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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曰:“存亡祸福,皆在己而已,天灾地妖,亦不能杀也。”昔者殷王帝辛之时,爵生乌于城之隅,工人占之曰:“凡小以生巨,国家必祉,王名必倍。”帝辛喜爵之德,不治国家,亢暴无极,外寇乃至,遂亡殷国,此逆天之时,诡福反为祸至。殷王武丁之时,先王道缺,刑法弛,桑谷俱生于朝,七月而大拱,工人占之曰:“桑谷者,野物也;野物生于朝,意朝亡乎!”武丁恐骇,侧身修行,思先王之政,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明养老之道;三年之后,远方之君,重译而朝者六国,此迎天时得祸反为福也。故妖孽者,天所以警天子诸侯也;恶梦者,所以警士大夫也。故妖孽不胜善政,恶梦不胜善行也;至治之极,祸反为福。故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石雠曰:“春秋有忽然而足以亡者,国君不可以不慎也!妃妾不一,足以亡;公族不亲,足以亡;大臣不任,足以亡;国爵不用,足以亡;亲佞近谗,足以亡;举百事不时,足以亡;使民不节,足以亡;刑罚不中,足以亡;内失众心,足以亡;外嫚大国,足以亡。”   夫福生于隐约,而祸生于得意,齐顷公是也。齐顷公、桓公之子孙也,地广民众,兵强国富,又得霸者之余尊,骄蹇怠傲,未尝肯出会同诸侯,乃兴师伐鲁,反败卫师于新筑,轻小嫚大之行甚。俄而晋鲁往聘,以使者戏,二国怒,归求党与助,得卫及曹,四国相辅期战于鞍,大败齐师,获齐顷公,斩逢丑父,于是戄然大恐,赖逢丑父之欺,奔逃得归。吊死问疾,七年不饮酒,不食肉,外金石丝竹之声,远妇女之色,出会与盟,卑下诸侯,国家内得行义,声问震乎诸侯,所亡之地弗求而自为来,尊宠不武而得之,可谓能诎免变化以致之,故福生于隐约,而祸生于得意,此得失之效也。   大功之效,在于用贤积道,浸章浸明;衰灭之过,在于得意而怠,浸蹇浸亡,晋文公是其效也。晋文公出亡,修道不休,得至于飨国,飨国之时,上无明天子,下无贤方伯,强楚主会,诸侯背畔,天子失道,出居于郑。文公于是悯中国之微,任咎犯、先轸、阳处父,畜爱百姓,厉养戎士,四年政治内定,则举兵而伐卫,执曹伯,还败强楚,威震天下,明王法率诸侯而朝天子,莫敢不听,天下旷然平定,周室尊显,故曰大功之效,在于用贤积道,浸章浸明,文公于是霸功立,期至意得汤武之心,作而忘其众,一年三用师,且弗休息。遂进而围许,兵亟弊不能服,罢诸侯而归,自此而怠政事,为狄泉之盟,不亲至,信衰谊缺,如罗不补,威武诎折不信,则诸侯不朝,郑遂叛,夷狄内侵,卫迁于商止。故曰:衰灭之过,在于得意而怠,浸蹇浸亡。   田子方侍魏文侯坐,太子击趋而入见,宾客群臣皆起,田子方独不起,文侯有不说之色,太子亦然,田子方称曰:“为子起欤?无如礼何!不为子起欤?无如罪何!请为子诵楚恭王之为太子也,将出之云梦,遇大夫工尹,工尹遂趋避家人之门中,太子下车从之家人之门中曰:‘子大夫何为其若是?吾闻之,敬其父者不兼其子,兼其子者不祥莫大焉,子大夫何为其若是?’工尹曰:‘向吾望见子之面,今而后记子之心,审如此,汝将何之?’”文侯曰:“善。”太子击前诵恭王之言,诵三遍而请习之。   子赣之承,或在涂,见道侧巾币布拥蒙而衣衰,其名曰丹绰。子赣问焉,曰:“此至承几何?”嘿然不对。子赣曰:“人问乎己而不应,何也?”屏其拥蒙而言曰:“望而黩人者,仁乎?睹而不识者,智乎?轻侮人者,义乎?”子赣下车曰:“赐不仁,过闻三言,可复闻乎?”曰:“是足于子矣,吾不告子。”于是子赣三偶则式,五偶则下。   孙叔敖为楚令尹,一国吏民皆来贺,有一老父衣麤衣,冠白冠,后来吊,孙叔敖正衣冠而出见之,谓老父曰:“楚王不知臣不肖,使臣受吏民之垢,人尽来贺,子独后来吊,岂有说乎?”父曰:“有说,身已贵而骄人者民去之;位已高而擅权者君恶之;禄已厚而不知足者患处之。”孙叔敖再拜曰:“敬受命,愿闻余教。”父曰:“位已高而意益下,官益大而心益小,禄已厚而慎不敢取;君谨守此三者足以治楚矣。   魏安厘王十一年,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时韩魏与秦孰强?”对曰:“不如秦强。”王曰:“今时如耳魏齐与孟尝芒卯孰贤?”对曰:“不如孟尝芒卯之贤。”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率强韩魏以攻秦,犹无奈寡人何也?今以无能如耳魏齐而率强韩魏以伐秦,其无奈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然,申旗伏瑟而对曰:“王之料天下过矣。