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痕 - 第 13 页/共 15 页

王毓耆,字玄趾;会稽诸生,受业宗周之门。然尚气节、矜然诺,时时放达、博塞、击踘,与优人促席操秦筝,呜呜而呕;蕺山之门人咸侧目,谓非其徒,毓耆不顾也。天启中,乡人有党逆奄者,势甚焰;毓耆怒,跳身而逐诸途。其人语人曰:某得罪朝廷,不得于非门、非户之秀才。闻者笑之。黄道周奉命祠宋六陵,至会稽闻其名,欲一见,遇于鉴湖;毓耆方棹小舟与优童度曲乱苇间,刺舟而去,终不与见;道周为之怅然。乙酉夏,大兵入杭州,官吏迎降;毓耆作致命篇,揭通衢。上书宗周曰:愿先生早自裁,毋为王炎午所吊。其友赵广生过之,毓耆问曰:子意若何?对曰:无何也;不有渊明处士例乎?毓耆曰:噫!何言之易?吾与若,皆声气中人也;久,难持,不若速死之为得也。乃招其素所与知者,令伶人携乐器至,呈艺竞欢;酒酣而罢,即持炬出门,正衣冠,自投柳桥下死。时六月十二日。宗周临终叹曰:吾二十年讲学,仅得一玄趾而已。   潘集,字子翔,会稽人。王毓耆死,为文祭之;与友人痛饮,约同死。书于几上曰:水清月白,吾骨不黑。袖石自沉东渡桥下。其友负约,集母哭而詈之。   周卜年,字定夫,山阴人。闻变,赋五歌见志;挟所著诗文一卷诣友人,不遇,投海死。父迹之,有遗文压石底,父哭曰:儿死矣!得从王、潘诸君子后,我何恨!顾尸不可得,父子情深,伤如之何?诘朝复往,怒涛裹尸而出,冠履不失。   傅日炯,诸暨诸生;与其叔傅平公同师刘宗周。国亡,两人相谓曰:吾辈义当死;然俱有老母在,白于母,许死乃死耳。平公母不许;日炯母许之,遂赴湄池死。平公养其母终身。   朱玮,字鸿儒,山阴人;避乱梅里尖。丙戌六月,浙东兵溃,众皆窜伏;玮痛哭不已,书几曰:此日而生,全归之谓何?潜往深塘沉死,年二十四。时同邑范史直,亦负石投渊死。   倪文征,字舜平,山阴人;为蒙师自给,兼通医术。国亡,市酒肴饮里中少年,求办一事,众诺之;偕至丛墓,命堀坎自埋,众骇欲散。文征恚曰:此何事?可误我乎?众止之曰:死,义也。今某某大官俱不死,汝小医何自苦?文征曰:人各行其志,幸成我!一人曰:然则可使土亲肤乎?与之二缶,以一埋坎中,文征趺坐其内;以一覆而封之。已闻内有叩声,众发之笑曰:一时有激,固知其欲出也。文征曰:不然;我入时,仓猝未审方位耳。转坐其内,复命覆之,密封其隙。众环坐窃听,微闻其声,踰三时始寂。   谢泰臻,字时禋,定海人,四川按察使渭之子也。谢氏为定海豪宗,泰臻与其兄泰阶尤颕出。少好学,锐甚,足不踰户阈者数年;闻人声,辄以絮塞其耳。其勤如此。为诸生,不屑屑场屋之文。知天下将乱,则揣摩兵法;时挟弓矢与材官健儿驰逐原野,角胜负。尝著书一卷曰:持此以遇圣主,伊、吕事业不难致也。然秘不示人。乙酉之乱,诸溃师航海者所过辄扰,泰臻独结其豪,宗族赖以得安。江东既亡,入先师庙恸哭;解巾服,焚于庭。时,泰阶退耕于海口之柴楼,与流寓徐孚远等相与慷慨悲歌,放浪诗酒;而泰臻独愤郁,遇人瞠视不语,忽忽如狂。一日留书几上曰:儿曹无庸觅我,以从我志。遂去,不知所之。家人迹之,则入天童山剪发为头陀,趺坐灌莽中。从此踪迹不定,或雪夜赤脚走数十里,偃卧冰上;或囊其所著书挂于项,登高崖绝巘读之,读已则呜呜哭。采鸟喙,坐啖之。