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日录 - 第 2 页/共 3 页

己巳秋七月,振不与大臣议,挟天子率师亲征。明日朝罢,使上宣谕出师,又明日即行。大臣仓卒不及言,各退以待。予与验封郎中赵敏谓:「虏势猖獗,驾不可出。」白于冢宰,乃约大臣上章留之,不从。明日驾出,总兵官以下亦弗预知,军士俱无备,文武大臣皆匆匆失措而随之。天时、人事极不顺。至龙虎台扎营,方一鼓,即虚惊,众以为不祥。明日,过居庸关,又明日,过怀来,又二日,至宣府。连日非风则雨,人情汹汹,声息愈急。随驾文武连上章留之,振益怒,俱令略阵。明日,当过鸡鸣山,众皆惧,无不叹息怨恨者。予不胜其怒,与三五御史约,谓:「今天子蒙尘,六军丧气,无不切齿于振,若用一武士之力,捽而碎其首于驾前,数其奸雄误国之罪,即遣将领兵诣大同,而驾可回也。」欲谋于英国公,不得间,竟行,人人自危。未十日,兵士已乏粮矣。方秋,禾稼徧野,所过一空。将至大同,僵尸满野,寇亦开避待我深入。至大同,又欲北行,因镇大同中官郭敬密言其势决不可行, (「因镇大同中官郭敬密言其势不可行」,「因」原作「同」,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振始有回意。明日班师,大风,至晚雷雨,满营人畜惊惧益甚。又连日雷雨满营,过宣府,寇追至。明日于土木驻营。宣府报至,遣成国公率五万兵迎之。勇而无谋,冒入鹞儿岭,胡寇于山两翼邀阻夹攻,杀之殆尽,遂乘胜至土木。明日巳时,合围大营,不敢行。八月十五日也,将午,人马一二日不饮水,渴极,掘井至二丈,深无泉。寇见不行,退围。速传令台营南行就水,行未三四里,寇复围,四面击之,竟无一人与斗,俱解甲去衣以待死,或奔营中,积迭如山。幸而胡人贪得利,不事于杀,二十余万人中伤居半,死者三之一,骡马亦二十余万,衣甲兵器尽为胡人所得,满载而还。自古胡人得中国之利未有盛于此举者,胡人亦自谓出于望外,况乘舆为其所获,其偶然哉?   英国公张辅为文庙功臣,平交趾回,进爵为公,位羣臣上。宣庙时,汉府密遣人与谋,公即缚其人,白于宣庙,得此早觉,而易扑灭。宣庙得此愈重之。洎顾佐拜都御史,谓宜保全功臣,去辅兵权,而宠赉无虚日。正统时亦不衰,安享福禄荣名二十余年,天下倚以为重,四夷莫不知名。自余勋戚、文武贵臣莫敢与并而抗礼者。洎王振专权,视勋戚大臣如属吏, (「自余勋戚文武贵臣莫敢与并而抗礼者洎王振专权视勋戚大臣如属吏」,原无「自余勋戚文武贵臣莫敢与并而抗礼者洎」,「专权视」原作「自余」,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改。) 独加礼于辅而不敢慢,仍戒子侄致敬于辅之昆弟。辅既衰老,亦屈节于振以避祸,竟与土木之难,以衣衾葬焉。辅为人寡言笑,膂力过人,重章缝之士,为本朝武臣之冠。   老泉论汉高祖命平、勃斩哙一事,谓帝不以女子斩天下功臣,但欲除吕氏之党,亦未必然。戚夫人宠冠后宫,又生子如意,岂寻常比邪?虽以吕氏结发之妻,亦由此见疏,以太子正名东宫,尚欲易之,夫帝之宠爱戚氏,如意如虎之乳子,犯之者立见齑粉。 (「犯之者立见虀粉」,「立见」原作「竟」,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今乃闻哙党于吕氏,欲俟其宴驾尽诛戚氏、如意之属,宜乎发怒而立欲斩哙。当时若闻吕氏、太子有此谋,恐亦不能保也,况樊哙乎?帝崩,戚氏母子竟遭吕氏之毒,吾知高帝之目不能瞑于地下矣。   正统十四年春,北虏遣使二千余人进马,报作三千人。权臣怒其诈,减去马价,虏使回报,遂失和好。秋七月,虏将也先等大举入寇,其锋不可犯,大同失利,边将有弃城走者。权臣挟天子亲出师,百官上章恳留不从,迫促而行。至大同,见虏势猖獗,始惧,旋师至土木。会兵将无斗志,人马饥困,虏众来袭,前锋莫当。追而围之,我师大溃,遂获乘舆,羁于虏庭,八月十五日也。   天下闻之,惊惧不宁。赖今上皇帝以大弟即位,尊兄为太上皇,人心始安。然上皇在虏,音问不通者一载余,有自虏营脱回者,方知无恙。虏亦遣使来通,俱谲诈不可信为真,未可以使往报。左都御史杨善慨然欲往,上从之。人皆危惧,善曰:「上皇在虏庭,食君之禄者于心安乎?此为臣者效命之秋也。」遂行。   至其境,虏将也先密遣人黠慧者由是来迎,且探其意,相见云:「我亦中国人,被虏于此。」因问:「向日土木之围,南朝兵何故脱衣甲而走?」答曰:「太平日久,将卒相安,况此行只是扈从随驾,初无号令对敌。因四方无虞,只修营寺宇而已,何曾操习?被尔虏兵陡然冲突,如何不走?虽然,汝虏幸而得胜,未见为福。今皇帝即位,聪明英武,纳谏如流,有一人献策云:『虏人敢入中国者,只凭好马,扒山过岭,越关而来,若令一带守边者俱做铁顶橛子, (「若令一带守边者俱做铁顶橛子」,「令」原作「今」,「守」原作「过」,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上留一空安尖头锥子,但系人马过的山岭,遍下锥橛,来者无不中伤。』即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如今大铜铳止用一个石炮,所以打的人少。若装鸡子大石头,一斗打去,迸开数丈阔,着人马即死,打中最多也。』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广西、四川等处射虎弩弓毒药最快,若箭头搽此毒药,一着皮肉,人马即死。』亦从其计。已取的药来,天下选了三十万有力能射者演习,曾将有罪人试验,箭去着皮就死。又一人献策云:『如今放火鎗者,虽有三四层,他见放了又装药,便放马来冲躧。若做大样两头铳,装铁弹子数个,擦上毒药,排放四层,候马来齐发,俱打穿肚。』曾试验,三百步之外者皆然。献计者皆赏官、加赏,天下有智谋者闻知,莫不皆来,操练的军马又精锐, (「操练的军马又精锐」,「的」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可惜无用了。」虏人曰:「如何无用?」答曰:「若两家讲和了,何用?」虏人闻此言,潜去报知。   次日至营,见也先,问曰:「你是何官?」答曰:「都御史。」曰:「两家和好许多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减了我马价?与我缎疋,一疋剪为两疋,将我使臣闭在馆中不放出,这等计较关防如何?」答曰:「此先汝父差使臣,则我太宗、宣宗皇帝前进马不过三十余人,所讨对象十与二三也,无计较,一向和好。如今差来使臣多至三千余人,一见皇帝,每人便赏织金衣服一套,十数岁孩儿也一般赏赐。殿上筵宴为何?只是要官人面上好看。临回时又加赏宴,差人送去,何曾拘留?或是带来的小厮到中国为奸为盗,惧怕使臣知道,从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别处,中国留他何用?若减了马价一节,亦有缘故。先次官人寄书一封着使臣王喜送与中国某人,会喜不在,误着吴良收了,进与朝廷,后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结权臣,因说曰:『这番进马不系正经头目,如何一般赏他?』以此减了马价、缎疋。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说是吴良诡计减了,意欲官人杀害吴良,不想果中其计。」也先答曰:「者,者。」胡语云「者」,「然」辞也。又说买锅一节,「此铁锅出在广东,到京师万余里,一锅卖绢二疋。使臣去买,止与一疋,以此争斗。而卖锅者闭门不卖,皇帝如何得知?譬如南朝人问使臣买马,价少便不肯卖,岂是官人分付他来?」也先笑曰:「者。」又说:「剪开缎疋是回回人所为,他将一疋剪做两疋,送与官人充做课程,若不信去搜他行李,好的都在。」也先曰:「者,都御史说的皆实。