当六晋之时,智氏最强,灭范中行氏,又率韩魏之兵以围赵襄子于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之城,不满者三板,智伯行水,魏宣子御,韩康子为骖乘,智伯曰:‘吾始不知水可以亡人国也,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魏宣子肘韩康子,康子履魏宣子之足,肘足接于车上,而智氏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今秦虽强不过智氏,韩魏虽弱,尚贤其在晋阳之下也,此方其用肘足之时,愿王之必勿易也。”于是秦王恐。   魏公子牟东行,穰侯送之曰:“先生将去冉之山东矣,独无一言以教冉乎?”魏公子牟曰:“微君言之,牟几忘语君,君知夫官不与势期,而势自至乎?势不与富期,而富自至乎?富不与贵期,而贵自至乎?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乎?骄不与罪期,而罪自至乎?罪不与死期,而死自至乎?”穰侯曰:“善,敬受明教。”   高上尊贤,无以骄人;聪明圣智,无以穷人;资给疾速,无以先人;刚毅勇猛,无以胜人。不知则问,不能则学。虽智必质,然后辩之;虽能必让,然后为之;故士虽聪明圣智,自守以愚;功被天下,自守以让;勇力距世,自守以怯;富有天下,自守以廉;此所谓高而不危,满而不溢者也。   齐桓公为大臣具酒,期以日中,管仲后至,桓公举觞以饮之,管仲半弃酒。桓公曰:“期而后至,饮而弃酒,于礼可乎?”管仲对曰:“臣闻酒入舌出,舌出者言失,言失者身弃,臣计弃身不如弃酒。”桓公笑曰:“仲父起就坐。楚恭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之时,司马子反渴而求饮,竖谷阳持酒而进之,子反曰:‘退,酒也。’谷阳曰:‘非酒也。’子反又曰:‘退,酒也。’谷阳又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饮之,醉而寝。恭王欲复战,使人召子反,子反辞以心疾,于是恭王驾往入幄,闻酒臭曰:‘今日之战,所恃者司马,司马至醉如此,是亡吾国而不恤吾众也,吾无以复戢矣!’于是乃诛子反以为戮,还师。”夫谷阳之进酒也,非以妒子反忠,爱之而适足以杀之,故曰:“小忠,大忠之贼也;小利,大利之残也。好战之臣,不可不察也!”   羞小耻以构大怨,贪小利以亡大众;春秋有其戒,晋先轸是也。先轸欲要功获名,则以秦不假道之故,请要秦师,襄公曰:“不可。夫秦伯与吾先君有结,先君一日薨而兴师击之,是孤之负吾先君,败邻国之交而失孝子之行也。”先轸曰:“先君薨而不吊赠,是无哀吾丧也;兴师径吾地而不假道,是弱吾孤也;且柩毕尚薄屋,无哀吾丧也。”兴师。卜曰:“大国师将至,请击之。”则听先轸兴兵要之殽,击之,匹马只输(轮)无脱者,大结怨构祸于秦;接刃流血,伏尸暴骸,糜烂国家,十有余年,卒丧其师众,祸及大夫,忧累后世,故好战之臣不可不察也。   鲁哀公问孔子曰:“予闻忘之甚者,徙而忘其妻,有诸乎?”孔子对曰:“此非忘之甚者也,忘之甚者忘其身。”哀公曰:“可得闻与?”对曰:“昔夏桀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不修禹之道,毁坏辟法,裂绝世祀,荒淫于乐,沈酗于酒,其臣有左师触龙者,谄谀不止,汤诛桀,左师触龙者,身死,四支不同坛而居,此忘其身者也。”哀公愀然变色曰:“善!”   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无多言,多口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安乐必戒,无行所悔。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害,其祸将大;勿谓何残,其祸将然;勿谓莫闻,天妖伺人;荧荧不灭,炎炎奈何;涓涓不壅,将成江河;绵绵不绝,将成网罗;青青不伐,将寻斧柯;诚不能慎之,祸之根也;曰是何伤?祸之门也。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盗怨主人,民害其贵。君子知天下之不可盖也,故后之下之,使人慕之;执雌持下,莫能与之争者。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众人惑惑,我独不从;内藏我知,不与人论技;我虽尊高,人莫害我。夫江河长百谷者,以其卑下也;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戒之哉!