如是者四、五年。庚午八月初六日,蹈海而死;年四十九。泰阶已前死数月矣。   呜呼!昔鲁仲连欲蹈东海而死,说者尚议其言太激;孰知千载下果有其人欤!夫国初亡而死,犹曰义激也;海宇承平,人皆从化,而抱其志不少剉,岂非坚强磊落人哉?谢君行事,绝类元皇甫东生。东生,四明人,性豪荡;宋亡,乘小舟、挂布帆载琴樽、书簿、钓具往来江湖,至元丙子发愤痛哭蹈海。惜乎!谢君所著书不传,是亦屈子之离骚也。   王若之、文震亨、文秉、殷献臣、项志宁、许德溥、马纯仁、马嘉、方国焕、张龙文、严绍英、徐澳、欧敬竹、石士凤、陈宗道、张起生、林应星、林说、邹之琦、邹钦尧、叶天章、朱君正、刘泰兆、曾和应、魏殷臣、李应开、赵卯、纪文畴、林化熙、刘国祚、赵良玉等   自古帝王之兴,改制度、易服色,民相与安之也。及赵武灵王变服,则父兄群臣相谇于朝,直至反复辩论乃已。甚矣,三代之礼乐入人深也。胜国社既屋,下令薙发,遂有违制以死者,真可哀也!录其可知者云。其姓氏存,而里邑、行事不见者姑缺之。   王若之,临海人;某科进士,历官淮安参议。制下,不从;强之,曰:留此以见先帝耳。戮于市。   长洲文震亨,字启美;大学士文肃从弟也。官中书舍人。时寓阳城,闻令,自投于河;家人救之,绝粒六日而死。遗书曰:我保一发,下觐祖宗;儿曹无堕先志。文秉,肃仲子,字应符。隐山中,有诬其与吴易通者,逮至官,秉不辨。徐曰:不敢辱吾父,愿就死。临刑赋诗曰:三百年前旧姓文,一心报国许谁闻。忠魂今夜归何处?明月滩头吊白云。妻□氏,亦殉其旁。   长洲诸生殷献臣,避兵荻溪。城陷,家人有剃发往者,见之,号恸;三日不食死。   常熟诸生项志宁,方食饼,闻令,饼堕地,绝吭而死。   许德溥,字符博,如皋人;吏部员外郎直族子也。意气不伦,矜尚节义。闻贼陷京师,痛哭数日,寝食俱废。后闻南都陷,亦如之。每独居,辄哭;食必置崇祯钱于案上,祭而后食。薙发令下,不从。一日刺四字于胸曰:不愧本朝。又刺八字于臂曰:生为明人、死为明鬼。有发其事者,执见县令,不跪;呵之曰:若一布衣,未尝食禄,刺则何为?答曰:曾读数行书,不忍忘故国耳。执送巡江御史,亦不跪;御史命逮其父,乃跪曰:吾为父屈耳。御史义之,免其父,以德溥名闻。临刑,亦直立不跪;曰:今日得见先帝,吾事毕矣。既死,于衣带中得诗曰:非痴非醉亦非狂,今志君恩字两行;一死甘心酬故主,谓忠谓叛任雌黄。   马纯仁,字朴公,六合诸生也。乙酉六月,纯仁与同学汪汇约同死关壮缪祠。已而汇不至,纯仁作铭题于桥柱,袖石投水死。其后,汇登第为湖广知县,谒城隍庙,俨若纯仁坐殿上,遂呕血死。   马嘉,字六体,祁门人;壬午举于乡。大兵至境,缢死于先师庙。题诗云:今日衣冠从此裂,好存吾发见先君。   方国焕,字孔文,罗田人;寓歙县,读书兼习医卜。闻制下,为其孙娶妇而后自缢。曰:衰年难薙发,留此见双亲。   张龙文,字长霖,常州诸生。制下,龙文避于乡。降将刘良佐兵屠掠村落,见而执之;龙文面数良佐罪。良佐杀之;既而悔曰:吾枉杀一烈士。具衣冠葬焉。   严绍英,字与扬,无锡诸生。乙酉夏,大兵至,城无居人。后家人入室,则绍英悬梁死矣;视其遗笔,不欲削发也。   徐澳,字瞻淇,常熟诸生。制下,澳匿穷乡。江阴溃,自知不免;赋诗云:不欲立名垂异代,但求全节报先朝;舍生取义非难事,今日同心何寂寥?闭门自缢。   