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禄阁外史 - 第 5 页/共 6 页

洎曰:“蜀侯以兴国之策问李玄,而玄之对无一言及于所问者。其经纶天下之志,又隐然于事辞之外。故全篇要意大抵述西京之故事,反复论之,而引讽当时,以尊汉室,□诸侯为要,又假功臣以激发当时之诸侯。此《外史》传心之法也,唐之藩镇其未识此义者乎?”   ○自强   蜀王以太牢飨征君。征君问曰:“巴蜀之国接壤于关中者也,而民不知战;巴蜀之民齐风于中原者也,而国不知礼,岂有司之过与抑贤侯之不遑于斯也?”蜀王避席而对曰:“夫爵,寡人受之;邑,有司载之,不敢董也。”征君曰:“然夫有司,所以导礼而教战也。今之为有司者,论酷不廉而急于名,故不能导民以礼。循苟简而乐安佚,故不能教民以战。夫今之成都,古之蚕丛也,贤侯以成都为幕、山川之固雄于秦晋,而守无民之爵,礼也。然有司不能靖其土壤,训其民人,以弱西藩之势,贤侯坐而不告,何为其然也。”蜀王不能对。   征君曰:“今王室弱矣,王室弱则藩镇亦弱,因其弱而强者谓之勇毅之杰,因其强而弱者谓之柔恭之臣。弱而不强非毅也,强而不弱非恭也。今王室既弱,诸侯又守之以恭,而待其敝,民何赖焉臣闻之,牛牧于农而役于农,故效并耕之劳;马畜于人而乘于人,故收并战之绩。诸侯爵禄于国而不能捍于国,何欤今天下诸侯之富者莫如贤侯,积粟成林,委珠成洲,有数百万之余业。若养兵而待战,民而待劳,可以供十年之费。则江南之赋不尽敛,百姓之脂不尽剥,山泽之利不尽出也。且以茂贤侯之功而长享其爵禄,不亦善乎哉。易曰:利用为大作。愿贤侯作之无怠焉。”   蜀王曰:“先生其社稷之士乎寡人将倾心以事,而幸教之。蜀之民唯先生所用,蜀之士唯先生所举,寡人远谗以安贤士,无使为诸侯笑。是先生与寡人百执事咸有锡也。”   是岁,天皇使郎中令采丹青于蜀。   ○平刑   蜀王问征君曰:“今廷尉平乎?”征君对曰:“夫平刑者,必先平其心,是以刑清而人说。今之为廷尉者,刑不当其罪,罚不当其过,以货为权衡而折刑于民,民以轻过而受重刑,微罪而得厚罚。故笞者多桎梏,不赦者多无刑禁弛,而暴者多纵逸。囹圄成市,强弱相欺。暇则群淫戏以为乐,谳则垢衣秽面而乞怜,累之以日月,沦之以年岁,而终莫之平也。自廷尉不平,而郡县之有司皆效其刑罚,亦以货为权衡,是故刑之不平以贪致也。贪则馁而讠皮,廉则刚而直,故贪者若明,廉者若愚,此刑之所缘而疑晰也。是故郡县之失刑于民者,其起于廷尉之不平乎虽然,廷尉之不平,亦视乎国之诛赏黜陟焉尔矣。今无罪者诛,无功者赏,无过者黜,有过者陟。由此观之,廷尉安得而平哉龚胜曰:‘人主正而廷尉平,廷尉平而郡县理,郡县理而万民治,刑措之风其庶矣乎。’”   蜀王曰“善”。   洎曰:“此《外史?刑法志》也。   ○黜陟   蜀王问征君曰:“今有司寡廉而多贪,将诛之乎,抑黜之乎?”   征君对曰:“黜而不诛,则贪者希进而忘其耻;诛而不黜,则贪者希退而忘其忠。既黜而赏非以劝廉也,既陟而诛非以劝能也,宜黜者黜,宜陟者陟,宜赏者赏,宜诛者诛,然后贪鄙化而廉能劝。典刑明于上,政教畅于下,则黎民又安而优于唯正之供。故农者乐为农,工者乐为工,商贾者乐为商贾。无流徙之患,无鬻贷之忧,无怨ゥ之悖,而信让行焉。夫君者,大臣之表也。故明主有击壤之歌,则大臣有与人之诵,上有画一之谚,则下有五之谣,此表树而影必从者也。楚人有言曰:大臣无貂裘则有司寒,大臣无甘馔则有司瘠,大臣无私门则有司廉。今之大臣,好画一之谚,而恶闻楚人之言,宪也其惑乎!”   蜀王曰:“功臣与大臣异与?”曰:“内则大臣,外则功臣。大臣在内犹在外也,功臣在外犹在内也。近君则荣,近民则泰,其势均也。虽诸侯亦然。王请无泰可乎?”蜀王有恧色。   征君出谓鲁狷曰:“蜀王耄而富,弛而亢,民其玩矣哉。”   洎曰:“此《外史?百官志》也。   ○请金   蜀民赴幕请金,蜀王发五十万镒,蜀民请倍。蜀王命左右告曰:“勿以为贷,尔众其克勤于利,越蜀之境若博而狎以播吾财者,刑罚之,尔众毋惰哉。”蜀民皆唯唯而去。左右问曰:“向也,发库禀以赈蜀民,君皆倍之,今何以无倍。”