戒之哉!”孔子顾谓弟子曰:“记之,此言虽鄙,而中事情。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行身如此,岂以口遇祸哉!”   鲁哀侯弃国而走齐,齐侯曰:“君何年之少而弃国之蚤?”鲁哀侯曰:“臣始为太子之时,人多谏臣,臣受而不用也;人多爱臣,臣爱而不近也,是则内无闻而外无辅也。是犹秋蓬,恶于根本而美于枝叶,秋风一起,根且拔也。”   孔子行游中路闻哭者声,其音甚悲,孔子曰:“驱之!驱之!前有异人音。”少进,见之,丘吾子也,拥镰带索而哭,孔子辟车而下,问曰:“夫子非有丧也?何哭之悲也。”丘吾子对曰:“吾有三失。”孔子曰:“愿闻三失。”丘吾子曰:“吾少好学问,周遍天下,还后吾亲亡,一失也。事君奢骄,谏不遂,是二失也。厚交友而后绝,三失也。树欲静乎风不定,子欲养吾亲不待;往而不来者,年也;不可得再见者,亲也。请从此辞。”则自刎而死。孔子曰:“弟子记之,此足以为戒也。”于是弟子归养亲者十三人。   孔子论诗至于正月之六章,戄然曰:“不逢时之君子,岂不殆哉?从上依世则废道,违上离俗则危身;世不与善,己独由之,则曰非妖则孽也;是以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故贤者不遇时,常恐不终焉。诗曰:‘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此之谓也。”   孔子见罗者,其所得者皆黄口也,孔子曰:“黄口尽得,大爵独不得,何也?”罗者对曰:“黄口从大爵者不得,大爵从黄口者可得。”孔子顾谓弟子曰:“君子慎所从,不得其人则有罗网之患。”   修身正行,不可以不慎:嗜欲使行亏,谗谀乱正心,众口使意回,忧患生于所忽,祸起于细微,污辱难湔洒,败事不可后追,不深念远虑,后悔当几何?夫徼幸者,伐性之斧也;嗜欲者,逐祸之马也;谩谀者,穷辱之舍也;取虐于人者,趋祸之路也,故曰去徼幸,务忠信,节嗜欲,无取虐于人,则称为君子,名声常存。怨生于不报,祸生于多福,安危存于自处,不困在于蚤豫,存亡在于得人,慎终如始,乃能长久。能行此五者,可以全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谓要道也。   颜回将西游,问于孔子曰:“何以为身?”孔子曰:“恭敬忠信,可以为身。恭则免于众,敬则人爱之,忠则人与之,信则人恃之;人所爱,人所与,人所恃,必免于患矣,可以临国家,何况于身乎?故不比数而比疏,不亦远乎?不修中而修外,不亦反乎?不先虑事,临难乃谋,不亦晚乎?”   凡司其身,必慎五本:一曰柔以仁,二曰诚以信,三曰富而贵毋敢以骄人,四曰恭以敬,五曰宽以静。思此五者,则无凶命,用能治敬,以助天时,凶命不至,而祸不来。友人者,非敬人也,自敬也。贵人者,非贵人也,自贵也。昔者吾尝见天雨金石与血;吾尝见四月十日并出,有与天滑;吾尝见高山之崩,深谷之窒,大都王宫之破,大国之灭;吾尝见高山之为裂,深渊之沙竭,贵人之车裂;吾尝见稠林之无木,平原为溪谷,君子为御仆;吾尝见江河干为坑,正冬采榆叶,仲夏雨雪霜,千乘之君,万乘之主,死而不葬。是故君子敬以成其名,小人敬以除其刑,奈何无戒而不慎五本哉!   鲁有恭士,名曰机泛,行年七十,其恭益甚,冬日行阴,夏日行阳,市次不敢不行参,行必随,坐必危,一食之间,三起不羞,见衣裘褐之士则为之礼,鲁君问曰:“机子年甚长矣,不可释恭乎?”机泛对曰:“君子好恭以成其名,小人学恭以除其刑,对君之坐,岂不安哉?尚有差跌;一食之上,岂不美哉?尚有哽噎;今若泛所谓幸者也,固未能自必,鸿鹄飞冲天,岂不高哉?矰缴尚得而加之;虎豹为猛,人尚食其肉,席其皮;誉人者少,恶人者多,行年七十,常恐斧质之加于泛者,何释恭为?”   成回学于子路三年,回恭敬不已,子路问其故何也?回对曰:“臣闻之,行者比于鸟,上畏鹰鹯,下畏网罗;夫人为善者少,为谗者多,若身不死,安知祸罪不施。行年七十,常恐行节之亏,回是以恭敬待大命。”子路稽首曰:“君子哉!” 卷十一 善说   孙卿曰:“夫谈说之术,齐庄以立之,端诚以处之,坚强以持之,譬称以谕之,分别以明之,欢欣愤满以送之,宝之珍之,贵之神之,如是则说常无不行矣。”夫是之谓能贵其所贵。传曰:“唯君子为能贵其所贵也。”诗云:“无易由言,无曰苟矣。”鬼谷子曰:“人之不善而能矫之者难矣。说之不行,言之不从者,其辩之不明也;既明而不行者,持之不固也;既固而不行者,未中其心之所善也。辩之明之,持之固之,又中其人之所善,其言神而珍,白而分,能入于人之心,如此而说不行者,天下未尝闻也。此之谓善说。”子贡曰:“出言陈辞,身之得失,国之安危也。”诗云:“辞之绎矣,民之莫矣。”夫辞者人之所以自通也。