室素主和議者也。凡經四載,乃授以旨意,得其要領,約以待時而舉,密縱之,使挈其妻航海南歸,抵漣水軍。敵始至淮上,既退,郡人推土豪丁超者領郡事。敵再至,遂殺超。敵退,眾復推超子禩領軍事,年方十八九矣。禩假舟至楚州,令典客王安道偕行,幾為郡守楊揆所斬,賴揆之館賓管當可捄之得免。時韓蘄王世忠駐軍高郵,會之不敢取道於彼,復自楚泛洋至會稽,入三江門。思陵方自溫明乘槎入越,暫以駐驆。富季申為中丞,露章乞遜其職於檜,上亦懷其前日之忠,即從季申之請。尋登政府,繼拜右揆,引公巽為參政,季申為右府。富、翟二公後卒不合而紛競。二公罷政,然悉存其職名,示以報德。檜乃建“北客歸北,南人留南”之策,蓋欲與悟室相應。大咈人情,遂從策免。故制云:“自詭得權而舉事,嘗聳動于四方;逮茲居位以陳謀,首建明於二策。罔燭厥理,殊乖素期。”褫職告云:”聳動四方之聽,朕志為移;建明二策之謀,爾材可見。“投閑屢歲,呂頤浩、趙鼎、張浚前後為相,皆主戰者也。適酈瓊以廬州叛,而德遠以弗績責。粘罕誅死。劉豫廢斥,悟室大用事。思陵興念疆埸生靈,久罹鋒鏑,亦厭佳兵。檜起帥浙東,入對之際,揣摩天意,適中機會,申講和之謀,遂為己任焉。大契淵衷,繼命再相,以成其事。凡敵中按籍所取北客,悉以遣行,盡取兵權,殺岳飛父子,其議乃定。逮太母回鑾,臥鼓滅烽逾二十年,此檜之功不可掩者也。故洪光弼於稠人廣眾中,昌言室撚托其寄聲之語[“室撚”原作“悟室”,所宋史洪皓傳、秦檜傳改。],切中其病,乃遭遠竄。及夫求表勳之後,挾金之勢,權傾海內,不知有上。鈐制中外,脅持薦紳,開告訐之門,興羅織之獄,士大夫重足而立。使其無死,奈何!後來,完顏亮舉國南寇,豕突兩淮,極其蹂踐。適有天幸,顏亮自斃,不然,殆哉!由檜之軍政弛備所以致此,檜之罪不可逃者也。紀之於帙,可不戒哉!其後挽達夫之子億年視儀執政。幵以滔天之罪,流于南州,既放逐,便卜居於章貢。以其婿曾慥作郡守,王安道為江淮守帥,以禩為觀察使,邦昌家屬悉得還浙中,皆酬私恩也。
秦檜既殺岳氏父子,其子若孫皆徙重湖閩嶺,日賑錢米以活其命。紹興間,有知名士知漳州者,建言:“叛逆之後不應存留,乞絕其所急,使盡殘年。”秦得其牘,令劄付岳氏知而已。士大夫為官爵所釣,用心至是,可謂“狗彘不食其餘”矣。不欲顯言其姓名,以為薦紳之玷。
明清前志紀孫仲益童子之年對東坡先生之句,始得之仲益之從子長文,云其家世居毗陵之洛社,蓋仲益之先人教村童於市中,東坡元祐四年自禁林出牧杭州時也。案仲益以辛酉生,是年八歲矣。近觀周益公仲益之集序云,得之于葛常之立方所著《韻語陽秋》,且辨之云:“東坡自南海歸時,仲益已年二十一矣,當是元豐乙丑自汴過常州時。”東坡自黃州內徙,未始至洛社,而海南歸,終於毗陵。由是而知葛、周二說皆非,當以長文之言為正也。
東坡先生南遷北歸,次毗陵時,久旱得雨,有里人袁點思與有一絕云:“青蓋美人回鳳帶,繡衣男子返雲車。上天一笑渾無事,從此人間樂有餘。”書以呈東坡。坡大喜,為之重寫,且以手柬褒之。至今袁氏刻石藏於家。點字思與,後登第,仕至朝請大夫,以名字典郡云。[“字”字疑訛]
