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丛谈 - 第 32 页/共 33 页
谨按宫殿之名,其义稍有区别。凡堂皇正舍,可备燕飨朝觐者为殿,如人家之有厅宇也。凡禁严深,可备起居召对者为宫,如人家之有房室也,是以后宫无用殿名者此耳。
◎乳母京师呼乳媪为奶子、奶妈,文其词曰奶姥、奶娘,国语曰磨磨。东安门外灯市口南,有胡同曰奶子府,今惠亲王邸在焉,相传为明季客氏之宅,故呼其弄为奶子府。据《梦余录》所言,奶子房即在此。今人呼牛乳亦曰牛奶,直以奶字为乳字,由来久矣。及检字典,则并无奶字,惟奶乳两字音乃,释曰母也,乳也,似即今之所本也。考钟鼎字音,{乃干}音乃,乳也。呼乳为奶,或因于此。既误{乃干}为乃,又误增女旁。其说于梁山舟《频罗庵遗集》第十四卷直语补证部中亦见。又《梦余录》记明季内廷乳母之事甚详,有礼仪房奶口一则云:东安门外稍北有礼仪房,乃选养奶口以俟内廷宣召之所,俗名奶子府。有提督司礼监太监,有掌房,有贴房,俱锦衣卫指挥。每季选奶口四十名,养之于内,谓之坐季奶口。别选八十名,籍于官,谓之点卯奶口,倘坐季者有故,即以补之。先期,宛平、大兴两县及各衙门,博求军民家有夫女口,年十五以上、二十以下,夫男俱全,形容端正,第三胎生男女仅三月者应选。仍令稳婆验无隐疾,具结起送,候司礼监请旨,差内官会选乃定。每口日给米八合,肉四两,由光禄寺支领。每年更番什物,每季煤炭杂器,两县召商办送。每遇宣取,则就中选取一人,易高髻新衣宫妆以进。崇祯十六年五月,司礼监王德化本云,奶口例有定额,按季遴选,季终退换。故取之于军者,则锦衣等二十八卫。以地方之广狭而定口数,以一百二十至二十口止。每遇选期,慎择生男生女各二十口,并所乳婴儿存房作养,以备一季之取用。上未用者,即行疏放,此旧例也。今宜选生男生女各以十五口为额,少副轸恤之意。至于里甲之勒索,佥报之骚扰,事属地方有司,宜严申禁。故事,民间妇无得入禁中者,即诸宫女已承恩赐名称,虽其母非得旨亦不入,惟三婆则时有之。一曰奶婆,即二县与各衙门选送礼仪房坐季奶口。若内廷将有诞喜,先铺月子房,传预选,则数人候之内直房。产男用乳女者,产女用乳男者。初亦杂试,候月余乃留一人。一曰医婆,取精通方脉者,候内有旨,则各衙门选取,以送司礼监,会选中籍名待诏。入选者,妇女多荣之。一曰稳婆,即民间收生婆中预选籍名在官者,惟内府所用。又如选宫女,则用以辨别妍媸可否;如选奶口,例别以等第,乳汁厚薄,隐疾有无。内廷有喜,则先期预集老于事者直宿,日伺候之,事定乃罢。诸婆中一经传宣者,则出入高髻彩衣如宫妆,以自别于曹偶,民间亦以此信而用之。医婆、稳婆,事竣皆得出,惟奶口一留用者,则终其身无复出理,其食报盖特隆云。崇祯辛巳,令乳皇子至七岁放出。明制例封夫人,而永乐之保母贤顺夫人冯氏,夫王忠,赠右都督,谥恭靖。洪熙之卫圣夫人杨氏,夫蒋廷封,追封保昌伯,谥庄靖。此作法于凉矣。至天启之奉圣夫人客氏,子弟累官都督,客氏党比逆贤,几危宗社。