主父偃曰:“人而无辞,安所用之。”昔子产修其辞,而赵武致其敬;王孙满明其言,而楚庄以惭;苏秦行其说,而六国以安;蒯通陈说,而身得以全。夫辞者乃所以尊君、重身、安国、全性者也。故辞不可不修而说不可不善。   赵使人谓魏王曰:“为我杀范痤,吾请献七十里之地。”魏王曰:“诺”。使吏捕之,围而未杀。痤自上屋骑危,谓使者曰:“与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市,有如痤死,赵不与王地,则王奈何?故不若与定割地,然后杀痤。”魏王曰:“善”。痤因上书信陵君曰:“痤故魏之免相也。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之,有如强秦亦将袭赵之欲,则君且奈何?”信陵君言于王而出之。   吴人入荆,召陈怀公,怀公召国人曰:“欲与荆者左,欲与吴者右。”逄滑当公而进曰:“吴未有福,荆未有祸。”公曰:“国胜君出,非祸而奚?”对曰:“小国有是犹复,而况大国乎?楚虽无德,亦不斩艾其民,吴日弊兵,暴骨如莽,未见德焉?天其或者正训楚也!祸之适吴,何日之有?”陈侯从之。   桓公立仲父,致大夫曰:“善吾者入门而右,不善吾者入门而左。”有中门而立者,桓公问焉。对曰:“管子之知,可与谋天下,其强可与取天下。君恃其信乎?内政委焉;外事断焉。驱民而归之,是亦可夺也。”桓公曰:“善。”乃谓管仲:“政则卒归于子矣,政之所不及,唯子是匡。”管仲故筑三归之台,以自伤于民。   齐宣王出猎于社山,社山父老十三人相与劳王,王曰:“父老苦矣!”谓左右赐父老田不租,父老皆拜,闾丘先生不拜。王曰:“父老以为少耶?”谓左右复赐父老无徭役,父老皆拜,闾丘先生又不拜。王曰:“拜者去,不拜者前。”曰:“寡人今观父老幸而劳之,故赐父老田不租,父老皆拜,先生独不拜,寡人自以为少,故赐父老无徭役,父老皆拜,先生又独不拜,寡人得无有过乎?”闾丘先生对曰:“惟闻大王来游,所以为劳大王,望得寿于大王,望得富于大王,望得贵于大王。”王曰:“天杀生有时,非寡人所得与也,无以寿先生;仓廪虽实,以备灾害,无以富先生;大官无缺,小官卑贱,无以贵先生。”闾丘先生对曰:“此非人臣所敢望也。愿大王选良富家子,有修行者以为吏,平其法度,如此臣少可以得寿焉;春秋冬夏,振之以时,无烦扰百姓,如是臣可少得以富焉;愿大王出令,令少者敬长,长者敬老,如是臣可少得以贵焉;今大王幸赐臣田不租,然则仓廪将虚也。赐臣无徭役,然则官府无使焉,此固非人臣之所敢望也。”齐王曰:“善。愿请先生为相。”   孝武皇帝时,汾阴得宝鼎而献之于甘泉宫,群臣贺,上寿曰:“陛下得周鼎。”侍中虞丘寿王独曰:“非周鼎。”上闻之,召而问曰:“朕得周鼎,群臣皆以为周鼎而寿王独以为非,何也?寿王有说则生,无说则死。”对曰:“臣寿王安敢无说?臣闻夫周德始产于后稷,长于公刘,大于大王,成于文武,显于周公,德泽上洞,天下漏泉,无所不通,上天报应,鼎为周出,故名周鼎。今汉自高祖继周,亦昭德显行,布恩施惠,六合和同,至陛下之身愈盛,天瑞并至,征祥毕见。昔始皇帝亲出鼎于彭城而不能得。天昭有德,宝鼎自至,此天之所以予汉,乃汉鼎,非周鼎也!”上曰:“善!”群臣皆称:“万岁!”是日赐虞丘寿王黄金十斤。   晋献公之时,东郭民有祖朝者,上书献公曰:“草茅臣东郭民祖朝,愿请闻国家之计。”献公使使出告之曰:“肉食者已虑之矣。藿食者尚何与焉?”祖朝对曰:“大王独不闻古之将曰桓司马者,朝朝其君,举而宴,御呼车,骖亦呼车,御肘其骖曰:‘子何越云为乎?何为借呼车?’骖谓其御曰:‘当呼者呼,乃吾事也,子当御正子之辔衔耳。子今不正辔衔,使马卒然惊,妄轹道中行人,必逢大敌,下车免剑,涉血履肝者固吾事也。子宁能辟子之辔,下佐我乎?其祸亦及吾身,与有深忧,吾安得无呼车乎?’今大王曰:‘食肉者已虑之矣,藿食者尚何与焉?’设使食肉者一旦失计于庙堂之上,若臣等藿食者,宁得无肝胆涂地于中原之野与?其祸亦及臣之身。臣与有其忧深。臣安得无与国家之计乎?”献公召而见之,三日与语,无复忧者,乃立以为师也。   客谓梁王曰:“惠子之言事也善譬,王使无譬,则不能言矣。”王曰:“诺。”明日见,谓惠子曰:“愿先生言事则直言耳,无譬也。”惠子曰:“今有人于此而不知弹者,曰:‘弹之状何若?’应曰:‘弹之状如弹。’谕乎?”王曰:“未谕也。”“于是更应曰:‘弹之状如弓而以竹为弦。’则知乎?”王曰:“可知矣。”惠子曰:“夫说者固以其所知,谕其所不知,而使人知之。今王曰无譬则不可矣。”王曰:“善。”   孟尝君寄客于齐王,三年而不见用,故客反谓孟尝君曰:“君之寄臣也,三年而不见用,不知臣之罪也?君之过也?”孟尝君曰:“寡人闻之,缕因针而入,不因针而急,嫁女因媒而成,不因媒而亲。夫子之材必薄矣,尚何怨乎寡人哉?”客曰:“不然,臣闻周氏之喾,韩氏之卢,天下疾狗也。