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皇小识 - 第 2 页/共 13 页
上因召对,特命科官道至御前,谕曰:“朕思进贤退不肖,故令尔等为耳目司举核,就中无不冒滥,尔等试自思之,所举者果人人皆贤乎?所劾者果人人不肖乎?朕曾降谕切责,有‘反坐’二字以求直言,今又面谕尔等,若藉口不言,要科道官何用?”上之孜孜求治求言若此。
袁崇焕至锦州,连疏请饷。上御文华殿谕曰:“崇焕前云‘安抚锦州,兵变可弥。’今又云‘军欲鼓噪,求发内帑。’与前疏何相矛盾?卿等奏来!”时百官有请允发者,有请发内帑者。上诘问户部,时尚书毕自严甫履任,极言户部缺乏,容当陆续措给。上曰:“据崇焕揭云‘初三日即发变。’今已初二,即此时发去已迟,何救于鼓噪?”上又云:“将兵者果能如家父子,自不敢叛,不忍叛;不敢叛者畏其威,不忍叛者怀其德。如何有鼓噪之事?”上又曰:“内帑外库,俱系万民脂膏,原用以保封疆、安社稷,若发去果实实有用,朕岂吝此!”礼部右侍郎周延儒奏曰:“国家最忌,无如关门。但昔止防虏变,今并防兵变。前此宁远鼓噪,不处得流水发饷与他;今又鼓噪,请发内帑。各边效尤,将何底止?”上曰:“卿以为何如?”延儒奏:“臣非敢阻皇上发帑,此时安危在呼吸间,急则治其标,固当与之,然非长策,还望皇上集廷臣,从长计议,画一经久之策!”上曰:“此说良是!若是专一请帑,各边比例,这内帑岂有不涸之原,何以应之?”上又曰:“尔等不肯大破情面,极力担当,动称边饷缺乏,朕每下旨严催,通不解来,即如赃银充饷,至今不解,豆价行查,至今不曾回奏,如此拖欠稽迟,粮饷何时得足?”上又曰:“你们每每上疏求举行召对文华商确,犹然事事如故。召对都成旧套,商榷俱属虚文,何曾做得一件实事来!”上又曰:“朕自即位以来,孜孜求治,以为卿等当有嘉谋奇策,召对商榷时,朕未及周知者,悉以入告。乃俱推诿不知,朕又何从知之?”时天威震迅,忧形于色,大小臣工,皆战惧不能仰对。而延儒由此荷圣眷矣,时十月初二日也。
插酋入犯大同,总兵渠家祯闭门不出,任其杀掠。上召百谕曰:“朝廷养士,费许多兵饷。一遇虏至,便束手坐视,只请兵饷。”上又曰:“插酋杀戮人民,满载而归,巡抚官不能防御,是功是罪?朕之封疆,止仗一喇嘛僧讲款,不令虏轻中国耶?”上又曰:“讲款整饬,着实整饬,难道中国就胜不得他?”上又曰:“今边疆失事,只参总兵等官,难道叙功不升,文官朦胧偏心,朕甚恶之。”后渠家祯辩疏至,上示阁臣。俱言:“大同失事甚夥,家祯拥兵坐视,岂能逃罪?”上曰:“督抚如何令千余兵马,便要去敌插酋十余万众?渠家祯既有罪,督抚作何事?”刘鸿训奏:“武臣在外提兵,文臣在内调度。”上曰:“文臣还当节制武臣,今督抚一向人马不行操练,平日虚冒,临敌张皇,以千余弱兵,抵十万插酋,卿等试思如何抵得?”鸿训奏:“皇上责备文臣极是,但自皇祖静摄以来,至先帝时二三十年,边备废弛已久,一时猝难整顿。”上曰:“而今何如?”钱龙锡等俱奏:“而今比前,大不相同。”上曰:“此俱是赞扬之词,尚未见行一实事,如何便见不同?”呜呼!有君无臣之概,上已显然于言外矣。
