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冈识略 - 第 25 页/共 31 页

桐乡有张进士超曾,尹华亭,甚有声望。时每年编审,轮大户充役,收兑一名,费逾千金,富民争入金求脱,故宦囊颇厚。罢官归,以万金埋地下。后欲掘取,才举动,主人必头眩体战,或暴疾仆地。嗣后屡发屡病,合家惊诧。复梦白衣老人谓之曰:“藏金本非汝物,可坚守以待,倘擅取,不独无益,更当得祸。”于是相戒不敢发。予闻不信,细访果有此事。今秋张君殁矣,不识此物属之子孙乎?抑他属乎?因叹世之窖藏者,大率皆守钱奴,不若吾辈琴书之外,无他长物,反不为造化之所弄也。   蠲租   康熙二十六年丁卯十一月廿六日,上谕户部:“朕惟自古帝王统御,万方平安,期于膏泽旁流,咸蒙美利。朕御极以来,轸恤民依,力图休养,思理财乃裕国之大经,蠲贷为爱民之实政,历年敦崇节俭,严核浮冒,盖欲为布德行惠之资。各省钱粮虽已次第蠲免,但江苏所属各郡县,财赋重地,额徵甲于他省,且累岁输将供亿,效力惟勤。兹用大布恩膏,除漕项钱粮外,所有二十七年应徵地丁各项钱粮,及二十六年未完者,亦与俱免。尔部速行地方官,通行晓谕,务使均沾实惠,以副朕爱育苍生至意。如官吏朦混,从重治罪。即遵谕行,特谕。”我郡兵荒以后,民命维艰,此一诏何异汉之文、景耶!   鸡异   康熙二十七年戊辰元夕,予有戚置酒,召客赏灯。膳夫宰一鸡,头已断,忽引吭长鸣,身亦起行,数步而蹶。主人惧,亟弃去。   阎罗   娄县讼师朱姓者,病热,势极危殆,昼生夜死。自言遍历十殿,与世间所传无异。每殿刀山火狱,受刑最惨,举体杖痕,十指出血,痛苦不可名状。半月后始绝。我闻地下主者曰阎罗,与阳世等。然阳世劝惩,或不尽法,而阴府善恶,略无遁情,似差胜人间耳。但不知其所管领者止中国乎?抑薄海内外无所不辖乎?如其无所不辖,则十王犹患其少也。相传韩擒虎、范仲淹、蔡襄诸公,俱为阎罗,则其位亦若有更番升降者。释典载阎罗王名闪多,荒唐附会,可发一笑也。   京师亢旱   自正月至五月,京师亢旱。大风时作,而雨泽不降。因大赦天下。学士德格勒者,自言明《易》理,令占之,奏曰:“天地不交,阴阳不和,安得有雨?”上怒曰:“岂一年不雨耶!”至二十五日,乃雨。   道臣殉难   武昌兵叛时,变起仓猝,贼势颇猖獗,官吏望风逃匿。吾郡叶粮道映榴,字苍岩,被劫,胁令从逆,不应。归署,封印缮疏,嘱家人间道出走,遂朝服望阙再拜,从容自刎死。上览遗奏,为之恻然,不忍竟阅。特赠工部侍郎,与祭葬,御书“忠节”二字以赐其家。呜呼,公虽死,亦可以不死矣!按本朝以来,我郡一忠一逆:忠为苍岩。逆为张进士云孙,为粤西府佐,降吴逆,上书谤本朝。三桂败,潜逃归。里人鸣鼓以攻之,云孙惊惧而死。   秦望山庄   园林之胜,自明季以来,我郡绝少。近王司农日藻,始于秦望山庄创为之。雕甍杰阁,华堂耸峙,其间古树苍藤,曲池映带,一经点缀,俱有疏野之趣。春三月间,游人如织,时与风雅之客游历其中,亦可以乐而忘老矣。惜乎去城稍远,未获一览胜概耳。   遇考自沉   娄邑诸生顾其旋者,出身甚微,然能文,遇试必列高等。猝抱心疾,将岁试,卜于关公庙,不吉,疾趋至秀野桥,跃入波中自沉死。   语录可厌   西方氏之学,予所究心,然有彼此相袭,极陋而可厌者。如传衣付拂,不知谁何,诗篇语录,不审文义,互相祖述,到处传播。若此辈而图作佛,四禅天且将塞破矣。近有绪芳禅师名真承者,与予为方外友。其为人也,高而不亢,坦而不流,禅定之馀,间发为有韵之言,□□多幽趣。以予所睹,殆未有过之者也。