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窗春呓 - 第 2 页/共 4 页
邑先辈张岂石先生讳灿,号湘门,权奇倜傥,与鲁亮侪、谢梅庄齐名。由无锡知县起家,官至直隶按察使司、大理寺卿。
为县令时,有大吏昵一优伶,演戏宴僚属,群以缠头锦厚赠之。行酒至,先生掀髯曰:“吾不耐汝模样,可唤大花面来侑酒,当浮一大白。”坐客无不惊悚。
释褐仅七载,以忤果邸解组归,宦橐萧然,有绝句云:“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他。而今七字都更换,柴米油盐酱醋茶。”其风味可想。
然相传先生能白昼见鬼,亦好打鬼。尝言见鬼不怕,但与之打。或曰:“打败如何?”曰:“打败,我不过和他一样。”此语载《随园诗话》。
予从其曾孙云仪师授读,故尤悉其轶事。先生性方严,不苟言笑。一日坐舆中,忽一笑,或问之,云见一大肚鬼,长不满三尺,皤其腹似栲栳,蹒跚而来,负墙而立,遇一醉人,以足蹴其腹,缠行滕,腹凹而目珠突出,故不觉失笑耳。又言人死越数年,其鬼渐缩小,豪贵有气魄者则不然。可见左氏新鬼大、故鬼小以及取精用物之说,非洞悉鬼神之情状者,不知语之精也。凡鬼最势利,见人袍服华炫,遥拜作乞怜状,蓝缕者则揶揄之,或掬尘土洒其面,或牵蛛丝网其目,又或相与共指而目笑之,则其人必遭困厄之事。唯神道则高与檐齐,大可数围,不可逼视。
先生年八十余始卒。临卒时,玉筋下垂尺余,满身作黄金色。予见其悬腕小楷手录《黄庭经》,或以为有丹术云。
●卷下
◎倾轧可畏
廊庙间倾轧之风,始于和┞。其时虽以阿文成公之老成,亦刻刻防之;如王韩城、董富阳,则循循如属吏矣。
余族祖方雪公在吏部极有声。一日和笑语:“京察已记名,不日可外任,当以上海道处君何如?”不及数日,果命下。公亟白曰:“原籍在五百里内,例应回避。”和曰:“君太迂,此细事,何足问哉!”公终不自安,到省后即自行具呈督抚。奏入,与江宁盐道对调。和大恚。未二载,值高邮冒赈案发,已讯结,和奏上曰:“历任藩司失察,亦宜严议。”上深颔之,公遂落职。盖公曾署藩司两次,和记忆极真,故遂巧中之,此外不一而足。盖和之才实为严世蕃之亚,机械百出,无形无声,有非可意料也。
道光初,蒋襄平以直督同召值军机处,上眷甚渥,曹文正憎之。琦侯降调,上忽问曰:“两江乃重任,当求资深望重久历封疆者与之。”曹对曰:“以那彦成为最。”上曰:“西口正多事,何能往?”文正不答。又少顷,上乃指蒋曰:“汝即久历封疆,非汝无第二人。”议遂定。襄平出语人曰:“曹之智巧,含意不申,而出自上旨,当面排挤,真可畏也。”阮文达亦不为曹所喜,上一日偶问曰:“阮元历督抚已三十年。甫壮已升二品,何其速也?”曹对云:“由于学问优长。”上复询曰:“何以知其学问?”曹对云:“现在云贵总督任内,尚日日刻书谈文。”上默然,遂内召。盖曹素揣成皇帝重吏治、恶大吏废弛也。
◎中外通商
西洋各国,上古不通中土。明中叶,始有葡萄牙人航海来粤,赁居濠境地,即今之澳门,而俗呼之为大西洋。嗣后则佛兰西继之,荷兰继之,所谓红毛夷也。本朝钦天监用西人,亦皆其最近诸邦。若英吉利则绝远,至康熙末始来通市。花旗即美利坚,港脚即普鲁斯,白头即五印度,来者益夥,而朝廷制度森严,无敢与之交结。粤之洋商亦惟十三行主其贸易,此外莫有问津者。
乾隆五十九年,奉表入贺,召见便殿,不责以中国仪注。礼毕,使由内地行走。沿路以严兵护送,以军机大臣松筠偕行,而两广总督长龄至梅岭接护。高宗纯皇帝洞见远人情款,宽严操纵,无不中窍,西人畏而怀之,无可起衅。所乞天津、宁波两处给一小岛,以便屯货,卒未允行。
迨嘉庆十三年粤督吴熊光任内,西人已渐桀骜,用兵船入内洋要挟矣。至二十一年复入贡,户部尚书和世泰不谙先朝掌故,递请照属国拜跪礼。至期,上升正大光明殿,而使臣不肯入内,上大怒而罢。自此益轻中国焉。至道光十三年,卢坤任粤督,又有如吴熊光之事,迁就完结,气焰益张。海关洋行需索抑勒,每年多至千万,西人不能堪,天高听卑,久必决裂,固不待禁烟之肇衅也。