见菟而指属,则无失菟矣;望见而放狗也,则累世不能得菟矣!狗非不能,属之者罪也。”孟尝君曰:“不然,昔华舟杞梁战而死,其妻悲之,向城而哭,隅为之崩,城为之,君子诚能刑于内,则物应于外矣。夫土壤且可为忠,况有食谷之君乎?”客曰:“不然,臣见鹪鹩巢于苇苕,着之发毛,建之女工不能为也,可谓完坚矣。大风至,则苕折卵破子死者,何也?其所托者使然也。且夫狐者人之所攻也,鼠者人之所熏也。臣未尝见稷狐见攻,社鼠见熏也,何则?所托者然也。”于是孟尝君复属之齐,齐王使为相。   陈子说梁王,梁王说而疑之曰:“子何为去陈侯之国而教小国之孤于此乎?”陈子曰:“夫善亦有道,而遇亦有时,昔傅说衣褐带剑,而筑于秕传之城,武丁夕梦,旦得之,时王也;宁戚饭牛,康衢击车辐而歌,顾见桓公得之,时霸也;百里奚自卖五羊之皮,为秦人虏,穆公得之,时强也。论若三子之行,未得为孔子骏徒也。今孔子经营天下,南有陈蔡之阨,而北干景公,二坐而五立,未尝离也。孔子之时不行,而景公之时怠也。以孔子之圣,不能以时行,说之怠,亦独能如之何乎?”   林既衣韦衣而朝齐景公,齐景公曰:“此君子之服也?小人之服也?”林既逡巡而作色曰:“夫服事何足以端士行乎?昔者荆为长剑危冠,令尹子西出焉;齐短衣而遂偞之冠,管仲隰朋出焉;越文身剪发,范蠡大夫种出焉;西戎左衽而椎结,由余亦出焉。即如君言,衣狗裘者当犬吠,衣羊裘者当羊鸣,且君衣狐裘而朝,意者得无为变乎?”景公曰:“子真为勇悍矣,今未尝见子之奇辩也。一邻之斗也,千乘之胜也。”林既曰:“不知君之所谓者何也?夫登高临危而目不眴,而足不陵者,此工匠之勇悍也;入深渊,刺蛟龙,抱鼋鼍而出者,此渔夫之勇悍也;入深山,刺虎豹,抱熊罴而出者,此猎夫之勇悍也;不难断头,裂腹暴骨,流血中流者,此武士之勇悍也。今臣居广廷,作色端辩,以犯主君之怒,前虽有乘轩之赏,未为之动也;后虽有斧质之威,未为之恐也;此既之所以为勇悍也。”   魏文侯与大夫饮酒,使公乘不仁为觞政曰:“饮不釂者浮以大白。”文侯饮而不尽釂,公乘不仁举曰浮君。君视而不应,侍者曰:“不仁退,君已醉矣。”公乘不仁曰:“周书曰:‘前车覆,后车戒。’盖言其危,为人臣者不易,为君亦不易。今君已设令,令不行,可乎?”君曰:“善。”举白而饮,饮毕曰:“以公胜不仁为上客。”   襄成君始封之日,衣翠衣,带玉剑,履缟舄,立于游水之上,大夫拥钟锤,县令执桴号令,呼:“谁能渡王者于是也?”楚大夫庄辛,过而说之,遂造托而拜谒,起立曰:“臣愿把君之手,其可乎?”襄成君忿作色而不言。庄辛迁延沓手而称曰:“君独不闻夫鄂君子皙之泛舟于新波之中也?乘青翰之舟,极芘,张翠盖而犀尾,班丽褂衽,会钟鼓之音,毕榜枻越人拥楫而歌,歌辞曰:‘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踰渗惿随河湖。’鄂君子皙曰:‘吾不知越歌,子试为我楚说之。’于是乃召越译,乃楚说之曰:‘今夕何夕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于是鄂君子皙乃修袂,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鄂君子皙,亲楚王母弟也。官为令尹,爵为执圭,一榜枻越人犹得交欢尽意焉。今君何以踰于鄂君子皙,臣何以独不若榜枻之人,愿把君之手,其不可何也?”襄成君乃奉手而进之,曰:“吾少之时,亦尝以色称于长者矣。未尝过僇如此之卒也。自今以后,愿以壮少之礼谨受命。”   雍门子周以琴见乎孟尝君。孟尝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雍门子周曰:“臣何独能令足下悲哉?臣之所能令悲者,有先贵而后贱,先富而后贫者也。不若身材高妙,适遭暴乱,无道之主,妄加不道之理焉;不若处势隐绝,不及四邻,诎折傧厌,袭于穷巷,无所告愬;不若交欢相爱无怨而生离,远赴绝国,无复相见之时;不若少失二亲,兄弟别离,家室不足,忧蹙盈。当是之时也,固不可以闻飞鸟疾风之声,穷穷焉固无乐已。凡若是者,臣一为之徽胶援琴而长太息,则流涕沾衿矣。今若足下千乘之君也,居则广厦邃房,下罗帷,来清风,倡优侏儒处前选进而谄谀;燕则斗象棋而舞郑女,激楚之切风,练色以淫目,流声以虞耳;水游则连方舟,载羽旗,鼓吹乎不测之渊;野游则驰骋弋猎乎平原广囿,格猛兽;入则撞钟击鼓乎深宫之中。方此之时,视天地曾不若一指,忘死与生,虽有善琴者,固未能令足下悲也。”孟尝君曰:“否!否!文固以为不然。”雍门子周曰:“然臣之所为足下悲者一事也。夫声敌帝而困秦者君也;连五国之约,南面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尝无事,不从则横,从成则楚王,横成则秦帝。楚王秦帝,必报雠于薛矣。