阮大铖之逐也,票拟出长山手。大铖先嗾袁宏勋等攻之,不动,因日夜伺其短。而长山恃有圣眷,颇肆招摇,复向人语:“皇上毕竟是冲主。”随有布此语于宫中者。上闻之,怒甚,适有擅增敕言之事,长山遂膺严谴。
惠安伯张庆臻,营谋管事,用贿于长山,于敕书内擅增数字。大同失事,本兵王在晋,隐匿不以实告,御史吴玉上疏参劾。上召对,命吴玉宣读,读毕,上问阁臣。李标奏:“在晋屡被人言,宜放他去!”上曰:“此事只有一个是非,封疆大事,中枢重任,自有祖宗之法,如何只教他去便了?”上又问阁臣:“张庆臻改敕书一事,卿等岂不知道?卿等先奏,兵部有手本,庆臻有揭帖,岂有不知?”上又问庆臻:“不上本,如何敢送私揭?”庆臻奏:“臣以一时盗贼生发,不及上本。”又系小事,不敢渎奏。”上曰:“改敕书,怎云是小事?”因令诸臣奏来。户部尚书毕自严等俱谢不知。上曰:“卿等在外边,都是知道的,今乃说不知!”又令科道官奏来。给事中张廷鼎奏张庆臻用贿改敕书是实。李觉斯与御史王道直俱奏如廷鼎言,但不知主使何人。吴玉奏主使系刘鸿训。张庆臻辩:“改敕书系中书之事,臣实不知。”吏部左侍郎张凤翔奏:“庆臻用贿改敕,窃弄兵权,大不敬,无人臣礼。中书不过颐指气使之人,如何擅敢改敕?”阁臣李标等合词奏:“臣等与鸿训同事,并不闻有此,还求皇上细访!”上曰:“这样明讲,何须更访?”即令阁臣拟票。阁臣逡巡未即拟,上正色严促者再。乃拟旨:“鸿训、庆臻,俱革职听勘。”又吴玉疏内有“时局”字。上问:“何为时局?”玉奏:“如当初是魏忠贤的局面,而今是皇上的局面。”上怒曰:“如何将魏忠贤比朕?”又吴玉奏事时,给事中熊奋渭私议疏中“开国元勋”等语为非是,其声颇高。上问班中有声是谁?奋渭长跽俟命。候召对毕,与百官同出,随传熊奋渭,着降三级调用。后部院会勘,有旨:“王在晋革职回籍,刘鸿训附近充军。”
袁崇焕屡疏请饷,上召对,谕诸臣曰:“袁崇焕在朕前,以五年复辽,及清慎为己任。这阙饷事,须讲求长策!”又曰:“关兵动辄鼓噪,各边效尤,何以底止?”礼部右侍郎周延儒奏曰:“军士要挟,不止为少饷,毕竟别有隐情。古人罗雀掘鼠,军心不变。今各兵止少他折色,未尝少他月饷,如何辄动鼓噪?此其中必有原故”上曰:“正如此说,古人尚有罗雀掘鼠的,今虽缺饷,岂遂至此!”“罗雀掘鼠”四字,深契圣心,延儒之兮兮于“枚卜,”其衷愈热矣。
上一日御讲筵,问阁臣曰:“‘宰相须用读书人,’当作何解?”周道登对曰:“容臣等到阁中查明回奏。”上始有愠色,继而微笑嘻甚。上又问阁臣:“近来诸臣奏内,多有‘情面’二字,何谓情面?”周道登对曰:“情面者,面情之谓也。”左右皆匿笑。
上究心利弊,尤留意边防。各边以缺饷告,司农仰屋无计,上因召对,谕诸臣曰:“朕记得先年有大工,有生祠,多少钱粮,无日不进益,有发有余。今大工完了,生祠毁了,如何不足?前日又撤了各处内镇,便该有许多钱粮下来,那里去了?”户部尚书毕自严奏:“外解不能全完,所以不足。”上问:“外解何以不全完?”上又曰:“太仓银两,原非边用,如何急了便要请帑?朝廷给饷养兵,原期实用,如此动辄鼓噪,养这骄兵何用!”随谕自严:“卿到部里,将新旧钱粮,多要彻底澄清,逐一查算具奏!”