烧烟之役,实由于广府余保纯之承望风旨,而洋商伍姓相与谋,冀以塞星使一时之责,徐图弥补,非出自洋人之本志。乃林文忠公惑其说,遂成非常之举。使当日先查洋行、海关之弊,而施其惠于洋人,夫然后令其自行禁止,以情理曲喻,未必不从。总由中西隔绝,于西洋之情伪无从周知,致措施未得其当耳。天运使然,人谋亦难以主之。吁!可慨也。
◎御将之难
粤匪初起,仅数千人,然皆亡命骁悍,有必死之志。承平日久,兵不任战。向荣虽宿将,而深沉苍猾,每耻功非己出,不肯尽力。始而周文忠公信人言,首与之忤,向已袖手。乃赛相至军,调乌都统,乌性忠直,与向冰炭,围贼于永安半年,卒使突围去。至乌阵没,贼围桂林,向始一尽其技,湖南守城数月,使伏兵龙尾塘之说,向能助江忠烈力争之,贼尽久矣。大抵其心薄视诸将,养寇自资,大权一日不在已,贼患一日不可减。迨奉钦差大臣之命,贼势已张,虽尾追东下,力扼金陵,东南不为无益,而所失已不偿所得矣。御将之难,古今一致。粤西之坏,如林文忠道卒,即以徐督往,而以叶摄督篆,则羊城洋务,不致无人;而以本省总督亲往,上下一气,调兵调饷,一无阻挠,虽徐才不必过人,而视客官孤寄,动辄掣肘胜矣。及李文恭薨,周文忠病,赛相无功,再命徐往,则火已燎原,虎已出柙,徐之识力非戡乱之伦,益不可为矣。
◎改盐法
陶文毅改两淮盐法裁根窝,一时富商大贾顿时变为贫人,而倚盐务为衣食者亦皆失业无归,谤议大作。扬人好作叶子戏,乃增牌二张,一绘桃树,得此者虽全胜亦全负,故人拈此牌无不痛诟之。一绘美女曰陶小姐,得之者虽全负亦全胜,故人拈此牌辄喜,而加以谑词,其亵已甚。文毅闻之大恚。乃具折请另简盐政,辞两江兼管,上意不允。一二年后,其谣亦遂息。然“印心石屋”,江南名胜皆建亭摹刻,惟平山堂一所,则以木板钉护,余颇讶之,盖为游人以铁椎凿去其名也。怨毒之于人如此,亦可惧矣!
◎淮鹾忘本
俞陶泉都转吏治精敏,任淮鹾数年尤有奇效。其座师为卓相国秉恬,时以侍郎主江南试,以库案赔款,索助千金,俞勿应。试竣,还京过扬,俞往谒,适有盐大使钱某亦在焉。钱为卓之座主次轩观察子,卓乃引钱上座而处俞于下。钱乃俞属吏,谢不敢,卓强之。坐次,乃垂涕谓钱曰:“我辈非师门无今日,然目下时风,率皆忘本,是可慨叹!”遽执钱手入后舱午餐,置俞于外。俞惭恨归,不数日遂卒。俞虽失弟子礼,其为卓所窘辱,固属咎由自取,而卓之所为,几使俞无地自容,似亦未免太过矣。
◎国初爱民
我朝敛民最薄,国初岁入仅一千数百万,载在京江张相国集中。雍正一朝整理各省关税,乾隆一朝整理各省盐法,因而户部岁入多至四千二三百万。然大半取之商,不尽取之民,所谓重本抑末也。
乾隆六十年中,各省绝鲜大水旱,故百姓充实,丁粮鲜逋欠者。盖朝廷日以民事为重,慎择疆吏,凡监司以下至牧令,皆以才德自奋,虽不尽廉平,而地方咸日有起色,百废具举故也。
嘉、道之间,此风衰矣。国与民皆患贫,奸伪日滋,祸乱相继,士习益漓,民心益竞,其由来也甚渐,其消息也甚微。综核名实,反朴还淳,此固非一手一足所能致力也。
◎金穴
嘉、道年河患最盛,而水衡之钱亦最糜。东南北三河岁用七八百万,居度支十分之二。一由于乾隆中裁汰民料民夫诸事皆由官给值,继而嘉庆中戴可亭河督请加料价两倍,故南河年需四五百万,东河二百数十万,北河数十万。其中浮冒冗滥不可胜计,各河员起居服食与广东之洋商、两淮之盐商等。凡春闱榜下之庶常及各省罢官之游士,皆以河工为金穴,视其势力显晦为得赆之多寡,有只身南行,自东河至南河至扬州至粤东四处获一二万金者。至道光末年,国用大绌。湘阴李石梧尚书督两江,询余以节帑经久计,余对曰:“积弊已深,操之急,徒生乱耳。千金之堤,一蚁穴足溃之,未可以国事尝也,必十年而后可。”