◎护军统领品级八旗护军统领,职二品,往往以旗缺侍郎兼领之,升擢尚书则不兼矣。清语曰纛章京,与前锋统领曰噶拉谙班者不同(按噶拉作翼字解,谙班作大臣解,纛字清语读如推,章京读如占伊)。从前内务府护军营,有参领,无统领,仍统属于外三旗。雍正元年,总管内务府事庄亲王允禄等,奏言顺贞门为内廷禁近之地,请将旗下护军更换内府护军看守,并于内府三旗内,每旗补放统领一员,定为三品,诏从之。此内外统领品级不同之原起也。
◎门棍禁门两傍,皆列朱棍二根,长三尺余,围圆六七寸,上圆下方,俗称榔头(宗室邸宅皆有之)。清语曰穆克申。谨按天命五年六月,命树二木于门外,有欲诉者,书而悬之木,览其颠末而按问焉。然则此棍乃纳言之标,非御侮之械也。按禁门司启闭稽出入者,太和门用亲军营,顺贞门及内廷各门用内府护军营,紫禁城以内用上三旗扩军营,皇城及外栅门用五旗护军营。各门列木棍处,俱有护军二人席地趺坐,轮流守之,虽王大臣出入,亦不起立,惟祝版、实录、玉牒百官望阙谢恩,则鸿胪预唱穆克申起立,然后兴起,其谨严之制如此。
按《梦余录》言,洪武中通政使门下,有一红牌,书云“奏事使”,当时恐下情不得上达,执此牌可以直入,内府守卫等官不敢阻,亦此意也。
◎赞礼郎今太常寺赞礼郎,专用满蒙人。由举贡、生监、官学生选取者,京察卓异,内外兼用;由武职领催、马甲、护军选充者,只氵存京职。其历阶而卿相者实有其人。考赞礼郎即古之太常博士,原极贵重。两汉之世,国有大政,下丞相九卿会议,必及博士,即如公卿将相列名请废昌邑王,奏中必曰:敞等谨与博士议云云。如此大事,非博士言不行,其重之如此。宋为太祝,皆以宰相任子为之。唐宋之世,大臣议谥,皆出于博士,其贵重又可想见。明初亦以文学之士及乙科初选之员处之,后乃以黄冠充焉,失之甚矣。本朝用之虽重,而又别其出身,以判内外,可谓允矣。
今人妒其阶之捷易者,辄曰:“十年窗下苦,不及一声嚎。”然对越谨严,进退有度,天颜咫尺,举动从容,要非涵养功深,无不躁忽陨越。文王取人以度,即此意也。今太常寺赞礼郎而外,又有满、汉博士各一员,汉军博士一员,其职与寺丞典簿同。
又按明季宣读等事,皆用通政司参议,必择体貌端正、声音清亮者官之,与今之选赞礼郎相同。
◎丹八旗有丧之家,于门外建设丹,长及寻丈,贵者用织金朱锦为之,下者亦用朱缯朱帛为之,饰以锦。(男丧设于左,女丧设于右。)此礼甚古,《檀弓》孔子之丧,“绸练设。”疏曰:“绸盛旌旗之竿,以素锦于杠首设长寻之,此夏礼也。”又曰:“以采色为大牙,其状隆然,谓之崇牙。”世说作了语亦曰:白布缠棺竖丹。固知丹之制,魏晋之世犹有行之,不独殷礼也。
按锦之色,惟列圣大事用黄锦,其余品官皆用朱锦。
◎分祭幛八旗旧俗,父母既殡,将所遗衣饰玩物,分贶其生前所爱之人,中表至交皆及之,谓分遗念。其丧日所受之祭幛、、糕筵,亦散于助丧成服之戚族。今则只散饽饽于戚族,而不及于祭幛矣。按《檀弓》子柳之母死,“既葬,子硕欲以赙布之余具祭器,子柳曰:”不可。吾闻之也,君子不家于丧,请班诸弟兄之贫者‘“云云,即吾俗分散祭帛之礼也。
◎妇不私馈八旗妇人,于初嫁及岁时喜庆,其父母兄弟有饮食之馈,必皆献于舅姑。舅姑反赐之,始敢受,受又必分饷于娣姒,不已有也。按《内则》曰:“妇或赐之饮食、衣服、布帛、佩蜕、ぇ兰,受而献诸舅姑。舅姑受之,则喜,如新受赐。若反赐之,则辞;不得命,如更受赐。”即此礼也。