按:祖制,省直各有预贮银两以备急用,多者几十万,少者十余万。如蓟镇则有银八万五千有奇,贮遵化县库,名曰“备边。”江南有银十万两奇,贮镇江府库。浙江有银十七万两有零,贮温州府库,名曰“备倭。”他省仿是。地方猝有变乱,不烦催科,不支官帑,事可立办。自魏忠贤生祠开端,咸取给于是,造祠者十之二三,余皆入抚按司道私囊中矣。斯时若大臣有留心国计者,委曲详列其弊,并请严查各边各省备边备倭,原额钱粮几何,生祠开销几何,即勒令建祠抚按司道照额补偿,遴选风力科道究竟其事,俾国家收士饱马腾之用,而氓庶免头会箕敛之苦。且使世之为贪吏有余财者,知法制严明,不敢恣其壑,亦救世一策也。惜乎,廷臣平日毫不究心,无以慰圣天子焦劳至念。自此以后,帝意天下自有余财,群臣不肯实心任事。虽兵荒氵存臻,言赈言蠲,皆置不省。鸣呼!真千古有余痛矣。
●卷二
天启元年辛酉,虞山钱谦益以编修主浙江试,归安韩敬与秀水沈德符,预捏字眼,假称关节,令人遍投诸应试者,约以事成取偿。浙士子多堕其网中,钱千秋与焉。千秋字眼,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七字为七艺之结。谦谥在闱中,弗暇察也。比撤棘,敬等即发觉其事,复唆礼科顾其仁磨勘参送,谦益亦自具疏简举。奉旨下部。部拟千秋与居间徐时敏、金保元俱依律遣戍。谦益与本房郑履祥失于觉察,罚俸三个月。奉旨依拟。此天启二年事也。后时敏、保元在狱病故,千秋发东胜右卫所充军,收管存案,随遇赦,抚按给帖释放。事结久矣。当枚卜,廷臣共推毂谦益,而宜兴周延儒以召对数语,上契圣衷,若一列名,必蒙点用。延儒又结好于戚畹郑养性、万炜及东广唐之徵以为内援。给事中瞿式耜,恐两人不能并相,因力阻延儒。延儒大不堪。时吏部尚书王永光杜门乞休,势在必去,御史梁子璠持疏欲令侍郎即代行之理。于是式耜疏请,永光科枚卜,然后听其去,永光遂开籍,见朝会推。疏上,首承基命,次即谦益。而延儒、温体仁俱不得预。延儒暗布流言,谓此番枚卜,皆谦益党把持。上阅会推,无延儒名,遂入其说。体仁乃上《直发盖世神奸疏》,即举千秋关节事参谦益。上为召百官面讯,谦益奏辩:“千秋关节,已经疏参,刑部勘问明白,现有案卷在部。”体仁称:“千秋在逃,过付者为徐时敏、金保元二人,提至刑部,亲口供扳谦益,如何隐得?”彼此质辩良久,上命辩疏与参疏俱取上来。上问体仁:“疏内称‘神奸结党欺君,’奸党是谁?枚卜大典,谁人一手握定?”体仁奏:“谦益之党甚多,臣还不敢尽言。至于此番枚卜,皇上务求真才,其实多是谦益。”吏科都给事中章允儒奏:“钱千秋一事,久经问结。体仁资俸虽深,品望甚轻,会推不一,遂不甚热中。如谦益关节果真,何不纠于未枚卜之先?今会推疏上,点与不点,一听圣裁。”体仁奏“科官言,正见其党谦益。盖未枚卜之先,不过冷局,参他何用?纠之于此时,正为皇上慎用人耳。”允儒奏:“从来小人陷害君子,皆以‘党’之一字,昔魏广微欲逐赵南星、杨涟等,于会推疏,使魏忠贤如一‘党’字,尽行削夺。留传至今,为小人害君子之榜样。”上怒叱曰:“胡说!御前奏事,怎这样胡扯?拿了!”时无人承旨。上问锦衣卫何在?卫帅承旨,将允儒扶出。体仁又奏:“皇上试问冢臣王永光,屡奉温旨,何以不出?直待瞿式耜有疏完了枚卜大事,然后听其去。是冢臣去留,皇上不得专主,有此事否?谦益热中枚卜,先令梁子璠上疏,欲令侍郎张凤翔代行会推,此从来未有之事。”上召诸臣问曰:“朕传旨,枚卜大典,会推要公,如何推这等人,是公不是公?”王永光奏:“皇上召问吏科河南道,与郎中耿志炜,便知道了。”体仁奏:“永光是六卿之长,用贤退不肖是他的职掌,如何推在司官身上?”河道掌道御史房可壮奏:“臣等多是公议。”上曰:“会推大事,其中推这等人,还说是公议?