如今事,已往都是小人说坏。」 (「已往都是小人说坏」,「坏」原作「原」,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因见说的意思和了,又曰:「官人为北方大将帅,掌领军马,却听小人言语,忘了大明皇帝厚恩,便来杀掳人民。上天好生,官人好杀,将无罪人掳去,有想父母妻子脱逃者,拿住便剜心摘胆,高声叫苦, (「高声叫苦」,「苦」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上天岂不闻知?」答曰:「我不曾着他杀,是下头人自杀。」又说:「今日两家和好如初,可早出号令,收回军马,免得上天发怒降灾。」也先笑曰:「者,者。」问:「皇帝回去还做否?」答曰:「天位已定,难再更换。」也先曰:「尧、舜当初如何来?」答曰:「尧让位于舜,今日兄让位于弟,正与尧、舜一般。」有知院伯颜帖木儿说:「将这使臣留下,再差人去问来,还着这皇帝做,然后放去。不然,不要放去。」也先曰:「当初问他要大臣来迎,既差来,又去问,是我失信也。着他迎皇帝去罢。」有平章昂克说:「汝来取皇帝,将何物来?」答曰:「若将物来,后人说官人爱钱了。若空手迎去,见得官人有仁义,能顺天道,自古无这等好男子。我监修史书,备细写上,使万代人称赞。」也先笑曰:「者,者,都御史写的好者。」   次日,方见太上皇帝。明日,也先设筵宴与上皇送行,也先自弹琵琶,妻妾奉酒。也先曰:「都御史坐。」上皇曰:「太师着坐便坐。」对曰:「虽居草野,不敢失君臣礼。」也先顾羡曰:「好礼数。」宴毕,也先送上皇去。   明日,又设筵宴与使臣送行,至午而罢。又明日,伯颜与上皇送行。又明日,与使臣送行。次日,驾启行,也先率众头目罗拜而别。伯颜帖木儿领大军护送至野狐岭,痛哭回去,仍命大头目率五百骑送至京师。行未数里,忽有五十余骑追来,上皇失色大惊。及至,乃是平章昂克,因猎射获一獐来献,受而去。驾入关,送的头目紧随上皇不离左右,至东华门,住乘舆,揭帘,视见候入大内,然后就馆。   此事虽是也先辈累受朝廷恩惠,一念之善不可遏,向非使臣负忠义之气,发于言词, (「向非使臣负忠义之气发于言词」,「于」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应对不穷,有以竦动观听,因折凶恶而开其向善之心,则彼未必不犹豫迟留,以索利于再四,安得一旦慨然首肯无疑,以回乘舆于不可出之境。前代若晋,若宋,数帝陷入者迎之不得,祇见其辱耳。嗟夫!使臣若此,千载一人而已!   古今人所见亦有略同者。予尝疑天以为有极,不知极外又是如何?以为无极,凡物岂有无尽之理?曾质疑于薛瑄先生,以为不必疑也,但曰:「圣贤云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又予谓彼以理之无形者言,此以气之有形者言,薛仍以为不必疑。及见朱子语略,云其六七岁已忧此事,至今未见如何,可见其疑终不释也。且天一日运转一遭,岂有无边际俱转之理?必有限也。既曰有限,不知限外又是何物?虽再有千万亿个天,也无了期,诚不可知而可疑也。予尝又疑穆姜言「随之四德」,时孔子未生,而孔子又言为「干之四德」,可疑。又尝见汉儒上疏每引易语曰:「正其本,万事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易经中无此语,可疑。又尝见左氏言:「绛县老人历甲子有『亥』字之义,」 (「又尝见左氏言绛县老人历甲子」,「人历」二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不能解。及看刘元城语录,乃见前辈亦尝致疑留意,于此「四德」,知非孔子语;于「正其本」数句,知为古太傅之言;于「亥」字之义,推之甚明白。由此观之,学者读书不可草草。   李时勉在翰林,直言进谏,仁庙怒,命力士打数瓜,不死。洎宣庙即位,察其忠,复召入翰林,拜学士,自后不闻直言矣。   按:仁庙自临御以来,孜孜以求言纳谏为务,以讳言拒谏为戒,而将终乃有此举,何耶?昔者帝谕士奇曰:「朕有过不难于改,虽一时不能容,然终知悔。」时勉之得罪,使帝非弥留不远,其翻然而改必矣。抑愚犹致恨于当时诸臣,何嫌何疑而不为时勉一申救也?如西杨,号得君,称能言,而当此亦默默,虚受图书之赐,于是益怀惭矣。有君无臣,不能不动千载志士之一慨云。   正统时为国子祭酒,仿胡季安定教条, (「仿胡季安定教条」,「胡季安」原作「胡安」,据明太祖实录卷二三0,弇山堂别集卷六三国子监祭酒年表改。) 随其器而造就之,诸生勃然兴起,人材遂盛于一时。待诸生恩义兼尽,有病者委医调治,死者助其棺衾,为文以祭之。后王振怒其持儒礼,构以罪,枷于监门,诸生不忍,愿代者众。获免未几,乞归,士林高之,亦可谓明哲保身矣。   锦衣指挥马顺,正统初欲作威,被御史讼之。洎王振擅权,顺乃媚附之,以为爪牙。翰林侍讲刘球进言:「权不可下移。」振怒,欲置之法,顺阿之。适有翰林官董璘亦进言,愿为太常卿以事神。顺即阿振意苦拷,令招球画此谋,当朝捽去,支解其体。由是,人益惮顺,自府部台宪而下,莫敢谁何,听其指挥。奔竞之徒请托者满门,贿赂苞苴,殆无虚日。振益宠爱之。洎振土木之败,众情切齿,劾其擅权误国状,顺犹回护,当阙扬言。众怒不可忍,直前捽之,乱殴至死,人情始舒。顺体肥,暴其尸于长安门外,恨者犹殴之不释。众欲没其产,属中官沮之。可为附权者之戒。   刑部尚书魏源,为人倜傥,豪迈不羣。尝为河南布政,临事直前当之,民感其惠。凡出巡者亦让之。在刑部不刻,其时僚属有所见或不合,即盛怒若不可解,既过,或别事相合,即嬉笑与语,若未尝怒者。僚属以此敬之。但为御史时,被同出巡者搜得私物,收击于京。后数十年,其人以别罪谪配,人以罪解部,犹报怨,决而辱之,清议以此少之。然亦名材大夫之流也。   植物亦有知觉,试观有蔓者必附物而缠绕之,物有远近,则舍远而就近物,或远者必斜长而附之,若有见焉。然则人岂有无知觉邪?人物各有所能,而不能相通。但人为最灵,其所能者非物之能比,然物之所能者,人亦不能为。如蜘蛛吐丝结网,人岂能为?其为网也,布置不紊,今日拂去,明日又成,其速如此。且以两树并列,枝干参差,亦能高牵于两树梢端,结网于中间,甚可怪也。以此推之,物皆有能,山川之生俱有理。予尝遍历蜀川,登高而望,万山杂乱,诚不可辨。若沿川而行,亦如树之枝干然,各有条理,以此溪涧之水未尝有壅阻而不流者。且岷江自岷而出,以至于海,数千里之远,若非山川自有条理,岂能通达? (「岂能通达」,「达」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大禹疏凿,不过因其自然之势,而去其两旁石之阻者。予尝经三峡,见两山壁立万仞,而中则通焉,此造化之玅有非人力所能也。且众水之流俱来附合,初无障蔽而不附者,此见得有理存焉。 (「此见得有理存焉」,「存」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读书有三到:「眼到,口到,心到。」大抵以「心到」为要。心苟到矣,眼、口未有不到者。若眼、口到而心不到,所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者也。予每尝读书,心忽思念他事,眼虽看书,口虽念书,只茫然过去,却收心复看,如未尝见者。孟子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无他」二字原无,「求」原作「收」,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改。) 即此可验。   过则相规,善则相勉,惟朋友能然。 (「惟朋友能然」,「然」原作「言」,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今之交友尽此道者绝少,士习所以卑陋也。