公曰:“次第行之诚善,亦有说乎?”余对曰:“首三年当定年额三百万。以一百万支常年岁修,一百万办紧要工段,一百万为各官公费用度及游士部胥之安置。行之三年,凡紧要工程已具,减为二百万;再三四年减为一百五十万;再三年减为一百万,则无可再减,而通工固若金汤,无懈可击。而十年之中,崇实黜华,慎选人才,省官并职,风气亦必大变。且樽节之实效远著,朝廷知之,四方信之,虽有诛求责望,亦必日有所减。十年之后,岁需一百万,仍可永庆安澜,而官与民皆有高枕之乐。究其实,五十万即足于公事,其五十万仍以赡公中之私而已。”尚书深赏其言之深远,未几引疾去,此议遂无能行者矣。
◎尚书爱才
尚书性严峻,丰采凛然。督两江,各官股栗,而爱才若命。余时为州佐,时时召与长谈。其时河帅为潘芸阁,以治河著声,年老多弛事,畏公严峻,先自劾行矣。公摄河篆,谓余曰:“国帑若是支绌,而潘岁糜度支数百万,厥咎綦重。特以翰林大前辈,不欲其暮年罹法,故隐忍之。”余对曰:“潘公无罪。”公愕然。余曰:“河督与封疆异,河事一不慎,费帑十万,民命赈贷犹不与。潘公七载安澜,所省固多矣。河事当以费为省,未可执一论也。”公乃无言。余则曰:“潘公之罪实有甚于公所言者!”公大惊曰:“岂能比谋反叛逆乎?”余曰:“非也。河工以人才为急,必平时培植之,识拔之,策励之,成全之,始可为缓急之用。自潘公来,自恃其才猷,人才一道,漫不之省。始而请托行焉,继则有更甚者,故今日通工文武数百员,求一办事之才不可得。天变不可知,一旦异警,谁可供任使者?此时虽置千万金于几案,求风气之如前,人才之辈出,即以宫保之威望,非致力十年不可,此则大臣负国之最甚耳。”公抚掌击案称善者再,曰:“以尔才识,余任两江五年中必力荐尔为河督。幸自爱。”又问曰:“其巡捕数人,交通关节,宜悉劾之?”余曰:“自来巡捕一差,在戟森严,诚属终南捷径,至于佛门广大,固已无所用之。”公笑曰:“然。”又问:“其幕友杨姓在此开典业,要皆舞文积资。信乎?”余对曰:“杨姓开典,乃其母舅范姓运票盐致富所贻,不尽由于研食。但以河督幕友即在本地开典,不知避嫌,谤由自取。”又问:“一书吏胡姓,交通官场,无弊不作,当籍没置之极典。”余曰:“此等人城狐社鼠,无大伎俩,不肖者自为荧惑耳,未必官官皆与之往来也。况悖入者必悖出,非广为结纳,安得有声焰?计目前所积已无多金,然吏性奸狡,责之急必多牵引。若遽兴大狱,必多投鼠忌器;若审而后辍,不免虎头蛇尾。驱逐之足矣,不值发千钧之弩也。”公又曰:“部议用钱,河工独不可行乎?”余对曰:“河工夷险在指顾间。钱质至重,比运往,已不给于用矣,故不能不用银。以其一车两马,数百里旦夕可至,随地易钱,足以济急耳。况公在苏抚任内已奏明各项不能参钱,独河费则否,独不虑前后矛盾乎?”公又问:“通工人才,孰优孰劣?”余对曰:“此时人才不竞,到处皆然,不独河工。在属员大都循分供职,在上司不过节短取长而已,优与劣无大异也。”公遽曰:“即同一循分供职,亦有长短。”余曰:“知人甚难,虚声甚不足恃,有颇有名而无实际者,有极暗淡而极可取者,非与之共事,实不敢妄评。若以世俗混混之黑白为对,则宫保闻之已熟,无待鄙言。所以殷殷下询,盖欲其真知灼见耳。惟某人才具开展,可支缓急;惟某人笃实精细,事事不苟。此外无可注考矣。”
是日所论十数事,余皆抗论逆其意,公独深纳之,叹为忠直。夫以两江宫保之重,而许一小吏尽其言,公平时之渊衷伟量,无我见、无容心可知矣。
◎荻庄群花会
清江、淮城相距三十里,为河、漕、盐三处官商荟萃之所,冶游最盛,殆千百人,分苏帮、扬帮。有湖北熊司马随官河上,甫逾冠,美丰姿,多文采,尤擅音律,丝竹诸艺,靡不冠场。家雄于资,千金一笑不吝也。一时目为璧人,羊车入市,争掷果焉。