诸臣奏来!”阁下李标等俱奏:“关节与谦益无干。”体仁奏:“分明满朝俱是谦益一党,臣受四朝知遇,忠愤所激,不容不言。关节是真,若不受贿,如何得中?况今钱千秋现在京师,曰入谦益之幕,指望谦益入阁,希图辨复。谦益可以枚卜,则千秋亦可会试。”李标等又奏:“前次招问明白。”上曰:“招也闪烁不可凭据。”礼部右侍郎周延儒奏:“皇上再三问,诸臣不敢奏者:一者惧干天威,二者牵于情面。总之钱千秋一案,关节是真。现有招案朱卷,已经御览详明。关节已有的据,不必又问诸臣。”上又诘问诸臣曰:“朕著九卿科道会推,便推这样人。就是会议,今后要公!若会议不公,不如不会议。卿等如何不奏?”延儒又奏:“大凡会议全推,皇上明旨,下九卿科道,以为极公;不知外廷止沿故套,只是一二个人把持定了,诸臣都不敢开口。就开口也不行,徒然言出祸随。”上命再奏。延儒复奏如前。体仁奏:“臣孑身孤立,满朝俱是谦益之党。臣疏既出,不惟谦益恨臣,凡谦益之党,无不恨臣。臣一身岂能当众怒?臣叨九列之末,不忍见上焦劳于上。诸臣皆不以戒慎为念,不得不参。恳乞皇上罢臣归里,以避凶锋!”上曰:“既为国劾奸,何必求去?”时谦益伏地待罪,上命出外候。次日奉旨:“钱谦益既有议论,著回籍听勘!钱千秋法司提问!”又章允儒、房可壮,各具疏认罪,瞿式耜、梁子璠各具疏回话。有旨:“俱著降三级调用。”
已而,御史毛九华疏纠温体仁逆祠献媚诗册,任赞化疏纠体仁居乡不法事。上召对,体仁奏:“臣若有媚珰祠诗必以手书为贽,万无木刻之理;既系刻本,必流传广布,何以两年来绝无人论及?且此册何不发于籍没逆珰之时,而得于九华之手?乞皇下敕下该部,严究所刻之人,此诗从何得来,则真伪立见。若但以刻本为据,则刻匠遍满都城,以钱谦益之力,何所不假捏?”上如言诘九华。九华对:“八月买自途间。”上曰:“八月买的,如何到今才发?”九华对:“臣十月考选。”体仁奏:“臣参钱谦益在十一月,九华参臣在十二月;九华既得此册,何以不急具疏特纠册中媚珰诸入,而但于条陈疏末,单指臣名?种种真情,已自毕露。”上问阁臣如何说,首辅韩爌奏:“体仁平日硁硁自守,亦有品望。但因参论枚卜一事,愤激过当,致犯众怒,所以诸臣攻他。”体仁奏:“臣通籍三十年,并无一字挂人弹章。只因参了钱谦益,攻者四起,凡可以杀臣逐臣者,无所不至。岂一人之身,贤奸顿异至此。毛九华系谦益之党无疑。”上曰:“温体仁也辩得是。”又召御史任赞化,上曰:“毛九华参温体仁一诗尚且不真,尔如何参他许多无根之旨?如此亵语,在御前渎奏?”体仁奏:“赞化疏全是诬捏,凡宦游臣乡者俱可问。即如说臣与陈与郊儿女姻家,此一查可明。事事无影,虚捏如此。”赞化奏:“臣之所言,不过采访公论,长安万口如一。”体仁奏:“去年,谦益未入都门,赞化代谦益首攻御史陈以瑞。以瑞系崔、魏削夺,皇上赐环之人,因会参谦益科场之事,赞化反以媚珰纠之。及谦益入都,把持吏部,覆之为民。此赞化为谦益死党之一证也。去秋,皇上未有枚卜之言,赞化特出荐相才一疏,盖为谦益而发,至称谦益为伊周之班行。此赞化为谦益死党之二证也。若谦益幸入纶扉,赞化自居拥戴首功。一旦被臣参破,故恨臣最深,诬臣最甚。”赞化奏:“陈以瑞部覆冠带闲住,皇上独断著他为民,体仁如何力保以瑞?”体仁奏:“臣非敢力保陈以瑞,只因以瑞曾参谦益,故赞化还将以瑞参论。”上曰:“不必多奏,候旨行!”自是体仁以告讦见知于上。结党之说,深启圣疑。攻者愈力,而圣疑愈圣矣。
江西庶吉士朱统钅希与吴江相公有交,其得馆选也,吴江为之道地。虽云无私,而实有意。给事中阎可陛疏攻吴江,并及统钅希。著仍选中书,周道登准回籍调理。后统钅希朦胧起授简讨,上亦弗深究也。