且人之不幸,莫大乎不闻过,若如子路闻过而喜,人犹肯告,若恶闻者,如讳病忌医,谁肯告?而况在高位者乎!   都御史洪恩,福建人,原中会元,为文选主事。辞藻新奇,迁考功郎中,士林重之。寻升山东左布政,历转都台,未曾至,京中官不识其人。洎往浙江考察官员,被黜者妄诉之,且加谤毁,朝廷不及察而罢之,令致仕。二三大臣虽知其故,莫能扶持,朝士皆后进,不知其为人。既去,方惜之。真儒雅君子,动履似迂而处世若泛然者,以此见笑于谲智云。   刑部尚书王质,始由教官荐授御史,历升参政、布政、侍郎,俱纔一考,或未及者。在蜀以廉称,出巡惟蔬食而已,蜀人呼为「王青菜」。在山东有惠及民,召拜地官,舆论欢然。及迁刑部,僚属不乐,言行或少变于前,未几,以失囚左迁。其学甚博,为文或滞,论者谓如蜂采花,不能酿成蜜也。   吏部尚书魏骥,浙人,初为松江教官,汲汲成就人材。诸生在学居者,候一更尽,必携茶往视之,见书声者,供茶一瓯而反。至三更将尽,必携粥以随,尚有诵书者,供粥一碗,且嘉其勤。如此者亦不频数,间旬一行,士子咸感激。后出其门者显宦甚盛。为考功员外郎,有声,迁太常少卿,拜吏部侍郎,寻至太宰。笃尚斯文,惟好吟咏,臞然若不胜衣。中官王振亦重之,呼为「先生」。贽见,惟帕一方,振亦不较。以引年致仕,士林嘉之。 (「士林嘉之」,「嘉」原作「喜」,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陈鉴为人忠厚端谨,为都御史镇陕西,民赖以安者十余年。见其美髭髯,呼为「胡子爷爷。」每还朝, (「每还朝则遮道送之」,「每」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必遮道送之,不能舍。及赴镇,必欢忻鼓舞,迎之数程。或久旱必得雨,饥必赈济,民益戴之。但其心仁恕,流为私恩,同列少之,亦不与较。居台端而激扬之志缓,不失为长者。而以疾致仕,识者羡之。   学者先要去一「矜」字,能去者百无二三。大抵天质美者自然谦下,不自夸大,不然鲜有不矜者。 (「不然鲜有不矜者」,「有不」二字原本误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静观接谈者必言己所行事如何,往往言其所行之美事,而过恶之事则不肯言,与古之君子善则称人,过则称己者异矣。   物我无间之心学者,诚不能存。亦尝体验自己,每有家人买物之多者则喜,或有亏者则怒,是知有己而不知有人也。虽欲勉强平心,云不要亏人,未尝嫌其多也。此等克己功夫诚欠,若更不勇力行之,望入圣贤之域难矣。尝于静时体验自己,所思偏要思在富贵、利达上去,情意乐然。有时觉得所思是人,欲转思向道德上去,终是勉强,以此觉得遏人欲存天理之功甚难。且所思不正,便能知之,即奋然欲止之,只在心上驱遣不去,急引正道思之,亦不能夺,以此觉得素无存养之功,大抵中人以下之资皆如是也。   古之豪杰之士所见未尝不同,诸葛武侯曰:「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覩也。」范文正公曰:「为之自我者当如是,其成与否有不在我者,虽圣贤不能必。」韩魏公曰:「人臣当尽力事君,死生以之。至于成败,天也,岂可预忧其不济, (「岂可预忧其不济」,「其不」二字原本误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遂辍不为哉!」李忠定公曰:「吾知事君之道,不可则全进退之节,祸患非所恤也。」由是观之,则四公之心合而为一者也。奈何今之事君者惟顾利害,事有当为者稍涉于害,即止而不为,自以为得计;或有不宜为者,有利存焉,则勇于必为,由无四公之见故也。嗟夫!若四公者,真所为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者也。   霸州守张需,长于治民。先佐郑州,有声。渠有淤者,废水田数十年, (「废水田数十年」,「十」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守相继者莫能疏。需甫至,守言及此,惮于动众。需往相之,曰:「若得人若干,三日可毕。」守怪以为妄。需乃聚人得其数,各带器物,分量尺数,争效其力,三日遂毕。守往视之,大惊,以为有神助。洎守霸,见其民游食者多,每里置一簿,列其户,每户各报男女大小数口,派其合种粟、麦、桑、枣,纺绩之具、鸡豚之数,徧晓示之。暇则下乡,至其户簿验之,缺者罚之。于是民皆勤力,无游惰者,不二年,俱有恒产,生理日滋。盖以生道使人,其易如此。后以觐礼至京,遂受旌异之典。寻畿内蝗作,捕之有法,吏部侍郎魏公巡至其郡, (「吏部侍郎魏公巡至其郡」,「魏公」原作「伍公」,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异之,下其法于诸郡,人皆便之。有牧马者扰其民,需笞之,领牧者谮于宦官王振,捕之下狱,捶■〈楚〉几至于死,竟谪戍边城,人咸惜之而莫能救也。 (「人咸惜之而莫能救也」,「能」字原本空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兵部尚书邝埜,初任陕西臬司副使,有声。其父家教至严,尝以俸易一红褐寄之,父大怒曰:「此子不才如此!汝掌一方刑名,不能洗冤泽物以安其民,乃索此不义之物污我!」即封还,以书责之。埜欲见其父不可得,以父为教职居闲, (「以父为教职居闲」,「居」原作「不」,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因秋闱聘典文衡者谋于僚友,往请其父。 (「谋于僚友往请其父」,「请」原作「谓」,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父大怒,曰:「此子无知,汝居宪司,吾为考官,何以防范?且将遗诮于人。」又以书骂之。埜一念之孝为此举,不恤其它,迎书跪诵,泣受其教而已。后为府尹,益励其操,声价愈高。召为兵部侍郎,端谨小心,行事缜密。没于土木,士林惜之,清议无所贬云。 (此段后原脱一段文字,今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录于下:「予榜状元曹鼐,为人疏通俊爽。初为教官,不乐,愿得繁剧一职。改泰和典史,益进学不倦,复修举子业,遂登进士第。西杨先生嘉其志,荐入经筵。复入阁与政,士林荣之。自东杨没后,议大事多决于鼐,明敏之才多相类焉。虽王振恣横,亦曲加礼敬。没于土木之难。」)   刘子钦,江西人,为举子业最工。由省元至会元,将殿试,解缙在翰林会间称之曰:「状元属子矣。」子钦自负,略不逊避。缙少之,密以题意示曾棨。明日廷对,棨策最详,殆及万言,遂为状元。列十人之后,方及子钦,压其负也。后子钦终于教职,名位淹不显云。   曹端为教职,留心穷理之学,在霍庠造就士子,务躬行实践。弟子出门者,亦循循雅饬,遵其教不忍违。后调蒲庠,霍庠士子争之不释,竟终于霍。一郡人罢市巷哭,童子亦悲泣。座下足着两砖处皆穿,静专之功多。方岳重职不敢以属礼待,至其郡必敬谒之。凡考校诸庠生,必请端主其去取,事毕而还。父好善信佛,洎闻端言圣贤之道,即从之,于是作夜行烛一书,与父诵之。所著四书详说、太极图解、诗文数十卷,传于世。   襄城伯李隆,丰资凝重,器宇宏远。守南京数十年, (「守南京数十年」,「十」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镇之以静。最识大体,富贵尊严拟于王者。雅重斯文,接儒者之礼尤恭,以此上下官僚无不敬畏。若祭酒陈敬宗先生造宅,务欵留之,无醉无休,士林嘉之,仰慕丰采。三杨学士极爱重之。正统中,以得人心见疑,召来京师,始近声妓为自安计,数年终于第。自后代者数易其人,终莫能继。   都御史轩輗,天性廉介。初为进士,往淮上催粮,时冬寒,舟行忽落水,即救出,衣尽湿,得一绵被裹之不能出。