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安本纪 - 第 4 页/共 26 页
马士英未尝奉诏,擅率营兵由淮赴江达南都,舟共一千二百号;巡按御史王幞驻清江浦,令淮坊义兵排立两岸,不许一舟停泊、一人登岸,凡三日而毕。是日朝见,命掌兵部事,仍入直办事。高杰、刘泽清致书史可法,请渡江,欲其让士英也;可法乃请督师江北以避之。
发明
呜呼!士英入而「逆案」自此翻、群小自此进,邪正消长之机、宗社存亡之辨,于斯决矣!其书「入朝」何?「春秋」于郑詹,直书曰「来」。公羊子曰:『甚佞也』;曰『佞人来矣!佞人夹矣』!此亦曰『佞人入矣!佞人入矣』!谨尽削其官,盖深绝之也。
剿贼总兵高杰围扬州,杀进士郑元勋。
时杰屯兵扬州城下,巡抚黄家瑞漫无主持;兵备马鸣騄率民坚守,昼夜不懈。乡绅郑元勋亲诣高营解纷;入城,劝家瑞放杰兵入城。士民哗曰:『城下杀人如是,元勋顾不见耶』!元勋强为杰剖辨,众怒,群殴之死;呜騄疾走泰州。职方郎中万元吉疏言:『臣奉命犒师,沿途兵民交构,扬州尤甚,闭门登陴已悬半月;民与兵相攻、兵与民相杀,成何纪律!顷接水营参将报贼奔清河,官兵击烧贼舟殆尽;若诸将潜师以济,可一鼓歼也』!初,黄得功分地扬州,高杰、刘泽清以繁富争之,纵兵淫掠;扬人大哄,死守。又得功兵至天长,杰与泽清欲排之;又值李栖凤、高文昌兵至,众益汹汹。元吉移书得功,期共奖王室。得功自明无他,亟请联络杀贼;元吉以书驰示杰等,始稍戢。然杰部终不受制,泽清所部千余人劫掠瓜洲一空。
发明
高杰恃强,围扬州经月不解,其恶着矣。书曰「剿贼总兵」,以着其纵贼不讨、戕害内地之罪。元勋不自揣量,妄欲开门揖盗;其死也宜。兹书元勋之杀于围扬之下,若曰非扬杀之,乃杰杀之;不以杀元勋之罪,罪扬人也。此「春秋」之权衡也。
总督漕运、巡抚凤淮、户部右侍郎路振飞罢;起升田仰为右副都御史,巡抚凤、淮。
振飞在淮,守御甚备。是月,大飨士于淮安府学中,叙向来有功文武官八千余员;振飞与王幞亲自按席,观者鼓舞。已而振飞为马士英所劾,得旨提问,合郡不平;寻以士民公疏讼冤,得免。旋丁艰去。田仰向寓金陵,与刘孔昭善;至是,孔昭力荐之,故有是命。
晋封靖南伯黄得功、宁南伯左良玉俱为侯,封总兵高杰为兴平伯、刘泽清为东平伯、刘良佐为广昌伯。
史可法以淮、扬、庐、泗自守;请『设四潘,以凤、徐、滁、六为进取之基,兵马钱粮惧听自行征调。四藩即用得功、杰、泽清、良佐为藩屏,固守江北,则江南之人情自安。得功已封伯,似应进侯;杰、泽清、良佐似应封伯。良玉恢复楚疆,应照得功进侯』。又奏:『四镇既设,不可无督师;应驻扬州居中调遣。四镇各自分汛地:辖淮、海者驻淮安,海、邳、沛、赣十一州县隶之,恢复山东一路。辖徐、泗者驻泗州,徐、泗、宿、毫、丰、砀十四州县隶之,恢复开、归一路。辖凤、寿者驻临淮,寿、颍九州岛县隶之,恢复陈、杞一路。辖滁、和者驻庐州,无为、六、巢十一州县隶之,恢复光、固一路。每镇额兵三万人,本色米二十万、折色银四十万两。其凤阳总兵,应改副总兵一员』。故有是命。
发明
大仇未讨,天下未平,何以家为?况开藩重赏哉!上借此以为羁縻之术,下受之而无感奋之志,胥矢之矣。直书于册,深讥之。
十八日(乙巳),祭先恭王太妃于行宫。
大学士史可法督师江北,命百官郊饯。
可法请拨刘肇基、于永绶、李栖凤、卜从善俱隶标下,又荐主事何刚、举人李蘧军前赞画。可法既出,刘孔昭益无所顾忌,高、张诸臣俱不能安其位矣。
大旱,令应天府祈雨。
二十三日(庚戌),刘孔昭讦吏部尚书张慎言于朝。
孔昭故善阮大铖,必欲起之。因诏内有『「逆案」不得轻议』之句,慎言秉铨持正,度难破例;置酒约诸勋臣廷论慎言,汤国祚、赵之龙皆诺之。是日早朝,孔昭邀国祚、之龙合奏『慎言排忽武臣,所推吴甡、郑三俊有悖成宪,真奸臣也』。