上一日御日讲,讲官徐光启讲《中庸》毕,上忽问曰:“既云‘知天地之化育,’又云‘其孰能知之,’是同是异?”光启以“化育”分内知,“孰能知”分外知。上哂曰:“知也有内外。”年终,讲官叙劳,内阁题光启以礼部侍郎加太子宾客,照旧日讲。上抹去“照旧日讲”四字。
二年己巳二月初四日,皇长子生,中宫周后出。我明中宫无生子者,三百年来,周后一人而已。
考:圣躬燕寝之所,为屋三楹,而不并列,由第一间而后第二间,而后第三间。其第三间,圣躬晏息处也。其第二间,具大薰笼,贮衾绸之属。凡召幸宫眷,至第一间,则尽卸诸裳,裸体至第二间,取衾绸被身,乃进至第三间,所谓抱衾与绸也。即中宫与东西两宫赴召,不敢不遵用此礼。惟先后以曾同糟糠,不肯赴召。又圣驾幸宫中,旧例圣母趋出宫门外接驾。先后亦以糟糠故,废此礼不用。
蒲州再召,适当推敲逆案。右庶子杨世芳,其姻家也。世芳乃纂修《要典》者,自应入逆案中,蒲州力庇之;薛国观亦以沈维炳护持,俱邀漏网。而同事朱继祚、余煌、张惟一、袁鲸等,皆援例格外矣。以此蒲州相业,颇不协人心。
工部节慎库主,给发商人上供颜料银两,最深称弊薮。设有监督主事一员,巡视科道各一员,所以厘奸剔弊计,自至详也。而诸府奸更甚。四月,上特发其弊,监督主事刘麟长、巡视给事中祖重烨、御史高赍明俱下狱。因追论元年同事诸臣,惟重烨与御史吴阿衡狠藉颇著,复徵阿衡下狱。鳞长、赍明,以无染止行降调;阿衡于边警时,以边才拔为监军御史;重烨遣戍。
乌程既特疏参虞山,宜兴复于召对佐理之,举朝皆与为敌,弹章如羽,上坚留不放。时有四凶之目,指乌程、长垣、宜兴及少司马也。八月,部推乌程为南京礼部尚书,以骆从宇陪。推大成寺卿康新周为南京工部侍郎,以何乔远陪。御笔俱点陪。乔远以尚宝卿请告林下,仅五品耳,而躐跻九列,则乌程之提挈也。
九月,河南道驿传道缺,推原任副使路周贺填补。领敕之日,适上正视朝,路老迈甚,支离万状。上传谕阁臣云:“路周贺举步蹒跚,语言蹇塞,河南虽不是边道,驿传也不是容易的,卿等还传与吏部知道!”出言成章,真天纵也。
于是有三盛事,皆非人力可强致者:一则锦衣徐本高之八世一品也,本高为文贞公元孙,文贞前以少傅赠其曾祖父如其官,连本身四世一品矣,本高承父贞武荫历官都督同知,际遇覃恩,亦得赠其曾祖父如其官,连本身亦恰四世一品,虽总由文贞推恩,而一人不中断,一人不重叠,恰符八世,俱腰玉称一品,亦宇内所希觏矣。一则南海黄士俊之父也,士俊登万历丁未状元,历官礼部尚书,际遇覃恩,封其父如其官,适百岁。士俊给假归家,称觞,有旨:“准与建坊,锡名熙朝人瑞。”夫百岁称觞,异矣。乃其子以尚书顿首堂下,己亦受尚书封,绯袍犀带,称百岁老臣,且邀有煌煌天语,不尤异乎!一则晋江杨元锡也,元锡登崇祯甲戌进士,年才十六,释褐之日,发仅覆额,所谓其位可致,其年不可幸也。
浙江总兵王光有病,不任事。宁绍副将林某,勇而且廉,当事者拟以林继王之座。林某亦颇有望擢之思,遣役入都修候,王亦遣役入都,两役交遇于职方之门。王役谓林谋攘其主之缺也,不胜其怒,遂挥老拳。林役不敢抗,展侧之际,所赉候仪堕地。事既宣传,不可终隐。职方郎中方孔照具疏参林,有旨:“革职提问。”人皆冤之。
琉球国王新立,遣使告知,且请受封。旧例:给事中、行人各一员,充正副使。时科已推山东杜三策,行人应属江西萧士玮,次则山东孔闻籍。两人交相推诿,至诟詈于司正杨抡之门。抡不胜其愤,遂自请行。有旨:“杨抡归升京堂用,萧士玮降三级,调外任,孔闻籍不准考选,调南京用。”抡与三策,皆赐一品服,以是年九月出都,至六年八月,始克航海完册封事。归时,飓风大作,几葬鱼腹。七年二月复命,三策升太常寺少卿,抡升尚宝司少卿。抡以惊悸成疾,未几卒。闻籍后升陕西西宁兵备道,适有番夷之变,合家自焚。