有司急为制衣一双,却之,只待旧衣干。后为御史,独振冰蘗之声,用当道者荐,为浙江按察使。前使林实在任,富贵拟于王者,服食器用极其精巧。洎輗在任,一切供给皆罢之,俸资之外,一毫不取。自着青布一袍,无间于四时,破则补之。蔬食不厌,午则烧饼一枚而已。与僚属约,三日各以廪米特置买肉一斤,口数多者亦如此, (「口数多者亦如此」,「亦」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皆不能堪。有减回故乡者, (「有减回故乡者」,「减」字原本空缺,据明古穰文集本补。) 或故旧经游会晤者,留供一饭,至厚者杀一鸡,僚属见之惊异,此举不易得也。自余盘肉一味而已。忽闻丧,明日就行,虽僚属尚有未知者。及夺情复任,颇以廉自负,又嗜酒,或公筵,或僚友相燕乐,必至醉,弄酒詈人,士林以此少之。及居台宪, (「及居台宪总理南京粮储」,「台宪」二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总理南京粮储,清操愈坚,张都宪设席会诸僚,独不赴,既以桌食馈之,亦不纳,人皆以为僻。盖古者狷介之流,虽或过中,有激贪风,嗟夫,今之仕途中,若此真鸟中之孤凤也。 (此段后原脱一大段文字,今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录于下:「处士吴梦,字与弼,抚州人。司业溥之子。读书穷理,累辟不就。不教人举业,弟子从游者讲道而已。父在京师,命还乡毕姻而来。及至亲迎后,不行合卺之礼,另舟赴京,拜父母毕始入室。禁酒胡俨,父执也,自京还家,梦往谒之。至大门,四拜而退。明日又造其宅,方请见。曰:『昨日已行拜礼,今惟长揖。』问其故,曰:『先生,父执也,若面拜,恐劳尊。』凡行类此。有来从学者,不纳贽见之礼。或极其诚敬,姑收之,不动,后或有过,即以所收者还之,辞而不教。非其力不食,一介不以取于人。或亲农事,弟子亦随而助之,多不能堪。躬行书践,乡人化之。往时闽中盗起,四方摇动,闻抚之贫者亦欲乘机劫富家,梦早觉之,即晓其富家曰:『宜散积粮。』于是皆从之,一方遂安。能自重,不妄交人,师道尊严。好书,字奇古,自成一家。不立文字,暇则咏物运兴,胸襟高迈,凡经史子集、天文兵法、阴阳医卜,无不晓悉。杨溥先生深重之,两荐不起。尝曰:『宦官、释民不除而欲天下治,难矣。必除之,吾可出。』人皆笑其迂。曾见咏桃一诗云:『灵台清晓玉无瑕,独立东风玩物华。春气夜来深几许,小桃又放两三花。』有吾与点也,气象方岳。名公皆重其为人,分巡至,多造其宅。」)   运使韩伟,温州人,魁梧端重,为御史有声。获妖盗有功,酬以男妇数口。出巡河南,镇静有体,一方倾赖,阖省上下咸谓前出巡者十数辈,或过于刻,或猛而严,或贪而懦,或矜而眩,或佻而轻,或奸而谲,或愚而暗,未有如伟者。自后继者十数辈,亦莫能及。后迁运使于河东,清操甚着,多所建明。创立学官,得师儒,择其属户子弟之秀者教之,继登科第,人材遂兴。天性至孝,以母垂白在堂,屡乞致仕,兼以软疾,两足不能行,朝廷亦不释,终于任所。士林惜其位不满德。   予往蜀中考官,恒以此心对天地鬼神,平心应物,鉴自此而物形莫遯, (「鉴自此而物形莫遯」,「遯」原作「迁」,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妍丑自分。亦必询访于前,方能如此自谓黜退者庶几不枉。或其过恶未甚,但量轻重,决责惩戒,俾之改过自新。中间或有黜未尽者,自分宁失于宽,况世无全才,有取其所长而弃其所短者。奈何小人犹有不足者,妄加是非,大抵去人之爵,不能无怨故也。 (「大抵去人之爵不能无怨故也」,「怨」原作「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以此观之,当权无谤者甚难,虽曰:「所行无愧于心」,而情不能无愠也。 (「而情不能无愠也」,「情」原作「行」,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第以于彼秋毫无犯,不但蜀中士民知之,其山川鬼神莫不鉴临。向使稍涉于私,何以自改?及观冥行妄作之人饱载而还者,反无是非之恼,又不知其何如也?   定西侯蒋贵,起自行伍,一卒之微,以功历升至此。其为将也,能与士卒同甘苦。凡出境捣贼巢穴,衣粮器械不役一人,亲带而行,与兵士无异。及临战阵,必当先直冲,敌皆披靡,子弟及士卒如蚁追随,以死向敌,用是往往取胜。其胜也,未尝不亲手杀数十人。所恨者不识字耳,以此短于谋略,必得军师而后成功。然天性朴实,能忘己之势,听人指挥,略不较也,不止于为勇将而已。威镇边夷,西羌、北虏莫不畏仰,而麓川之绩亦伟,参之名将,抑其次也!   户部主事王良,机谋过人,有御众之才。文庙知名,委督口外粮饷,以威声大振,凡军卫有司无不畏服。一出境,边卫自指挥以下数百里来迎,为前驱负弩,边将亦敬惮之。 (「边将亦敬惮之」,「敬」原作「畏」,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英国公莫有抗礼者,出师在边亦屈势相接。后虽有尚书、侍郎继理其事者,名位徒高,人不如此畏服也。后与主事刘良遘怨相讼,卒白其枉。惜乎,位止于斯,以老疾致仕。盖奇特之豪士云。   昌平侯杨洪,起行伍,生长在边,有机变,用诡道累立边功,历升将帅。能用奇兵,如遇胡虏兵,必捣其虚,或出其不意,善于劫营。胡人畏之,称为「杨王。」然自宣德以来,胡人与中国和好,每岁进马货卖,薄来厚往,未尝大举入寇,或有扰边者,不过朵颜之类,或猎或掠,多不过百余骑,少或十数骑而已。洪以此得立边功,大抵用谲道取之。洎正统十四年,虏酋也先大举入寇,洪在宣府,惊惶无措,闭门不出。若土木之围,洪能以后冲之,必无是败。及胡人得上皇至城下呼之,亦不出救,视君父之难略不为急,所存可知矣。后至京师,适虏势猖獗之际,人心惊疑,念以边之旧将,遂进侯爵用之,终不能挫贼锋,寻以疾卒。然在边,校之诸将纪律颇严,士卒用命,为一时之巨擘焉。   户部尚书王佐,山东人,仪表凝重,器宇深厚。初为给事中,奏对洪亮,擢户部侍郎。得大臣体,立心忠恕,有爱民之心,士林重之。与人相接,开心见诚,坦然无疑,光明正大。虽政务丛集,未尝废学,恒以不若人为耻。书义不通者,必请教于阁下先生。后卒土木之难,盖有笃实君子之风,人咸惜之。   户部侍郎焦宏,初父为萍乡县丞,尝以出身不由科目为恨。一日,与僚友宴乐,邑之宦游归老者亦在,论其出身高下,其父大惭而归,谓其子宏辈曰:「汝兄弟当努力务学,求科目出身,为汝父争气。」宏以此奋发,遂登进士,乡人荣之。宏为御史出色,见重于阁老,荐副臬司,寻迁方伯, (「荐副臬司寻迁方伯」,「寻」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任江西,人畏而爱之。及任户部,声名益着。为人爽恺变通,和气溢于接谈之际,尤笃厚于乡人。宽亦继为御史。宏子钝又中进士,任兵部主事。论吾郡今世门第阀阅,无出其右也。 (「论吾郡今世门第阀阅无出其右也」,「论」原作「语」,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先儒谓心有主则实,外患不能入;心有主则虚,外邪不能入。又谓有主于中谓实,外邪不能入谓虚。若以愚见,有主则实,外邪不能入;有主则虚,不可言外邪不能入。且凡物安有虚而不能入者?如人之身体虚弱者,邪气便能侵入。盖有主则虚,以虚明而言,于物无不照耳,若伊川之意,谓心体虚明主敬而言,方可说外邪不能入也。   吏部郎中常中孚出身甚微,初为巡检,得异术,能煮白金,凡宝玉之器有损者,能补之如旧。宣庙知之,召见试其术,果然,乃授是职。每用其术,必引入宫内为之,虽中官至狎者亦不可得造其处,赏赉颇多。已而罢之。   