夫以秦、楚之强而报雠于弱薛,誉之犹摩萧斧而伐朝菌也,必不留行矣。天下有识之士无不为足下寒心酸鼻者。千秋万岁后,庙堂必不血食矣。高台既以坏,曲池既以渐,坟墓既以下而青廷矣。婴儿竖子樵采薪荛者,蹢躅其足而歌其上,众人见之,无不愀焉,为足下悲之曰:‘夫以孟尝君尊贵乃可使若此乎?’”于是孟尝君泫然泣涕,承睫而未殒,雍门子周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征,微挥羽角,切终而成曲,孟尝君涕浪汗增,欷而就之曰:“先生之鼓琴令文立若破国亡邑之人也。”   蘧伯玉使至楚,逢公子皙濮水之上,子皙接草而待曰:“敢问上客将何之?”蘧伯玉为之轼车。公子皙曰:“吾闻上士可以托色,中士可以托辞,下士可以托财,三者固可得而托身耶?”蘧伯玉曰:“谨受命。”蘧伯玉见楚王,使事毕,坐谈话,从容言至于士。楚王曰:“何国最多士?”蘧伯玉曰:“楚最多士。”楚王大悦。蘧伯玉曰:“楚最多士而楚不能用。”王造然曰:“是何言也?”蘧伯玉曰:“伍子胥生于楚,逃之吴。吴受而相之。发兵攻楚,堕平王之墓。伍子胥生于楚,吴善用之。衅蚡黄生于楚,走之晋,治七十二县,道不拾遗,民不妄得,城郭不闭,国无盗贼,蚡黄生于楚而晋善用之。今者臣之来,逢公子皙濮水之上,辞言‘上士可以托色,中士可以托辞,下士可以托财,三者固可得而托身耶?’又不知公子皙将何治也。”于是楚王发使一驷,副使二乘,追公子皙濮水之上,子皙还重于楚,蘧伯玉之力也。故诗曰:“谁能烹鱼,溉之釜鬵,孰将西归,怀之好音。”此之谓也。物之相得,固微甚矣。   叔向之弟羊舌虎善乐达,达有罪于晋,晋诛羊舌虎,叔向为之奴。既而祁奚曰:“吾闻小人得位,不争不义,君子所忧,不救不祥。”乃往见范桓子而说之曰:“闻善为国者,赏不过;刑不滥。赏过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君子。(与不幸而过),宁过而赏淫人,无过而刑君子,故尧之刑也,殛鲧于羽山而用禹;周之刑也,僇管、蔡而相周公,不滥刑也。”桓子乃命吏出叔向,救人之患者,行危苦而不避烦辱,犹不能免。今祁奚论先王之德而叔向得免焉,学岂可已哉?   张禄掌门,见孟尝君曰:“衣新而不旧,仓庾盈而不虚,为之有道,君亦知之乎?”孟尝君曰:“衣新而不旧,则是修也。仓庾盈而不虚,则是富也。为之奈何?其说可得闻乎?”张禄曰:“愿君贵则举贤,富则振贫,若是则衣新而不旧,仓庾盈而不虚矣。”孟尝君以其言为然,说其意,辩其辞,明日使人奉黄金百斤,文织百纯,进之张先生。先生辞而不受。后先生复见孟尝君。孟尝君曰:“前先生幸教文曰:‘衣新而不旧,仓庾盈而不虚,为之有说,汝亦知之乎?’文窃说教,故使人奉黄金百斤,文织百纯,进之先生,以补门内之不赡者,先生曷为辞而不受乎?”张禄曰:“君将掘君之偶钱,发君之庾粟以补士,则衣弊履穿而不赡耳。何暇衣新而不旧,仓瘐盈而不虚乎?”孟尝君曰:“然则为之奈何?”张禄曰:“夫秦者四塞之国也。游宦者不得入焉。愿君为吾为丈尺之书,寄我与秦王,我往而遇乎,固君之入也。往而不遇乎,虽人求间谋,固不遇臣矣。”孟尝君曰:“敬闻命矣。”因为之书,寄之秦王,往而大遇。谓秦王曰:“自禄之来入大王之境,田畴益辟,吏民益治,然而大王有一不得者,大王知之乎?”王曰:“不知。”曰:“夫山东有相,所谓孟尝君者,其人贤人,天下无急则已,有急则能收天下雄俊之士,与之合交连友者,疑独此耳。然则大王胡不为我友之乎?”秦王曰:“敬受命。”奉千金以遗孟尝君,孟尝君辍食察之而寤曰:“此张生之所谓衣新而不旧,仓庾盈而不虚者也。”   庄周贫者,往贷粟于魏,文侯曰:“待吾邑粟之来而献之。”周曰:“乃今者周之来,见道傍牛蹄中有鲋鱼焉,大息谓周曰:‘我尚可活也?’周曰:‘须我为汝南见楚王,决江、淮以溉汝。’鲋鱼曰:‘今吾命在盆瓮之中耳,乃为我见楚王,决江、淮以溉我,汝即求我枯鱼之肆矣。’今周以贫故来贷粟,而曰须我邑粟来也而赐臣,即来亦求臣佣肆矣。”文侯于是乃发粟百钟,送之庄周之室。   晋平公问叔向曰:“岁饥民疫,翟人攻我,我将若何?”对曰:“岁饥来年而反矣,疾疫将止矣,翟人不足患也。”公曰:“患有大于此者乎?”对曰:“夫大臣重禄而不极谏,近臣畏罪而不敢言,左右顾宠于小官而君不知。此诚患之大者也。”公曰:“善。”于是令国中曰:“欲有谏者为之隐,左右言及国吏罪。”   赵简子攻陶,有二人先登,死于城上,简子欲得之,陶君不与。承盆疽谓陶君曰:“简子将掘君之墓,以与君之百姓市曰:‘踰邑梯城者将赦之,不者将掘其墓,朽者扬其灰,未朽者辜其尸。’陶君惧,谓效二人之尸以为和。   子贡见太宰嚭,太宰嚭问曰:“孔子何如?”对曰:“臣不足以知之。”太宰曰:“子不知,何以事之?”对曰:“惟不知,故事之,夫子其犹大山林也,百姓各足其材焉。”