陕西饥民倡乱蔓延,廷推杨鹤以兵部右侍郎总督全陕。上召问方略,鹤第以清自持、扶恤将卒对。先是,天启丁卯,陕西大旱,澄城知县张耀采催科甚酷,民不堪其毒。有王二者,阴纠数百人,聚集山上,皆以墨涂面。王二高喝曰:“谁敢杀张知县?”众齐声应曰:“我敢杀!”如是者三,遂闯入城,守门者不敢御,直入县杀耀采。众遂团聚山中。巡抚胡廷宴,老而耄,置之不问。又延、庆连岁荒旱。去冬,有王嘉允者,倡乱于府谷,蔓延于西、汉以南。今春,延绥巡抚岳和声、陕西巡抚胡廷宴,各报略阳、淳化、绥德、宜川等处流贼孔棘,郧阳抚治梁应泽亦以汉南盗告急。三月,商雒兵备刘应遇率毛兵至汉中合川兵击贼,贼奔汉阴,应遇追斩五百余人,诛其渠魁十余人,余悉北走,汉南盗平。八月,贼复犯耀州,参政洪承畴合官兵乡勇共万余人,击贼于云阳,败之。夜来,贼乘雷雨掠淳化入神道岭。此流贼之始也。
九月,奢、安二酋平。先是,土司奢崇明、安邦彦先后称叛,云、贵不靖者,七年于兹。去冬复起,朱燮元总督云、贵、川、湘、广西五省,专任讨贼。而贼据大方,阻险负隅。崇明僭号大梁王,邦彦自称四裔大长老,谋先犯赤水。燮元侦知之,命守将许成名佯北,诱贼深入。度贼已抵永宁,分遣林兆鼎从三坌入,王国祯从陆广入,刘养鲲从遵义入。邦彦分兵四应,力颇不支。复遣监军副使刘可训同降将罗象乾,以奇兵绕出其背夹击之。贼大惊溃,崇明、邦彦皆没于阵,官兵斩其首以献。捷闻,燮元等俱进爵赍银币,子荫有差。御史毛羽健疏请添设永宁巡抚,即以刘可训为之,以靖地方,以劝劳臣。不报。
是冬,拟册立东宫,中外皆望大赦。九月二十六日,上召阁臣进,已素袍角带,决意行刑。二十七日,御笔勾逆案倪文焕、李夔龙、梁梦环、田吉,封疆则总督镐、抚臣张翼明、总兵渠家祯,监造则工部高道素偕内臣黄用。督造桂王府第时,惠王封荆州,桂王封衡州,并在湖广筦计者,臆揣就国,必以齿序,经费每急荆缓衡。天启七年夏,桂王之国,距惠王仅数日,巡按温皋谋疏乞展期,逆奄矫旨切责,有司仓皇那济。道素与用,画工趱造,道素督正殿以外,用督寝殿以内,皆潦草塞责。今年三月初三夜,大风雨,雷震寝殿,压死宫女六人。以后每遇风雨,王同诸宫眷即露立庭中,盖深恐覆压之惧也。事闻,黄用司礼监拿问,道素革职,法司究问。用狱未具,道素在刑部,先拟赎徒。董御史羽宸疏激上怒,屡谳屡驳,加等论死。至是勾及之。阁臣韩爌以为请,上曰:“朕若出藩邸,这就是榜样。高道素监造王府,而使数百宫人死于非命,即寸斩之,未足蔽辜,又何请焉?”是日,道素意必无他虞,同醉以往,及行刑,则已醒矣,仓皇不能出一语,但连呼“如何如何”而已,多冤之。黄昏,大雨雪。
十月之朔,上御殿颁历,忽有声冤自刎于丹墀者。究竟之,乃民间词讼事。其人刎而不死,上命刑部提问其事,立案不行。时先文肃语当事曰:“此怪兆也,宜修边!”逾月,即有辽警。
毛文龙向为辽东参将,辽阳陷没,文龙逃至海滨。适有难民数千人,文龙以术笼络之,遂同航海至皮岛。盖皮岛居辽东、朝鲜、登莱之中,称孔道。文龙斩荆棘,具器用,招集流民,通行商贾,南货缯币,北货参貂,咸于文龙处输税挂号,然后敢发。不数年,遂称雄镇。又掠沿海陵丁,或指建州奸细,或称临陈斩获,以是积功官都督,挂平辽总兵印。逆贤时,各边出内奄镇守,文龙亦疏请内奄监其军。上即位,严核军饷,敕下山东抚按,檄登莱后备王廷试往。廷试,多欲人也,既饱其欲,遂盛诩文龙忠勇可用,士饱马腾,绝无破冒。文龙亦惮上英明,思有以自立,乃通情于清,愿捐金三百万,易金、复二卫地,奏恢复功邀上赏。已成约矣,袁崇焕督师出关。