◎专道京师最重丧礼,庶人丧而,皆得专道而行,涂遇王公贵官之舆马弗避。贵官或停舆候过,或避于甬路之下旁驱。按《礼经》云:“士丧有与天子同者三:其终夜燎,及乘人,专道而行。”固知古风之存者,京师之丧礼也。
按京师丧舆,或舁夫八十人,六十四人,四十八人,三十二人,十六人,各视其位及称家之有无也。人夫之多者曰大贡,少者曰小贡。两贡相遇于涂,大贡停住,让小贡先行,不敢争路。若两贡之舁夫相同,则相避相让,然后并行,此虽礼之过情,而不以富贵加于乡党中,未始非美也。
又京师有丧之家,殡期前一夕举家不寐,谓之伴宿,俗称坐夜,即古人终夜燎之礼也。
◎棺罩八旗之俗,棺停于堂,有围幕覆之,其制如屋,谓之坐罩,即《记》云帷幕也。殡于涂,亦有罩覆之,即《记》云青也,传曰“素锦以为屋而行”是也。疏曰:青,载柩之车,上覆饰象宫室也;衤炎,四旁所垂下者也。今谓之忄詹。
◎汉军御史亦可不由科目定例,满洲、蒙古人由部郎改授给事中御史等官,不必专用科目出身,凡在廉能才干者,皆可荐用。若外八旗汉军人,既补汉缺,必须仿照汉人荫生、进士、举人、拔贡出身者,方许考用。按从前豫东总督田文镜,汉军正黄旗人,初由监生任福建长乐县丞,递升知州,内擢员外郎,晋郎中,康熙五十八年,改授御史。是从前汉军御史,亦不必尽用科目也。
◎脱舄本朝无脱舄之制,是以京师人靴底最洁,俾趺坐而不致污染衣簟。南方人不甚留意于靴舄者,盖往古坐必屈膝于后,故有脱舄之制。今惟朝鲜国及西域回部,仍存此礼。《礼》云:“侍于长者,屦不上堂。解屦不敢当阶,就屦,跪而举之,屏于侧。”注:屦贱,空则不敢陈于尊者之侧。长者在堂,则脱于阶下;在室,则上堂而不入室也。故古人讲学之庭,户外屦恒满。汉魏以后,朝祭则跣舄,惟萧何剑履上殿。历朝南郊之礼,皇帝在南阶脱屦,升堂入庙脱舄,升殿亦脱舄。《梦余录》云,明季郊庙议言前朝一日,有司以席藉地,设御幕于坛东南门外。祭日,大驾临坛,入幕次,脱舄升坛。执事陪祀官皆脱舄外次,升,跣舄就位。又考古妇人朝见中宫,亦跣舄脱舄,且布席为脱舄之地。是男女朝庙而不跣舄,自本朝而始也。
按《日知录》言,古人之蔑,大抵以皮为之。《春秋左氏传》注曰:古者臣见君解蔑。又曰:吴贺邵美容止,坐常着蔑,希见其足。是古人不但脱舄,而且赤足矣。今南方人虽喜赤足,断无盛服解蔑之礼。向阅《琉球记事》,知其冠裳燕集,亦皆赤足曳屦,殊觉鄙陋。由是观之,中国之初,亦犹是也。蔑字偏旁从革,所言以皮为之,固近似也。
◎生员今天下学校,满汉八旗直省州县所取生员,皆有定额。满洲、蒙古每次共取生员六十名,汉军取三十名;顺天府学二十五名,大兴二十五名,宛平二十五名。其直省大学校亦取中二十五名,小学校递减至十名,各按其地文风盛薄而定。凡食饩之廪生名额亦如之。考此制准乎明季之法,然明初取士某学若干员者,盖谓一邑中只有此数,非每次辄取此数也。其后添置名额,谓之增广生。又益置名额,谓之附学生。盖谓附于庠序,不更膳以廪禄也。逮至中叶,附学生渐多,天下共有万人,言者已嫌其滥,不谓因仍至今,海内生员又岂止十万而已哉。先民有言,在学之人益众,进取之途益陋。甫博一衿,便谓富贵功名可以咄嗟立至,饮食衣冠,起居仆从,顿与农工不同。而游手坐食,赀从何出。由是而长揖县衙,夤缘公事,一旦遂欲,群而效之;苟拂其志,则哄众反噬,抗粮唆讼之所由来,非偶然矣。