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川先生制科文 - 第 2 页/共 3 页
虽然,乐者千世一理而已矣,不以有传而存,不以无传而亡。其始在于人心。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情动于中而发于声,虽成文,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千古之人心不亡,则千古之人皆可以制乐。而世之论乐者,不求夫乐之本,而区区于乐之数。夫其数可知也,其义难知也。知其义,而本末一以贯之矣。后之人不察,而殚精于壁羡尺度之间,较量于累黍多寡之际,致疑于钟律洪杀之节,纷纭于五声十二律变宫变征之异。夫乐诚不可以舍器数,而没于气【气 依上文当为「器」】数之中,则其力愈劳,而其数愈失。
盍亦反其本矣。太史公曰:「神使气,气就形,细若气,微若声,圣人因神而有之,虽妙必效。」庄周曰:「奏之以天,征之以人,行之以礼义,建之以人情」 【人情 庄子天运作「太清」】;「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乐【乐 庄子天运作「天乐」】,无言而心悦」者也。古者百姓太和,万物咸若,声律身度。五音、天音也;八声,天化也;七始,天统也;秋养耆老而冬食孤子,勃然招乐兴大鹿之野。然则明君在上,休养生民,陶以太和,万物之生各得,而天也之沴不作。然后吹律以生尺,命神瞽以写中声,以黄钟为声气之元,则太和熏蒸、八风顺序、凤仪兽舞之治,可复追矣。不然,虽使置局设官,招选天下知音之士,以研究律吕之精,无不符于先王。此为瞽史之事,而非治天下之本也。
○第四问
王者之兴,必有一代之臣,以辅翼天下之治,而成弘济之功。夫有是君而无是臣,则上常患于不得其下,而君之事无所寄;有是臣而无是君,则下常患于不遇其上,而下之才无所展。然天将以开一代之治,而启其明良之会,既生是君,使之致摧陷廓清之功;则必生是臣,以致协谋参赞之力。盖天下之势,乱极而治,天之爱民之深,必不使之终于此也。故圣人之生,以安民也。而圣人之于天下,又非一手一足之烈也;必得是人足以办吾事者,故贤臣之生,以佐圣也。自古大乱之世,未有无圣人而可以致治者,亦未有无贤臣而可以弘化者。如云龙风虎,气类自应,相须而成,相待而合,而乌知其所以然哉?
尧以前,如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之徒,非经所见,不可得而论矣。虞书所载九官十二牧,班班可考者。三代而下,以革命而有天下:则有如成汤,有一德之伊尹,而后有升陑之师;武王有鹰扬之太公,而后有牧野之会。至于毕、散、周、召之徒,皆以圣人之德,奔走后先,御侮疏附,诗书所称,有大功以配享于先王,暨其子孙,藉其休以有国者数百年,盖其盛不可及矣。
三代而下,汉高起布衣,诛秦蹙项,以有天下。而淮阴、绛、灌之徒,摧锋陷阵,以致其百战之功,而其时称萧何、韩信、张良,此三人者为尤烈。光武承王莽之乱,奋迹南阳,恢复旧物,则有邓禹、吴汉、贾复、寇恂、马援、冯异、岑彭【岑彭 原刻误作「彭岑」,依后汉书乙正】、来歙之徒宣其力。唐太宗举兵晋阳,平隋之乱,则有刘弘基、李绩、李靖、房玄龄、杜如晦之流致其勋。宋太祖受周之禅,去五代战争之患,致天下于太平,则有赵普、潘美、曹彬之辈殚其谋。天下不可以无君,故立之君;立之君,不可以无臣,故生之臣以佐之。有尧、舜、三代之君,则必有尧、舜、三代之臣;有汉唐宋之君,则必有汉唐宋之臣。天之爱民久矣,不如是,何以戡定祸乱,克成太平耶?
慨自胡【胡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元入主中国,天下腥膻者垂百年。既而运穷数极,天闵斯人之乱,于是生我太祖高皇帝于淮甸,以清中原之戎,拯天下之祸,而援生民之溺。数年之间,定金陵,平吴会,克荆襄闽广,胡虏 【胡虏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不战而窜息于狼望之北。固宇宙以来所未有之勋,而圣人独禀全智,功高万古,神谟庙筭,有非他人所能赞其万一者。而一时诸臣应运而生,皆起于淮甸之间,乘机遘会,以成不世之勋,有若高祖之丰沛,光武之南阳者,此岂人之所为哉?盖将以开我国家亿万年无疆之治。故圣祖龙兴于上,而诸臣景附于下,乘风云之会,依日月之光,而昭诸鼎彝,铭诸策府,有非一时之所能殚述者。其大勋光宣炳烺于天地之间,如中山武宁王以下六王者,其功尤烈。天下之人至今能道之。他如朱文正 李文忠咸以内外之亲,而郭子兴、郭英、吴良祯、寥永忠、永安之徒,则以父子兄弟,后先致力效死于其间。大抵数总大军,以不杀为威,而沉毅好谋,定大事于一言,武宁之功为大。而开平之穷虏于漠北,黔宁之收功于滇南,此方面之功之最著者。其它或抚一城,或定一方,或专城而秉钺,或分阃而受寄,或敌忾以怒寇,或殄灭以为期,孰非体天地好生之德,勤皇祖安集之命,有功于方夏,而惠于元元者乎?国史之所纪载者,固莫得而覩。而往往见于儒臣铭章碑志之间,此愚生之所窃识其万一者。因念百六七十年,父子兄弟长养太平之世,方内无兵革之祸,戒虏之酱者,固我高皇帝天覆地载之功;诸臣匡持辅协之力,不可少也。
《书》曰“丕显文、武,克慎明德。昭升于上,敷闻于下。惟时上帝,集厥命于文王。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谋猷,罔不率从”。此之谓乎!今太庙既已配享,而功臣庙又有特祠,金书铁券,山河带砺之盟,于今不替。迩者皇上又兴灭继绝,开庙藏,览旧记,以昭元功之侯籍,使开平、宁河、岐阳、诚意之赏,复延于世。我国家之酬诸臣者,可以无憾矣。顾承平日久,为其子孙者,或骄溢于富贵,而不能体乃祖乃父之心,时陷法禁。从而弃之,又所不忍,而未免有「厚德掩息,遴柬布章」之讥。则高皇帝之大诰武臣,文皇帝之铁榜训戒,今日诚不可不申明而训敕之也。《书》曰“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予敢动用非罚。世选尔劳,予不掩尔善,予【予 尚书盘庚作「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作福作灾,予不敢动用非德”。敬以为今日献。