近主岳林,屡以诗邮寄,答以一绝云:“亚字城西道壹居,每登高阁听真如。无端锡杖凌空去,好遣青猿数寄书。”   杜生   华亭有杜生者,家甚富,偶以事往京华。归至半途,入一竹林内登厕。回顾地罅有金钗一股,拔之,其声锵然,因拨去瓦砾,见下有大瓮,覆以巨砖,揭视,皆黄白也。杜祝曰:“我单马二童,岂能带去?如此物应为我有,俟到家遣人来取。”仍以钗置瓮面,聚乱石识之。后抵家,未能即行。一日,纳凉于庭,顾颓垣下土瓮起,有物灿然,拾视,则前所识之钗也。急掘之,藏金宛然,四角镇黄金四大锭。相去二千馀里,随之而至,岂神输鬼运耶?益信贫富有定分,非人力之所得而争也。   变犬   缙云有李生者,自幼勤诵读,试辄高等。家甚贫,以馆为业。然性疏懒,倦于训迪,又喜交游,不耐静坐,颇废程课,故门下生率多无成,往往不终局而散。一日病热,昏愦中见有皂衣人手执一帖,促之同行。出门行半日,至一处,城堞巍峨,内有大殿,金书“冥府”二大字。生悚然,始知已登鬼录矣。随有鬼卒数人,以锒铛系颈,驱之至阶下。殿上坐一人,衣王者服,侍卫环绕,呵生曰:“汝有三罪,曾知之乎?”生拜诉曰:“某系贫士,家无担石,且平生读书,幸无他过,罪实不知?”王者怒叱曰:“汝空受人贽,而毫无报效,一罪也;终日素餐,不自愧耻,二罪也;屡误人家子弟,三罪也。当判往旧主人杨监生家,为犬三年。今且暂释归五日,遍戒亲友,使若辈知警,或可稍薄汝罚。不然,随堕阿鼻中,永无出期矣。”生大哭,瞥然而觉,汗流浃背,因细话此事。五日后,复瞑。家人亟往杨氏侦之,果产一犬,性颇驯,主人极爱之。逾二载,不吠不食而死。徐君喈凤说。   窖藏无益   江南一贵人,精心计,性爱窖藏,老而弥甚。止一子,不好读书,喜与匪人狎。贵人殁后,不数年,产业俱尽。华屋名园,转售他姓,藏金悉为人取去,人皆怜而笑之。因思古语云:“须知世上金银宝,借汝闲看六十年。”又云:“饶君恁地埋藏着,煞有闲人作主来。”真不刊之论也。尝阅《南史》,张绪谓柳世隆曰:“观君举措,当以清名贻子孙耶?”答曰:“一身之外,亦复何须?子孙不才,将为争府。如其才也,不如一经。”至哉言乎!今之士大夫,解此者寡矣。   疑冢辨   漳河之上,有曹操疑冢七十二,宋俞应符题诗云:“人言疑冢我不疑,我有一法君未知。尽发疑冢七十二,必有一冢藏君尸。”自谓智过孟德矣。我以为老瞒之尸,并不在七十二冢之内,特设此以欺人。俞君之说,正堕其术中,徒为老瞒所笑耳,真书生之见也。   田孝廉   田孝廉茂遇,重声气,好结纳,尤喜与贵人交,偕名公钜卿,互相赠答,挥金不吝,间能急人之难,人亦以此重之。后应宏词科,复遭摈,感愤发病卒。嗟乎!人生遇不遇,盖有数焉。君既抱美才,素有声望,且家亦非壁立者,纵沦落不偶,使能闭户著述,优游林壑,以永天年,不亦可乎?奈何效左徒之嚎呼,同贾生之痛哭,忧思烦惑而自伤其生为?噫,过矣!因诔之曰:“缅风流,念车笠。时荏苒,殊今昔。人皆忌,我独惜。床上琴,邻家笛。”   占验   医、卜二艺,医有据,卜无凭。凡人一念之诚,神明感应,占者往往率己意以断之,安望其洞阴阳之理,尽生克之变乎?近西郊有龚生修者,年甚少,探幽索隐,其于吉凶祸福,可限时日,屡试屡验,可谓神乎伎矣。   三冈识略卷十【己巳至癸酉】华亭董含著   八月生子   俗传,七月生子生,八月生子死。西邻有朱氏,妻八月产一子,妾七月产一子。产方周岁,妾子殇,妻所生无恙。医书以胎成七月,属太阴脾脉,内属于肺,土能生金,故寿。八月属手阳明脉,内属于大肠,生气交于泄气,故夭。此论似不足据也。   猪蜕皮   庚午正月,南郊超果寺,栏中畜一豕,大数十斤,一日背忽中拆,皮从两旁脱下,渐及于腹,内生毳毛,如未脱者,四蹄亦然。