要必广其登进,减其学额,庶乎选择精严,滥厕渐少,再开其养生之途,自必人加爱惜矣。《梦余录》载崇祯之谕曰:祖制设科取士,专为致治求贤。近来士习日偷,贡举失当,人才鲜少。朕思士子读书进身,乃人才根源,必宜首重德行,劝学壮行。如生平果系孝弟廉让,自然作官时不欺不贪,尽忠竭节,何必专工文艺。据《会典》及提学敕书内,敦尚行谊,以励颓俗,不专论文优劣,开载甚明,近来全不兴举。其士子童时入塾,以迨应试登科,只以富贵温饱为志。士风吏治,安得不日趋卑下云云。此篇甚长,节录大略如此,亦可知明季士风学校之不振者,已如此也。
◎入城治丧向来职官卒于任所者,灵柩回籍,路经州县城池,均准穿行,到籍日,亦准入城治丧,非没于任所者弗预也。若省会城垣,非勋绩大吏、阵亡官员,向不能入,与外州县稍有区别,皆谓之遵例入城者也。帝城尊严,凡遇赐谥大臣、阵亡将帅,须奉有旨,方准入城治丧。礼臣议┰者,亦所不及,故一时视入城治丧之典,荣于得谥。窃考《八旗孝义传》,康熙三十一年,内务府慎刑司郎中鄂素,没于通州抽分监督任所,特降谕旨著护柩入城,归第治丧。时其年仅四十有一,殆储材未竟大用,是以圣恩浩荡,不循常格,亦二百年来小臣非常荣遇,后此未闻继之者也。
按鄂素,内务府正黄旗人,完颜氏,金宗室之裔。父阿什坦,见《儒林传》。子留保,赐进士,由庶吉士官至尚书,兄和素亦为一时名宦,均各有传。东河总督完颜伟、南河总督麟庆、署四川总督今官成都将军崇实、前署直隶总督今官督师兵部侍郎崇厚,皆其族裔,实为内府文学世家之冠,益信孝义足以绵启后昆乃尔。
◎武进士氵存文职国朝康熙五十一年壬辰,始开八旗汉军武进士科。雍正元年癸卯,始开满洲、蒙古武进士科。由武科而历文臣,实有其人。朱伦瀚,汉军正红旗人,中癸巳武进士,官浙江粮储道,仕至都统,精于绘事,风雅君子也。徐湛恩,汉军镶红旗人,康熙乙未武进士,官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偏武,汉军镶白旗包衣人,中康熙戊戌武进士,任整仪尉,改授知县。佟泌年,汉军镶红旗人,中雍正癸卯武进士,改知县。萨哈布,满洲正黄旗人,中雍正甲辰武进士,官至刑部员外郎。窦启瑛,汉军正白旗人,由康熙甲午科武举,中式乙未科文进士。殷德布,满洲镶白旗人,雍正癸卯武举,官工部主事。崇纶,内务府人,武举出身,由笔帖式氵存升六卿,官至理藩院尚书。
按满蒙武进士科,雍正癸丑后曾停止,嗣后举行,均见于《八旗通志》初集《科举表》。
●卷十二◎博济特氏非户下人龙兴之初,满蒙各部贝勒、贝子、屯长、堡长率属来归者,编为佐领,仍使统之。其中固有族戚,亦有臣仆,自隶旗籍以来,各建勋业,故官爵恒有显于部长子孙者也。博尔济吉特一族,为元朝嫡派,俗传博尔吉特氏、博济特氏,皆为属下人,此言甚不足信。考《八旗姓氏谱》,内列博尔济吉特氏,为满洲旗分内蒙古姓氏,是诚元人之后也,博济特氏为满洲旧姓,固是两族,非一部之裔也。又《通志。名臣传》中所载:穆和林,正蓝旗满洲人,姓博济特氏,世居乌鲁特地方。其祖索诺木,原系乌鲁特贝勒,率众来归,授为二等昂班章京世职。传至穆赫林,袭祖职,晋三等伯,官至副都统议政大臣云云。是博济特一族,不但非博尔济吉特之属下人,且其原为贝勒君长之孙,彼应自有其屑,何能更属于人也。相习之误,不可不知。此外如瓜尔佳氏、富察氏各姓散居于各部者,误称旁支为正族之属下者,正复不少,阅《八旗姓氏族谱》,即可豁然。至各姓属下源流,非于本旗旧册中考核弗悉也。