○第五问
古之为天下者,养民之生;后之为天下者,听民之自生。夫听民之自生可也,又从而取之;取之可也,而不求所以为可继之道,则我之取者无穷,而民之生日蹶。民蹶而我之取者将不我应,国计民生,两困而俱伤,其何以善其后?是不可不深思而熟虑之也。
我国家建都北平,岁输东南之粟以入京师者数百万。舳舻相衔,接本江淮。加以方物土贡,金帛锦绣,以供大官王服者,岁常不绝。其取于民不少矣。而比年以来,民生日瘁,国课日亏,水旱荐告,有司常患莫知所以为计。然惟知取于民,而未知所以救菑捍患、与民莫大之利也。大抵西北之田,其水旱常听于天;而东南之田,其水旱常制于人。盖其地有三江、五湖之灌注,而东南又并海,有堤防蓄泄,虽恒雨恒旸,而可以无虞。故昔之言水利者先焉。
《禹贡》“三江既入,震泽底定”。震泽即今太湖。周礼所谓具区、五湖,盖地一而名异也。《尔雅》:「具区。」郭景纯云:「吴、越之间有具区,周五百里,故曰五湖也。」其言五湖,犹江之言九江尔。春秋越与吴战于五湖,岂太湖之外复有四哉?其所谓具区、洮隔、彭蠡、青草、洞庭,及季氏图彭蠡、洞庭、巢湖、太湖、鉴湖为五湖者,非也。禹治扬州之水,西偏莫大于彭蠡,而东偏莫大于震泽。欲宁震泽之水,在于疏其下流。三江入于海,而后震泽无泛滥之虞。震泽固吐纳众水者也。西北有宣、歙、芜湖、荆溪、宜兴、溧阳、溧水数郡之水,西南有天目、富阳、分水、湖州、杭州诸山诸溪奔注之水,潴聚于湖。而由震泽、吴江长桥,东入松江青龙江而入海。溧阳之上,古有五堰以节宣、歙、金陵、九阳江之水。宜兴之下,有百渎以疏荆溪所受之水。江阴而东,有运河泄水以入江。宜兴而西,有夹苎、干与、塘口、大吴等渎泄四水。此治其原委之法也。三江,东南泄水之尾闾也;三江之流不疾,则海潮逆上,日至淤塞,而下流不通。此吴淞江之疏导,不可不先,而凡太湖以下诸江之入于海者,皆不可以不加之意也。
昔宋单锷尝疏东南水利书,苏文忠以为有利于民,条其事于朝,而亦莫能行之者,大抵承平日久,人习于苟安,稍有建国家之计,必以为迂远动众而不可用;故经国之虑,每至于格而不行。夫自汉以来,天下之用,不尽于东南。至唐、宋,而东南之民始出其力以给天下之用。然自吴、越窃据于此,乃能修水利以自给。外以奉事大国,而内不乏于朝府之用。是以其国不困,而民犹足以支。及天下全盛,江南不熟,则取于浙右;浙右不熟,则取于淮南。于是圩田河塘,因循隳废,而坐失东南之大利,以至于今。夫钱氏以一方用之,惟其治之也专,故常足于用;今以天下用之,惟其治之也泛,故常不足于用。呜呼!以天下之大而无赖于东南,则可以坐视而莫为之所;以天下之大而专仰给于东南,其又何可不考其利病而熟图之也?
先朝周文襄公、夏忠靖公治之常有成绩矣。然百余年来,已非其故。有司案行修举故事,已漫然莫知其故迹之所存矣。至又委之国贫民困。夫国贫民困已矣,任其困而贫也,则将何时而已乎?夫亦延访故老,徧考昔人之论,而求今日之所宜;又不必专泥于古之迹,而惟视夫水势之所顺。盖古今天时地势,陵谷丘渊,代有变移,必欲凿空以寻故迹,吾恐力愈劳,费愈广,而迄不可就,反为苟安目前者之所嗤笑。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而已矣。五堰百渎,可复则复之;白蚬、安亭、青龙江,可开则开之。或为纵浦;或为横塘;或置沿海堽身,堽置斗门,使渠河之通海者,不湮于潮泥;堤塘之捍患者,不至于摧坏。而又督成水利之官,常时相视,禁富人豪家碾研芦苇茭荷陂塘、壅碍上流,而仿钱氏遗法,收图回之利,养撩清之卒,更番迭役以浚之。而后利兴而可久,害革而民不困。不然,如近者尝浚白茆,曾几何时、渐就湮塞,此可惩也。今夫富人有良田美庄,犹不使之荒芜而加意焉,况东南以供天下之费乎?
抑是法也,非特可以行之东南也。齐鲁之地,非古之中原乎?数日不雨,禾俱槁死;黄茅白苇,一望千里。父子兄弟,束手坐视,相率而为沟中之瘠。凡以沟渠之制废也。谓宜少仿古匠人沟洫之法,募江南无田之民以业之。盖于古吴则通三江、五湖;于齐则通菑、济之间;荥阳下引河,东南为洪沟,以通宋、郑、陈、蔡、曹、卫,与济、汝、淮、泗会;而朔方、两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关中,湋渠、灵轵引诸水;东海引巨定;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溉田万余顷。岂独三江、五湖之为利哉?举而行之,不但可兴西北之利,而东南之运亦少省矣。天下之事,在乎其人。毋徒委之气数,而以论事者为迂也。【此文,诸家选本皆颠倒舛讹不可读。今从钱牧斋先生藏本】
隆庆元年浙江程策四道【按隆庆元年丁卯浙江乡试时,太仆府君以长兴令入外帘,此乃主考委代作者】
问:自昔帝王立极垂统,为后世计,如禹有典则,汤有风愆,文武有谟烈,其子孙能敬承之,故夏商皆飨国长世,周过其历至于八百年。汉唐而下,盖莫能比隆焉。我太祖高皇帝受天明命,诞受多方。在御日久,万几之暇,辄亲著述。睿思玄览,自身心以至于天下国家,无一事不有垂教。而《祖训》一书,为圣子神孙虑,尤谆悉矣。其大经大法,世世遵守,昭如日月,固不待赞述也。乃若微言至论,为今日圣天子之绎思者,可得而详言之欤?
我世宗肃皇帝凭几之言,告戒深切。皇上孝思罔极,遵承末命,改元一诏,风行雷动。乃至荒陬绝徼,含齿戴发之民,靡不拭目以观德化。伏读诏旨,称郊社等礼,各稽祖宗旧典,斟酌改正,有以仰窥圣天子法祖之盛心矣。诏条所列,固首奉皇考之教。中间与皇祖之训相符契者,亦可述其槩欤?
夫臣子为君父陈烈祖之训,盖忠爱之至也。即有大美而弗彰,何以仰答鸿庥于万一乎?