慎言立班不辨。弘图奏:『冢宰自有本末,何遽殿争』!上谕:『文武诸臣各宜和衷,毋得偏竞』。孔昭袖中取出小刀,逐慎言于班;太监韩赞周叱曰:『从来无此朝规』!乃止。慎言出,即引疾乞休。孔昭遂复具疏奏:『慎言推补幸滥,荐举吴甡、郑三俊更为可异。慎言原怀二心,告庙决策,阻难奸办。乞大奋干纲,收回吴甡陛见之命,重处慎言,为欺君误国之戒』。高弘图亦具疏言:『文武官各有职掌,毋得侵犯,即文臣中各部不得夺吏部之权。今用人乃张慎言事;刘孔昭一手握定,非其所私即谓之奸,臣等皆属赘员矣!吴甡、郑三俊五朝人望,票拟实出臣笔。窃念朝廷之尊,尊于李勉;今宸陛几同讼庭,臣愧死无地,乞赐罢斥』。姜曰广亦引疾求去。俱慰留不允。
发明
慎言以统钧大臣,孔昭得辱之于朝,是无法纪也!无法纪,是无君父也!书言「讦」者,明慎言之无罪;慎言无罪,是罪专在孔昭矣!一削其爵、一举其官,邪正之实辨矣、予夺之义严矣。
附录
时闯贼西遁,群臣降贼者皆南归,蒙面求用;行宫前章奏杂投,甚有擅入朝班者。通政司刘士桢请严封驳参治之令;有旨着行甲饬。
叛将李成勋寇掠清河,巡按王幞调兵御却之。
伪将刘曰恭携伪敕五道,送得功、高杰、刘伊顺、刘肇基、徐大受寺;得功执以闻。
马士英奏大计四事:一、圣母流离,可密谕高杰部将卫迎。一、皇考进尊位号,应迁梓宫南来。一、皇子未生,应急慎选淑女。一、诸藩失国,恐有奸宄挟之,不利社稷;宜迎置南都。
加恩翼戴诸臣:公徐弘基,侯朱国弼、柳祚昌,伯刘孔昭、方一元、焦梦熊、郭祚永,太监韩赞周、卢九德各升赏世荫。
二十六日(癸丑),上召阁臣高弘图、马士英、姜曰广于行宫。
是日,上谓弘图曰:『国家多故,倚赖良深;先生何言去也』!弘图对曰:『臣等非敢轻去;但用人一事,臣谓可、勋臣谓不可,是非淆乱,臣何能安其位』!上曰:『朕于行政用人未习,卿等所言,无有勿从;不疑有他』。弘图奏:『冢臣张慎言清正有品,吏部以用人为职,如推刘宗周、黄道周,使勋臣处此亦必引重;何独以为罪!吴甡历任巡抚,俱着丰采、又负清望。先帝简任内阁督师剿寇,赴任稍缓,致蒙谴责;先帝杀周延儒、不杀吴甡,即可知其人。假先帝在今,亦必用之;何勋臣以此罪冢宰也!北都失节之人不可用,江南见存者无几、又不合勋臣之意,将谁用乎?若曰武职则有兵部在,不可并责冢臣也』。弘图又奏近臣贪黩状。上曰:『朕固闻之;诸臣通贿出之袖中,诚可嗤也』!时屡勤召对,先后无虚日,或一日再召;似有志图治者。自高、姜去后,马士英当国,上亦拱手听之,不复预闻政事矣。
升王幞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
路振飞既去,幞又以升行;刘泽清遂营窟于淮安山城中,田仰不能禁制,而淮事不可为矣。
附录
马土英奏关宁总兵吴三桂之捷;有旨封蓟国公世袭。又命户部发银五万两、米十万石,责令中书沈廷扬卖与之。
大学士高弘图请暂辍阁务,往江干督收漕粮;允之。
六月丁巳朔,谕吏部尚书张慎言视事。
加巡抚黎玉田为兵部尚书、山东原任大学士谢升上柱国、在籍保定御史卢世深太仆寺卿。
马士英奏北信诛伪官之功,故有是命。史可法亦乞选使臣赍监国、即位二诏及赐吴三桂、谢升二敕,往北直、山东晓谕。时讹传德州起义,谢升辅佐之故。先时有朱师钦者,庆藩宗室,为香河知县;弃官南走,伪防御闫杰囚之于德州。杰与伪知州吴征文比饷甚酷,贡生马元騄、谢陛等暗结义旅,一呼而起,杀杰与征文;出师钦于狱,奉以为主,权称济王,檄告远近。于是杀逐伪官,来附者四十余州县;遂讹传谢陛为谢升也。呜乎!中朝侦探舛谬如此,而欲奏恢复之功难矣!