按满洲姓氏分住各处者,其姓氏之上,必冠以地名,如汉姓之系郡名也。凡其属下人丁,同居一部,自必同一地名,安可以他部同姓之小族谬指为属下耶。
◎公侯封号国初公、侯、伯皆无名号,仅分超等、一、二、三等名目。雍正元年谕曰:“本朝封王者,皆选用嘉美字样,而公爵但分等第,未有封号字样。朕意欲考其当日勋庸,锡以嘉名,追加为某公。”遵即恭拟钦定,锡以嘉名,曰:褒绩公、忠达公、奉义公、超武公、雄勇公、果毅公、信勇公、建烈公、勇勤公、英诚公。乾隆十四年奉旨将侯爵、伯爵一律锡以美号,乃封有奉义侯、恭诚侯、顺勤侯、顺义侯、昭武侯、延恩侯、敦惠伯、翼烈伯、宣义伯、昭毅伯、威靖伯、襄勤伯、诚毅伯、昭信伯、懋烈伯、诚武伯、勤宣伯。
又镇国公、辅国公,皆宗室恩封之通称。承恩公、侯,从前亦有勋封,后定为后族推封之定名。其四字之诚嘉义勇公、诚谋英勇公、忠锐嘉勇公、武毅谋勇公,皆雍正年以后所封之爵,或建戎马奇勋,或由公爵再得军功,因而累加者也。
◎插戴八旗婚姻之礼,于订婚后,迎娶先,诹吉行插戴礼。至日,预扶新人端坐于榻,夫家尊属若姑嫜、诸母、诸嫂辈往之女家,以首饰、珠玉亲手簪之。簪毕;夫家父兄、姻娅、亲友,引新郎入内,拜其外舅、外姑,并依次拜见妻党亲属,谓之放大定,又谓之放插戴。按《东京梦华录》云,若相媳妇,即男家亲人或婆,往女家看中,即以钗子插冠中,谓之插钗子。是古人已有行之者也。
◎节录《日知录》科目故实进士之科,至本朝入仕,为最捷之径。得之者夸耀傲睨,以为舍八比外无文章,舍进士外无人物;鄙之者摘疵索垢,视如土苴,皆失其正也。或曰:前明四等生员,谪为典史,犹以为辱,奈何今日生员,望升斗如拾百级之难。此言不知从何而肇,闻之者亦莫敢以辩。盖明季廪生,四等黜为典史,增生黜为民,或因典吏而误为典史欤?否则岂有进士仅官推知、评博、中行,生员乃敢以一命为辱哉!宋季进士初授止于丞尉。唐进士试吏部不中,仍一布衣,求丞尉而不可得。方今海内板荡,执政者宜急收罗英俊,以安王室,勿更泥于专用正途为言。要知刘表立学校,作雅乐,非不为美,史官何以讥之?讥其作不急而昧于时务也。学校犹不足重,况今之八比耶。因择《日知录》数则以证之。
一曰:生员,犹曰官员,有定额,故谓之员。明初诸生,无不廪食于学,《会典》言,洪武初,令在京府学六十人,在外府学四十人,州三十人,县二十人,日拾廪膳,听于民间选补,仍免其差徭二丁。其后以多才之地,许令增广,以不过三人五人而已,踵而渐多。宣德年,定为之额,如廪生数。其后又有军民子弟俊秀待补增广之名,久之,乃号曰附学,遂无常额,而学校自此滥矣。按此,是每邑学额只有此数,非每科即取此数也。
一曰:洪武二十四年七月庚子,诏岁贡生不中,其廪食五年者罚为吏;不及五年者遣还读书,次年复不中者,虽未及五年亦罚为吏。成化四年五月,议准革去附学生员而不果。宣德三年三月,将生员公同考试,食廪膳七年以上学无成效者,罚充吏;六年以下者,追还所给廪米,黜为庶民。宣德四年,天下生员已三万余人,即有病其太滥者也,故有是令。