春日,群艳廿四人,仿秦淮盒子会,设宴于淮城之荻庄。其地水木明瑟,厅事在孤渚中,窗棂四达,绕槛皆垂杨桃杏,渺然具江湖之思。乃相聚谋曰,是日不可无善歌者侑觞,佥曰必约熊郎来。君欣然就之。挟琵琶筝笛先期往,欢宴竟日,执壶觞遍酬群艳,转喉作诸曼声,一坐为靡。临河观者数千人,皆以为神仙高会也。酒罢,各出一玩好为缠头,或珠、或玉、或披霞、或汉璧,皆人世罕有而精巧绝伦物,二十四人无一雷同者。盖皆预以重价购觅于数百里外,备此日之用,计其值殆万金,为千古未有之豪举。计熊君所结好于诸人者,殆已十倍过之矣。此为嘉庆中事。数十年,淮人犹能道之。
◎小孤山联
小孤山在大江中,单椒壁立,锐下丰上,如置石盘盎中,碧萝红叶,秋景尤丽。余两过之。书联曰:“有美一人,中夜闻五铢环;遗世独立,下游俯两点金焦。”时人诧为此山之绝唱。
◎琵琶亭联
九江琵琶亭,余亦有联曰:“灯影幢幢,凄断暗风吹雨夜;荻花瑟瑟,魂销明月绕船时。”皆组织元、白本事也。
◎〗沧浪亭联
苏州新修沧浪亭成,应敏斋廉访嘱拟一联曰:“小子听之,濯足濯缨皆自取;先生醉矣,一丘一壑自陶然。”
◎三联合美
黄鹤楼、岳阳楼为大湖南北巨观,而联语无甚动人者。余过鄂渚,集古书题曰:“大江流日夜,西北有高楼。”后至岳州有题曰:“对此茫茫百端集,此老天下忧。”三醉亭亦题曰:“一月二十九日醉,百年三万六千场。”一时传诵,以为合作。
◎孝廉阵亡
臧牧庵孝廉纡青,宿迁人,道光甲午乡荐。倜傥好谈兵,多大略,而性耐勤苦,布衣蔬食,绝世俗嗜好。公车游京师,名籍甚。庚子、辛丑,海疆事起,奕相经奉命为扬威将军,统兵援浙,奏举君为参军,不任职,敬为谋主,所言皆深信之。比抵杭州,惑于知州张应云之说,宁波府城一战而溃,遂不支,君乃拂衣去。山居十余年,周文忠属其集乡民二千人驻宿州,自为一旅,屡破巨捻。文忠薨,接任者忌其才,上密疏将诛之。适转战至泸州以南,连复桐、舒数城,贼恨甚,诱使入伏,重围歼焉。奉旨以三品衔赠恤。
君伉爽任气,目无王公,忌者以恒例束缚之。君自审无全理,故蹈白刃如饴焉。
曾文正得之于周文忠,亟重之。使君不死,皖北之捻,不致扰攘十数年也。
◎参戎异才
师庾山参戎,余之妻兄,挥霍豪迈。始从事河工,继而带兵剿贼,纪律严整,能用众,虽以十万乌合隶之,数日后即部勒成军,真异才也。
第性豪侈,厨传丰美,姬侍皆殊色。好结交士大夫,人多称之。在杭州,赁居金衙庄,园林为一城冠,绿窗朱户,翠袖红裙,座上客常满。余每酒酣,辄笑之曰:“君自命盖世豪杰,以吾意度之,必死妇人女子之手。君年漫暮,盍以雏鬟中尤丽者见赠,以省他日卖履乎!”师大笑而颔之。未几,以偏师千人防婺源,困于贼,以槊自刺其腹死。君本可不出省,特以费用日广,无以取悦闺房,外防冀有获,遂殉难焉。余之言验矣。
君好负气。余曰:“使我二人对阵争衡,日施一二小计,可使君一愤而卒,不张一弓、不折一矢也。”君无以应。然其才略,武人中至今未见其偶云。
◎奇士被害
钱东平,名江,吴兴奇士也。少从官粤东,英人据香港,君草檄集壮士三万人,订期往袭之。洋商大惧,迫督抚拘囚之,以滋事发新疆。林文忠在戍所深赏之,赐环时,属将军免其罪,同入关。在都遨游公卿间,斥弛好大言,黄树斋司寇引为同志。
咸丰三年,贼陷金陵,江北震动。雷鹤皋星使奉命防河,君怂恿起义师于里下河,驻仙女庙,数日间得勇数千人,饷数十万,军威甚振。其戚沈姓,君荐之入幕,屡以文字被谯让,心衔之,谗于雷,谓君将夺主其军,左右细人复萌蘖之。雷乃设伏邀君至,语小不合,群刃交至,遂被害。乃以谋叛入告,亦沈所作也。
君挥金如土,以布衣名动海内,然处事多疏。余于广座中,每诮其无才,特以气盖一世而已。死后人皆咎雷之忍,余则曰:“雷之有德于钱至矣。以钱之疏诞,不出一月,非为贼擒,必为下所杀,一生底里尽矣。今虽冤死,而天下惜之,此其为德乎?为怨乎?”众无以难。
沈姓后亦落拓无生理,临终时,自啮其舌至数十段,人皆谓钱之阴报也。
◎河厅奢侈