欧敬竹、石士凤,皆武进市人也。敬竹贫无生产,浮寓城南,为人修扇;得百钱,即独饮市中,醉则卷舌而歌。市中人皆笑之。大兵入境,下令薙发;敬竹招邻人与饮曰:竹与若诀,若尽我一卮。其妻从旁笑曰:子休矣;闻旧官皆作新官,又安在子?敬竹曰:此尔翁所以欲死也。竟闭户自缢。士凤字仲翔,略识字;无妻子,有一仆。闻敬竹死,叹曰:后之哉。先代武进有忠义祠,祀宋姚訔、陈昭、王安节以下十三人,皆宋末守常州,城陷死节者。士凤自裁纸为位,大书曰:明布衣石士凤之位。纳之忠义祠位次十三人下。归市酒脯,祭其先,拜且哭。语其仆曰:吾曾以三金予邻之鬻棺者,我死,汝收我骨。令治肴邀邻人痛饮竟日。迨夜,潜出赴忠义祠池中死。比晓,仆号哭于市曰:主人死矣。市人共往,得其尸,池畔殓焉。乌呼!宋之亡也,訔等守城甚力,卒皆不屈以死,城内外死者百万计;而明亡,死者仅欧、石两市人。两人又皆可以不死,而竟死之。悲夫!   陈宗道,字夷甫,吴江人;授徒西洞庭山。闻北京变,入淮,以策干当事;不用,遂归。漕抚路振飞流寓洞庭,宗道让之曰:此非公等偷闲时也。制初下,途遇剃发者,直前骂之;为其党所杀。   张起生,吴江医者。提督吴胜兆至曹村,村人皆奉制,独起生如故,断吭而死。   林应星,字永瞻,晋江人;林说,字傅公,福清人。皆举于乡。应星为章平教谕,制下,自缢死。说逃于山中,七日不食而死,自志其墓。   永嘉诸生邹之琦、瑞安诸生邹钦尧,皆素以名节自许。制下,之琦曰:吾闻之孝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今可尔耶?遂赴水死。钦尧亦沉于瓯江。   叶天章,一名尚高,永嘉人;佯狂不从令。赋诗曰:安得蜉蝣易生死,犹存楚楚好衣裳。上丁祭文庙,天章入恸哭,为文以祭。其略曰:呜呼!宗枋犹在兮,恨离离之彼忝;发肤改毁兮,悲蓼蓼之匪莪。裸将堂上兮,何莫非先朝之彦?奔走庑下兮,又谁非圣人之徒?呜呼!藐藐余躬兮,自分为能识君臣之蝼蚁;悠悠我思兮,宁复作不识春秋之蟪蛄?太守见其文,执而笞之,下狱。五月五日,为绝命诗曰:待斟蒲酒心先醉,未浴兰汤骨已香。饮毒卒。   朱君正,字子性,浦江诸生。壬午,东阳许都反,其伪官吴奎至浦城,欲谒孔庙;君正曰:吾先圣礼义堂,顾容贼入耶?挟匕首将往刺之。奎闻,不敢入。金华破,制下,士大夫有远匿深山者。君正曰:死则死耳,何匿为?夜入明伦堂缢死。   刘泰兆,字方公,宁都诸生。北都之变,泰兆痛哭;卖衣为资,刊讨贼檄文遍告当道,请复仇。卒无所合。丙戌,徙居钓峰;会降兵过其地,乡人尽走,泰兆独峨冠大袖当户而立。兵叱曰:汝何人?曰:我大明廪生也。何不剃发?泰兆曰:此汝辈事,可及我耶?遂攒刃杀之。   曾和应,字鹤山,临川诸生,吏部郎亨应之弟。亨应起兵死,和应奉父入闽。丙戌闽败,之肇庆;是冬,肇庆溃。剃发令下,和应曰:吾死矣,发不可毁;毁之,何以见先兄于地下乎?遂整衣冠,拜别其父,投井死。魏殷臣,字六若,宁都人。庚寅,郡兵围城,殷臣独不肯出;及城破,录尸者见其发如故。   李应开,字翔卿,宁都人。国变,弃儒服结客,士之落拓不得志者多归之。辛卯,镇将以剿山贼道上乡,闻应开状,猝揜捕,系县狱;召所知告之曰:李生未尝抗兵,速薙发,即贷死。所知以告,应开慨然曰:诸君爱吾良厚,吾非不自爱。