宣庙初,思用旧人,召蹇义等数人宠待之, (「召蹇义等数人宠待之」,「待」原作「试」,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皆依违承顺之不暇, (「皆依违承顺之不暇」,「承」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惟户部尚书黄福持正不阿。命观戏,曰:「臣性不知戏。」命围棋,曰:「臣不会着棋。」 (「臣不会着棋」,「着」原作「看」,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问「何以不会?」曰:「臣幼时父师严,只教读书, (「只教读书」,「教」原作「知」,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不学无益之事,所以不会。」上意不乐。居数日,敕:「黄福年老,不烦以政, (「敕黄福年老不烦以政」,「以」原作「于」,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转任南京户部优闲之。」实疏之也。向使蹇、夏诸公皆如此持正,其势未必尽疏之,则君德可修,天下可肥矣。初文庙命学士解缙评大臣十人如何, (「初文庙命学士解缙评大臣十人如何」,「初」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缙每用八字断之,首许黄福,自余互有得失,人以为确论,具载缙传。 (此段后原脱一段文字,今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录于下:「杨文贞,于本朝大臣属巨擘,侧于宋之公卿,终有愧焉,试以一二较之。王文正以张师德两造其门,恶其奔竞,终身不用;文贞必以造门者举之,甚至人举所知,自以为不知而沮之,宜恬退自守者不出其门也。文彦博以唐介攻己被谪,再三申救,后卒举用;文贞以攻己者为轻薄生事,必欲黜之,禁锢终身也。与二公所行何相远哉!」)   胡颐庵急流中勇退,非有高尚志,实不欲居等辈下耳。观其居乡,犹倚当道,反声势自尊, (「犹倚当道反声势自尊」,「反」原作「友」,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宦其地者避之不较。其于诗文有作即刊,又未至好处,以此传世,果何益哉?适自暴其浅深而已。 (「适其暴自浅深而已」,「自」原作「其」,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文庙过江时,湖广、金幼孔、黄淮、胡俨、解缙、杨士奇、周是修辈俱在朝。惟是修具衣冠诣应天府学拜宣圣遗像毕,自为赞系于衣冠,自缢于东庑下,可谓从容就死者矣。诸公初亦有约同死,已而,俱负约,真有愧于死者。后缙为志,士奇为传,且谓其子曰:「当时吾亦同死,谁与尔父作传?」识者笑之。诸公不死建文之难,与唐之王珪、魏征无异,后虽有功,何足赎哉!缙才独高,使遇唐太宗,其所论谏岂下于魏征,若留于仁宣时,事业必有可观者。 (「事业必有可观者」,「必」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士奇辈远不及也。   士奇晚年溺爱其子,莫知其恶,最为败德事。若藩臬郡邑、或出巡者,见其暴横,以实来告,士奇反疑之,必与子书曰:「某人说汝如此,果然,即改之。」子稷于是得书反毁其人,曰:「某人在此如此行事,男以乡里故挠其所行,以此诬之。」士奇自后不信言子之恶者,有阿附誉子之善者,即以为实然而喜之,由是子之恶不复闻矣。及被害者连奏其不善状,朝廷犹不忍加之罪,付其状于士奇,乃曰:「左右之人非良,助之为不善也。」已而,有奏其人命数十,恶不可言,朝廷不得已付之法司。时士奇老病不能起,朝廷犹慰安之,恐致忧。后岁余,士奇终,始论其子于法, (「士奇终始论其子于法」,「终始」二字原本误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斩之。乡人预为祭文数其恶,天下传诵。   高庙亦难受谏,翰林编修张姓者能直言,至不能容,黜为山西蒲州学正。例撰庆表,高庙阅之,识其名,见其表词有曰:「天下有道。」又曰:「万寿无疆。」发怒曰:「此老还谤我以『疆道』二字。」 (「此老还谤我以疆道二字」,「我」原作「乃」,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疑之,即差人逮来,引见,曰:「送法司问,汝更何说?」张曰:「臣有一言,说毕就死。陛下有旨,表文不许杜撰,务出经典。臣谓『天下有道』,乃先圣孔子之格言;臣谓『万寿无疆』,乃诗经臣子祝君之至情。今谓臣诽谤,不过如此。」闻其说,良久曰:「此老还嘴强。」放去竟不问。左右相谓曰:「数年以来,纔见容此一人而已。」   文庙过江之日,初即位,欲诏示天下,问姚广孝举代草者,曰:「必须方孝孺。」召之数次,不来。以势逼之,不得已,孝孺持斩衰而行见。文庙即命草韶,乃举哀大哭曰:「将何为辞?」敕左右禁其哭,授以笔,既投之地,曰:「有死而已,诏不可草。」文庙大怒,以凌迟之刑刑之,遂夷其族。   谨按:方正学之忠至矣,然独恨其不死于金川不守之初,宫中自焚之际,与周是修辈为伍,斯忠成而不累其族也。考阅至此,令人有余悲焉。尝暨即建文诸臣论之,周氏之死,从容就义者也;方氏之死,殆昔人所谓屈死之忠,忠而过者也。一时行遯诸臣亦各行其志,其在忠与智之间乎?下此无论矣。孝孺受业于宋景濂,其文章滂沛,议论波澜,类东坡之才,而忠义之气凛然不可犯,景濂不及也。   麓川初叛时。沐晟尚在,若彼时只遣人宣布朝廷恩威, (「若彼时只遣人宣布朝廷恩威」,「若」字和「布」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赦其罪,抚安之,未必不从。遂轻动举兵,又不委晟而另遣将,以致王师失利。适王振操柄之初,乃逞其忿。阁下议,谓远夷不足较,且为耕守计。振不从,且与兵部尚书王骥谋,骥阿其意。举兵,以骥督军,起东南兵十五万,给饷者倍之,穷其巢穴,而寇首恶人终不可得,焚寨而还,杀无辜十数万。且以为功,骥封靖远伯,以次升者万余。未几,寇势复盛,骥再往,起兵如前,来东南骚扰。军民疲惫殆不可言,复穷其所寇首,亦不可得而还,又有功升秩半前。然麓川不如中国一大县,纵得其地与人,又何利益?而连岁兴兵, (「而连岁兴兵」,「连岁」原作「遂」,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军需所费万万不可计,而升秩之俸又万万不可计,皆出于民,以所得较所失,诚不忍言,兵连祸结,致有今日。人以骥为功之首,不知为罪之魁也。   予在验封日,南阳郡守陈正伦考绩来见西老,道及予名。西老欲一见,陈公约予偕造,予终不从。自思此一见无他,即是求知。既而以事相关入阁,问知其名,因话良久。未几,孔目以祭人之文呈, (「未几孔目以祭人之文呈」,「孔」原作「此」,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见予名,笑曰:「我不识此人,冀予一见。」竟不往,与王文正恶人造门者不同也。   予在学读圣贤书,知佛为异端,同类有挂其像者,即斥其非,以为名公巨儒决不如此。后居验封, (「后居验封造冢宰宅」,「居验封」三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造冢宰宅,见正寝东严整一室,疑必家庙,问之,则曰:「佛堂也。」不觉骇叹。又以为文章名世者必不尔。既而,见石首先生庭中高悬一幅,视之乃观音像也,不觉失意。呜呼!人其人,火其书,果谁望耶?   平江伯陈豫,以白金彩币之类求西杨为其父作墓志,西杨却之不许。固请,辞益坚。不得,乃减金币三分之一求于东杨,即纳而为之,称许过实。或见西杨曰:「以平江之父,先生不为志,何也?」曰:「彼安得知彼曾祖?吾为墓碑,虽未识其人,以子封爵非积德之厚不能致,吾按状而发扬之,必有实也。