河厅当日之奢侈,乾隆末年,首厅必蓄梨园,有所谓院班、道班者,嘉庆一朝尤甚,有积赀至百万者。绍兴人张松庵尤善会计,垄断通工之财贿,凡买燕窝皆以箱计,一箱则数千金,建兰、牡丹亦盈千。霜降后,则以数万金至苏召名优,为安澜演剧之用。九、十、十一三阅月,即席间之柳木牙签,一钱可购十余枝者,亦开报至数百千,海参鱼翅之费则更及万矣。其肴馔则客至自辰至夜半不罢不止,小碗可至百数十者。厨中煤炉数十具,一人专司一肴,目不旁及,其所司之肴进,则飘然出而狎游矣。河厅之裘,率不求之市,皆于夏秋间各辇数万金出关购全狐皮归,令毛毛匠就其皮之大小,各从其类,分大毛、中毛、小毛,故毛片颜色皆匀净无疵,虽京师大皮货店无其完美也。苏杭绸缎,每年必自定花样颜色,使机坊另织,一样五件,盖大衿、缺衿、一果元、外褂、马褂也。其尤侈者,宅门以内,上房之中,无油灯,无布缕,盖上下皆秉烛,即缠足之帛亦不用布也。珠翠金玉则更不可胜计,朝珠、带板、攀指动辄千金。若琪南珠,加以披霞挂件则必三千金,悬之胸间,香闻半里外,如入芝兰之室也。衙参之期,群坐官厅,则各贾云集,书画玩好无不具备。昔琦侯为两江,赏一手卷,乃元人王野云龙舟图,中绘数千人,面目无一同者,已还价一千五百金,次日询之,则中河厅万君以二千金购之去矣。琦遂劾万,终身以此废弃焉。
同时奢靡者为广东之洋商,汉口、扬州之盐商,苏州之铜商,江苏之州县,其挥霍大半与河厅相上下。广东、汉口予所未至,但耳闻而已。道光中陶文毅改票法,扬商已穷困。然总商黄潆泰尚有梨园全部,殆二三百人,其戏箱已值二三十万,四季裘葛递易,如吴主采莲、蔡状元赏荷,则满场皆纱也。黄之子小园与予交好,予至其家,晨起则小碗十余,各色点心皆备,粥亦有十余种,听客所嗜。予讶其暴殄,其仆则曰:“此乃常例耳,若必以客礼相视,非方丈不为敬矣。”
◎豪富二则
乾隆中,江浙殷富至多,拥巨万及一二十万者更仆难数,且有不为人所知者,惟至百万则始播于人口。洞庭山富室尤多,席氏居首,而吾禾王江泾陶氏与之埒,两姓皆婚媾。一日,陶至席所,自泊舟处至席屋约二里许,夹道皆设灯棚,夜行不秉炬,至则张乐欢宴累日。席谓陶曰:“我所居有未尽善乎?”陶曰:“无他,惟大厅地砖纵横数尺,类行宫之物。书室窗外池塘欠荷芰耳。”席默然。两时许,复邀过水榭,则已荷蕖盈目,送客出,厅事地砖皆易为及尺矣。陶乃大惊服。偶至苏阅绝秀班,优者厌其村老,戏诮曰:“尔好观,何不于家中演之?但日需风鱼、火腿方下箸耳。”是时戏价需二百金。陶归,遽定一百本,闭之厅事使其自演,无人阅者,一日两餐,舍风鱼、火腿外无他物。十日后,诸伶大窘,乃谢过始罢。
禾中陶氏外,以查氏、方氏为巨富。方约数百万,查则天津盐务败归,本逾千万,返里犹一二百万也。所居有内外二园,林壑幽旷,内室尤宏丽,皆仿内式。主人官侍御,归里几二十年而殁,闭门不与人通,起居服食皆拟王者。其各外岸派夥更动,皆手书“某人去”,盖仿邸抄云。查小山有圻即声山宫詹之曾孙,在天津以盐务起家,祖父亦为御史,家门鼎盛,与朝贵皆至亲,一时煊赫无比。少年以一子承两房,计产三千万。年甫四十遽卒。计平生挥霍不下六七千万,故俗呼曰“遮半天”。其母丧时,三相国并集为之知宾,致花侍御参奏戴大庾,即此事也。中外大寮困乏,无不资之,如陶文毅、百文敏每贷银率以万计,取之如携也。其最著名,乃四鼓开正阳门一事。禁门非特旨不能夜开,查在城外宴客,忽有事急于还宅,时有三鼓,乃使其幸客道地,门遂独启,以三十万犒守门兵。此事一时哄传,以为豪举。其出京归吾浙省墓,出国门时,直督差材官十数辈护行至山东,而东抚弁已至矣。至河、漕两督及江督、苏抚处亦如之。过关,舟在三里外开关候过。其十八站尖宿铺张房屋皆一式,盖每站预派数家丁供帐也。侍妾数十人皆乘舆,后车几百数。至禾,适闽督阅伍泊南岸,太平巨艘十数艇,用红旗。查泊北岸,船之巨而多如之,用蓝旗,其声焰几出疆吏上。其叔父以侍御在家,与之假二百万,叔以五十万与之,不欲而去。
◎书契圣手