人生旦暮,等死耳;顾婉转求生,他日不自立,死鹿鹿中,悔晚矣。数日庭谳,应开踞地坐。镇将呵之曰:汝何为作贼?应开曰:未也。镇将曰:非贼何违制?应开曰:汝乃贼耳!反嗔我耶?镇将大怒,立牵出杀之。   闽县人赵卯者,市民也。丙戌九月,大兵入闽,士民皆从制;卯见之,抚掌大笑。人曰:子能保汝发乎?保汝发且丧汝颈;二者孰重?卯曰:吾自有术。保我发,且保我颈;汝不知也。乃市酒肉,与其父母欢饮,三子侍。俟酒酣,叹曰:发肤受之父母,今将去之,敢忘养育恩耶?拜其父母,亦令三子拜。已乃曰:明日剃之未晚也。已见父母寝,谓其子曰:予我笔砚,尔先寝。大书于壁曰:男子赵卯不肯剃发死。投笔,缢于中堂。家人知而解之,不及矣。   纪文畴,字南书,同安诸生;唐王征为待诏。子许国,字石清,壬午举人。闽亡,父子避于岛中,俱不奉制。丁亥,文畴被杀,籍其家;有劝许国祝发为僧,家可无籍也。许国曰:吾不以千金之产而易一发也。   林化熙,字皞如,福清人。隆武授国子监博士。福州陷,避之海口镇。大兵破海口,得化熙,欲降之;大帅问曰:吾闻海上周鹤芝胁人留发,汝乃为所胁耶?化熙立而笑曰:人生发肤,不能自主而受胁于人耶?若发可胁之而留,今发亦能胁之而剃乎?大帅怒,置之狱。明日,复降之,不可;使戮于市。过唐王朝门,趋入不去;谓刑者曰:吾明之逋臣也,当死于是。口占云:吾头戴吾发,吾发表吾心;一死还天地,名义终古钦。书者误钦为矜,化熙命改之。乃就刑。   刘国祚,永州参将。城破,匿民间。当事悬制通衢,国祚往碎之,遂见杀。   其余以违制先后被杀者,北直隶则顺天赵良玉、徐清、遵化张栋隆、沙河段焕然、保定党国宾、赵高明、真定赵治国、宣府张守焕等,山东则张从仁、韩清、辛见国、丁大朴、丁炜然、诸生田逢收、济宁王进、蒲台彭进常、登莱刘恒、王景明等,山西则赵体富、刘见龙、乔一洪、李凤翀、于奋飞、诸生孔如美、崇光国、王登进、乡官贺孟飞、朔州岳成才、柳玉首、郭凤林、郭见等,陕西则单允昌、王耀祖、甘肃诸生吕可兴等,河南则诸生高廷宝,江南则金陵陈士达、凤阳刘镇、刘伦、刘登仕、寿州诸生谢一鲁、扬州戴学一、牛应时、胡应□、清江瞿士元、宜兴诸生卢象同(字同人)、邵大宣、李有乔、昆山陆幼安、顾铁匠、金坛木工汤士鳌,浙江则会稽茹名焕,湖广则杨六美、张赞宇、张仲器、杨学易,江西则邬科、诸生田时稔:此皆姓名可稽者也。惜乎!其生平无从考矣。   其间,又有流离兵刃之中,而独全节义,抗死不违,更可尚也。   饶士柟、温奇梧、周必显   饶士柟,进贤诸生。戊子七月,奉其父工部主事元拱避兵于鹤山峰。元拱被执,将加刃。士柟从匿所急出,请以身代。父子并杀。温奇梧,宁州人。乙酉,贼攻城,奉母及姊走高■〈土叚〉,中途相失;奇梧至高■〈土叚〉,而母、妹已他徙。奇梧奔寻号泣,众止之曰:满地皆贼,何处可寻?奇梧曰:我得见母,死无恨。卒遇贼见杀。其同邑周必显,字宗人。乙酉十二月贼攻城,父母年老不能行;必显曰:仲弟无嗣、季弟有子而稚,宜亟去;我有二子,当获。有顷,贼至索金,欲刃其母;必显执刃泣曰:苟全我亲,我命奚恤?贼勿听,碎脑决脰以死。同城诸生陈嘉容遇贼,贼持刃向其母。嘉容绐以金,母得脱;贼怒,杀之。   薛大观   呜呼!粤中之亡,仓皇走绝塞;从亡诸臣及文武吏,皆俯首迎附。其间能抗节不辱者少矣;况未食其禄者欤!况能率其妻子从容以就义者欤!