蜀王笑曰:“邑有贤者,吾方式之,不敢以争于民,故赈而不倍,所以修吾誉也。”左右曰:“君所谓贤者,其征君乎夫征君,叔度一羁士耳,其寓蜀也亦欲乞馈于幕,与蜀民群也,岂足为贤者与?”蜀王曰:“不然。吾闻士非孝廉不征,非贤良不举,其高蹈而不为臣者,夫是之谓征君。今天下公侯者什伯,而征君者奇,不亦尊乎怀王室而激诸侯,不亦贤乎。故贤者有无爵而爵,无禄而禄,不恃轩冕而贵,不待钟鼎而富,不以国存而安,不以国亡而危,其征君之谓乎吾幕无士,一获而<是帚>诸侯师,惜乎吾耄矣。吾将让爵于征君,以利巴蜀,王室亦赖焉。吾虽不恭,亦世载厥誉,知吾之能侯而好贤也。征君避爵而往,吾又有令名于时。今将季世也,王室尝混时无靖宁,则诸侯犹不忍侵蜀,是吾一举而安,全蜀之民不亦可乎。”   左右曰:“臣蜀之鄙人,不识征君之贤若是。虽然,为诸侯师,其志必氵孛君,安得而淹之。宜厚为之礼以谢征君,天下高君之义者亦多矣,岂必让爵乎夫弃先皇之泽,以替其业,不可谓仁;以爵而縻贤,不可谓义;悖明典以自殖,不可谓恭。征君诚贤者,则君之所举渎矣。宾贤以干名,臣窃惑焉。”   ○辞爵   蜀王薨,蜀人迎征君于幕。征君避青城,左权曰:“子以万言说诸侯,孰若享益州之富哉今蜀之父老,皆杖策而迎,民心归矣。子固辞之,智者不为也。”   征君曰:“吾闻之,行一不义,君子所忧。况天皇之爵禄,所以宠诸侯者,而士受之,不义孰甚焉!昔介推辞禄,仲连避爵,是皆诸侯之赐,犹未至于让国也。而二子却而不受,吾以不命之爵受之。是便介推仲连攘臂而笑于地下,诚不能一朝摄也,且有不次之戮。夫士不遇于时,而徉狂以自乐,则蔬食饮水甘于八珍,敝裘麻屦逸于五乘。何则义与不义也。易曰:舍车而徒,信乎徒不为耻已。”   左权曰:“奈蜀人之望何哉!”曰:“汝不闻莒人有犭旬人而忘身者乎以千金游于天下,必求其悦已者,有不悦者,则分金而惠之,悦已者不盈千人而金竭,遂憾而死。今吾洁其躬,而失蜀人之望,非固也。窃虑莒人之金不足以胜悦己之众耳。故曰:愚者不谋,群聚若立,智者决策,朝不得食。以此观之,蜀人之望易成,而群易合也,何足眷眷哉。”   左权曰:“权也陋,微子启之,弗章。”   ○火灾   李玄观象于轩辕之台,有星数丈流于冀州,其光如旦。李玄喟然曰:“胡运其兴乎又有宫闱之灾,内外树难,汉室其将为周之东乎!”   越明年,夷人寇玉垒之关,洛阳玄真宫灾,天皇与太乙真人方祠浮图老子,火围宫苑,烟焰蔽空,宫女悲泣,相枕而焚,天皇几不得脱。太乙真人犹以符咒祝之,火迫亦奔,而出见百官拥列于铜驼陌,惶惧掩面。京师为之语曰:“玄宫火,不得出。”太乙真人焦头烂额,又讹言董氏以兵权劫天皇。天皇忧懑,问于相国王允,允对曰:“臣闻老子善用兵,虽有匪臣,老子必为陛下却之矣。陛下益宜躬修玄默,勿以为忧。”又问曰:“朕之敬神,可谓露心矣,何以致灾?”允对曰:“宫闱之火,实陛下辉光之德所致,况圣泽以火德王,此中兴之象也。”天皇大悦。   王允少有雅望,善属文,时辈皆以允有国士之风。及为相,举动猥陋,唯与时浮沉。外饰体貌,而内怀奸妒,又交通宦官以固宠禄。百官有司进士皆倚其门,有称允为父,令妻妾问寝馈养一如家人礼,以此树富,凡考绩所去者,皆夤缘而进。天下士大夫始坏廉耻,而鼓舞于声利矣。故一时宠渥者,若太乙真人,次及董氏,其次及相国王允,仅势党类分为三穴,播闻蛮夷。是以豪杰益解体而议汉室,匈奴累岁纷扰边境,以诛一邪二佞为名。东南虚匮,海内罢敝,虽桓帝荒于游畋,国步多艰,未有极于此者也。是岁,太子骤疾,中外颇疑,天皇乃杀阉宦七人,以塞其咎。   洎曰:“此篇如史臣纪事之体,其所述汉廷时政,考之《汉书》往往不合。至于所云太乙真人,又《汉书》所不载者。故《外史》疑晋时文云。”   ○避难   益州守徐嵩坐赃系狱,有武阳令文龟龄亦坐赃于狱中,乃相国王允门人,以孝廉举高第。时御史按狱以死论,益州守捣额乞怜密以千金赂之,乃免刑,遂问戍云中。武阳令以中倚之故,独扬声抗辞于前,其狱竟释。蜀人为之语曰:“益州太守徐仲高,坐赃论死克嫖姚;武阳令尹文寿伯,坐赃谭笑挟相国。”   后龟龄迁为左冯翊,又与相国王允之子横掠良家女妇百人,克于阃室,为郑卫之声,以奉相国。