诸士子具悉以对。将为尔闻于当宁。
帝王之御天下也,欲垂万世之统者,必欲其谋虑之远;欲保万世之业者,必致其嗣守之勤。谋虑以垂统,仁之周也;嗣守以保业,敬之至也。是故德业光昭,而心源继续;显承丕大,而佑启无疆。自古有天下者,其祖宗肇之于前,而子孙继之于后,所以长世而不替者,用此道也。请因明问而陈之:
昔唐、虞之际,以天下相授受,而示之以“精一”“执中”之旨。彼其平时都俞吁咈,相告语于一堂之上者,无非此道。然犹咨命之谆谆者,诚以天下重器,不能不为之长虑也。故以天下与人,而并以治之之道与之,斯知所以与天下矣;受人之天下,而并其治之之道受之,斯知所以受天下矣。不然,徒以天下相传,则非尧之所以授舜,舜之所以授禹也。夫三圣人面相授受,而犹如此,况祖宗之天下,传之子孙,而能不为之长虑乎?诚念今日得之之难,而他日保之之尤难,故垂训以为子孙计者,不容不详且切焉。是故“圣有谟训,明征定保”,禹惟有是训也,而其子孙能敬承之;有夏之历至四百年。“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汤惟有是训也,而其子孙能克从之,有商之历至六百年。文武“宣重光,奠丽陈教”,故子孙嗣守大训,无敢昏渝,有周之历至八百年。盖禹、汤、文、武为其子孙虑天下者,如此其周,而启、太甲、成、康,所以保天下者,如此其至也。
我太祖高皇帝受命自天,奄有函夏。圣武神文,天经地纬。削平僭乱,海宇乂宁。登天下之贤俊,相与修明政刑。暇则又亲洒宸翰,睿思所及,动辑成书。如《存心》、《省躬》诸录,以至《孝慈》、《女戒》、《昭鉴》,其大者如三编《大诰》、《资世通训》、《洪范》之注,及又以意命羣臣纂修《宝训》、《律诰》、《职掌》、《集礼》诸书,自古帝王著作之盛,未有如此之富也。若《祖训》录,特为圣子神孙深远之虑,尤详且切矣。尝自叙以为“创业之初,备尝艰苦,人文情伪,亦颇知之。自平武昌以来,豫定律令,颁而行之。至于开导后人,复为《祖训》一篇,立为定法。大书揭于西庑,朝夕观览,以求至当。首尾六年,凡七誊稿而定。我子孙钦奉朕命,不负朕垂训之意,天地祖宗,亦将孚佑于无穷矣”。于是颁赐诸王,且录于谨身殿、乾清宫、东宫壁。因顾侍臣曰:“朕著《祖训录》,所以垂训子孙。朕更历世故,创业艰难,常虑子孙不知所守,故为此书。日夜以思,具悉周至。抽绎六年,始克成编。后世子孙守之,则永保天禄”。大哉皇言!诚万世圣子神孙,所宜钦承而敬守之者也。
是书之目,有曰圣训首章,又有曰持守,曰严祭祀,曰谨出入,曰慎国政,曰礼仪,曰法律,曰内令,曰内官,曰职制,曰兵卫,曰营缮,曰供用。其篇袠简要,而条贯靡遗;纲领宏大,而精微具悉。历世保之,以为大训。至于朝廷之典章,百官有司之所行,有不待尽述者。请举一二明言之。
有曰:“凡古帝王,以天下为忧。守成之君,常存敬畏,以祖宗忧天下为心,则宜永受天之眷顾”。夫圣祖起自布衣,同时僭王叛国,芟夷殆尽,海内旷然,尤且惴惴然惧天下之起而相轧也。况自古承平之久,无常静之国。而南面之奉,可以娱耳目,悦心意者,交引于前,人主能时怀警惧,而渊涓蠖濩之中,此心卓然清明,则宴安之欲不生,而虑周于天下,衅孽之萌无所作矣。今日之所当绎思者此也。
又谓:“忧常在心,则民安国固”。盖惟望风雨以时,田禾丰稔,使民得遂其生。又谓:“四方水旱,当验国之所积,优免税粮。岁虽无灾,择地瘦民贫,亦优免之”。夫圣祖虽在深宫之中,乃至祁寒暑雨,靡不关心。当时庶事草创,建都封邑,征伐四方,用度广矣。而免租之诏,无岁不下。今天下宴然,而大司农往往告乏。岁一不登,议改折带征,有司且相顾以为旷恩矣。使闾阎不被免租之惠,民何以聊生!圣主顾长民嵒,思小民之依,简劭农之官,广蠲贷之泽,则海内之民乐生矣。今日之所当绎思者此也。
又谓:“帝王居安,常怀警备。动止必详人事,审服用。仰观天道,俯察地理,皆无灾变,然后运用”。【疑有阙文】
夫圣祖躬擐甲冑,出入兵间。及为天子,犹谨备之如此。人主必当俨神明之居,慎出入之际,端拱穆清,正容谨仪。和鸾之节,清道而行;开延英阁,以登魁磊耆艾之士,朝夕燕见,抽绎顾问,考古验今,则圣德日修,天眷日隆,亦不劳心于非意之防矣。今日之所当绎思者此也。
又谓:“平日持身之道,无优伶近狎之失,无酣歌夜饮之欢。正宫无自纵之权,妃嫔无窥恣之专”。又谓:“内府饮食常用之物,设局于内,职名既定,要在遵守”。故当时日历圣政记所称,后妃居中,不预一发之政;外戚亦循理畏法,无敢恃宠以病民。寺人之徒,惟给扫除之役。本朝家法,超绝前代如此。至今阴教修明,后宫顺序,尤望体圣祖述周礼设局之义,修掖庭永巷之职,使戴金貂之饰者,有济济谨孚之美,无戏敖骄恣之过。左右敕正,则王爵天宪不至旁落矣。今日之所当绎思者此也。
又谓:“四方诸戎,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无故兴兵,致伤人命。但胡【“胡”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戎与西北边境,至相密迩,累世战争,必选将练兵,以谨备之“。今日御西北之虏,其上策在于不攻,其无策在于不善守。谨备边塞,驱而出之中国,御之之道,惟此而已。若欲开边隙以快心于狼望之北,必无幸矣。圣祖尝戒诸王远出开平,谓:“守边之要,未尝不以先谋为急,故朕于北鄙之虏 【虏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尤加慎密”。今日之所当绎思者此也。
我世宗肃皇帝导扬末命,告戒深切。我皇上改元一诏,实奉皇考之教。明诏所谓“仰惟末命之昭垂,深望继述之兼善”者也。夫郊社等礼,所以遵祖训者,莫大于此。若夫言官加恤录之恩,方士致左道之辟,宗室解甸人之系,若卢施宽释之仁,百司严黜陟之典,铨选破资格之条,冗员申裁省之令,郡县别望紧之差,没虏【虏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布招怀之惠,殪敌速上功之簿,至于重贪墨之罚,督勘核之报,举大臣之赠谥,如闲散之名服,听监司之荐辟,所谓推类以尽义,通变以宜时,有难尽述者。
明诏又曰:“各地方官以武备为不急,以玩寇为苟安,得贼盗妖逆,隐蔽纵容,不早扑灭,往往酿成大患”。祖训所谓忧天下者,明诏得之矣。又曰:“天下军民,十分穷困,国用虽诎,岂忍照当征派”。四方闻之,孰不感泣!田租逋负,改折蠲免,与夫大官之所增派,尚方之所趣办,缮部之竹木,兵曹之子粒,多所停罢,则祖训所谓忧民者,明诏得之矣。又曰:“内府各衙门供应钱粮,朕加意节省,自有余”。又令户工二部科道,稽查各监局库段疋军器香蜡等物,祖训所谓内府设局,与《周礼》天官之义合者,明诏得若矣。若夫求贤纳谏,不一而足。凡可以正士习,纠官邪,安民生,足国用等项长策,仍许诸人直言无隐。此即祖训所谓防壅蔽而通下情也。然则与皇祖之训,盖无不相符契者。宜天下之人,如蹶而起,如聩而闻,含齿戴发,靡不拭目以观德化之成也。顾愚生犹惓惓于皇上之绎思者。实臣子忠爱之忱不容已耳。书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历年,式勿替有殷历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愚窃以为今日圣天子颂焉。
问:我祖宗列圣,世有实录。表年纪事,撰述功德,以为信史。迩者皇上深诏近臣,纂修世宗肃皇帝实录,载笔之臣,必能仰体宸衷,勒成巨典。然窃以先皇帝享国最久,年载旷悠,又无前代记注之书,编摩搜辑,成一家之言,若有未易然者矣。夫实录之名,何所起欤?