上召问方略,以五年为期,可以平辽。及履任,觇知文龙有成约,急遣喇嘛僧入清,啖以厚利,欲解文龙议以就己。而清最重盟誓,坚持不可,强之再四,不听。喇嘛僧曰:“今惟有斩毛文龙耳。在清不为负约,在我可以收功。”崇焕遂以阅武为名,直造皮岛,大阅军士,文龙置酒高会。次日,文龙进谒,崇焕亦置酒留宴,酒半,称有密旨,即座中擒文龙,斩于辕门外。时崇焕立营严整,众亦不敢犯,文龙部下千余人,散往他处,余众悉就抚。事定,然后入告。朝廷亦姑容之,时七月间事也。先是,崇焕出都,阁臣钱龙锡叩以辽事,答以当先从东江做起。龙锡谓:“舍实地而问海道何也?且毛帅亦未必可得力。”崇焕云:“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杀之。”至是,疏中即入钱语。上以问锡龙,锡龙谓实有之。而文龙既杀之后,清来索赂,崇焕无以应,特疏请增三百万,谓:“五年之后,全辽皆复,并从前所加各项,皆可蠲余,此一劳永逸之计也。”上集群臣廷议,皆执奏不可。崇焕无所出,遂听清入犯,由喜峰口、马兰谷、松棚路阑入,直抵遵华。时新令严汰冗兵,被汰者阴谋为乱,清兵临遵北城下,蓟抚王元雅尚汰兵四百人,兵即开门延师,元雅死于乱军,清兵遂破三屯营。蓟镇总兵朱国栋自缢,山海总兵赵率教统兵赴援,营于七家镇岭,猝与清兵遇,众溃,率教死之。报至,举朝震恐。上命蓟辽总督刘策戴罪立功,控扼石门,以防西轶。又命保定巡按解经传同仓储总督南居益驻守通州,专护仓储。又命太监李凤翔提督京营,与总、协二臣料理城守。又命兵部急徵宣大、山西兵入卫。
枚卜一案,以乌程、虞山故,高阁不行。至是,蒲州乞休,力请点用。十一月初六,上点大名成基命一员,至岁底,复点桐城何如宠,又于会推外,特点宜兴周延儒及会稽钱象坤,共四员。
王在晋被谴后,上召对群臣,升工部右侍郎王治为兵部尚书。洽,山东人,相貌极伟岸,上私语云:“好似门神。”卜者周生问之曰:“中枢之座不久矣。”以门神一年即易故也。至是,清兵阑入,十一月十一日,上召对,礼部右侍郎周延儒奏:“中枢备御疏虞调度乖张,既不能预授方略,拒敌于塞外;又不能整顿兵马,歼敌于城中。谁任中枢决裂?”简讨项煜继之,且引世庙庚戌丁汝夔故事云:“斩一丁汝夔,将士震悚,虏闻风宵遁。”上遂下王治于狱。说者谓:“既例丁汝夔,必有为杨守谦者矣。”
以左侍郎申用懋代王治,升口北兵备梁廷栋为顺天巡抚,起旧帅杨肇基为蓟镇总兵,起旧辅孙承宗于家,督师通州,诏天下勤王。
申甫者,游棍也,始为僧,号本初。游滇、黔中,得彼中役鬼之术,小试辄验。庶吉士金声荐之。上召问,颇惑其术,特授为副总兵,捐内帑七十万金,听其造车募兵之用。授金声为御史,监其军。时庶吉士刘之纶,四川人,请缨甚锐。上壮其志,超授兵部右侍郎,募兵剿虏。
大同总兵满桂,夷种也,勇悍敢战,率兵五千入卫,营于胜德门外。虏骑以十一月初三破遵化,十五至坝上,二十日薄都城。自虏冲突而西,从城上望之,如黑云万朵,挟迅风而驰,须臾已过。满桂身带重伤,血染征袍,所存仅三千人。
袁崇焕入援,抵都城下,上召对,问行间方略,赐御膳,解上所御貂裘被之,与祖大寿皆赐盔甲一副。然崇焕虽名入援,听虏骑劫掠,焚烧民舍,不敢一矢相加。城外戚畹中贵园亭庄舍,为虎骑蹂躏殆尽,皆比而揭其罪状入告。民谣云:“投了袁崇焕,达子跑一半。”兼崇焕出言无状,对百官讼言:“达子此来要做皇帝,已卜某日登极矣。”户部尚书毕自严,至挢舌不能下,举朝皆疑之。
阁部孙承宗虽奉旨督师通州,而南居益、解经传皆不受调度。时都城盛传通州、三河等处皆陷,承宗遣人赉奏至,上喜曰:“通州固无恙乎?”即奉旨,督抚等官俱听枢辅节制。
时廷臣请缨者甚众:祭酒锡畴,愿任募兵,可得二十万人。简讨项煜,荐举尚书李腾芳可当大任。请面对者,不一而足。上传各官,俱于本衙实修职业,诸臣俱废然而退。
十二月初一日,上复召崇焕、祖大寿入,上温谕大寿,而历数崇焕之罪,遂擒崇焕,下诏狱。阁臣力谏,谓“临敌易将,兵将所忌。”上曰:“势已至此,不得不然。”大寿出朝,悍然,竟率众东行。中朝无可如何,敕阁部孙承宗抚谕之。