初六日(壬戌),上大行皇帝谥曰烈皇帝、庙号思宗;大行皇后谥曰孝节烈皇后。
尊福恭王为恭皇帝、王妃□氏曰孝成皇后、生母邹氏曰仁寿皇太后、神庙皇贵妃郑氏曰孝宁太皇太后、元妃黄氏曰孝哲皇后。
初七日(癸亥),马士英特举钦定「逆案」问徒阮大铖,命复冠带陛见。
士英奏「冒罪特举知兵之臣,以共济艰难事」;举阮大铖当赦其罪,即补兵部右侍郎。先是,大铖被废,寓居金陵,与刘孔昭、马士英及内奄李承芳交往甚密。周延儒再召,大铖、士英同助万金营求起升;而先帝圣断不可夺,仅吉士英。至是,大铖日夜谋出山,勋臣殿争亦因大铖而发也。士英乘高弘图督粮江干,即自拟旨:阮大铖果否知兵可用?着兵部召他,暂冠带来京陛见,面问方略定夺』。是时科道罗万象、詹兆恒、王孙审、陈良弼合疏言:『「逆案」不可翻,大铖不可用』。皆不听。士英又辨:『臣在兵言兵,但知为朝廷用人,不知其它』。上温旨留之。
发明
鲁公子翚请会师伐郑,隐公勿许;翚固请而行,「春秋」削其「公子」,直斥其名。胡康侯氏曰:『翚请以师伐郑,而隐公勿许,义也。翚以不义强其君,固请而行,无君之心兆矣,是以及锺之祸。「春秋」去其「公子」,欲制治于未乱也』。阮大铖身在「逆案」;「逆案」乃先帝所定,谁敢奸之!今士英徇一己之私,请暂拟冠带陛见,正所谓以不义强其君者也;其无君岂在翚下乎?北行之祸,由兹兆矣。故于士英则削其官,于大铖则详书「钦定逆案」;「问徒」,所在以绝之者至矣。
初八日(甲子),阮大铖陛见。
大铖入见,备述见枉之由。高弘图言:『大铖若用,必须会议』。马士英言:『会议,则大铖必不得用』。弘图曰:『臣非力阻大铖;旧制:京堂必会议,乃于大铖更光明耳』!士英曰:『臣非徇私贿,何所不光明也』!弘图曰:『何必不受贿;一付廷议,国人皆曰「贤」,然后用之可也』。弘图出,即乞休。
大铖遂上「孤忠被陷之由疏」云:『臣于天启甲子,见逆珰魏忠贤与在外门户诸人终携始合,擅政弄权;时为吏科都给事中,力请终养以避其焰。后蒙起用,铖守官太常少卿七十日,即乞差还山;窜迹穷山,不入城市。凡忠贤擅窃威福,皆铖在山林息影,唯恐不深时也。且当天启年间、从无一官之躐、一字之谀、一椽之建;甚且「点将传」内勒入铖名于其中,冀杀铖后快;铖与崔、魏诸党不惟风马牛不相及,且冰炭水火之不相容亦既昭然矣。「逆案」冤及于臣者,盖谓臣在科时,孙慎行以红丸邪议摇动皇祖母、皇考。是时旨下九卿科道会议,给事中魏大中上言:「内有张差、崔文升,所谓先帝之贼也。张差所由,谁不知为郑国泰所为,宜问主使。又有李可灼之药,不合之崔文升不备;崔文升之逆,不溯之张差不明;郑国泰、郑养性、方从哲之罪,不参之三案不定:宜悉置诸人以应受之法」。此皆大中大逆不道,血口污天语也。铖与同官,正色折之;且语曰:「三朝仁孝无间,凡为臣子处此,安得以无根之言挑衅骨肉」!故坚持不出议单。