尝闻龙蜕骨,蛇蜕皮,龟脱壳,鹿脱角,今猪乃脱皮,真所未见也。   窃儿   松郡有乞妇,家颇裕,盗取人家小儿,灌以麻药,使冥然无所知,随用利刃,将脸及胸背各剔毁数处,肩臂亦然,令人不复识。其两股及双足,先将筋脉截断,用尖钩挑出膝筋,血注,即以艾炙止之,欲其蹒跚,以便行乞。适东关一寡妇,止生一子,才三岁,为所窃。有发其事者,母急奔救,儿已垂死,抱母颈一恸而绝。惨不忍言,观者无不叹息泪下。其床下又有死儿二,遍体伤痕,凝血满地。行兇之具,尽行搜出。县官穷治馀党,悉缚至庭,未及正法,众怒不可遏,已俱毙挺下矣。   鹿尾   今朝廷御膳,以鹿尾为珍品,常以之赐大臣。按之古书,不甚著,惟梁刘孝仪曰:“邺中鹿尾,乃酒肴之最。”时魏使崔劼在坐,曰:“生鱼熊掌,孟子所称;鸡跖猩唇,吕氏所尚。鹿尾乃有奇味,竟不载书籍,每用为怪。”然则六朝已贵此味矣。   寓斋唱和   岁暮,偶过暨阳,假馆南城,天气沍寒,不敢出户,适与潘次耕耒、徐电发□寓斋相连,日夕过从。大雪中见招,与黄庭表与坚、钱宫声中谐话旧,饮酒极欢。予即席口占四韵曰:“屈指交情各黯然,客中招客共流连。才高何意翻遭妒,道直从来不受怜。摇落江城逢旧雨,萧疏灯火近残年。五湖随处烟波稳,莫遣青霜到鬓边。”潘次韵云:“天畔怀人每惘然,可能相见不流连。霜馀葵藿晚多味,雪后江山情可怜。风□差池悲官迹,匏尊牢落感颓年。五湖烟水无争竞,长拟追随箬笠边。”徐云:“忽漫重逢一惘然,招寻还喜寓斋连。算来聚散最无定,话到升沉实可怜。薄俗难醇思故老,虚名忝窃悔丁年。衰颓留得须教醉,莫遣闲愁到酒边。”   科举异变   科臣何楷,题科举生例,每六十卷中式一名,今督学取数太多,宜限数截去。于是生员名列二等者,大半芟除,学校为之失色。夫寒士三年苦心,膏火之费,途路之资,措办不易,今既得复失,殊乖盛朝鼓舞人才之意。且科举多寡,何关大计,国家事岂更无急于此者乎?前明张孚敬当国,有沙汰生员之举,言官上言,谓自昔以来,有增学舍,广生徒者矣。但闻沙汰僧尼,未闻有沙汰生员者。事寝不行。何君此举,可谓不学无术矣。   官绅接见有禁   士大夫居乡,贵乎自重。地方果有利弊,不妨直陈有司,非公事,概行谢绝可也。迩来吴下有一二显者,未免太过,致烦白简。上宽仁,不以为然,然而上司遂有乡绅与现任官不许接见之禁。上自督抚,下逮郡邑,皆不相闻问。所与造膝咨访者,不过奸胥贱隶而已。上下蒙蔽,贵贱不分,于是刁民蠹役,肆行无忌,岂朝廷重士安民之意乎?不独体统荡然,我不能无世道之忧矣。   耄年应试   沪渎潘明经襄,十三入泮,十七食廪饩,年方壮,序贡赴都,两任教职,一署县篆,六十后罢归。久之,家贫落魄,年近古稀,忽易名衫黼,应童子试。复三入棘闱,寿登八十三矣。手钞口诵,锐气不衰。或叩其故,曰:“我闻登科第者,须仗慧根,今生纵无成,冀来生或当蚤达耳。”闻者笑而悯之。昔胁尊者八十方出家,赵州八十犹行脚,然则潘君亦未可怪也。   烧丹无成   狯园曰:万历中,闽有林道人,从吕祖授指石成金法。云间董翰林其昌偶会他所,请于主人曰:“林尊师真有道者,闻其有指石术,可一试乎?”林曰:“此小事耳,当举一物为验。”时盘中有梧子,取一粒授林。方茶次,便投入瓯,随手立变为银。董曰:“可复化梧子乎?”曰:“可。”再纳茶瓯,良久出之,故是梧子。如此者三,林曰:“此真银矣,五百年后不复变也。”后道人从公乞一传,公不与。求其术,亦竟不肯授。先文敏公酷好烧炼,久而无成,然亦年逾八十矣。   乡贤祠滥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