京师丑之,虽髻童辈皆呼为粪中郎,以其污浊士林为清论所鄙。   及董卓暴虐,相国王允亦俯仰其门,每与卓论国家机务,必以袖{代巾}口侍侧供唯诺,无敢疑者。文龟龄亦耻相国奴于董氏,私谓相国之子曰:"董氏怀赵盾之谋久矣,若一举而败,必及令公,吾属安所附乎?"曰:"何为其然也?"曰:"令公以相国之尊,负海内之望,权侔天子,富埒王公,此人臣之满者也,又奚枉迹于董氏之门乎董氏弄柄,淫恶日彰,其祸可抱足而待。令公宣洁名于庙堂之上,效李、杜之忠,而密之以谋,鉴陈、窦之祸,而济之以才,使国家无虞,而同享封禄,不亦可乎?"曰:"吾翁必有见,汝勿复言。"   文龟龄还家谓妻子曰:“吾受相国之恩,无及报矣。”遂谢病免爵,敛金玉斗乘以归,客于荆州。董氏果作难。君子曰:“《传》云:‘至贪者明,至佞者杀。’其文龟龄之谓乎。”   洎曰:“此亦记事之体也,其文绝类《史记》。”   ○岷山   征君登岷山,望汶江,思禹之绩,而叹曰:“浩乎汶江,岷山镇之,茫茫禹功,险于梁岐。”   孔绍祖曰:“吾闻王国有难,则诸侯告于山川。今汉室难矣,而诸侯不告,何以徼福?”   征君曰:“夫诸侯修德,则告于山川社稷之灵,以肃其民人。民人于是乎怵恩而不敢侮,可以勤事而捍难,其山川社稷之灵亦庇焉。故旱溢之不侵,崩竭之灾不虐,瘴厉之戾不淫,嘉谷丰而民人洽。故君子入其国也,观风于山川,而料民人之丰阜凋悴,以回革其政,观氛于社稷,而知土壤之郁昭明以节制。其宜是以民无争心,俗无悖志,王道成焉,然后知先王之报勋德于社稷之神也。故生则爵禄以荣之,车服以锡之,宴飨以亲之,赏赍以劳之。死则褒之以嘉谥,祀之以五鼎,养之以世禄,纪之以文章,其耿光懿节,昭乎上下,配乎山川,以主其阴职,而降休咎于民也。是以骏显之烈与江汉同流。诗云:‘荷天之祯,德音振振,垂厥景福,君子神明。’此之谓也。”   ○黾山   征君游黾山,道遇猛虎。征君倚磬而坐,谓左权、徐洲曰:“猛虎当道,吾死矣夫。”   顷之,虎近于磬,左权以臂当之,虎悬尾叫啸,左权执其尾而倒驰,逾黾山之冈。徐洲挟弓矢追之,见巨壑中群虎食一樵者,徐洲临穴而发矢,弦绝,徐洲以弓击虎,伤臂趋伏于林。左权负虎皮以救。徐洲曰:“征君安在。”曰:“鼓琴于磬。”“吾子搏一虎而群虎皆出,吾以矢射之,其弓不扬,为虎所,而伤其臂。子虽勇不能制群虎之猛也。”左权莞尔而笑曰:“制之何者,昔者与客涉瞿塘之峡,即征君欢之楚游道也。舟覆得楫而渡,有猛虎群饮于峡,一搏而获毙者二。客曰:‘吾与子将赴于峡下之流,得一楫而俱免。’又搏群虎于峡上,如制婴儿。是渡二峡也,虎不制则后涉者或免于峡,而乌能免峡上之虎乎若子之勇可以倒峡而西矣,今之所遇奚足悲哉!”遂历黾山之壑而援之,群虎皆毙。   征君顾谓二子曰:“汝其奋于黾山乎夫猛虎凭威于山,犹猛臣凭威于国,不可逸也。故猛虎在山,勇者制之;猛臣在国,仁者制之。昔虞有猛臣曰:兜,虞舜驱之;周有猛臣曰飞廉,周公戮之;鲁有猛臣曰少正卯,孔子诛之。此皆制于仁者也。嗟乎,今国之猛虎逸矣,而仁者不制,岂无仁者与,抑仁者在下位而不能制与吾是以鼓琴,于磬而悲歌也。小子其勉乎哉!”   左权曰:“黾山之虎苟无以制,夫子尚能倚磬而鼓琴乎?”   曰:“仁,可恃也;勇,则敌不可以恃。故曰:柔能制刚,弱能制强。故不善勇者制于勇,善勇者制于仁,遇虎而倚磬鼓琴,汝徒见吾弱也,而不知仁者有无声之威,有无形之兵乎?”左权曰:“唯唯,吾今而知善勇之术也。”   ○去蜀   汉锢范滂、李膺、陈藩、窦武、刘叔杀之,征君叹曰:“汉室死难之士有五人焉!”李玄曰:“昔者三仁戮而殷灭,今五仁锢而汉存犹,未若纣之当罪也。意者,尚有待于继乎?”   征君曰:“何以测其然也?”曰:“执命之臣虐而未播,畏主察也;残民之臣贪而未弛,希主禄也。畏察者谋必疑,希禄者志必弱。弱者怀荣恩,疑者怀刑戮。是以张角黄巾之众,提剑于郡邑,而卒无全踵以怀刑,戮者之未附也。故汉室之形必继统而后亡,《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其是之谓乎吾闻过盛之期,灾不消,以忧其过也;临亡之国,灾亦熄,以无庸于警也。故灾之象,恒集于过盛将亡之际。