一曰:考《通典》举人条例,四经出身,授繁县尉判,进士与四经同资,是唐时进士初除不过县尉。士之及第未便释褐,尚有试吏部一关,且有出身二十年不获禄者。今则二甲犹为部属,崇浮长惰,职此之繇,贵之太骤也。
一曰:今则遐陬下邑亦有生员百人,其中之恶劣者,一为诸生,即思把持上官,侵噬百姓,聚党成群,投牒呼噪,崇祯之末,开门迎贼,缚官投伪,几于魏博之牙军,成都之突将矣。呜呼!养士而不精,其效乃至如此。正统十四年六月,诏生员事犯黜退者,轻罪充吏;若犯奸盗、冒籍科举、挟妓饮酒、居丧娶妻妾等罪者,南北直隶人,发国子监充膳夫,各布政司人,发邻近儒学充斋膳夫。
一曰:《旧唐书》,武德至永徽,每年进士或至二十余人,而秀才止一二人。玄宗御撰《六典》言,凡贡举人有博识高才、强学待问、无失俊选者,为秀才,通二经以上者为明经,明闲时务、精习一经者为进士。《张昌龄传》,本州欲以秀才举之,固辞,乃充进士贡举及第。是则秀才之名,乃举进士者不敢当,今以生员而冒呼秀才,何也?
一曰:明初洪武四年,以秀才丁士梅为苏州知府、童权为扬州知府。十年十二月,以秀才徐尊生为翰林应奉。十五年八月,以秀才曾泰为户部尚书。二十年二月,以孝廉李德为应天府尹。此皆辟荐之名,非所施于科目之士。今俗谓生员为秀才,举人为孝廉,皆非也。
一曰:举人乃举到之人,不若今人以举人为一定之名也。进士乃诸科目中之一科,不若今人已登科而后谓之进士也。自本人言之,谓之举进士;自朝廷言之,谓之举人。不若今人以乡试榜谓之举人,会试榜谓之进士也。
一曰:下第举人犹令入监读书,三年许以省亲,未有使之游荡人间者。正统十四年,节省京储,始放回籍。其放肆无耻者,遂干谒靡所不为,已见于成化十四年礼部之奏。至于末年,则挟制官长,武断乡曲,崇祯中乃命巡按御史考察,已不可返矣。进士即举人中之一科,其试于礼部者,人人皆可谓之进士。试毕放榜,其合格者,曰“赐进士及第”,后又广为“赐进士出身”、“赐同进士出身”,然后谓之登科。宋政和三年五月,臣僚言:陛下罢进士,立三舍之法,今赐承仪郎徐“赐进士出身”,于名实未正,乞改“赐同上舍出身”。从之。
一曰:唐制取士之科,有秀才,有明经,有进士,有俊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开元礼,有道举,有童子;而明经之别,有五经,有三经,有二经,有学究一经,有三礼,有三传,有史科,此岁举之常选也。其天子自诏之科,曰制举,如姚崇下笔成章、张九龄道侔伊吕之类,见于史者凡五十余科,故谓之科目。今代止进士一科,则有科而无目矣,犹沿其名,非也。
一曰:唐制天子自诏曰制科,所以待非常之才,如贤良方正直言敢谏、博通坟典达于教化、军谋宏远堪任将率、详明政术可以理人之类,其名最著。天子巡狩行幸,封禅泰山梁父,往往会见行在。其所以待之之礼甚优,而宏才伟论非常之人,亦时出于其间,不为无得也。宋朝初年,有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经学优深可为师法、详明吏治达于教化,凡三科。景德中,又诏置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博通典坟达于教化、才识兼茂明于体用、武足安边洞明韬略、运筹决胜军谋宏远、材任边寄堪为将帅等六科。天圣中,又置高蹈邱园、沈沦草泽、茂才异等三科,非工商杂类,并许奏荐,或于本贯投状乞应。高宗时,并有博学鸿词科。