抑古之论史,每难其事。昔刘子玄与宰相言二史不注起居,而欧阳永叔论日历之废,盖近代为史之通患。而子玄又谓史有三长。至曾子固序《南齐书》,其论美矣。二子之言,后世多称之,可得而备述欤?
兹者先皇帝汇进史馆,当下之学官,诸士子皆得而与知者。宜以所闻著之于篇,其毋让焉!
经纶世道者,立一时之功;纂述先猷者,垂百世之训。大哉国史,所从来久矣。上古帝王,继天立极,功德与天地同流,其不可传者,与化而往矣;其可传者,独赖有史以存之。故巍然焕然之迹,亦与天地而同久。虽在千百世之下,而神明之号,天下之人皆得指而称之,何者?其托于史者无穷也。夫垂徽名而记往号,昭邃古而示方来,史之所系,其重如此。迩者明诏纂修我世宗肃皇帝实录,通行海内,博采遗事。明问特举以策诸生,敢不具述所闻以对:
夫左右史以记言动,自夏殷以前已有之。周官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御史,皆史官之职事。而诸侯各有国史。迄于战国纷争,秦灭典籍,而史官尚存。汉武帝以司马氏为太史。东京则班固为兰台令史,刘珍等著述东观,皆天下之选。故《史记》、两《汉书》,冠绝后代。自后史馆著作,莫不妙简其人,虽其文辞不能方驾前古,亦各一时之美。而陈寿以下,悉仿汉书之体,往往类萃诸家别录,而断代以为正史。正史之外,自唐武德间,房【房原刻误作「唐」,依大全集校改】玄龄、许敬宗、敬播等,相与立编年之体,而实录之名自此始。太宗以下十五帝,每至易位,必纂实录。惟独宣、懿之后,以乱故缺。然及五季、宋元,皆因之。而后之为史者,以之为依据。至我朝列圣相承,一如前代故事,每世必命纂修。固已敷宣景耀,崇阐大猷,金匮之藏,永世作典。祖宗之洪业,真与天地永久矣。
我皇上嗣登宝位,甫当朝庙之日,即降纶音,特命纂修实录,天下皆仰圣人孝思罔极,继志述事之大也。洪惟我世宗肃皇帝以上圣之资,抚中兴之运,上比列圣二祖五宗,飨国独为长久。嘉靖以来四十五年,振古之事,旷世之勋,特异畴昔。包括旁罗,错综铨次,在于今日,实为重难。尝考国初犹设起居注。而《大明日历》、《圣政记》,则学士宋濂所撰。其序以为幸得日侍燕闲,十有余年,书之颇为得实。使他日修实录者,有所采掇,以传信于来世。自起居之官不设,而史馆论撰亦鲜,则今之修史,可以藉手者盖寥寥矣。夫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史家所因,惟有博采。自司马氏犹取《左氏》、《国语》、《世本》、《战国策》;班书则世皆以为司马迁、王商、扬雄、歆、向之笔。自古以来,未有不裒聚众家而成者。故唐宰相撰《时政记》,史官撰日历。而宋则宰相主监修,学士主修撰,两府撰时政,三馆修起居注。此等之类,今并废缺,而欲以责成于一旦,盖因仍者之易为力,而创造者之难为功也。
我先皇帝大制作,大建置,固昭然揭诸日月,天下之人所共知之。若夫深宫秘庭,动静起居,羣臣不能记也。圣性之渊懿,圣德之精微,如尧之安安,如舜之浚哲,羣臣不能测也。至于类取诸司供报,博采羣臣墓铭家状,夫进退百官,剖决章奏,裁处万几,钱谷甲兵四夷之事,百官有司典籍虽在,视诸故府,似乎有征,然曹分局别,岁殊月改,缀缉穿联,欲无抵牾,固亦劳矣。而一时臣工人品之淑慝,心迹之疑似,殊功伟德非常之事,奸宄凶慝梼杌嵬琐之形,墓志家状不足尽也。盖古之为史者,易于有所因;虽迁、固之才,不能无因而为也。今之为史者,难于无所述;虽有迁、固之才,无以自见矣。
当唐、宋之世,史官尚未放失。而刘子玄为萧至忠言五不可:其一谓汉郡国上计太史,以其副上丞相,后汉羣臣所撰,先集公府,乃上兰台,故史官载事为广;今史臣惟自询采,二史不注起居,百家弗通行状。若今之起居废失,得无如刘子玄之所论乎?欧阳修以为史官职废,其所撰述简略,百不存一,至于事关大体,没而不书,加以时政、日历、起居注,例皆积滞相因,故追修前事,岁月既远,遗失莫存,圣人典法,遂成废坠。若今之追修积滞,得无如欧阳修之所论者乎?
然则所贵良史裁酌体例,旁采异闻,考求真是,发愤讨论,使归于一。古人有言:“所见异词,所闻异词,所传闻异词”。先朝之事,尚在所见,则已异于所闻与所传闻远矣。抑尝读武帝本纪,诸志、表、传,皆史迁当时撰述。而班固、陈宗、尹敏、孟冀,共成光武本纪,后汉例传、载记。当时纪志,盖不废也。自实录【实原刻误作「宝」,依大全集校改】专行,则纪志殆废。此尤史家之阙典。窃以为实录之外,宜用拟古迁、固之书,此不当待后世而定也。先皇帝大礼、郊祀、九庙、明堂、先圣祀典、籍田、亲蚕、章服、礼仪、河渠、刑法,诸所兴建,散入纪年,难以会通。当令首尾贯串,包络汇萃,可仿司马迁八书而为之。宰相百官,报罢不常,可仿公卿志、表为之。羣臣之善恶,四夷之叛服,则列传、载记皆不可废。此即一代之史,非直俟数百年之后而为也。徒恃实录一书,所轶多矣。此方今史馆之所当议者也。
愚又谓汉史成于班固,唐历缉于吴兢、柳芳、崔巍,唐书成于吴兢、韦述、于休烈、令狐峘,宋国史凡三书,后洪迈复请合为九朝,而续通鉴长编,成于李焘。本朝二百年,历列圣而未有统会之史。此亦方今史馆之所当议者也。
抑刘子玄又云:“史有三长,才、学、识。有学无才,如愚贾操金而不能殖货;有才无学,如巧匠无楩楠斧斤,不能成室;善恶必书,使乱臣贼子知惧,此为无可加者”。曾子固为《南齐书》目录序云:“古之所谓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万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适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难知之意,其文必足以发难显之情,而后其任可得而称也”。噫!能如子玄之论,得为良史矣;若子固所称,则又追迁固而上之,盖唐虞三代之史官也。
兹者明诏采取遗事,诸生幸得躬逢其盛。惟时金马、石渠之彦,宜有其人。愚生草茅下士,独能诵习旧闻而已。述作大义,何敢僭及之!