由此观之,汉室其邻于亡乎?”   征君曰:“诚哉,是言也。夫矶将溃,则不可与网罟之;夫谋国将亡,则不可与章句之徒议。今汉室之形危矣,而章句之徒犹执简以从事,掩牖而呻吟,弄文墨以求一帛之赏,而饰誉于流俗,机巧惊愚,志意骇众,自以为儒林之雅蹈也,距知测危睹形之士,已慵慨于岩壑,怀鹰扬之具,蓄洲默之谋,而天下调如也。”   李玄问曰:“自党锢既戮,汉室无主,董氏乘之,总百官而制朝廷,殚徭赋以荼毒天下,谏者辄诛而陈展于市朝,卢子干以八尺之躯而任社稷之重,夫岂守章句者哉!然而不能制董氏之柄,是以抗议于汉廷,而无所建白,何谓也?”   征君曰:“子干欲以А土而塞浊泾,以握石而补崩山,其不戮也。幸矣。使子干有林宗之风,则翻然而去,谁不善之。自桓帝不君,荒怠无度,政移中官,天下贡献者先入私窟,而后以羡余贡于廷。天子为涂旅,犀象麋鹿栖于乘舆。是以宗室不靖,江汉云扰,咸以图汉室为名。然而未亡者,刑未及于谏臣,而忠愤者鳞次而出,犹不能起涂炭之祸,以滥觞于今,济之以杀戮,困之以征轮,匈奴暗于雍冀之境,而内外之势成。故汉室虚弊而天下无纲纪文章,甚矣。所以豪杰奋庸之士,宁没齿于沟壑,而不忍尽言也。今以一子干而欲挽汉室之危,不可得已。”   是岁,征君去蜀。   ●卷八   ○去就   征君之楚,桂阳守逆于云门,拜而道曰:“仆守桂阳土壤,日旷三载匪绩。窃闻征君之风,鄙心浃畅,沐披拂之余馨,遂尔弛簿书,辍钱谷,洗讼庭,以曹溪之波洁陋室,以韵山之石为征君淹也。仁驾义轨,轨得无暂税乎仆从长者之后而行矣。”征君曰:“伊々与瘅瘅与时不可以止与甫是以征也,将南谢楚王以归来与?”   曰:“征君何郁伊而弗□也。愚闻圣人之规曲世,若火之规曲竹,治其节而削其枝,其干而裁其根,然后商贩而为利,工斫而为器。今汉室之形若曲竹,何不筒而规之,以匡辅其倾乎,坐而策之,以宣裕其业乎,为之礼乐以顺导其民乎夫物曲则弃,人曲则弊,世曲则倾,唯智者睹形而知影。是以规其所曲而全其所直,游乎自然之原,此仲尼之志度而管孟之为也。征君方效乎孔孟,而有捐时之,既信于诸侯而流归与之叹。是征君之奋草莽而就采聘,意者,欲扬空名而不顾其实耶,何落落而不群也如此。”   曰:“子徒知曲竹之可规,而乌知曲栋不可以使之直乎;知曲世之可规,而不知曲主不可使之庭乎。鹰隼为凤,狐狸为鳞,葭为{艹鞠},蒺藜为兰,故贤士之处世,明主求焉,常主忽焉。是故放勋以之让,后羿以之弃;高宗以之梦,帝华以之剖;周公以之握,穆公以之殉;句践以之谋,祖龙以之坑。由此观之,贤士之显戮,时也。故负鼎而干汤,伊尹不知其为显,及授之以阿衡而伐夏,则显矣。历说十二诸侯,孔子不知其为戮,及绝粮而削迹,行不税冕,则戮矣。若甫之所遇,不可谓不戮也。惟楚聘就而未报,故为此游以待其戮,胡可淹也。宪也,非敢傲子之命,实惟不怿苟处而淹吾豢誉也,亦何功之为。"遂不入桂阳郡,南邮于长沙。   ○时势   征君见楚王,楚王曰:“今王室卑而诸侯弱,何策以待之。”对曰:“天下势也,合策者顺,合谋者成,合意者固。以纵横之策合者,事成而名败;以纵横诡诈之意合者,机固而业颓。是以齐桓之霸,策于信义而已矣。守信而文于礼,执义而通于智,守信以盟,执义以声,故能尊周室而雄诸侯,道路无怨旅,中原无廪尘。当是时,桓公为五伯首功,而号令可以一海内者也。然犹以服事周得显永厥业而不替,终桓公之身而齐无有干戈于境上者,故诸侯称义焉。夫信义者,王伯之门也。求策术而弃信义,不可以为诸侯。”   楚王欣然而言曰:“征君,不谷之管仲也,唯幸教而辅相之。”征君回难曰:“楚之山河与楚之人民孰固?”楚王曰:“不谷闻之,国以山河城郭为固,家以垣篱畏阀为固,未闻以人民也。”曰:“山河之固孰与守之?”曰:“信义哉。”曰:“守信义者,王欲委诸山河乎抑委诸人民乎?”楚王无以对。曰:“王何以山河为固也,苟无人民之众,则楚之山河其为猿雁之栖乎!”   楚王问曰:“昔者齐桓公陈师于召陵以伐楚,屈完谏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然则楚之所以为固者,方城、汉水也,是以能轻齐之众,可为固国之势,非山河矣乎?”