初二日,上以城守潦草,下工部尚书王凤翔于狱;营缮司郎中许观吉、都水司郎中周长应、屯田司郎中朱长世,俱廷杖八十。临时,阁臣合词祈请宽宥。上曰:“目下与虏止隔一墙,宗庙社稷,都靠这堵墙。若这墙一倒,宗庙社稷都没靠了,岂不可重处!”时观吉、长应以年老,长世以羸弱,俱毙杖下。玉音杖毕下狱,与凤翔俱拟赎徒。
上既下袁崇焕于狱,拔满桂为总理,宣府总兵侯世禄、昌平总兵黑云龙等皆属焉。又起旧帅王威、尤岱、杨御蕃、孙祖寿,出罪帅马世龙于狱,俱以原官立功。桂以十六日誓师而南,十八日遇虏兵于良乡,时骑皆做官兵服饰,桂以为援,兵不设备,虏骑乘不意掩之,全军歼焉,桂与尤岱、孙祖寿皆死之,虏骑亦饱掠得意。二十三日,旄头尽望东而行,都城始解严。先是,桂乞饷一万金,偏馈诸台省,每人五十金,然后出师。
申甫漫为大言,其所募兵,皆乞丐子及优人、三尺童子,知其必败。亦以十六日誓师,至卢沟桥,猝与虏兵遇,所造车既不可用,试术复不验,所统七千人,跪而受刃,犹幸而不为郭京之续也。金声以在城中得免。
刘之纶募兵近万人,尾虎兵而东。适虏兵有零骑,从后骤至,之纶急营于了髻山上,虏兵立营山下,绝其水道。次日,众溃不能师,之纶遂遇害。
刘爱塔者,辽人也,莅孙阁部标下,改名兴祚。自虏兵入犯,从无敢与斗者。刘率劲卒千二百人,夜捣其营,杀虏兵千八百人,夺回器械牛畜无算。天明,解赴阁部军前,令铁骑追及于半途,刘誓死斗,复杀数百人,而后援不继,力竭以死,千二百骑歼焉。孙阁部疏请立庙赐谥,廷议不一,遂不果。
二十二日,上召侍郎周延儒、罗唯义、李成名,河道总督李若星,御史饶京、喻思恂、赵延庆,又召吴阿衡于狱中。上面询方略,延儒但言愿捐躯报国,援兵事实非所长。若星条奏颇迂缓,阿衡议论颇有气概。二十六日,特旨:梁廷栋升兵部尚书,提督援兵。吴阿衡着复原官,军前监纪。巡关御史方大任,升顺天巡抚。大任老而且病,然巡关时,章奏皆有条理,人亦冀其成功。
袁崇焕既逮,御史高捷疏参钱龙锡,即指疏中与辅臣相商之话以为同谋。先是,文肃劝钱辩疏当痛言一番明主可为忠臣,而钱不能从也。引罪疏甫奉旨,不复再辞,随即入阁。二十三日,高捷再疏,语更加厉。得旨:“着致仕去。”至是,而始悔不用前言,则已晚矣。
二十六日之夜,刑部狱尽逸,几为大祸,幸虏兵退尽,外无接引耳目。次日,城门不启。为擒囚也。逮刑部尚书乔允升、左侍郎胡世赏下锦衣卫狱。先是,边警猝至,士夫有潜遣家眷南归者。右侍郎朱世守,以借轿与御史刘廷佐家眷出城,刘止罚俸,而朱降二级调用,得免此祸。
上初政,尽撤内奄。虏兵阑入,乃命太监李凤翔提督京营。时总督襄城伯李守,协理侍郎李邦华。邦华素持正不为下,又以严汰老弱,执法不少徇。至是守煽惑军心,几成鼓噪。邦华引罪回籍,以闵梦得代之。或询两人优劣,梦得曰:“凤翔中涓耳,尚可耐;惟守钅奇则真凶恶无比。”守于逆贤建祠时,与灵璧侯汤国祚各疏捐赀附祠共祝者也。
山西巡抚耿如杞率兵五千入援,皆劲卒也。至日,兵部调守通州。次日,调守昌平。又次日,调守良乡。功令:初到之日,不准开粮。次日,列营汛地,乃准开粮。西兵连调三日,皆不得粮,既饥且愤,遂路劫掠。虏兵既退,如杞以不职军士逮问。如杞既逮,五千人哄然奔散,溃归山西,而晋中流贼,从此起矣。
甘肃巡抚梅之焕统兵入援,兵以粮不时给,脱巾鼓噪,之焕查首数人正法。有千余人溃归陕西,后之焕亦以军令不严,革职为民。
时虏兵所至,望风奔溃,惟三河三攻其城不克,宝坻亦受攻坚守得全。三河知县樊士英,陕西举人,宝坻知县史应聘,河南人,乙丑进士,昌黎知县左佩弦,亦以却敌功,超升山海兵备佥事,后以冒破军饷遣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