一曰:唐时所放进士,每岁不过二三十人。士之及第者,未便释褐,入仕尚有试吏部一关。韩文公三试于吏部无成,十年犹布衣。且有二十年不获禄者。《文献通考》言,开宝八年,王嗣宗为状元,止授泰州司理参军;太平兴国以后,始授将作监丞、大理评事、通判诸州,当时以为异数。
一曰:今科场之病,莫甚于拟题。且以经文言之,所习本经四道,而本经可以出题者不过数十。富家巨族,延请名士馆于家塾,将此数十题各撰一篇,酬价,令其子弟及僮仆之俊慧者记诵熟习。入场命题,十符八九,即以所记之文抄誊上卷,较之风檐结构,难易迥殊。《四书》亦然。发榜后,少年貌美者多得馆选。天下之士,靡然从风。余闻昔年《五经》之中,惟《春秋》止记题目,然亦须兼读四传、《礼记》、《内则》。百年以来,《丧服》等篇皆删去不读,今则并《檀弓》不读矣。《书》则删去《五子之歌》、《汤誓》、《盘庚》、《西伯戡黎》、《微子》、《金滕》、《顾命》、《康王之诰》、《文王之命》等篇不读,《诗》则删去淫风变雅不读,《易》则删去讼、否、剥、遁、明夷、睽、蹇、困、旅等卦不读,止记其可以出题之篇,及此数十题之文而已。昔人所须十年而成者,以一年成之,故愚以为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人才,有甚于咸阳所坑者也。其拟题一则,言之尤详,惜词费不及尽录,其意总以士子知难而攻苦必多,攻苦多则群居终日言不及义者自少,士习可渐归于正矣。
一曰:今之经义,始于宋熙宁中王安石所立之法,命吕惠卿、王等为之。陈后山《谈丛》言,荆公经义行,举子专论王氏章句,而不解经义,荆公悔之曰:本欲变学究为秀才,不徒变秀才为学究也。岂知数百年后并学究而非也。此法不变,则人才日消矣。赵鼎曰:安石设虚无之学,败坏人才,使学者不治《春秋》,不读《史》《汉》,皆穿凿破碎无用之空言也。若今之时文,既非经传,复非子史,展转相承,皆杜撰无根之语。乃覆局之臣,犹托之祖制而相持不变乎?
愚按国家用人之道,固应器识而后文章。词藻虽美,士行不饬,又安望其忠君泽民,有所设施。黠者矫情以猎无仕,劣者恃势,肆意放行,世道诈伪,里选不可复举矣。是宜广设科目之涂,以收贤俊,未可以四海之才,局于一辙。又必慎其发轫,先由州县官察其乡评,学校官考其行迹,然后再行送考。若居乡不循矩应事专尚巧伪者,概不准其应试。如此设置科条,庶乎少床侥幸之志,以长廉毅之风,俾在上者得于贤中收才,不于文中失士为允也。朱子曰:科举虽中了状元,可惜输了这边工夫。顾宁人曰:用八股之才而使之理烦治众,此夫子所谓贼夫人之子也。熊文端《迩语》曰:若科目果可得人,程朱该是状元。袁简斋比八股文字为俳优之不如,是说未免太激。若持平之论,吾必以天下英才,或俯首就范以科目出身,非科目之外必无英才也,《宋史》黄祖舜言,抱道怀德之士,多不应科目,老于韦布。在宋季科目之广,士且耻于由此进身,况限于一科而已哉!是以明季士风最下,有由来也。