征君对曰:“夫齐之陈召陵之师也,岂不闻楚有方城、汉水之险者。当观兵之际,屈完以德动桓公,而又及诸侯会盟以示信,故全齐之众遂卷师以旋,而不欲耀武于南海之陆,岂方城汉水足以却齐而存楚乎使屈完不盟,则齐楚之得失,未可知也。”楚王有惭色。   征君曰:“贤王以宗室之英,而楚国之民不怀,又靖安而无外忠,宜贤王之以山河为固也,王亦不熟虑乎今天下举贡者一室,漕运者一渠,皇图之藉尚负于畿甸,征讨之命尚系于天皇,故诸侯未为战,国而得以靖安无虞也。虽然,诸侯将劳矣,诚宜布信而宣义,以怀楚国之民,而告王室之难于诸侯。结之以盟誓,饫之以宴享,使四邻亲睦而同姓密于婚姻。然后告诸天皇,代其诛罚驱遏戎骑,翦灭奸雄,烹炙贪虐,显岩穴之士与之谋国。虽无会稽之耻,而有尝胆之心;无报吴之举,而有霸越之绩,是谋策之徽声,而文武之烈光也。王其图之。”   ○田猎   楚王问征君以田,曰:“古之诸侯,好田何为也?”征君对曰:“臣闻,诸侯之田,所以靖民,非以禽荒也。故社以示之礼,振旅以示之威,文章以示之武。于春,宣阳气也;苗于夏,嘉萌也;于秋,顺休令也;狩于冬,导阴滞也。四时之田猎,皆所以广仁也。礼曰;诸侯既田,则齐明盛服告于宗庙,惴惴翼翼,若有临鉴而不敢淫纵其身。有获狐者,则命之曰制尔以媚;有获虎豹者,则命之曰制尔以猛;有获枭者,则命之曰制尔以逆。使百官皆惧而奉职不懈,然后论其田功。虞人而多获者赏之,获而失其髦者罚之,私养而不献于廷者杖之,玩田而伤鞠,相格而厉弱者刑之。又为之讠燕以劳其考,为之揖让周旋之礼以平其志,为之歌咏舞蹈之乐以和其气。于是乎知先王讲武之有纪也。至于春秋战国之诸侯,淫荒倾于酒色,杀戮极于臣民,以田之心,行田之事,布田之政,畋游而无厌,纵欲而不武,搜狩而失时,出不治兵,入不振旅,是焉取于田哉。如是而为诸侯者,国必亡。夫先王以杀一不辜之心而田猎,故仁昭而业显,后世之君以田猎之心而驱百姓,故身戮而国亡。此无他,敬逸之涂异也。今王欲田,亦举先王之心而已矣。”   ○耻辱   楚王问曰:“贤士之处贫贱也,富贵者可以辱乎?”   征君对曰:“昔者仲尼之钓于沂也,季孙过其车,耕者皆遁,男女不得。有从者引仲尼之衣而叱之,仲尼扬竿而行。从者抚其竿曰:‘勿扬。’仲尼乃负竿而歌,从者裂竿而击之。鲁人曰:‘此孔丘也。’从者曰:‘吾知孔丘,故击之耳。以鲁国之众,辱一贱士,奚足道哉。’及孔丘摄相于鲁,鲁人与其从者斗。从者将死,季孙闻而怒,遂捕从者百人,桎梏以见孔子。当是时,鲁人皆相率而往,以观孔子之政,为从者之有怨,季氏之执鲁命也。既而从者死,孔子曰:‘吾闻讼之窒者,折于天刑,君子之幸也。罪未成而桎梏,小人之幸也。’由此观之,贫贱者奚辱于富贵哉。夫贫贱而不辱,则进而无党,出而无求,独行其志而尽天者乎。故舜不以耕稼为辱,禹不以诛鲧为辱,文王不以拘为辱,周公不以流言为辱,仲尼不以裂竿为辱。圣人之心,尽于天而奚迹之为。”楚王曰:“善!”   ○渔论   征君自以不得志于诸侯,燕居而叹。客有讽征君曰:“以子之智,何不知楚矶之渔乎!”征君曰:“奚为不若哉!”客曰:“夫楚矶之渔也,击竿而歌,隐笠而卧,自谓无怀子。栖于洞庭之渚,矶于七泽之畔,吞云吸霞,浩浩乎与太虚同流。羡鱼而无心于钩,倚矶而无迹于物,临洞庭而望潇湘,窥九溪而瞰七泽。旁瞩乎武陵之源,和饮乎沧浪之水,终日坐而得鱼,大钓无空网,小钓无空钩。虽五溪三ㄛ之鱼皆慕饵而投其钩,故能为鱼之司命。今汉之七国犹楚之七泽也,七国之封建乎诸侯,犹七泽之栖息乎鱼也。七泽倚洞庭而为固,不犹七国倚汉室而为藩离乎子何不以洞庭之渚为栖,以七泽之畔为机,坐而得诸侯以显其业,使国家又安,海内殷庶,九夷八蛮不毛之类者皆慕义而宾乎何必远汉室而栖藩离,辞王命而就侯聘,濡七国之路而终为匹夫之群乎!”   征君抚琴而释,讽曰:“甫闻圣人达权,贤者完节,故士欲奋而无君,则造夷狄而替诸夏;时既晦而怀忠,则释耒耜而负鼎俎,是以旁择乎诸侯,历聘乎四方,谭笑而策功烈,布韦而归故乡,此士夙夜之愿也。昔务光遁而伊尹干,伯夷隐而吕尚出,接舆狂而孔子游,介推蹈而狐偃翊,庄周疏而孟轲毅,四皓栖而毛焦激,此皆得志于诸侯者也。