夫南诏之墟,汉、唐所不宾;今乃有节义卓卓如是者。高皇帝诗书道德之化,洋溢蛮貊矣。即一人岂为少欤?次其传如左。   薛大观,字尔望,昆明人。为人尚气节、重然诺,取予不苟。与子之瀚,并以诸生有声。孙可望据云南,用其私人任僎为吏、□二部,干进者如市;李定国以门客金维新掌铨政,亦如之。独大观父子夷然不屑。城北有龙泉观,下临黑龙潭,大观移家居焉。及驾幸缅甸,士大夫多从之;大观叹息曰:不能背城一战,同死社稷,顾君臣走蛮貊邦以苟活,不重可羞耶?顾之瀚曰:吾不惜七尺躯为天下明大义;汝奉母以免之。瀚曰:大人死忠,儿当死孝。大观曰:母在,可无养耶?其母在旁顾之瀚妻曰:父子能死忠孝,吾两人独不能死节义乎?侍女方抱幼子,问曰:家人皆死,何以处我?大观曰:尔能死,甚善。于是五人偕赴黑龙潭死。次日,诸尸相牵浮水上,幼子在侍女怀,两手坚抱如故也。其次女已适人,避兵山中,相去数十里;亦同日赴水死。   余于春日叙次死义诸君子,未卒卷而辍;及冬月,乃足成之。忽阴风怒号,飞霰将集,惨惨然有鬼啸猿啼声。余瞿然启户,视之则澄月如水也。呜呼!其诸君子之灵也然?则诸君子固赫然如在矣。   卷二十二   四明西亭凌雪纂修   列传三十四 武臣传 李元胤、焦琏、王祥(附皮熊)、杨展、沐天波   列传三十四武臣传   李元胤、焦琏、王祥(附皮熊)、杨展、沐天波   李元胤,字源白,榆林人。本姓孙,而育于贾;李成栋见而爱之,养以为子,因冒其姓。成栋先世山西卫官,少从高杰以勇决闻。及杰封兴平伯,成栋挂镇徐将军印,守徐州。杰为许定国所杀,成栋以徐州降清;因从渡江,破太湖吴志葵、黄蜚兵,授松江总兵。从定福建,由漳州与佟养甲入惠、潮,袭苏观生于广州,夺门而入;执唐王聿■〈金粤〉与周、益、辽诸王,俱杀之。时丙戌十二月也。明年正月,分兵取南韶,克肇庆,下高、雷、廉三府,渡海取琼州;亲率兵向广西,袭梧州。二月,执大学士丁魁楚于岑溪杀之,尽获其资;进取平乐,先驱及桂林。会粤东兵起,养甲遣人告急,成栋遂还师。往返攻击,自春徂秋始获定;而广西之平梧以及海北高、廉、雷等城俱复失,屡被责问。明年戊子春,江西金声桓、王德仁反,密书约成栋。初,成栋恒念世受国恩,降清不得已;其在粤时,密阁中尝奉高皇帝像礼拜焉。每得粤中起义诸臣,必礼待之;及将刑,为之咨嗟流涕。其与养甲共事也,摧锋陷阵,皆倚成栋,养甲受成而已;故威令抗行,互为主客。及奏功,而养甲受两广总督、成栋得广西总兵;受敕之日,戎服趋走甚卑。由是,愈不平。成栋有爱姬,松江妓也;揣知其意,劝之举事。成栋抚几曰:怜汝云间眷属耳。姬曰:丈夫作事,恋妻子乎?请先死尊前,以成君志。遂自刎。成栋抱尸大哭曰:我乃不及一妇人。意遂决。王德仁围赣州急,养甲趋成栋赴援。成栋与署布政使袁彭年等密议于三层楼,既定,语养甲曰:今出城数步皆贼也。安能远行?计惟急改名号以安人心耳。养甲愕然,莫可谁可。成栋遂下令用永历年号,改衣冠;遣使奉表赴南宁,一时大喜过望,封成栋为广昌侯、养甲为襄城伯。养甲惧祸,尽以所部授成栋。六月,成栋使其将罗成耀以黄金一千、白金十万及彩纻舟楫,迎上于南宁。上幸肇庆,拜成栋翼明大将军,进惠国公。其子元胤,以兵三千至,遂为禁旅。成栋反正之初,小心谨畏。以粤东郡县吏皆养甲所置,尽变易之;先于藩、臬试其才能,分正异二途,上其册于铨部。且曰:以俟朝命,吾不敢专也。