往时官场承平之际,上下皆重文字,凡贺禀贺启,皆骈丽绝工。一记室,惰有千金者。即才学之士,得以遨游公卿,得高价。其好声气者,则书札遍天下,幕客率数十人,各司一技。又蓄善书少年一二十辈,时尚楷书,所谓欧底赵面,皆华实挺秀,十数人如出一手。每有长函,则分手缮写,刻许已就,合而观之,不知为众所书也。即起草亦引红格,预扣字数,方易于分缮。其尤精者,虽奏折,可直书不用衬格,且可立书不必坐也。甚至马上有木架亦可缮折,此惟军中有之,稍缓辔写数行,驰而前复如之,如此数次,折已缮毕,中途早餐即可拜发,不需时刻也。
◎古人精干
乾嘉之际,人才无所不盛。姑勿论中外大寮,皆姿禀殊绝,精力过人,八九十犹趋朝待漏无倦容。即下至舆台厮养、倡优隶卒、商贾童仆,亦各各出人头地。盖彼时风尚使然,非精干不能谋食,苟精干断无不遇也。
百文敏公司记室者,曰周莲堂,本诸生,改为文幕,文敏深信倚之。两江案牍日数箧,动以千计,过目不忘,有问辄答,人皆惮之。致富十数万。有莲塘小影卷子,一时名士如张船山、陈曼生、万廉山、吴山尊皆有题咏,文敏亦书短古赠之。后来绝无闻矣。
◎异才致富
商贾之中,非异才不能主持,盖出入数百万,所用数百人,无官法以维制之,悉赖一己之惠足以感人,一己之才足以服人,始可为保家上策。故余常曰人世有五良:一良相,二良将,三良吏,四良医,五良贾。统而言之,其良者必洞晓人情者也。如临川之李太翁,新城之陈太翁,皆可以为百世之法,士大夫所当引以为愧者。
李以一雨伞至广西,年已五十余,屡不得意,至六十三四岁始积聚八千金。挈眷归,途遇旧交某通判,以亏空拿问,班荆永诀,遽以八千金为代偿。不三年,其人升粤西臬,适盐埠乏人,乃属公往,开藩库以五万金假之,自是所向辄利,未八十已二三百万矣。年至九十五始终,犹见其孙春湖侍郎入翰林也。六十以前早衰多病,七八十时转健,齿落复生,八十二犹举一子。凡江西、广西善举,无一不与。盖天之报善,其阴德不止救某通判一事也。
陈则业皮匠,终身一钱不苟,合县有疑难不平,辄就之决,恭俭慈让,德孚远迩,人敬之过于理学大儒也。其子以甲科任观察,有道学名。子孙皆列通显,富与贵皆集焉。天道清明,异人迭见,彼伪为方严廉介者,岂不愧乎!
◎广陵名胜
江宁、苏州、杭州,为山水之最胜处。江宁滨临大江,气象开阔宏丽,北城林麓幽秀,古迹尤多。苏州则以平远胜,所谓山温水软也。太湖诸山非不茜美,而蹊径率不深。惟杭州之西湖,则烟波岩壑兼而有之,里山尤深邃曲折,四时皆宜,金陵、姑苏不能不俯首矣。扬州则全以园林亭榭擅场,虽皆由人工,而匠心灵构,城北七八里夹岸楼舫无一同者,非乾隆六十年物力人才所萃,未易办也。嘉庆一朝二十五年,已渐颓废。余于己卯庚辰间侍母南归,犹及见大小虹园,华丽曲折,疑游蓬岛,计全局尚存十之五六。比戊戌赘姻于邗,已逾二十年,荒田茂草已多,然天宁门城外之梅花岭、东园、城清梵、小秦淮、虹桥、桃花庵、小金山、云山阁、尺五楼、平山堂,皆尚完好。五、六、七诸月,游人消夏,画船箫鼓,送夕阳,醉新月,歌声遏云,花气如雾,风景尚可肩随苏杭也。是时阮文达致仕家居,已及八十,每以肩舆游山,憩邗上农桑,与同辈老宿二三人,煮茗论古。白头一老,如入画图,真为承平佳话。迨粤寇之变,遂成干戈驰突之场,而名胜皆尽矣。
◎秦淮粉黛
秦淮河面不宽,南北皆有水榭。寇乱前,珠帘画舫,比户皆青楼中人。红板桥低,紫金山远,时时见双桨掠波而来,必有名姝绝艳徙倚其右。端节竞渡时,游人尤盛。贡院即在其地,乡试各官,皆赁居焉。而楼以上,固皆衣香鬓影也,虽道府大员,亦皆藉以流连忘返者,殆近于销金窝矣。曲中酬酢,风味与苏杭绝不同,落落有大方家数,鲜脂粉俗态。昔人云:金陵城中,即卖菜佣亦有六朝烟水气。信然。
◎金陵胜地
金陵城南报恩寺浮图,高数十丈,巨丽甲海内。每燃塔灯,远望如火焰山,真奇境也。粤匪以地雷轰之,遂仆。相传永乐兴造,先后十九年,其下砖石,数倍于地上之塔。其时物力之厚,即所谓午朝门石桥已阅五百年而丝毫不动,开国之规模远矣哉!