仲彌性并,淮上知名士也。登第之後,諸侯交辟,久之,得通判湖州。楊娼韻者,以色藝顯名一時,彌性惑之,誓與偕老。韻以誕日嘗作醮供,彌性為代作醮詞云:“身若萍浮,尚乞憐於塵世;命如葉薄,敢祈祐於元穹。適屆生初,用輸誠曲。妾緣業如許,流落至今。桃李半殘,何滋於苑囿;燕鶯己懶,空鎖於樊籠。隻影自憐,寸心誰亮?香爐經卷,早修清淨之緣;歌扇舞衫,尚掛平康之籍。伏願來吉祥於天上,脫禁錮於人間。改往修來,收因結果。辟纑織屨,早諧夫夫婦婦之儀;墮珥遺簪,永脫暮暮朝朝之苦。人之所願,天不可誣。”仲楊故事雖甚親切,然黷穹甚矣,尋即俱去。適王承可鈇為郡守,與之啟云:“方將歌別駕之功,聞已泛扁舟而去。”已而興大獄,彌性坐廢二十餘年,逮秦檜殂,始獲昭雪。繼而入丞光祿,出守蘄春,以疾終於淮東儀幕。
嘉祐末,有人攜一巨魚入京師,而能人言,號曰“海哥”,衒耀於市井間。豪右左戚爭先快睹,亦嘗召至禁中。由是纏頭賞賚,所獲盈積。常自聲一辭云:“海哥風措。被漁人下網打住。將在帝城中,每日教言語。甚時節、放我歸去?龍王傳語,這裏思量你,千回萬度。螃蟹最恓惶,鮎魚尤憂慮。”李氏園作場,躍入池中,不復可獲。是歲,黃河大決,水入都門,壞民室宇數百家。已而昭陵升遐。
熙寧辛亥壬子聞武侯李[“聞”疑“間”之誤,又明本“李”作“事”],忘其名,以供奉官為衡州管界巡檢。一日,捕盜入九疑山,深歷岩洞,人跡罕到,忽瞻絕嶺,路窮不可上。徘徊民舍,遙見嶺中間有青煙一點,了然可辨。指以示村民,云:“居常見之,但不知為何人所燎,樵夫牧子皆不能到也。”李侯識其處,歸以告同姓李君彥高者。李君業文,志未就,嘗以養生不死為意,每聞有方士異人,必訪之,與遊處者皆此類,恨未有得也。聞侯言,頗喜。即裹糧,假侯所與同行從者一人,往詣之。至其所,則獨尋路望青煙處,攀緣藤而上,嶮危備曆。忽得平地,有草堂三數間。叩門而入,見一老人燕坐其中。忽睹李君,驚相謂曰:“何為至此?此非人跡可到也。”李揖前,敘以久慕仙道,聞所聞而來。老人笑揖,與之坐。李問老人姓名。曰:“吾唐末人,因離亂避世,隱曆名山,來此亦三五十春秋矣。姓邢氏,名字不必問,吾亦不欲聞於世。”李意其為邢和璞,問之。則曰:“非也。”因問李曰:“吾避世久,不接人事,聞今國號宋,不知天子姓氏,傳代幾葉,年號謂何?”又指面前二小池,仍有竹筒作刻漏狀,曰:“從來甲子日辰,吾盡知之今日乃何日。所不知者國姓、年號耳。”李因盡告以熙甯天子姓號,傳序年月。仙老頷之而已。李又問:“仙翁居此既久,曾略下山乎?”曰:“從來此,凡三因取水到半山下,他時未嘗出也。”因叩以仙經道術要訣。則曰:“此當修養自到,難以口耳傳授。”但以修心治性,凡為人倫、慈愛、忠孝事告之。李不得問,糧盡乃歸。又數日,即為五日糧裹之而去,復至其所。其人笑喜問勞,李遂留五日。復叩之,則告以吐納鍊養之事。