子徒见无怀子渔傲于楚矶,而乌知有心氏击磬于卫国,是犹睹山鸡之垂翰于樊笼,而乌睹凤凰之翱翔于霄汉乎!何所规之不广也!”   客曰:“夫知兴者疏其津,知亡者闭其名,知亡知兴与时偕行,知兴知仁与时偕藏。故圣人不能背时而达权,贤者不能失时而完节。今汉室芜秽,王运颓湮,贤士蹇蹇,佞臣煎煎,国之顽民胜。我历数以归所天怀琛之儒,屠钓而栖岩,贞亮明哲之臣,佯狂而去国,是伊尹为务光而吕尚为伯夷也。故太史出函谷以避周,鲁连蹈东海以避秦,彼一圣一贤者岂不能辅衰周之诸侯,理亡秦之乱政,而树功业于无穷哉,亦时不可处也。且子不闻乎,国将兴,听于民;国将亡,听于神。今之时又替于周秦矣。子顾眷伊尹之干,而忽太史之出,不亦戮乎!”   征君曰:“然,是或一道也。子又不闻郢人之歌乎,其辞曰:‘故忧将类兮,奈良工何榱题媛兮,斫而为窝。’昔周室颠而榱题媛者,齐晋也;斫齐晋之榱题而治公室者,则管仲、鲍叔牙、宁戚、狐偃、赵衰、叔向,皆良工也,是以能伯诸侯而强公室。夫齐晋不以周衰而失其伯,管狐不以时危而失其材。故贤士之嫁也,非刑戮之国则就之,非篡杀之朝则就之。若是而蹇,必内有谗姬,外有谮臣。二网张国,仁者洁身不待尘而举,不待逐而行,引之不浮,垂之不沈,君子时屯,一经一纶,补前觉之明职,驰玄同之令轨,故晋儒之名翁翁焉。子何泥圣贤之寓迹而病厥心乎?”客惭而谢。   ○色荒   楚王田于云梦,俘野女为姬。征君追而谏曰:“臣闻国有六慎者兴,有六荒者亡。今王日载其荒,国焉不亡。”楚王曰:“咨,何言之厉也。”征君曰:“臣不能佞,是以厉于王乎?”楚王曰:“何谓六荒?”曰:“兽而无度则荒,色而无度则荒,味而无度则荒,役而无度则荒,音而无度则荒,弃贤而事鬼则荒,慎此六者,国其不亡。”   楚王曰:“寡人兼乎?”曰:“兼。夫王轻身游于云梦之薮,春不振旅而,秋不治兵而,九月不返国,荒于兽也。王之宫,粲姬盆幕融如阳春,今又得野女而狎之。荒于色也。酬以香茅之醴,饱以湘波之鱼,文羞珍馔郁乎穰穰,日夜沉湎而不知疲,荒于味也。歌姬倚瑟,舞姝临纛,钟鼓,管嘤嘤,长夜不辍,荒于音也。筑倒景之台而眺衡岳,望祝融,台高九垒,犹以为望而茫也,又袭其土木,标其栋宇,渥其丹青,雕其锦石,悬十年之廪,一朝而虚之,荒于役也。景台之下,绘以浮图,列仙师事游方乞食之徒,采药以炼之,巫觋以淫之,而无变楚之俗,荒于鬼也。此六者,皆诸侯之败德也,而王兼之,其何以存国昔后羿荒于田而有穷亡,太康荒于酒而不返国,孔甲荒于鬼而诸侯畔,纣荒于靡靡之乐而殷亡,幽王荒于褒姒而周亡,始皇荒于土木兵革之役而秦亡。夫帝有天下者以荒而亡国,况诸侯哉!有一其荒,亦不免于乱亡之祸,况其兼哉。臣不敢谤王也。俘女于云梦,楚国之民皆以王为色荒,而又见襄王之故事矣。臣今日谏而王不听,则王之追游于田罪也。臣欲解佩而行,诸侯方以臣为得志于楚,故至不命臣,而王追之,使无以云梦之游为诸侯笑,是亦臣之劳于楚也。王毋恶焉。”   楚王悔而言曰:“此不谷之失也。”乃命左右刖其女。   征君谏曰:“不可。夫云梦之女不求于王,而王宠之,不愆于王,而王刖之,是以臣之谏而寄戮于色也。王欲刖一女以示远,则王之宫有歌舞之姬百人,王亦岂能尽刖乎王不能刖,则云梦之女刖之何为?”楚王乃逐云梦之女,而作《田誓》。   洎曰:“楚王淫荒于田,因征君之谏而作《田誓》,此亦诸侯之贤者也。惜其不克奋厥志,以匡扶汉室,而《田誓》一作之后竟无闻焉,且《田誓》不载其文,岂文不如其誓,抑《外史》失之欤?”   ○晋使   晋使如楚聘征君也,抱关者告楚王。楚王问曰:“非间乎。”曰:“非也。”曰:“征君闻乎?”曰:“贱臣不察君意,未敢以闻也。”楚王喜而劳之。乃密令左右醉晋使以酒,与之卧,窃晋王书进于楚王。   其文曰:“征君履下,不谷处北海之侧,日庥令音。昔者蒙以黼黻临照敝邑,不谷无戚于征君,戮以亚宾之礼。凡我同列以为不谷乔,咸逾藩而吊之。征君是以播弃,不谷益殒ㄈ志,至于今是咎。征君其税前之愆,以返我敝邑,偕我宴好,使不谷徼福于敝邑之社稷,而新誉于诸侯,不亦善乎。自征君之别,塞树五霜,朝聘将继,不谷每南望楚甸,悠悠我心,继以梦寐,弥不自仰。敝邑之民若荷耒望时雨,有司赋怀征而咏之,一何悃也。征君其亮哉。