问:古者国有大事,必合天下之议,所以集众思也。王通氏著续书,尝曰:“议,其尽天下之公乎?夫黄帝有合宫之听,尧有衢室之问,舜有总章之访,皆议之谓也”。黄帝、尧、舜尚矣!三代以下,惟汉近古。请举汉之议者,其或是或非,或罢或行,亦有可论者乎?
夫匡衡、张谭郊社之说何据?贡禹、韦玄成祖庙之议何本?
董仲舒、师丹之请建限田,何罢而不行?祝生、唐生之请罢监铁,何议而不用?
公孙卿、壶遂、司马迁改朔之议何取?贾让、关并、韩牧、王横治河之策孰得?
先诛先零之谋,何以卒从赵充国?罢边塞置吏卒之请,何以卒用侯应?
此皆汉之大事,而有国家者之所当考。昔韩退之“非三代、两汉之文不敢观“,诸士子皆通经学古,以待有司之求,必有能及之者。请言之以观所学。
欲尽天下之理者,必并天下之智;欲并天下之智者,必兼天下之谋。并智合谋,而天下之公尽矣;天下之公尽,而天下之理得矣。故古者国有大事,常令议臣集议,不专于一人,不狥于一说,惟其当而已。是故大臣之言必用,小臣之论必庸,众思之集必绎,一夫之见必伸。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此古之帝王所以用天下之议也。王通氏论帝制恢恢乎无所不容,天下之危,与天下安之;天下之失,与天下正之。千变万化,而吾守中焉。故曰:“议,其尽天下之公乎“?
汉制,大夫掌论议事。有疑未决,则合中朝之士杂议之,自两府大臣,下至博士议郎,皆得尽其所见,而不嫌于以小臣与大臣抗衡,其道公矣。若明问所及,皆一时朝廷之大务。然非当时能询采博议,尽天下所欲言,何以粲然著于简策如此。请为执事言其略:
古之帝王,郊祀天地,以冬日至,于地上之圜丘,以降天神。夏日至,于泽中之方丘,以出地祇。故祭天于南郊,就阳位也;祭地于北郊,即阴之义也。汉之郊祀,多袭秦故。武帝巡祭天地诸神名山,金泥石记,淫诬甚矣。成帝初,匡衡、张谭始建南北郊之议。以甘泉、河东之祠,非神灵之所飨,宜就正阳太阴之处。于是始作长安南北郊,罢甘泉、汾阴祠。汉二百年间,郊祀不经。文帝贤主,犹拜灞、渭之会。相如文士,独留封禅之书。匡衡能本周礼,正一代之大典,论者或恨其不能尽复三代郊祀、明堂、配天之文,然其所论建亦伟矣。
礼王者受命,为太祖以下五庙,而迭毁。毁庙之主,藏之太祖之庙。五年而再殷祭,则毁庙未毁庙之主,合食于太祖。父为昭,而子为穆,孙又为昭。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而以祖配之。以其始受命而王,故尊以配天。而不为立庙,亲尽也。太祖以下五庙,则亲尽迭毁,示有终也。汉之祖庙,至元始之际,大礼未备。贡禹始发之。韦玄成已议罢郡国庙,又本礼经所云,而建议如此。惟独以高帝为太祖之庙,而孝文以后,皆以承后属尽宜毁。故许嘉、刘向更议以文、武皆为宗。汉二百年间,祖庙无准。贾生通达,不著宣室之对;刘向博惟,附会家人之语。玄成能依古义,至一代之大法,论者犹疑其五庙七庙庙数之殊,然其所考据亦正矣。
自秦用商君之法,开阡陌,除井田之制。汉初不为限制。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赀数巨万,而贫弱愈困。故董仲舒欲稍近古,限民名田,以塞兼并之路。师丹言古之圣王,莫不设井田,然后可致太平。今未可详,请略为限。武帝方事四夷,内兴功利,宜未及此。而丁傅、董贤,隆贵用事,诏书虽下,亦寝不行。然至后魏孝文独用李安世均田之法,则仲舒、师丹之说其果泥乎?后之有天下者,能知此意,则井田虽未可复,而均田之法亦可少仿也。
自齐用管子之术,正盐筴,敛山泽之利。汉初以属少府。武帝用东廓咸阳、孔仅筦其利,郡国多不便。昭帝始诏贤良文学之士,问民所疾苦、教化之要。九江祝生等抗言,皆愿罢盐铁酒榷均输,毋与天下争利,示以俭约。而桑弘羊独以为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夷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安边足用之本,竟不果罢。自此迄于永平,寻罢寻复。然后魏宣武尝采甄琛弛禁之表,则贤良文学之议其果迂乎?后之有天下者,能知此意,则盐筴虽未可废,而取利之法亦不当甚密也。
汉自袭秦正朔,晦朔月见,弦望满亏多非是。张苍明习历,而仍水德之谬;公孙臣建改朔,而信黄龙之诞;百年历纪之废甚矣。司马迁、倪宽等,始谓帝王创业,改制不复用传序,则今夏时也。三代之统,绝而不序。请定考天地四时之极,则顺阴阳,以定大明之制,为万世则。于是招致方土唐都,分其天部,洛下闳运筭转历,然后日辰之度与夏正同。昔孔子论为邦,言“行夏之时“,马迁之议,实本于此。此古今治历者之不能易也。
汉自武帝塞瓠子,其后河复数决,大为东郡害。平当领河堤,奏贾让之策;桓谭典羣议,集关并、韩牧、王横之论。一代治河之说备矣。贾让谓:古者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之所不及。大川无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为污泽;使水有所休息。因欲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东薄金堤,势不能复远泛滥。让之此策,视诸说最高。昔大禹治洪水,惟顺水之道,此古今治河者之所当知也。
夫中国之御夷【夷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狄,非以极兵势也,诚尽谋而已。西羗之反,朝廷发兵及屯田者六万人。酒泉太守辛武贤,欲分兵并出张掖、酒泉,合击??干幵。赵充国独以为虏【虏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即据前险,守浚阨,必有伤危之忧。独欲捐??干幵之罪,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方是时,公卿议者不同。而充国独守便宜,玺书切责,坚不为动。卒不烦兵而自解散诸羗,罢骑兵,留屯田,以待其敝。大抵西羗之反,其萌在于解仇。充国急赴??干幵之约,使先零不得先其约,此所以坐而得胜弄也。故制夷【夷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之要,若使夷【夷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狄得缔其交,非中国之利也。
汉自单于入朝,加赐皆倍于黄龙时。既自以亲好,愿保塞上谷以西至炖煌,请罢边备塞,以休天子人民。时羣臣以为便。而侯应以为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里,草木茂盛。本冒顿依阻其中,来出为寇。至武帝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设屯戍以守之。如罢备边戍卒,示夷【夷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狄之大利。夫雁海、龙堆,天之所以纪华夏也;炎方朔漠,地之所以限内外也。国家苟与夷【夷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狄共地利,而无藩篱之限,则中国坐而受其困。由此言之,中国之要害,所当固守而不可失也。
夫郊祀、宗庙、井田、盐铁、历律、河渠、夷【夷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狄,举汉之大事,而崇论竑议,槩具于此。今庙堂方有郊社宗庙之议,而天下田赋未均,监课折阅,历纪渐差授时之度,徐沛岁有治河之役,兀良哈之属夷【夷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翻为外应,受降城之故地,弃为虏【虏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巢,则此数者正今日之所宜考。毋谓汉卑而不足法,因是,而亦可以略追三代之遗文古义。所谓法后王者,谓此也。
问:六经之教,未尝专以仁为言,至《论语》一书,孔门之论仁始详。今观孔子之答问者数矣,而皆不同,何欤?