每坐語倦,則援瑟鼓之,其聲韻非世間之音。李絕不能辨其曲操,但覺草堂中逡巡如驚雷怒濤之聲,既罷,而餘韻不絕也。左右凡四窗,皆長。几上文史如世間書,李竊視之,皆墨字天篆古文,間以朱字,如刊正校讎者,李皆不能曉。五日糧盡,又歸。歸數日,又攜五日糧以往,仙翁復笑延之如故,漸無間矣。李復叩之,遂以內丹真訣語之。李所說如此,恐其別有得,亦不傳也。因謂李曰:“吾以天上校對天書,自有程課,不須復來,恐妨吾事,吾亦不久徙居他處矣。”李問以窗間道書。云;“此皆仙房所著天上書,凡系仙籍,皆與分校勘。此吾所校,已則歸之,別給他書也。”因贈李十二詩,臨行又書一絕,皆天篆古文,李初莫能識。其後竟不復往,莫知所之也。李得詩凡與同志或吾徒中善隸篆者討尋十八年,方盡識十三篇,遂以傳世。李今在衡、汾、湘間,頗有所得,但人無知者耳。羅君言如此。羅善篆,親授於李君天篆本摹之,許他時見贈,因默記十三篇,手錄示予,云:“此湘潭羅仲衛所記”云。詩列於後。
其題云《詩贈晚學李君》。
虛皇天詔下仙家,不久星橫借客槎。壁上風雲三尺劍,林前龍虎一爐砂。
行乘海嶼千年鶴,坐折壺中四季花。為愛《陰符》問玄義,更隨驪海入煙霞。
久掩山齋看古經,但矜{犭員}鶴事高情。爐中且喜丹砂死,岩下近聞朱草生。
堪鄙塵寰馳妄理,莫教流俗聽希聲。清溪有路無人識,獨弄滄浪一濯纓。
詰曲川原幾里深,偶尋岩壑在前林。長懷萬古典墳樂,果稱幾年泉石心。
將著道經延白日,偷收岩藥化黃金。山中欲訪逍遙客,為報白雲深處尋。
人稀境靜絕塵埃,野客尋源或到來。怪石結成真洞府,亂山堆就假樓臺。
久窮至理難期老,獨放真機學未該。得共山翁話虛寂,不妨岩下且徘徊。
翠微堆裏隱雲煙,石擁藤蘿小洞天。常篆丹符驅木魅,每呼山鬼汲溪泉。
養成玉座千年石,煉過河車九轉鉛。記得潛虛真伴侶,出門爭贈買山錢。
秋景澄清物象希,山家沉寂俗難齊。常聽嶺瀑連雲瀉,時有林猿隔岫啼。
月黑笈明靈武動,夜寒囊破蹇驢嘶。收身已脫人間世,贏得煙蘿在處題。
丹雄初伏櫃方靈,萬里蓬壺第一程。神室不封添夜火,金砂新浴煉真形。
稚川筐裏藏丹訣,《鴻寶》方中檢藥名。既得仙人小龍虎,便尋根本到長生。
旋滴岩頭石裏泉,研硃將點洞靈篇。只看壁外數千卷,勝走人間三百年。
何事役心求妙友,便須窮理到真仙。竹關松徑逍遙境,雅使山翁悠意眠。
眼前龍虎實紛紜,說破丹砂世莫聞。故脫衣冠尋舊隱,便將猿鶴入深雲。
閑編野錄前朝事,靜校仙經古篆文。滿腹分明惟自識,塵寰誰認紫陽君?
無言隱几閉松扃,萬古襟懷獨自靈。筆研特鋪三卷篆,彈冠嘗動一簪星。
青童去撅南山朮,野客來尋北帝經。天道不須窺牖見,滿門山嶽自青青。
山家何物是知音,也勝人間枉用心。學就萬年龜喘息,習成千歲鶴呻吟。
沖和久養通靈獸,關節常調不死禽。獨對翠微誰更問,鼎分三足伴光陰。
世事功名不足論,好乘年少入真門。渾如一夢莊仙蝶,況是千年柱史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