昔闻征君自蜀之楚,楚入凿岭以平其道路,作锦绣之流盖三十余里,坐以雕乘,宾于阳春之宫。时峒蛮称乱,征君与李玄、左权之徒殚智陈力,有五大夫之劳,而功之举犹遄,是征君固楚望也。夫楚以微难,其劳也若是;敝邑犹楚也,匈奴之警甚于峒蛮,土壤之饶不及荆楚,而又有巡狩之遗烈,征君何重楚而轻敝邑哉?敝邑若替,虽为不谷辟,征君无亦忍敝邑之民人而置诸沟壑,且以隳望于邻国,仁者能无儆惕乎?今胡马秋劲寇我井陉,又寇我雁门,又寇我郎岭,郎岭战却,折我锐儿五千。又寇我铗关,余种皆起,遂寇我云中,据获妇女数十余万而淫。我边境师愤空冀而战,又折我锐儿万余,仅获黄羝二千。又寇我上党,破马陵之关,猎火通九京。敝邑之危若垂石,其势莫当。是以藉征君之怒而剿灭之,则名垂汾沁,功铭恒霍,义显于介山,风高于首阳,此不世之休烈也。头征君就余驾,毋惮千里,不谷率敝邑之有司候于境上,命使以符犭旬于邻国之壤而达其关,使毋有讥者,发壮士三百获乘于道,使毋有妨者。若征君与不谷均是心度勉抚敝邑,肃扬仁风,以化狼跋,荐社稷之馨香,不谷唯是剖心而索报及兹,臣庶无忘德也。征君其深惟无忽焉。”   楚王既得书,命左右曰:“有泄之者诛。”晋使寤,检而不获,其旅十人与馆人斗。楚王闻而囚之,晋使遘征君告以晋难。征君曰:“奚为不书。”曰:“馆人盗哉。闻于王,王不罪馆而戮其邻,仆非以修睦也。意者其王之计乎?”征君谓李玄曰:“楚与晋隙矣。”翌日,谒王。王料征君以晋使之故而谒也。讲至日昃,征君不及晋故。楚王疑之,问于征君曰:“先生知晋之聘乎?”对曰:“聘而不书,晋难必遄,臣将赴矣。若聘臣以书,是饰难也,臣何就焉,是以忧其无书也。”楚王有惭色,谓:“信乎晋之饰难也,聘以书,晋使失酒,误投于寡人。寡人诵之,有不利于王室,故囚其使不敢以闻征君。寡人隘宇得无疑乎?”对曰:“晋果不利于王室而有使于楚,虽不犯王,亦楚之累也。岂惟臣之罪祸。王其释晋之使而归之。夫晋之谋寄于臣,臣不就聘则晋之谋谢矣,又何囚乎?”楚王乃释晋使,征君因难曰:“王释晋使而归之,楚必有衅。”楚王曰:“何哉?”曰:“邻国之使不可戮也,既戮而归,晋人必报之,臣是知其衅也。”楚王曰:“然则为之奈何?”曰:“晋之聘,殷矣。王若修戮于晋使,而臣不就,亦衅也。臣请为王聘晋,可以替晋使之谗,而臣亦无辱于晋,且以善楚。王其虞之。”楚王曰:“戮使而客士,衅在敝邑。如晋而淹,衅亦在晋,是邻国交衅,胡可盟也。若不得已,则徐渊亦足以当晋,征君其命之行。”曰:“王不可以轻邻也。徐渊亦义,岂能就不聘之国哉夫晋无衅于楚,则臣之行为晋也;晋与楚衅,则臣之行为楚,非为晋也。宪也闻之,难而不援不可谓仁,援难而解衅又爽信于贤王,不可谓义,故臣援晋之难,必以王为归矣。不然,衅其登乎。”   征君遂行,与晋使出楚之关,左权、李玄、孔绍祖、鲁狷从之。楚王使二壮士要境,执晋使以质。征君弗然曰:“宪也,韩国之士,楚王若疑,是在韩人也,何以晋人是执宪有徐渊、周岑二子佐王之侧,是有二质于楚,夫奚患乎?”乃以书报楚王。楚人返命,征君是以得诸侯之心。   ○龟丘   初,征君宿于龟丘,李玄曰:“有孛南流犯客星甚迫,其在楚分乎难将至矣。”及晋人与蜀人盟,练刺士以报楚王,假为谒者以进。楚王据床而问曰:“汝何国之陪臣也。”谒者曰:“吾闻邻国之交,不可辱以陪臣;诸侯之交,不可疏以床下,今君处雕牙之床,而疏诸侯之交,掷陪臣之礼,而辱诸侯之命,君何不疑臣为刺客而固如此也。”楚王惧而避席,命左右搏之,以验其匕首,谒者疾驰而上,将短刀刺之,梦王伤其面,左右护王。遂搏谒者,曳于殿下,知其为晋人计也。于是楚王始疑晋人之仇楚。   顷之,征君书至。楚王怒曰:“此必黄宪设刺客计也,不然,书奚值哉?”遂杀其谒者及二壮士,又收徐渊、周岑于狱,亦大招刺客以报晋。征君闻之,谓从者曰:“嗟乎!玄之言征矣,将未及晋而晋为之诡,谋不足以复晋,耻而又导衅于楚,其无已乎。若汉室既替,则晋楚二国不能为盟主矣。夫报楚王而值晋衅,命之厄也甚。甫将避难以归故邗,岂复就晋耶。”鲁狷曰:“子之归善矣,其如岑渊何晋难戢,莫若返楚以调二国之衅,而又释楚王之疑,如是而归,至完也,子若畏于楚,则狷也能死之,而左生之武又足以耀楚于掌上,夫何患焉?”