太宰嚭曰:“子增夫子乎?”对曰:“夫子不可增也。夫赐其犹一累壤也,以一累壤增大山,不益其高,且为不知。”太宰嚭曰:“然则子有所酌也。”对曰:“天下有大樽而子独不酌焉,不识谁之罪也。”   赵简子问子贡曰:“孔子为人何如?”子贡对曰:“赐不能识也。”简子不说曰:“夫子事孔子数十年,终业而去之,寡人问子,子曰不能识,何也?”子贡曰:“赐譬渴者之饮江海,知足而已,孔子犹江海也,赐则奚足以识之。”简子曰:“善哉!子贡之言也。”   齐景公谓子贡曰:“子谁师?”曰:“臣师仲尼?”公曰:“仲尼贤乎?”对曰:“贤。”公曰:“其贤何若?”对曰:“不知也。”公曰:“子知其贤而不知其奚若,可乎?”对曰:“今谓天高,无少长愚智皆知高,高几何?皆曰不知也,是以知仲尼之贤而不知其奚若。”   赵襄子谓仲尼曰:“先生委质以见人主七十君矣,而无所通,不识世无明君乎?意先生之道,固不通乎?”仲尼不对。异日,襄子见子路曰:“尝问先生以道,先生不对,知而不对则隐也。隐则安得为仁;若信不知,安得为圣?”子路曰:“建天下之鸣钟,而撞之以挺,岂能发其声乎哉?君问先生,无乃犹以挺撞乎?”   卫将军文子问子贡曰:“季文子三穷而三通,何也?”子贡曰:“其穷事贤,其通举穷,其富分贫,其贵礼贱。穷而事贤则不悔;通而举穷则忠于朋友,富而分贫则宗族亲之;贵而礼贱则百姓戴之。其得之,固道也;失之,命也。”曰:“失而不得者,何也?”曰:“其穷不事贤,其通不举穷,其富不分贫,其贵不理贱,其得之,命也;其失之,固道也。”   子路问于孔子曰:“管仲何如人也?”子曰:“大人也。”子路曰:“昔者管子说襄公,襄公不说,是不辩也;欲立公子纠而不能,是无能也;家残于齐而无忧色,是不慈也;桎梏而居槛车中无惭色,是无愧也;事所射之君,是不贞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是无仁也。夫子何以大之?”子曰:“管仲说襄公,襄公不说,管仲非不辩也,襄公不知说也;欲立公子纠而不能,非无能也,不遇时也;家残于齐而无忧色,非不慈也,知命也;桎梏居槛车而无惭色,非无愧也,自裁也;事所射之君,非不贞也,知权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非无仁也。召忽者,人臣之材也,不死则三军之虏也;死之则名闻天下,夫何为不死哉?管仲者,天子之佐,诸侯之相也,死之则不免为沟中之瘠;不死则功复用于天下,夫何为死之哉?由!汝不知也。”   晋平公问于师旷曰:“咎犯与赵衰孰贤?”对曰:“阳处父欲臣文公,因咎犯,三年不达,因赵衰,三日而达。智不知其士众,不智也;知而不言,不忠也;欲言之而不敢,无勇也;言之而不听,不贤也。”   赵简子问于成抟曰:“吾闻夫羊殖者,贤大夫也,是行奚然?”对曰:“臣抟不知也。”简子曰:“吾闻之子与友亲,子而不知,何也?”抟曰:“其为人也数变,其十五年也,廉以不匿其过;其二十也,仁以喜义,其三十也,为晋中军尉,勇以喜仁,其年五十也,为边城将,远者复亲。今臣不见五年矣。恐其变,是以不敢知。”简子曰:“果贤大夫也,每变益上矣。” 卷十二 奉使   春秋之辞有相反者四,既曰:“大夫无遂事。”不得擅生事矣。又曰:“出境可以安社稷,利国家者则专之可也。”既曰:“大夫以君命出,进退在大夫”矣,又曰:“以君命出,闻丧徐行而不反”者,何也?曰:“此义者各止其科,不转移也。不得擅生事者,谓平生常经也;专之可也者,谓救危除患也;进退在大夫者,谓将帅用兵也;徐行而不反者,谓出使道闻君亲之丧也。公子子结擅生事,春秋不非,以为救庄公危也。公子遂擅生事,春秋讥之,以为僖公无危事也。故君有危而不专救,是不忠也。若无危而擅生事,是不臣也。传曰:‘诗无通诂,易无通吉,春秋无通义。’此之谓也。”   赵王遣使者之楚,方鼓瑟而遣之,诫之曰:“必如吾言。”使者曰:“王之鼓瑟,未尝悲若此也!”王曰:“宫商固方调矣!”使者曰:“调则何不书其柱耶?”王曰:“天有燥湿,弦有缓急,宫商移徙不可知,是以不书。”使者曰:“明君之使人也,任之以事,不制以辞,遇吉则贺之,凶则吊之。今楚、赵相去,千有余里,吉凶忧患,不可豫知,犹柱之不可书也。诗云:‘莘莘征夫,每怀靡及。’”   楚庄王举兵伐宋,宋告急,晋景公欲发兵救宋,伯宗谏曰:“天方开楚,未可伐也。”乃求壮士,得霍人解扬,字子虎,往命宋毋降,道过郑,郑新与楚亲,乃执解扬而献之楚。楚王厚赐,与约,使反其言,令宋趣降,三要,解扬乃许。于是楚乘扬以楼车,令呼宋使降,遂倍楚约而致其晋君命曰:“晋方悉国兵以救宋,宋虽急,慎毋降楚,晋今至矣。”楚庄王大怒,将烹之,解扬曰:“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受吾君命以出,虽死无二。”王曰:“汝之许我,已而倍之,其信安在?”