今「三朝要典」具在,可覆按;而同乡左光斗迫臣出议甚力,此札尚在,臣不之应。由此,大中与中之党恨臣入骨。适臣俸在彼前,恶夺臣首,恒百计排阻;铖浩然致归,党怒不释。铖与相国冯铨有文字交,归过涿州,一晤即行;而大中门客汪文言遂诬铖与铨以「叩马献策」。夫铖与铨在涿州,忠贤在深宫近侍,其马安得而叩之?况相国今合家殉难而死,忠佞定于盖棺矣。后大中以巧救奸人汪文言、疏纠忠贤,为忠贤所仇,被逮以死。记光斗、大中死于乙丑之秋,而乙丑之秋正大铖躬耕山居之日,里中衿绅父老可问也;而安得一身以赞导耶?至铖「合算七年通」内一疏,于中极论倡红丸之孙慎行,为时所嫉;此乃忠贤典刑后所条上者,曾有半字为彼逆恶解嘲者耶?且当时倡造「逆案」之侯恂,今公然从贼为工部侍郎矣;主造「逆案」之辅臣韩爌,今公然开门迎贼,贼以安车迎入长安矣;而「案注」中所云报复铖有疏者,即今受伪户部司务之魏学濂也。而门户诸臣乃欲以受贼伪命乱臣贼子之仇口,为铖孤臣孽子之定案;岂尚有人心者乎?今诸臣抵死攻迫,铖安得不一直陈当日之情事,以上告君父、下告天下万世哉』!马士英又为大铖奏辨,力攻姜曰广、吕大器等护持局面。
〔发明〕
臣顾炎武曰:大铖此疏将以掩其「逆案」之枉,不知适所以自供也。当南乐魏广微借内修怨,杨、友严谴去国,是时徐大化、朱童蒙等俱中旨升京堂用。遂由叶有声荐,大铖亦中旨升京堂用,从常少转升禄;正杨、左被逮时也。又尔时苟非「逆案」中人所喜者,一登启事即遭削夺;大铖若与崔、魏如水火冰炭之不兼容,何取京堂之中旨如寄,而常少、光禄之推升毫无龃龉也!「点将录」抄布四方,并无大铖姓名;假使有之,有声岂敢入荐剡乎?此事理之最明者。坚持不从孙、魏二公之议;谓将以调护两宫,出自臣子苦心,谁曰不然;乃欲以此居功,反坐诸臣诬捏之罪,则无良极矣!且欲取证于「三朝要典」;「要典」既属逆珰纂修,逆珰服刑已十八年,「要典」即奉旨焚毁矣,犹惓惓奉为圣书,则其为逆贤私孽可知也!「叩马献策」,原指逆贤进香涿州之日,非指深官近侍之日;大铖南归过涿州,正逆贤进香至涿州,万耳寓目何可掩也!吕飞鹏并无「赞导」之疏,正以中旨京堂即入逆珰;何况大铖、魏大中之疏纠逆贤也,在杨涟二十四大罪之后!斯时疏攻逆贤者章满公交车,岂能巧救汪文言乎?「合计七年通」内一疏,先帝御极久矣,犹娓娓论孙慎行、杨涟、左光斗诸臣,无一不与「要典」相发明。夫珰局已败,尚思为护法沙门;则珰焰方张,其为赞导无疑也。相国冯铨,现今官崇内院、位晋殿阁,而诬以合门殉难,不亦悖乎?闯贼破蒲州、平阳,故辅韩爌合门殉难,斯时万口如一者;而安车迎入长安,未之闻也!督辅李建泰为贼所礼遇,则人人耳目之矣。姑摘其诬捏最显者如此。
工部尚书程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