征君曰:“汝不见出穴之蚁,上垣篱而扛百足之虫。有稚子临穴而憎蚁,以泥覆其上,虽欲返穴而安之,亦不得已。今楚之疑非特稚子之憎也,疑覆于国而距后至之士,非特覆穴之泥也,而欲返楚以求鸣,是何丘蚁之弗若乎。汝又不见游鱼之逝千仞之薮,而无患者,以其能与水相信也,故浮沉得扬其意,出入得畅其情,是水益深则鱼益逝,君益信则士益归,而况士之于诸侯哉。使游鱼遇无水之壑,则偃蹇而困于泥,求咫尺之游亦不可得已。今楚无水之壑也,欲以薮泽之鱼而游之必蹇矣。故鱼不厌深,士不厌信,或止或行,其知几乎!”   鲁狷曰:“楚不可返,以疑故也。无疑于晋,奚为而不就哉?”征君曰:“晋国不待士而忿谋,又以培衅,虽士至其国,亦何所奋也夫疑志者难与决策,忿谋者难与定交,楚疑而晋忿二难也。士焉得而就乎昔赵杀鸣犊而孔子去楚,其似矣。南望郢关,长虹蔽之,痛乎!苍天其斯人与。”   ○遇渔   徐渊狱中上书,暴楚王之过,楚王焚其书而杀之。周岑放浮于湘江,有渔者并揖而问曰:“子何方上国之士,而浮于斯乎?”周岑曰:“吾叔度氏之徒也,寄客于楚,潇潇是浮,以濯以渔,棹彼中流,怀我君子,湘水悠悠。”渔者曰:“子奚不追师而为此游也!”周岑喟然叹曰:“师安所追乎!汉道其亡,王业其茫,奸雄攘臂,贤者无庐,流于四方。之晋者浮河,之楚者浮湘。吾将逝洞庭而憩云梦,窥九嶷而望衡阳,抚雄剑以啸荆门,濯长缨以歌沧浪,吾进与子而偕钓,退与子而偕狂。幽吾于鸥凫之渚,栖吾于兰社之乡,羌邂逅而猜予,迷圣贤之弛张,信不可乎?”   渔者曰:“吾闻无巢之林,其下必庐;无渔之薮,其上必矶。子乃洋洋然悲歌慷慨,浮而不归,敝褐垢体,为时所疑,之楚游者能不怀噫。是子之智不如鱼之远矶而虚其薮,鸟之畏庐而废其巢乎,何子之不能广也!”   周岑曰:“昔者箕子仁而蒙难,文王顺而拘,展禽和而鲁黜,子胥毅而吴俞,仲尼能而陈厄,墨翟智而宋囚,史鱼直而晋辱,屈平忠而楚流。古之圣哲贤彦之士,岂不欲避忧患而洁身哉心有所激则谔而不缓,心有所愤则矫而不难,心有所忄亢则慨而不畅,心有所惕则郁而不旷,其逸乐足以育其众庶,其忧患足以哀其民人。渥以钟鼎之禄,而不为富,拥以环堵之室而不为贫。其群也迹化,其独也道荣,一毁一耀,而天下蒙如也。子徒见夫鱼不潜缘矶之薮以为能逝也,而时遇渔人之罟,又逆鳞而入;鸟不巢覆庐之林以为能举也,而时遇猎者之网又解翅而投乎。”   渔者仰笠而歌曰:“潇湘秋兮水,芙蓉落兮雁南宾。期美人兮江渚,岁暮兮苍梧。”云如是者三阕。周岑凭而听之,曰:“噫嘻乎!噫嘻乎!何楚声之婉变也。”   是岁,楚王索征君于晋。征君奔秦,秦人纳之。   ○阳山   阳山崩,楚王问于左右曰:“晋人有衅于楚,国夙夜忧惴。况征君不复,徐渊囚而死,周岑乞食于楚市,乘桴于湘江,不知其所矣。是以海内贤士皆弃楚而实邻,国无以南捍,寡人奈何今阳山告崩,楚国无所镇,是寡人之祸彰矣。无亦诡于晋者,或不得求与,聊王室之故也。”左右对曰:“君以晋衅,而日夜求征君,用心疑之,是君之劳过矣。夫征君游诸侯,诸侯皆信之,而楚独疑,使楚国不能为盟主,以光耀王室。阳山之崩不其疑乎?”   楚王长息而言曰:“寡人将修好于晋,而聘征君,则楚之祸庶乎尔众为寡人画之。”左右对曰:“邻国之好可以修也,若征君之聘夫奚就乎。死其弟子而困其师,露其诡计而饰,其聘不可为也。”   楚王遂修好于晋,晋人杀楚使,悬其首于关门之木。   楚王闻晋人无礼于楚,谋诸左右曰:“枭邻不睦,贼我使臣,何以报之?”左右稽首而谢曰:“衅其分矣,又何报焉。愿君毋忘仇于晋也。”楚王怒,宠姬阳华谏曰:“不可。妾闻之,寤口之言若{羔火},寤心之言若冰。今左右之谏虽不甘君之口,其亦寒心哉。夫寤口者求誉而养祸,寤心者忍耻而奋功。是以明君乐闻寤心之言而去其寤口之士,故功施昭明而令闻广誉也。君若诛左右而拥其心,无乃嗜其之疾乎。楚之使晋人戮之罪也,君诚怒矣。君独不思晋之使犹楚也,不告于天皇而私戮之,亦与晋均也。而君则欲晋之不怒,何君之远恕耶!"楚王惭而释之,遂田于四望。   明年,楚王饮毒而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