城南四百八十寺,所存尚数十处,而牛首、天阙为最绝,兵燹后无复孑遗。此一劫,千年所罕也。
金陵城北,冈岭蜿蜒,林木氵翁翳,至为幽秀。最著名者随园、陶谷。陶即贞白隐居之所,而卜宅非其人,无甚足观。随园乃深谷中依山崖而建,坡陀上下,悉出天然,谷有流水,为湖、为桥、为亭、为舫,正屋数十楹在最高处,如兼山红雪、琉璃世界。小眠斋、金石斋、群玉山头、小仓山房,玲珑宛转,极水明木瑟之致,一榻一几,皆具逸趣。余曾于春时下榻其中旬日,莺声掠窗,鹤影在岫,万花竞放,众绿环生,觉当日此老清福,同时文人真不及也。下有牡丹厅,甚宏厂。园门之外,无垣墙,惟修竹万竿,一碧如海,过客杳不知中有如许台榭也。
◎溃河事类志
道光甲申十一月大风霾,致高家埝十三堡溃决,洪泽湖全行倾注,淮、扬二郡几皆鱼鳖。宣宗震怒,特派大学士汪廷珍、尚书文孚至南河查办。乙酉正月,星节甫临,余方髫龀,随众往观。万柳园者,清江浦北岸之邮亭也,凡南北往来大官,皆于其地请圣安。是日,自总督、漕督、河督及合属文武百余员毕集,旗盖车马,街衢为之填咽。诸大府于辕门外坐胡床以俟。少选,先见一材官飞骑至,朗呼曰:“中堂请漕督魏大人请圣安。”惟此一语,而江督孙寄辅相国、河督张莲舫司空皆知褫职矣。相国即呼清河县某至,询曰:“各事预备乎?”盖其时宸怒不测,凡桎梏、锒铛刑具皆不可少也。司空家丁以空梁帽及元青褂献,相国遽止之曰:“姑稍俟。”未几,两星使入行馆。漕督入请圣安毕暂退。旋呼三人听宣谕旨,随带司员四人自中门出,手捧朱谕,于香案前雁行排立,三督皆跪,司员居首者持谕朗宣,至“孙玉庭辜恩溺职,罪无可逭”下即止,复徐徐曰:“皇上问孙玉庭知罪不知罪?”相国乃免冠连叩,敬答曰:“孙玉庭昏愦糊涂,辜负天恩,惟求从重治罪。”语毕又连叩崩角。始传谕曰:“着革去大学士、两江总督,再候谕旨。两江总督着魏元煜署理。”宣毕,漕督乃九顿谢恩。再传谕:“张文浩刚愎自用,不听人言,误国殃民,厥咎尤重。”又宣曰:“皇上问张文浩知罪不知罪?”河督时已易冠服,乃伏地痛哭,自称:“罪应万死,求皇上立正典刑。”续又宣曰:“上谕:张文浩着革职,先行枷号两个月,听候严讯。”遂呼清河县取枷至。枷乃薄板所制,方广尺余,以黄绸封裹,荷于河督颈,拥之而去。是时内外官民观者万人,莫不悚惧。复传道、将、厅、营罗跪庭中,一一传旨后又云:“钦差临行,面奉圣谕,自古刑不上大夫,张文浩至河督而特令枷号河干者,实因民命至重,设官本以卫民,今乃荡析离居,实为朝廷之辱,是以特予严谴,乃为慎重民命起见,凡淮、扬士民,其皆仰悉上意云云。”此司员乃满人,传旨时声音宏亮,高下缓急,娓娓可听。余从蒙师盛先生后,窃问云:“宣旨中段何以作两次波折?”师曰:“汝不忆《汉书》乎?霍光废昌邑宣太后令,历数罪状,中段一小停曰:‘为人子当悖乱如是耶?’今日之事,即其遗意也。”余始恍然。
张莲舫河帅为浙东世家子,以州同需次南河,饶有干局,洞悉河务,故由同知升道,即由道升东河总督。丁艰未服阕,宣宗登极,特令夺情署工部侍郎,督办北直水利。其时枢相戴大庾、蒋襄平二公力为推荐,眷倚特甚。而张乃以此自满,莅南河任,设台座,参将跪道,不为停舆,于旧时同僚,皆厉声色待之,众论鼎沸。御黄坝应闭不闭,洪湖五坝应启不启,致有此变。汪相乃山阳县人,其祖茔亦被水漫,故衔之尤甚,殆欲置之死地。赖文公从中缓颊,以其父年逾八旬请,始从宽戍伊犁,逾十二年终未获赦云。
汪、文二星使查办两月,覆命入都。奉旨:“张文浩着发往伊犁充当苦差。钦此。”当起解之日,亦一大观也。是时江督为琦侯善,河督为严公良,皆集于制府行辕。张则荷校囚服,引至大堂,设香案,二督宣旨后,疏枷谢恩,解官庭泰唱名官犯某,点名后发文凭。公事既毕,二督乃邀张入内厅饯行,辞让至再,始人。酒三行,即出矣。至大堂,二督各呼己所乘舆伺送,张固谢不敢,二督乃互挽一臂挥泪曰:“三兄此行,乃为国家办事。人生作官不能无公过,圣明在上,不久自必赐环。我三人才辁任重,将来恐尚不能望三兄地步。三兄行后,老伯处自当代为侍奉,切勿记念。”张亦痛哭跪谢,仍呼小竹舆由旁门入,步行欲出,两督亟止,并谕众曰:“张大人奉旨出差,尔等应照常伺送。”乃坚闭侧门,促舆由中门出,鼓吹升炮;二督即亦同至万柳园,各官皆随行。坐良久,张不至,旋报已由僻路渡黄矣。二督乃返,先至张寓请太翁安,呼张之大郎出,安慰再四而去。不数月,致赆万金,送眷回浙矣。严、张本旧僚,相得甚。琦则仅泛交,且素有刻核名。而死生患难之际,绸缪慨慷如此,公义私情,无不允当。盖当日清议,极重友朋一伦,比于君父,而冷暖之际,好名者多,纵不出于中,亦尚有官场局面在,所谓告朔之饩羊也。自扫除习气一语出,而轩冕之体制比于齐民,上骄下谄,反眼不相识,而公论涂地矣,可胜慨哉!