彼祖,吾复为之,以委都漕运而有行实功绩可纪,所以发扬之。若佐无可述者,苛称之过实,非所以取信于后世也,吾何以金帛为哉!」予因思唐之张说爱姚崇之玩物而得之,盛为称许之辞于碑,盖有愧于西杨者也。   东杨天资明敏,有果断之才。中官有事来阁下议,必问曰:「东杨先生在否?」知不在,即回。凡议事未尝不逊。西杨或执古以断不可行也,已而卒断于东杨,灼然可行而无碍也。每秋敕文武大臣赴宪台审录重囚,自英国公而下俱逊避,候二杨先生决之。西杨讯之未尝决,至不可了,东杨一问即决,庶几子路片言折狱之才,众皆叹服。文庙英武,羣臣奏对少能称旨,惟爱东杨先生之才。自编修同解缙、胡广等入阁议国政,未尝一日离左右,凡大事密计必参与焉。或大臣谋事未决,文庙不乐至发怒,东杨一至辄霁威,事亦随决。有济人利物之仁,而不忍却人之馈,人以为爱钱。文庙亦知之,每遂其所欲,盖用人之仁,去其贪也。 (「盖用人之仁去其贪也」,「仁」原作「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或乡人来馈者,必访询贫富何如,若知其贫,亦不却其馈,但以别物与所馈相称酬之;若富者以十分为率,亦答其一二。或坐法乞救,或在卑求荐, (「或在卑求荐」,「卑」原作「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必留意焉,报者相继而不厌也。自五府、六部、都察院,无不畏其威,听其说,使百职不能持正,亦由于此。大抵居仕途者安能一向遂意?盖天有乘除之数,默行乎其间,早年得意,晚必坎坷;少年蹇滞,老必通显;或首尾多难,而中则安乐。若东杨由入仕即得君,无日不在宠荣之中者四十余年,历事四朝,曾无数日之恙,生荣死哀,始终全美,不可以常数论也,或者间气所生而禀得完厚如此。其辅理之功在文、仁、宣时亦寻常,在正统数年,天下休息颇有力焉。至于格君心之非,引之当道,则概乎未有闻也。   按:以冻杨之才敏,于决事间遇难处事,上不怿,怒见于色,东杨至辄为霁威,事亦随决,得君可谓专矣。独是多欲,不却人馈,使王振得以捃摭内阁之失,而操弄威福,益肆无忌,不满人意为多。后以受宗室之馈,为振发觉,东杨闻报,兼程入都,触冒瘴疠而中道病死,卒亦为欲所累,而受振之窘害也,可胜慨哉!   宣庙时三杨用事,思天下之士不由己进退,敕方面、风宪、郡守令,在京三品堂上官举保。且薄吏部尚书郭琎不学无术,但以老成至此,寻敕今后御史、知县,许在京五品以上官保举。由是,天下要职吏部不得除。已而,奔竞之风大作,以赃露者甚众。寻有以弊言者,遂罢御史、知县举保之例,郡守以上仍旧出于三杨之门,皆由其操去取之权也。西杨虽偏而无私,尤持公论,当时天下方面颇亦得人。正统六、七年以后,张太后崩,三杨相继而亡,进退天下人才之权遂移于中官王振,邪正倒置矣。   按:祖宗朝用人,皆吏部具缺,上亲简除,非内阁与中官所敢专也。至宣德末,权归内阁,三阳尤持公道,颇亦得人。迨正统中,三杨相继亡矣,王振用事,进退人才之柄遂移中官,而邪正其倒置乎!景泰而后,始令吏部会推,而实司礼监阴主其柄,用人之得失随监官之贤否矣。   陈敬宗由翰林拜南京祭酒,美须髯,容仪端正,步履有定则,望之者起敬。尝会食诸生, (「尝会食诸生」,「会」原作「饮」,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稍有失仪者,即待罪不轻容也。或有事禀,严于对君之礼。然待诸生少告病者,必以为诈,务出而验之,因而亡者亦不恤也。以故诸生一登仕途必远之,遇诸途者不识也,徒怅恨而莫能自省。对客善饮,襄城伯重斯文,或盛设延宾,既罢,必留敬宗再饮。主至酩酊,犹俨然若未尝饮者,人皆服其量。   何文渊守温州时,廉静寡欲,一郡大治,当时浙守称为第一。既而,召为刑部侍郎,民有馈金者,却之。好事者为之立「却金馆。」在刑部虽有深刻意,以尚书主之,弗克,遂人亦未之知也。后以故乞病归。正统十四年,朝廷多事,士大夫乞起之,召为吏部侍郎,遂进尚书、太子太保。其于擢用人材之际, (「其于擢用人材之际」,「于」原作「余」,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诡谲之迹已露,而居言路者不能容矣。 (「而居言路者不能容矣」,「路」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虽百计固位, (「虽百计固位」,「计」原作「位」,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奈何攻之者众,目为奸邪而暴其情状,终于斥去,不能留矣。向使病去不出,作郡清名必然传后,不失为廉谨之人。今也虽得高爵,而丧其美,何足羡哉!予在铨司时,或所见不当者,必面执之不行,以此见忌。洎予选兵部,若属任其所行,莫敢谁何,竟至颠踣而后已。   按:何文渊后擢居冢宰,爵位崇高,诡谲毕露,攻之者佥以奸邪目之。而初为郡守,声名冠于一时,召为刑部,而却金誉于众口,所以然者,由当时君相持鼓舞明作之权,得激昂劝沮之道,所以虽中材之士而皆争自濯磨,奋励相观,而善深刻者变为仁煦,舞文者变于循良也。大抵天下惟中人最多,上智与下愚不常有,中人可与为善,可与为不善,顾在上之人所以驾驭之者何如耳。   工部尚书吴中,奏对声音宏亮,丰姿笃厚,望之者知是享爵禄之器。贪财巨万,嬖妾数十人。厥妻严正,中惮之,不敢犯。宣庙知之,尝宴臣僚,命伶人作惧内戏以笑之,虽中愧而不能免也。一日关诰,迎于家,其妻拜毕,呼子曰:「将吴中一轴诰来,宣之我听。」问左右曰:「此诰词是主上自言欤?是翰林代草欤?」曰:「亦翰林代草也。」叹曰:「翰林先生果不虚妄,且吴中一篇诰文正说他平生为人,何尝有『清廉』二字。」中闻之,虽恚,强笑容而已。   吏部侍郎洪玙接人疏慢,好褒贬人,以才学自负,大言不惭,自矜其高。初为主事,督陕西边税,而回见西杨学士,大言其设施之法,西杨不考其实,异之,荐为侍讲经筵。洎吏部侍郎缺,力荐玙。众知不可,莫敢抗。既入吏部,骄矜愈甚,士林咸恶之,以西杨在,不敢攻。及西杨没,遂郁郁得病而卒。士之行己当自卓立,不可倚恃他人之势,一旦失其所倚,遂至如此,可为戒也。   户部尚书金濂,初为御史有声。自永乐以来,巡接广东者满载而归,自濂去,一毫不取,广人至今德之。在陕西臬司亦出色,用是累升副都御史,边储赖以充足。后归京师,奏对宏壮,上伟之,拜刑部尚书,颇号深刻。福建盗起,遂参军务,往平之, (「遂参军务往平之」,「往」字原本不清,据明古穰文集本补。) 加太子太保,迁户部。然喜结权贵,士林少之,人以为奸则过矣。 (「人以为奸则过矣」,「人以为」三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但性猜忌求利,欲充国课,商货微矣。 (「商货微矣」,「货微」二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民或困弊, (「民或困弊」,「民」原作「臣」,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亦不暇恤焉。所学亦正,语论风采动人。接下多暴怒,僚属不能堪。大抵亦豪杰之士也。   工部尚书周忱,江西人。初苏、松一带税粮有五、六年未完者,朝廷遣官催促相继,终未能完,遂举忱为侍郎往。忱为人谦恭,言若不出诸口,谋虑深长。一切破崖岸, (「一切破崖岸」,「切」原作「■〈王刀〉」,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为之虚心访问, (「为之虚心访问」,「为之虚」三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兼采众论,不一二年累欠数皆完,羡余之贮,日见充溢, (「羡余之贮日见充溢」,「羡余之贮」四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小民赖以周恤,岁凶无虑,岁输京师之米,甲于诸省,朝廷每劳其能。