又按康熙己未,诏试博学鸿儒之科。上谕取前代制科旧例来阅,查得两汉授无常职晋上第授尚书郎;唐制高等特授尊官,其次等〔予〕出身,因之有及第、出身之分;宋制为五等,其第一、二等皆不次之擢,三等始为上等,恩数比廷试第一人,四等为中等,比廷试第三人,皆赐制科出身,五等为下等,赐进士出身。制科之贵重可见矣。毛奇龄《制科杂录》中,考之甚详。
又按《明史》:每岁天下按察司选生员二十以上、厚重端秀者,送监考留。会试下第举人,入监卒业。堂宇宿舍,饮馔澡浴,俱有禁令;省亲、毕姻、回籍有限,违者谪远方典史或充吏云云。此乃贡生入监肄业,如今之拔贡、岁贡考满授职之例,非州县生员也。
◎世禄之家不应考试昔见那文毅公(那彦成)奏议云:现开捐纳事例,臣受恩深重,理宜报效助帑,已为臣子某某遵例报捐员外郎等官,不敢令其与寒争竞科第云云。偶与友人言及此事,或以为深得大臣事君之体,或以为矫饰藏拙,各具一说。余考宋人语录有言,朱文公谓张南轩曰:“子以门荫拜官,奈何复攻举业,与寒士争名耶?”南轩乃愧谢,弃举子业而讲性道之学,卒成一代儒俊。按此则文毅之言,非无本也。及考魏孝文时,于烈为光禄勋卿,其子登引例求进,烈上表请黜落,孝文以为有识,虽武夫犹知此义也。唐之中叶,朝政渐非,然一有此事,尚知物议,如长庆四年,中书舍人李宗闵之子苏巢、右补阙杨汝士之弟杨殷士,会昌四年,江陵节度使崔元式之甥郑朴、东都留守牛僧孺之源重、故相窦易直之弟窦易缄,皆以文式合格,仍招物议。其后以子弟及第登于白简而黜落者甚多。开宝元年,诏令食禄之家,概由礼部具闻覆试。宋雍熙二年,宰相李之子李宗谔、度支使许仲宣之子许待问、参政吕蒙正之弟吕蒙亨、盐铁使王明之子王扶举进士试皆入等,上曰,“此并势家,与孤寒竞进,纵以艺升,人亦谓朕有私”,遂罢之(见于《山堂肆考》)。考进士之科,盛于唐宋,其时世禄之家,犹不与也。宋执政韩亿之子韩维,被荐不就廷试。唐介之子唐义问,召试秘阁,引嫌罢去。又御史赵兀上疏曰:治平以来,大臣子弟多处库,甚者不使应科举。自王安石柄国,乃持内举不避亲之说,始以其子王列于侍从,循以为常。今宜杜绝其源云云。是向时世禄之家,皆以门荫拜官,不准复与寒争径。若秦桧之子秦喜、孙秦埙皆试进士第一入仕,斯为奸欺之阶,又何尝以科名为荣哉!大臣子弟以科目相竞者,始于明季,盖其时舍此不足取重于俗。甚至景泰七年,大学士王文、陈循均以其子乡试不中,具奏讼冤,竟获会试,更足骇人闻见者也。
谨按国初八旗考试之例,时举时停,世禄之家,原不系科名为轻重。其时人材辈出,实有英贤,而官学生、笔帖式、荫生皆可转补编修、学士。凡我八旗子弟,固不必寻章摘句,摹拟帖括,思与寒争径,然亦必须熟读史汉经籍以为根柢,诸子百家以为应变,再加以阅历,习以掌故,然后始可出为干济之用。总之不求科举可也,不读诗书不可也。
◎直隶今名畿辅之地为直隶省,此制自明季始也。明以北京之畿为北直隶,南京为南直隶。考其原起,盖元季天下为十三行省,各置行省中书平章政事一员以理之,如今之有巡抚也。洪武七年,改京畿应天各府为布政司,直隶于京师,不属于行省。其后尽改行省中书为布政司,而仍其旧名,谓之各省布政使。沿讹至今,不可改也。
按各省有直隶州知州、直隶同知、通判,当初原是直隶于行省中书,不归知府钤辖。今则直隶州不属于知府,亦此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