夫若然者,则仁宜可以人人而至也。然孔子之所许者盖鲜矣。当时惟称颜子“三月不违‘。若仲弓、冉有、子贡、公西华,门人之高第,令尹子文、陈文子,春秋之贤大夫,孔子概称之,而独不许以仁。顾惟于微子、箕子、比干而谓之「三仁」。于伯夷、叔齐而称为「得仁」。至管夷吾伯者之佐,而亦曰「如其仁」。抑又何欤?
夫以仁之难造如此,而又谓博施济众,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则仁与圣犹有等欤?
后之学者,皆以为孔子未尝言仁,而特与弟子言其用功之方耳。其果然欤?
如此,则果何以谓之仁乎?
士人自知学,即读《论语》,而不求其意,祗见诸说之纷纷,而无所取衷也。兹欲会而通之,必有至当不易之论。试言其大旨,以观自得之学。
甚矣,仁之难言也!非言之难,而体会之难。能体会之而自得之于心,则能以其所不同,而求其所同,以其所言,而知其所不言。虽圣人之于学者,随人异施,不可以一端求;会而通之,而至精至粹之理,一而已矣。夫惟天下之论仁者,病于不能自得之于心,而徒言之求,是以若彼其纷纷而不一也。执事发策,以孔子之言仁为问,欲观学者自得之学,愚生何知焉?虽然,《论语》一书,童而习之,敢不抚拾以对!
昔孔子传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道,志欲有所为于天下,而时不能用。退而追述三代之礼乐,序《诗》、《书》、《易》、《春秋》,以备王道,成六艺。夫子自以为教天下如此尽矣。夫子既没,而门人记其微言,以为《论语》。顾若稍不尽同于前古圣人者,盖其平日独以仁之一言为教,则皆先圣人之所未尝数数然者。虽其孙子思传之,亦不尽用其说。孟子稍稍言之,而复以仁义对举,又非若夫子当时之独指而专言之也。
盖尝思之:夫子以仁圣并称,而又有仁人之号,则其所谓仁者,夫亦以其人品之至精至粹而已矣。夫如是,故以仁圣并言之。而当时学者,虽其才器不同,而其学于圣人,固其志举欲造于至精至粹之地。是以诸子之问仁特详,而夫子之告之不一,要其因才成就,而使之造于至精至粹之地者,则一而已矣。世之君子,见诸子之问,而夫子告之其不同如此,遂疑其所谓仁者,支离而难合,散漫而不可求,而不知其所以至之者一也。
惟其才器不同,引而进之各异。譬之于水,其可以导之于江者,引之以至于江;导之于河者,引之以至于河;导之为淮、汉者,引之以至于淮、汉。及其不已而至于海,一也。夫子之门,颜子、仲弓、子贡、子张、樊迟、司马牛,人见其皆入闻夫子之道,而不知其才器相去远矣。然夫子皆不逆之,随人以为之成就,使此数子者能遵其教,而莫不可至于仁。是乃夫子之善教也。使是数子者,夫子独举其一而皆告之,是使樊迟而欲为颜子,夫子必不若是之诬也。
然而此数子者,亦皆可至于至精至粹之地者。何也?若孟子之所谓“伯夷圣之清,伊尹圣之任,柳下惠圣之和,孔子圣之时”也。伯夷、伊尹、柳下惠,夫岂方于孔子?顾谓之圣,则亦造于至精至粹之地而全矣。譬之于玉,为玫为瑰为琳为珉之不同,而追琢之成器一也。故夫子于微子、箕子、比干、伯夷、叔齐而皆谓之仁,岂可同哉?管夷吾者,能以功利之术使诸侯归齐,而不能勉其君至王也。而以为“如其仁”,管仲之仁,岂又与微子诸人可同日论哉?夫子之门人,可与语圣人者惟颜子,与夫子皆步皆趋皆言皆辨皆驰矣,而独所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未能与化为一石。然亦已进于仁矣。夫子以「“用之则行,含之则藏”,与之同其出处,则所谓“克己复礼”者,盖以有天下之事告之,故以为“天下归仁”也。若仲弓,出门使民,而至于邦家无怨,则南面诸侯之任而已。颜子与仲弓,同居德行,而相远如此,其为仁者不同如此,而况子贡以下哉?子贡之聘于诸侯,所以有大夫士之交也。子张之问政,所以言“恭、宽、信、敏、惠”也。樊迟之不知礼义信以成德,所以言先难后获也。司马牛多言而躁,所以言讱言也。然于是数者而进之,岂不亦皆至于仁哉?夫人之才器有大小,至于至精至粹之地为难。故孟子以伯夷、伊尹、柳下惠为圣,而夫子亦以微子、箕子、比干、伯夷、叔齐为仁;夫子之所谓仁,孟子之所谓圣也。然数子者,夫子告之则如此,而造而至之实难。故虽果如子路,艺如冉有,不佞如雍,礼仪如赤,使之治国家,理人民,立朝着,夫子皆许之,而不许以仁。以其至于至精至粹之地为难也。当时之大夫,忠如子文,清如文子,使之事伯朝,去乱国,夫子皆许之,而不许以仁。以其至于至精至粹之地为难也。若夷、齐让国逃隐。微子、箕子、比干之或去或奴或死,积仁洁行,以自靖自献于先王,岂不至于至精至粹之地哉?管子者,圣人盖未之许,若曰其于仁者之功,特如之而已。然则是数子者,夫子特进之而已,终莫能至也。
夫仁之精微,与圣同极。而他日子贡问博施济众,乃以为何事于仁,而必以圣当之。似若夫子之优圣而劣仁;而不知其意盖以为博施济众者,圣人身外之事业;立人达人者,仁者切己之实功。子贡未可骤以唐虞之事许之,亦勉以忠恕而已矣。故曰:“赐也,非尔所及也”。虽然,夫子之于仁也,岂终日为学者渎言之如此,盖皆因其有问,随其人而告之,孟子之所谓答问者也。当时高弟弟子,如颜子之外,曾子未尝问仁,而一贯之唯,岂不亦谓之仁哉?