而中朝畏成栋,悉如其奏。是时,人人有中兴之望,功名之士多自拔来归。而大臣材智猥下,经理无术,不能因其来以驱策诸将,反以大权尽授之成栋;建牙委篆,动必咨之,内则伺颜色于元胤。先是,陈邦傅封思恩侯,子曾禹为锦衣卫;至是,成栋封公,邦傅意不满,乃亦进邦傅庆国公,并封其中军胡执恭为武康伯。成栋闻之,亦为其下杜永和、阎可仪、郝尚久、罗成耀、黄应杰、杨大福、张道瀛等七人请封,得伯爵;而元胤亦为锦衣卫,掌丝纶房事。元胤修整大雅,喜与士大夫交。袁彭年素负时望,至是入朝为左都御史,掌台纲;于是,副都御史刘湘客、吏科丁时魁、兵科金堡、户科蒙正学等,皆与之善。持论侃侃,专以尊主权、别流品、斥幸扰为事。远近望而畏之,因有五虎之目。冬十月,成栋攻赣州,不克。时大兵已至南昌,金声桓召王德仁还救,赣州守御已固。成栋至,高进库击败之,退避南康。十一月,获佟养甲间使以闻,杀之。己丑正月,南昌破,声桓、德仁俱死。成栋方驻信丰,闻败,诸将欲拔营归;成栋不可。会天大雨,一夕,成栋坐城楼,召诸将计事,则去者大半矣。成栋慷慨流涕,举酒痛饮,左右挽之上马,披甲渡河;马蹶,沉水死。诸将全军以退。事闻,赠宁夏王,谥「武烈」。五月,以杜永和为总督,守广州;罗成耀守南韶。加元胤车骑将军,封南阳伯,领宿卫卒。元胤虽侈,而其治军也,犹得成栋遗法。六月,杨大福为乱于梧州;元胤召至,缢杀之。明年正月朔,大兵至南雄,罗成耀自韶州溃归。未几,走高州作乱,元胤复以计杀之。成栋归国未久而死,将士皆有离心;赖元胤忠诚,故人恃以少安。及韶州破,上西走梧州,留元胤与吉翔等守肇庆。初,成栋父子方宠也,陈邦傅甚觖望;又为金堡等所排,威望日损。及事急召之,赴援非其意也,顾欲藉以泄前愤。而五虎骄横,廷臣咸忌之。邦傅将至,户部尚书吴贞毓、兵部侍郎程源等,即论劾金堡等朋党误国;四人皆杖戍,惟袁彭年先以忧去,得免。元胤在肇庆,不能救也。大兵薄广州,杜永和与元胤弟李建捷力战御之;永和进为侯,建捷封安肃伯。广州城三面临水,成栋复筑两翼傅于江水为炮台,引水绕之;地险守固,攻围十阅月不能破。永和谓敌破在旦夕,援师至者皆却之;邦傅抵三水,因之观望不进。及冬,偏将范承恩谋内应,决炮台之水,大兵藉薪经渡,遂得炮台,反以内攻。十一月二日,城破,屠之;承恩降,永和等由海道奔琼州,建捷夺围至肇庆,邦傅等师俱溃于三水。已而桂林亦破,上自梧州将至南宁,邦傅遣兵邀劫各官于藤江。明年春,元胤在肇庆,其下亦多谋叛者;元胤与其弟谋曰:势必不支,与其死于此,不如死于主之侧。因俱奔南宁,伏地恸哭,哀动左右。会孙可望遣将杀内阁严起恒等,元胤愤甚;请出灵山,收高、雷之兵,迎主入海。至钦州之防城,为士兵王胜堂所执,送靖南王耿继茂;劝之降,不屈。令作书招永和,元胤曰:我与杜将军同缮兵海上;我事不成,已为辱国,乃欲败人事耶?继茂曰:将军昔受国恩,今来归正,非降将比;何介介为?元胤大哭曰:昔不过帅俯一亲人耳;今爵通侯,司禁旅,宠荣极矣。寸功不立,狼狈被擒,何颜复生?夫人以国士遇我,我负之不祥。及五月,闻永和以琼州降,乃恸哭,日夜求死;遂与建捷及前降将李用朝俱被害,投尸海中。建捷字敬赤,亦成栋义子也;前已登舟出海,闻元胤被执;复回,愿同死。元胤三妾皆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