亦善于附势中官,王振极重之。宦游其地者无虚日,人得其所欲,释子见造者必往求之,所获必过望。然自出粟千石旌其门,又令子纳马得官,士林以此少之。   山东参政铁铉,初为五军断事,奏对详明,高庙喜之,字之曰:「鼎石。」凡法司有疑狱未决者,必属铉而成。文庙潜邸时, (「文庙潜邸时」,「潜」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有诉违法状者,召至,属法司问之。 (「召至属法司问之」,「属法」二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数日狱未成,高庙怒,属铉鞫之,片时而成,以此益爱之。未几,擢山东参政。文庙兵至城下,围之月余不得下。时城有攻破者随完之,以计诈开门,降用板,候其入下之,几中其计。后复出战,文庙被其窘甚,知不能克,乃弃去。及过江登位,用计擒至,正言不屈,令其一顾,终不可得。去其耳鼻亦不顾,碎分其体,至死詈声方已。后思忠烈不可挠者,惟铉一人而已, (「惟铉一人而已」,「惟铉」二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平氏有愧焉!   张太后崩,王振始弄权。正统某年,雷击奉天门殿鸱吻,敕羣臣言得失,翰林侍讲刘球上言十事。一言主上宜亲政务,权不可移于下。振览之, (「振览之怒」,「览」原作「觉」,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怒,以锦衣卫指挥马顺为爪牙,令以他事牵之陛前捽去。球不知所谓,见刑但曰:「死诉太祖、太宗。」遂支解其体。自是人缄口不能言。球魂附顶子,数顺之罪,顺颇不安, (「数顺之罪顺颇不安」,「颇」原作「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命缁流诵经度之。   按:此时生杀予夺,尽出于王振,以太□□□断而不能制,且支解刘球以成其凶恶,卒酿土木之难,国祚几危,识者以为胚胎于此日矣。   时王振得权,喜人趋附,廷臣初不知,数以微谴见谪,始惧。兵部尚书徐唏、工部侍郎王佑,憸邪小人,首开趋附之路,百计效勤,极尽谄媚之态,遂宣言于众曰:「吾辈以某物送振。振大喜,以为敬己,待之甚厚。」且言:「振意不进见致礼者为慢己,必得祸。」众闻知益惧,皆具礼进见,从此以为常。初惟府部院等大臣, (「初惟府部院等大臣」,「初」原作「物」,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以后百执事俱行,在外方面俱见之。当朝觐日,大开其门,郡邑庶职能具礼者无不进见,以百金为寻常,重千两者始得一醉一饱而出。由是以廉者为拙,以贪者为能,被其容接者若登龙门,上下交征利,如水去堤防,势不可止,君子付之太息而已。   太庙鉴前代宦官之失,尝置铁牌高三尺许,上铸「内臣不得干预政事」八字在宫门内,宣德中尚存。英宗时,王振专恣,因失所在。   按:祖宗时,每有重大关节,必置牌示警。今午门所竖红牌,上亦书八字:「官员人等说谎者斩。」戒内臣牌即此类也。然内臣预政之戒,视官员说谎所系尤重,故不以木刻,而以铁铸,不置外朝,而置宫门。圣祖之意深矣,而不知权珰适犯所忌也。圣明在上,此牌宜复置,宦官专恣之祸须救得一半。   宣德间,吏部官属多因请托而得,盖以承平之世,官于此者享富贵尊荣,人所羡慕故也。正统初,予以进士选验封主事,人以为异。初不知者,疑其必有为之先容者,已而,察知出于公道。方审选时,尚书郭琏、侍郎郑诚命予作诗,以「嘉禾」为题,予作七言八句一诗,亦不知其何如也。既又查在户部观政,访予平日为人如何,予不知也。命下之日,予方悟其作诗之意有在。但以孤寒之士与富贵气象之人并处,虽不相类,予惟敬慎自持,彼亦不敢慢焉。文选郎中吴敬,自重自高,阖部官僚莫敢与之抗礼,而效勤谄事者皆然。予惟以正道接之, (「惟以正道接之」,「以」原作「一」,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不谄不慢,久之,反重予为人而见许焉。予同司员外李源,凡百专取利,予见势不可与较,惟闭门看书而已,源恣气乘之, (「源恣气乘之」,「恣」原作「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予处之安然。已而势去,却相亲厚,予亦处之如常。予每自谓未必于己无益也,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自可有动心忍性之意。且因此以予为好学,而有手不释卷之称,正孟子所谓「不虞之誉」也。 (「正孟子所谓不虞之誉也」,「不」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宣德初,学士杨士奇辈以方面大职一任吏部自举,未尽得人,乃令在京三品以上官各举所知,当时以为美事。行之既久,公道者少,时人有「拜官公朝,受恩私室」之讥。景泰初,遂罢此例,乃从吏部自具。时予在铨司,乃将六部郎署年深者第其才之高下为一帖,御史为一帖,给事中为一帖,南京者附之,方面有缺,持此帖于尚书王直前斟酌用之。将尽,复增之。其推用之时,人皆不知,命下,令人传报,彼方惊喜。正谓各官举时,有九年将满者,以其自守,不求知于人,耻为奔竞,至此不得已而亦造人之门,况其素行奔竞者会举方退, (「会举方退」,「会」字原本空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其所举之人已预知之,不俟命下而职位地方无不晓悉。且又不知所举之人才能高下,但以举主官大列名在前者,其所举之人官亦大,以此舆论不平。及吏部自擢,较量长短,多惬舆论。然各举所知,本是良法,若皆存荐贤为国之心,岂有不善,但各出于私情,反不若吏郎自具,虽不能尽知其人,却出于公道故也。   景泰时,少保于谦在兵部,侍郎项文曜附之。内议患其党比,欲因事以开别用, (「欲因事以开别用」,「开」原作「闻」,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持正者佐之。会予被荐,遂转兵部,迁文曜于吏部,复附何文渊。言官劾其憸邪,赖于谦力保存之。已而,谦败,文曜卒见斥谪。当时以文曜为于谦妾,士林非笑之。每朝待漏时,文曜必附谦耳言,不顾左右相视,及退朝亦然,行坐不离,既在吏部亦如是。王直先生一儒者,于谦初甚尊敬之, (「于谦初甚尊敬之」,「初甚尊」三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已而被文曜谮毁,以为无用腐儒,谦遂慢之。谦初尝谓予曰:「东王先生,君子儒也,可敬可爱。」每经筵之宴得连坐,必与之相劝多饮数杯。及文曜转吏部之后,忽谓予曰:「吏部老者何如不告归?」予曰:「告几次矣,朝廷不允。」谦曰:「第无实意耳。」予曰:「观其意亦实。」谦曰:「果有实意,病卧不起一两月,必放归矣。」予谓:「老先生至诚,使之假卧,必不肯为。」后渐闻其所谮之言,方知谦之不敬王先生乃由此耳。 (「方知谦之不敬王先生乃由此耳」,「知谦之不」四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当时文曜亦有代为之意,谦知之,未遂其谋也。   天顺初,众论荐予入内阁,翰林黄谏即来见予,曰:「恭喜先生入阁。」予曰:「此何喜也?」谏曰:「何谓不喜乎?」予曰:「昔寇准问王嘉佑『外议何如?』对曰:『丈人早晚入相,以我观之,不如不相之愈也。』准曰:『何如?』曰:『丈人负天下之望,即入相,天下以太平责之,丈人自料君臣宁若鱼之有水乎?』准深服之,以为高见远识。今虽无相,犹以入阁为内相,时事如此,入阁何为?未见其可喜也。」   