而后之儒者,又谓夫子平日盖未尝言仁也,特言其所以为仁者而已。然则夫子之论仁,当见于何书?曰:夫子于系易曰:“大哉干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又曰:“元者,善之长也”。此夫子之所谓仁者也。虽然,夫子岂有隐哉?凡平日之所以问答者,皆此理也。宋张敬夫尝类聚夫子之论仁,以为《洙泗言仁录》。朱子不取,谓圣人之言,随其所在,皆有至理,不当区区以言语类求之。可谓得其旨矣。后之学者,去圣愈远,其尊圣人为太过。至或舍其终日应用,与所以进德修业之实,而欲于虚空想像之中,求所谓仁者而名状之。夫天下皆知佛老为空虚之说以惑世。而后之儒者,不求切实之功,舍夫子之所谓仁,而于空虚想象之中求所谓仁,此亦何以异于佛老之说也?
震川先生别集卷之二下 应制策
○浙省策问对二道
○问:今之浙省,古会稽并鄣郡之境。儒林之盛,著于前史。古未暇论。自洛学浸被东南,而浙士有亲及程氏之门,与受业于其门人者,其人果可称欤?
朱子集诸儒之大成,陆子静崛起江右,二家门人传受之绪,其可述欤?
其与朱子并时而起者,果亦有闻于道欤?
其能纂述朱氏之学,亦有可言欤?其以文章名世者,于道亦有所得欤?
诸士子生长斯地,景行先哲久矣。愿相与论之。
执事先生以浙中道学之传,下问承学,顾愚非其人,何敢与闻于斯?然古者祀先圣先师于学,所谓先师,即其国之贤者,明有所向仰也。浙之诸君子,愚生亦窃识之矣。昔楚威王有问于莫敖子华,子华对以楚之先令尹子文,以至蒙谷五臣之事,楚王太息,嘉其能善语其国之故。吾浙之儒者,所谓齐鲁诸儒于文学,自古以来,其天性也。敢无述焉?
盖尝谓士之所以自成者,莫贵于学,学莫贵于闻道。知所以求道矣,而后知其所以为学;知其所以为学矣,而后能有以自成。其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难也。秦汉以下,其经学文章,功业节行,称于天下,代不乏人。而大要归于不知道,而以气质用事,故其所就,不论庶几于三代。盖千五百年,而宋河南程氏起而绍明之,其泽流被于闽粤间,此朱子所由以得其传者也。至于两浙,又河、洛、闽、粤所渐被者也。然程子之门,惟游、杨、谢号称高第弟子。而吾浙之士及门者,周行己能发明中庸之道,浙中始知有伊洛之学。而刘安节、戴述知求成己之方,以文行推重。而元承天资近道,敏于问学。此门人之尤章著者也。自龟山载道东南,学者多从之游,而宋之才能得程氏正脉。榆樗推明中庸、大学、论语之旨。王师愈从受易论。朱子称其有本有文,德望为东州之冠。此受业于程氏之门人者也。自罗从彦从学于龟山,再传而为李侗,侗授之朱子,学者以为程氏正宗。陆九渊起于江西,超然有得于孟子「先立乎其大者」之旨。二家议论,初有不合。其全体大用之盛,皆能不谬于圣人。其学皆行于浙中。
辅广、徐侨初事吕祖谦,后从朱子。伪学之禁,学者解散,广不为动,而《五经解》、《诗童子问》多所发明。侨以朱子之书满天下,不过割裂掇拾以为进取之资,求其专精笃实,能得其所以言者盖鲜。其学一以真实践履为本。叶味道对策,率本程子,告人主以帝王传心之要。然朱子门人黄干为最著。何基师事干,得闻渊源之义。王栢捐去俗学,从何基,基告以立志居敬之旨。金履祥事王栢,从登何基之门。论者以为基之清介纯实似尹和靖,栢之高明刚正似谢上蔡,而履祥亲得之二氏,而并充于己者也。其后许谦学于履祥,其学益振。及门之士,著录者千余人。自基以下,学者所谓婺之四先生,以为朱子之正适者也。
子静之门人,则杨简笃学力行,为治设施,皆可为后世法。清明高远,人所不及。而袁燮端粹专精,每言人心与天地一本,能精思慎守,则与天地相似。舒磷刻苦磨励,改过迁善。沈焕人品高明,不苟自恕。朱子尝言与子静学者游,往往令人自得。盖浙中尤尊陆氏之学,而慈湖其倡也。二家门人相传之绪,于婺之四先生,四明之杨氏,可谓光明俊伟,能绍其传者矣。虽末流门户各异,而朱子所谓子静平日所以自任,欲身率学者一于天理,而不以一毫人欲杂于其间者,其为敻出千古,不可诬也。
今推原程子之学,自龟山至于朱子,朱子之后,为婺之四先生。象山之学,虽行于江西,而慈湖为最著。则伊洛、闽、粤、江西之学,岂复有盛于吾浙中者哉?虞集有云:汝南周氏,继颜子之绝学,传之程伯淳氏。而正叔氏又深有取于曾子之学,以成己而教人。而张子厚氏,又多得于孟子者也。颜、曾之学,均出于夫子,岂有异哉?因其姿之所及,而用力有不同焉者耳。然则所谓道统者,其可妄议哉?此可以为二家传授之定论也。
吕东莱以关、洛为宗,变化气质,其所讲画,将以开物成务。陈傅良于古人经制冶法,讨论精博。陈亮才气高迈,心存经济。王袆以为考亭朱子集诸儒之大成,而广汉张子、东莱吕子皆同心勠力,以闲先圣之道.而当其时,江西有易简之学,永嘉有经制之学,永康有事功之学,虽其为说不能有同,而要皆不诡于道者,岂不皆可谓圣贤之学矣乎?此与朱子并时而起,皆有得于道者也。至于项安世、黄震、方逢时、史伯璇之徒,无虑数十人,皆发明朱子之道者也。至于以文章名世,如黄溍、吴师道、吴莱、柳贯皆为一代之儒宗。而贯与师道,皆学于许文懿公。而文献公嶷然独任斯文之重,见诸论著,一本乎六艺以羽翼圣道,谓文辞必原于学术,揆之圣贤之道无媿也。宋景濂实出文献公之门,遂为本朝文字之宗。而国初设礼贤馆,景濂与丽水叶琛、龙泉章溢,浙右儒者皆在焉。国朝崇尚理学,实于是始。则今日论先正之有功于斯道者,岂可分道学、文艺为二科哉?
抑士之相与为斯学者,非苟为名也,欲以明道也。故天下贵之。道苟明,施之于世,特举而措之耳。宋之君子不能大有为于世,盖天命不欲兴三代之治,而世莫能究其用也。而景濂独谓诸儒后先相继,推明阐抉,疏辟扶持,理无不章,事无不格,虽圣贤复生于后世,无以加矣,卒未有能繇其说而大有为于天下,以为其有志者鲜也。夫岂尽然耶?愚生特于浙中道学之传,敢因明问及之。而道统之传,尚未之悉也。伏惟进教焉。
○问:禹之迹远矣。尚书独载九州所至,盖已周四海之外。而昔人乃云,禹治水,益主记异物,海外山表,无远不至,以所闻见,作《山海经》,非禹行远,不能造也。及学者言禹事,多奇怪。史称禹盖会诸侯江南,计功会稽。及杜元凯注《左传》,以涂山在寿春。会稽与涂山,岂二事欤?
会稽固今浙江之境也。至少康封其庶子于此,以奉禹祀,号为于越。由此越世世为君王矣。果真禹之遗烈耶?