道光甲申,洪湖溃决后,黄强淮弱,漕艘稽阻,琦侯与副总河潘芸阁力主开放王营减坝,导河北趋,将以下河身挑挖通畅,再行挽黄归故。正总河张芥航颇不以为然,而力不能止也。计费帑六百万。挽故之后,河身仍然高仰,一无成效。上怒,降琦侯为阁学,特命大学士蒋攸、尚书穆彰阿来江查办:以同知唐文睿倡议切滩,发新疆;管总局为淮扬道邹公眉经理未当,议处。一时物论沸腾,有五鬼闹王营之说:琦为冒失鬼,潘为怂恿鬼,张为冤枉鬼,邹为刻薄鬼,唐为糊涂鬼。此后乃行灌塘法通漕,不问淮、黄之强弱矣。
◎司马好古
陈曼生、万廉山两司马,皆以名士为河官。两家宾客之盛,连衤艺接袂,常数十人。金石书画,无不充刃精好。曼作宜兴茗壶,形制仿古,各镌铭于上,或间以花草,每具贵至数金而不可得。万则以秦汉碑百种缩摹于端研之背,虽斑驳断裂皆毕肖,一时惊为神技。承平士大夫游心艺事一至于此,亦宦途之佳话也。
◎公子浪游
吾乡王东白观察,司四川打箭炉粮台,致富百万,为福贝子所最赏。其子少年纨绔,偶至吴门,觅灯船不得,乃于次年悉数预定,苏人无一船可游者,乃大惊,以为江湖间大盗,闻之府县,将加以桎梏。适贝子征台湾归,其子迎谒舟次,福责令长跪,数其浪游,再三谢罪始罢。此语闻之于外,各官皆缩颈,以为贝子爱之如是,幸未孟浪也。其时大吏一颦一笑之矜重也如此!
◎叫名读书
钱箨石侍郎引年归里,真率高雅,乡望极重。其子与吾乡王氏订姻。王乃富室,不知书,往晋谒焉,钱猝问曰:“子在家读书否?”王无以应,乃强答曰:“叫名读书。”钱遽厉声诟之曰:“读书即读书,不读书即不读书,何谓叫名读书?”乃挥之出。老辈方严,无所顾惜。使今日,必攘臂挥老拳矣。
◎铜人写字
乾嘉间,西洋通商只广东一口,钟表呢羽各玩物,其精致工巧胜今日百倍,价亦极昂。时高宗八旬万寿,两淮盐政办贡,有粤人以一巨厨售之,中具庭舍,门启,则一洋人出,对客拱手,能自研墨,取红笺作“万寿无疆”四字,悬之壁后,拱手而退。人皆惊为神异,定价五万两。将交价矣,盐政门丁索费五千,粤人愕不与,门丁曰:“过明日一钱不值矣。”粤人不之信。次日,果退货不复购,不得其故。徐侦之,盖门丁说其主曰:“物虽巧,全由关捩耳。设解京有损,进御时脱落末一字,则奇祸至矣。”盐政深然之,遂不售。小人谗构之功,真可翻复黑白。其言诚有至理,且亦老成远虑,但以索费不得而出之,则真小人也已。
◎部吏口才
福郡王征西藏归,户部书吏索其军需报销部费,乃上刺请见,贺喜求赏。福大怒曰:“幺麽小胥,敢向大帅索贿赂乎!顾胆大若是,必有说,姑令其入见。”因厉色询之,对曰:“索费非所敢,但用款多至数千万,册籍太多,必多添书手,日夜迅办,数月之间,全行具奏,上方赏功成,必一喜而定。若无巨资,仅就本有之人,分案陆续题达,非三数年不能了事。今日所奏乃西军报销,明日所奏又西军报销,上意倦厌,必干诘责,物议因而乘之,必兴大狱。此乃为中堂计,非为各胥计也。”福闻之,大为激赏,遽饬粮台以二百万予之。盖道光以前,军需报销部费皆加二成,不似今日之数厘也。此吏眼明手快,措语侃侃不挠,可动王公之听,亦奇才也。而福公从善如流,能测英主喜怒,亦非庸流所及。然其司阍达此刺,已得赂十万,否则谈何容易得见一福公哉!大抵彼时不论君子小人、在上在下,皆有才略智术,故办事如火如荼光焰万丈耳。国家全盛,何地无才,此则关乎气运也。
◎大臣多耆艾
本朝大员多耆寿,汉、唐以次皆所不及,宋惟文潞公一人至九十外,明则刘健、王恕二人逾九十耳。乾隆朝先有沈归愚尚书九十七,嘉庆初蔡葛山相国九十三,梁山舟学士九十三,道光中李书农尚书九十六,黄左田宫保、戴莲士相国九十五,咸丰中杜石樵尚书亦九十六,凡一品而得九十者已六人矣。其八十外及将九十者,更指不胜屈也。大儒中孙夏峰、毛西河亦过九十。文苑中唐实君、韩某亦然。
◎枢堂
京官以枢直为最华要,两书房特清华而已。嘉、道两朝领袖者至丰腴,每年得馈遗有至巨万者。不过通消息,示向背,未有公然雌黄人才于其长之前者。即述旨缮拟,亦皆恪遵上意,不敢有一字轻重于其间,非若后来之可以任意干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