翰林实儒绅所居,非杂流可与。景泰间,陈循辈各举所私非进士出身者十将四五, (「景泰间陈循辈各举所私非进土出身者十将四五」,「私非进」三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率皆委靡、昏钝、浮薄之流,无由而退。因上欲将通志重修颁行,惟择进士出身者,此辈自知不可居此, (「此辈自知不可居此」,「此」原作「所」,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托阁院达其意,愿补外职。贤乃言于上,命吏部除之,因其才而高下其秩,无不自遂,翰林为之一清。   初景泰不豫,图富贵者因起异谋。学士王文与太监王诚谋,欲取襄王之子立为东宫,其事渐泄。既而,景泰病亟,太监兴安讽羣臣请复立东宫,命谓上皇子固宜复之,惟王文意不在此,阁下陈循辈亦知之。贤因会议,问学士萧镃, (「贤因会议问学士萧镃」,「问」原作「间」,「萧镃」原作「萧鈂」,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及明史卷一六八萧镃传改。) 乃曰:「既退,不可再。」贤始觉其有异谋也。文又对众曰:「今只请立东宫,安知朝廷之意在谁?」贤益知其必然。明日早,观奏词曰:「早选元良。」人皆曰:「此非复位之意。」遂驾其说于石亨辈曰:「王文、于谦已遣人赍金牌敕符取襄王世子去也。」 (「王文于谦已遣人赍金牌敕符取襄王世子去也」,「已」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既于十七日早,带兵入朝,诣南城,请上皇复位。是时景泰不朝已四日矣。先一二日,又驾其说于石亨辈,云:「景泰命太监张永等行拿数人,掌兵者某谋立上皇。」中官吉祥、蒋冕辈白于太后,写敕旨与亨辈成此事, (「写敕旨与亨辈成此事」,「敕旨」二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遂以王文辈为大逆奸恶。然王文初谋,于谦辈未必知,亨辈不过因于谦平日为总督军务,一切兵政专而行之,亨不得遂其所私,而乘此机而图之。其余皆因平日不足者而中伤之,未必皆知王文之初谋也。况王文之谋,其实未发,所以诛戮者多非其罪。 (「所以诛戳者多非其罪」,「罪」原作「福」,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乃曰:「臣等舍命举此大事。」以为有社稷之功,上益信之,极其报典之隆。而亨等遂招权纳贿,擅作威福,冒滥官爵,恣情妄为,势焰赫然,天下寒心矣。   按:正统己巳之变,于谦以社稷为重,力排羣议,选将练兵,坐拥强虏,光辅中兴,厥功非细。当时天下之人皆知以身佩安危,功在社稷,而岂虞其有杀身亡家之祸于后哉!何于公效用之日,正小人侧目之秋,而石亨擅威福之权,操生杀之柄,故事机一变,于公于是乎难免矣,可寒心哉!   又按:于肃愍此举有功社稷甚大,真所谓曲突徙薪,不然难保无西晋陆沉之祸矣。   初,徐有贞亦与迎驾之谋,特命入阁。有贞以陈循辈在前,不得自尊,乃助亨除去循辈。未几,有贞亦为亨所嫉而出之,人以为天道好还。不意亨复遭烈祸,益见天道之好还矣。   景泰欲易太子,恐文武大臣不从,先啖其左右,于阁下诸学士各赐金五十两,银倍之,陈循辈惟知感惠,遂以太子为可易。于是假以外僚陈奏,谋易太子,乃会文武羣臣议其可否。有执以为不可者,即以利害怵之,无一人敢异辞,于是,择日立之。即以宫僚美秩付之阁下,任其所取,文武大臣与者十七八,自公孤而下数十人,为太保者十人,名爵之滥,一至于此。惟贤等侍郎四、五人不与。一易之后,人情怅然不平,贪其利者扬扬,自以为荣幸,不知识者已知其非善后之计。已而,天道一还,尽革无遗,因而谴谪者亦多,回视不与者,反有愧焉。荣辱相寻如此,士之立身不可不审也。   景泰初,予进正本十策,且乞留中朝夕省览,少助身心之学。不省,竟发出。越数日,户科给事中李侃因灾异上言:「近日李某所言有关圣躬,略不省览,无恐惧修省之实。灾异迭见,殆由于此」览此奏,却将予奏疏取入,誊写一本观看。礼部尚书杨宁见之叹息,一日见予曰:「吾读崇节俭一事,殆欲下泪,乃逐条为前鉴,以为当留意行之。」本部尚书何文渊求稿一看,曰:「忠鲠之言也。」少保于谦见之曰:「人所难言者。」南京祭酒陈敬宗曰:「闻其题目,知为至论矣。」后颁君鉴于羣臣,予复采二十二君善行, (「予复采二十二君善行」,「君」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每君不过三四事最切要者,乞体而行之。景泰览之亦不省,曰「此奏欲何为?」中官王诚曰:「欲上学此数君耳。」 (「欲上学此数君耳」,「此数」二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乃颔之。但流于荒淫,不复介意。   士大夫行己交人不可不慎,若徐有贞,素行持公者少,而所交者亦然。及其当道,予辈持公以助之,有贞遂改前辙,不复徇私。其所交者,犹以平昔素情望之,多拂其意,遂以有贞为改常,从而媒孽其短者甚众。向使素持公道,岂有此乎?   十二月,大学士李贤卒,赠太师,谥文达。   按:国朝自三杨后,相业无如李贤,其得君最久,亦能展布才猷,然在当时亦以贿闻。岳正自内阁出贬后召还,与贤不协,都给事张宁有时名,因言事失贤意,吏部拟二人京堂,皆补之于外,二人自是不振。叶盛巡抚广东,或谗之曰:「盛自负,其文常訾公文为不善。」贤因以韩雍易之。敕曰:「无若韩雍之杀降也。」罗伦疏贤夺情,贤怒甚,贬之于外,王翱劝其依文彦博故事疏留之,贤谢曰:「吾不能。」矫情如此。 附录: 天顺曰录一卷(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明李贤撰贤字原德邓州人宣德癸丑进士景泰初由文选郞中超拜兵部右侍郞转吏部英宗复位兼翰林学士入眞文渊阁厯官华葢殿大学士谥文达事迹具明史本传是录随手纪载于天顺时事颇详史称自三杨以来得君无如贤者然自郞署结知景帝超擢侍郞而所著书顾谓景帝为荒淫今观此录于景帝一则曰荒淫失度再则曰流于荒淫毁诋颇为失实史之所讥葢卽指此又谓学士王文与太监王诚谋取襄王子为东宫冒平侯杨洪不急君父之难当寇薄宣府惊惶无措闭门不出颇与正史不合至于叶盛岳正罗伦诸人之事讳而不言其它事亦槩未纪及皆未免爱憎之见然曰久论定是非亦曷可掩也(四库全书总目卷?史部?杂史类存目) 李贤(1408—1466),字原德,明邓州(今邓州市)人。明宣德七年(1432年),举乡试第一,次年中进士。到河津等地视察蝗灾后,授吏部验封主事。正统十年(1445年),升任考功郎中,后任文选郎中。正统十四年(1449年),“土木之变”后,英宗被掳,李贤脱难回京。景泰二年(1451年),上正本十策,代宗视为座右铭。又论述战车火器好处,被提升为兵部右侍郎,转户部侍郎,次年又迁吏部右侍郎。李贤博采古代君王治政经验,编为《鉴古录》,给代宗作为施政参考。天顺元年(1457年),英宗复辟后,迁贤为翰林学士,入内阁,升吏部尚书。天顺五年(1461年),加太子太保。李贤举贤任能,以惜人才开言路为急务,为人耿介忠直,英宗遇事必召李贤,李贤意见多被采纳。天顺八年(1464年),英宗病重,召李贤委以托孤重任。成化元年(1465年),宪宗即位,晋贤为少保、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知经筵事。李贤经常规劝宪宗,要亲贤远奸,勤政爱民。成化二年(1466年)五月,李贤染病不起,十二月病故。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谥号文达。李贤所著《鉴古录》、《体验录》等均已不存。《天顺日录》、《古穰文集》等书收入《四库全书》,尚留传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