入其地,有覩河、洛而兴思者。诸士子者越产,必知其国之故。请言之。
昔之圣人,开辟宇宙,以济生人,万世之下,皆仰赖其功德而思慕之。况禹治水,造地平天,成万世永赖之功,而含气之属,虽在四海之外,犹知慕之,况当时会羣后之地,子孙封守之国,有不知诵述之者乎?夫人之景慕,有同地而知思之者矣;有百里之外而思之者矣;有数千里之外而思之者矣;是其人之德之相去之远也。虽然,以其人足为数千里之外思之,而又同地,则其思之何如也!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三河,天下之中,帝王之迹多在焉。后世之人,考寻其故,纪载其事,惟恐失之。太史公西至崆峒,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至长老皆各称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又南登庐山,观禹迹九江,遂至于会稽,上姑苏,望五湖,东窥洛汭、大邳,逆河行淮、泗、济、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离碓,北自龙门至于朔方。壮哉,子长之游,其所感慨有余思矣。宜其为书能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成一家之言也。
夫唐虞尧舜之处,今去之数千载,而天下之人皆能识之,以其功德之盛,利天下于无穷也。则夫远观圣人之地者,虽数千载,宜不能无感也。自黄帝以来,帝王莫不有都。轩辕之都涿鹿,颛顼之都帝丘,高辛之都偃师,帝尧之都平阳,帝舜之都蒲阪;禹兴于西羗,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而黄帝披山通道,未常宁居。东自岱宗,北逐獯鬻,西至崆峒,南登熊湘,往往无常处。及《尚书》载舜「五载一巡狩」,至周犹因之。则三代天子,其游常徧于五岳矣。苍梧、九疑之间,纪舜之迹尤著。历世久远,而前古圣人之迹具在,而《帝王世纪》、《皇览》之书,其述备矣。
禹受治水之命,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行迹所至,盖周四海之外。而世之论者,乃以为《山海经》皆禹之所亲至,而纪述之。以为东至转木、日出、九津、青羗之野,攒树之所,捪天之山,鸟谷、青山之乡,穷发、带方之国;南至交趾、孙濮、续樠之域,丹栗、沸水之际,南族、黄支之堵,不死之望;西过三危之阨,巫山之下,饮露之民,奇肱之国;北至大正之谷,夏海之穷,祝栗之界,禺疆之里,积水、积石之山:此皆荒诞不可稽考。张骞之穷河源,班勇之记西域,不能覩也。太抵上古久远,故作者不经之论多托之,而学者言禹事尤奇怪。羽渊之龙纪其父,石纽之生本其初,台桑之合着其配,观河伯而受括地,见六子而获玉匮,得黑书于临朐,覩绿字于浊水,桐栢有鬼神之书,宛委出五符之要,秦薮著阳行之迹,应龙有尾画之诡,其荒唐不根甚矣。而屈子犹勤其问,郭璞直信其真。不知《洪范》锡禹九畴,禹乃取其阴阳之数,自一至九之序耳。岂实有神人为之手授乎?惟会稽之会,虽不载于书,而经传犹有所据。盖禹会诸侯,江南计功,非五载巡狩之常典也。传称禹望九山之南苑、宛中者,则意在此久矣。故为是非常之会也。而禹之事终于此,故百姓哀慕之至今。而《左传》「会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杜预以为涂山在寿春北。郦道元以禹会诸侯,防风氏后至,禹杀之。王肃《家语》:涂山有会稽之名。则杜预之说非矣。而罗泌《路史》,乃谓致羣臣于钟山。晋灼言:「会稽茅山。」故《越绝春秋》言:「禹登茅山,朝羣臣,乃更名会稽。今会稽有禹村墟也。」又云:「禹捄水,至大越,上茅山。」今会稽在越中,而防风氏之国在今武康。则会稽亦非茅山矣。禹之会羣臣,非今之所谓会稽乎?然云至大越而上茅山,岂今之会稽即古之名茅山,而非建康之茅山也?吴录云:「本名茅山,一名覆釜。」盖禹改之为今名也。《括地志》云:「石箐山,一名玉笋,又名宛委山,即会稽一峯也。在今会稽县之东。」而太史公言:「上会稽,探禹穴。」所谓禹穴,即在会稽山中。而近世解者,乃旷绝数千里而取巴蜀之禹穴,亦误矣。
禹既终于会稽,故会稽之人思之。是以少康封其庶子于此,以奉守禹之祀,号为于越。此越之有国所以始也。然传至十数,而中间国绝,民复幸而君之,是为瓯越、东越。故越北界有御儿乡。万岁历之说,其事亦颇怪。盖越人之慕思禹,而欲得其子孙之为君如此。其后勾践为王,而与吴战,夫椒之败,保栖会稽。得范蠡、大夫种为之臣,乘夫差之骄,黄池之会,以兵袭其国都,卒复栖吴王于姑苏之山。故《春秋》「于越入吴」。当是时,越小国,几霸天下。越垂绝而复兴者,亦以越人之慕思禹而欲其子孙之不亡如此。其后王子搜患为君,而逃乎丹穴。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王舆。王子搜之丹穴,即禹穴也。方吴越之战,迎之檇李,败之姑苏,败之夫椒,栖之甬东。檇李,即嘉兴之醉李城也;夫椒,即太湖椒山也;甬东,即勾章之东海中洲也。后数世,王无疆为楚所灭,尽取故吴地至浙江,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南海上。盖越人之慕思禹,虽败散而犹戴之为王为君也。南海,今台州之南海也。无疆之长子后去琅琊,其次子蹄守欧余之阳,犹受楚封焉。无诸保泉山,汉立为闽越王。其季余善,与孙摇,又以海东隅地称王。号三越。其地犹在今会稽之域。则虽至汉世,而越人之慕思禹而犹戴之为君也。
太史公序越事,盖反复叹禹之功大矣!涤九川,定九州,至于今诸夏乂安。乃苗裔勾践,苦身焦思,终灭强国,北观兵中国,而推称禹之遗烈。其论东越列传,则谓越虽蛮夷,其先岂尝有大功于民哉,何其久也!历数代常为君王,勾践一战称伯,至余善灭国而其苗裔繇王居股等,犹尚封为万户侯,由此知越世世为公侯矣,而又叹禹之余烈。盖越之世祀,视三代之后最为久长,实以神禹治水之功在万世,子长之论,不可诬也。
愚生生长越中,览临安之胜,观钱塘之江潮,思宋建炎百五十年都会之盛,每慨然太息。况思禹之绩,有吾其为鱼之叹乎?承明问,敢述所闻。要之其所怀者远矣,非夸胥巨之多闻,子产之博物也。谨对。
○河南策问对二道
○问:古之君子,因时会,竭忠谠,建竑论,卓然有称于世,纪诸史传多矣。今不暇槩举,姑取其最著者,与诸士子论之。或举世共称,而不无疵议;或一时救弊,而未为通方;或言可经常,而足以行之后代;或意义深远,可为世主法诫者。夫通达国体矣,而其学出于申、商;潜心大业矣,而其术流于灾异。经明少双者,被阿谀之讥;然其言可废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