解扬曰:“死以许王,欲以成吾君命,臣不恨也。”顾谓楚君曰:“为人臣无忘尽忠而得死者。”楚王诸弟皆谏王赦之。于是庄公卒赦解扬而归之。晋爵之为上卿。故后世言霍虎。   秦王以五百里地易鄢陵,鄢陵君辞而不受,使唐且谢秦王。秦王曰:“秦破韩灭魏,鄢陵君独以五十里地存者,吾岂畏其威哉?吾多其义耳。今寡人以十倍之地易之,鄢陵君辞而不受,是轻寡人也。”唐且避席对曰:“非如此也。夫不以利害为趣者,鄢陵君也。夫鄢陵君受地于先君而守之。虽复千里不得当,岂独五百里哉?”秦王忿然作色,怒曰:“公亦曾见天子之怒乎?”唐且曰:“王臣未曾见也。”秦王曰:“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且曰:“大王亦尝见夫布衣韦带之士怒乎?”秦王曰:“布衣韦带之士怒也,解冠徒跣,以颈颡地耳,何难知者。”唐且曰:“此乃匹夫愚人之怒耳,非布衣韦带之士怒也。夫专诸刺王僚,彗星袭月,奔星昼出;要离刺王子庆忌,苍隼击于台上;聂政刺韩王之季父,白虹贯日,此三人皆布衣韦带之士怒矣。與臣將四士,含怒未發,■厲於天。士无怒即已,一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即案匕首起视秦王曰:“今将是矣。”秦王变色长跪曰:“先生就坐,寡人喻矣。秦破韩灭魏,鄢陵独以五十里地存者,徒用先生之故耳。”   齐攻鲁。子贡见哀公,请求救于吴。公曰:“奚先君宝之用?”子贡曰:“使吴责宝而与我师,是不可恃也。”于是以杨干麻筋之弓六往。子贡谓吴王曰:“齐为无道,欲使周公之后不血食,且鲁赋五百,邾赋三百,不识以此益齐,吴之利与?非与?”吴王惧,乃兴师救鲁。诸侯曰:“齐伐周公之后,而吴救之。”遂朝于吴。   魏文侯封太子击于中山,三年,使不往来,舍人赵仓唐进称曰:“为人子,三年不闻父问,不可谓孝。为人父,三年不问子,不可谓慈。君何不遣人使大国乎?”太子曰:“愿之久矣。未得可使者。”仓唐曰:“臣愿奉使,侯何嗜好?”太子曰:“侯嗜晨凫,好北犬。”于是乃遣仓唐■北犬,奉晨凫,献于文侯。仓唐至,上谒曰:“孽子击之使者,不敢当大夫之朝,请以燕闲,奉晨凫,敬献庖厨,■北犬,敬上涓人。”文侯悦曰:“击爱我,知吾所嗜,知吾所好。”召仓唐而见之,曰:“击无恙乎?”仓唐曰:“唯唯。”如是者三,乃曰:“君出太子而封之国君,名之,非礼也。”文侯怵然为之变容。问曰:“子之君无恙乎?”仓唐曰:“臣来时,拜送书于庭。”文侯顾指左右曰:“子之君,长孰与是?”仓唐曰:“礼,拟人必于其伦,诸侯毋偶,无所拟之。”曰:“长大孰与寡人。”仓唐曰:“君赐之外府之裘,则能胜之,赐之斥带,则不更其造。”文侯曰:“子之君何业?”仓唐曰:“业诗。”文侯曰:“于诗何好?”仓唐曰:“好晨风、黍离。”文侯自读晨风曰:“■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文侯曰:“子之君以我忘之乎?”仓唐曰:“不敢,时思耳。”文侯复读黍离曰:“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文侯曰:“子之君怨乎?”仓唐曰:“不敢,时思耳。”文侯于是遣仓唐赐太子衣一袭,敕仓唐以鸡鸣时至。太子起拜,受赐发箧,视衣尽颠倒。太子曰:“趣早驾,君侯召击也。”仓唐曰:“臣来时不受命。”太子曰:“君侯赐击衣,不以为寒也,欲召击,无谁与谋,故敕子以鸡鸣时至,诗曰:‘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遂西至谒。文侯大喜,乃置酒而称曰:“夫远贤而近所爱,非社稷之长策也。”乃出少子挚,封中山,而复太子击。故曰:“欲知其子,视其友;欲知其君,视其所使。”赵仓唐一使而文侯为慈父,而击为孝子。太子乃称:“诗曰:‘凤凰于飞,哕哕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舍人之谓也。”   楚庄王欲伐晋,使豚尹观焉。反曰:“不可伐也。其忧在上;其乐在下。且贤臣在焉,曰沈驹。”明年,又使豚尹观,反曰:“可矣。初之贤人死矣。谄谀多在君之庐者,其君好乐而无礼;其下危处以怨上。上下离心,兴师伐之,其民必反。”庄王从之,果如其言矣。   梁王赘其群臣而议其过,任座进谏曰:“主君国广以大,民坚而众,国中无贤人辩士,奈何?”王曰:“寡人国小以狭,民弱臣少,寡人独治之,安所用贤人辩士乎?”任座曰:“不然,昔者齐无故起兵攻鲁,鲁君患之,召其相曰:‘为之奈何?’相对曰:‘夫柳下惠少好学,长而嘉智,主君试召使于齐。’鲁君曰:‘吾千乘之主也,身自使于齐,齐不听。夫柳下惠特布衣韦带之士也,使之又何益乎?’相对曰:‘臣闻之,乞火不得不望其炮矣。今使柳下惠于齐,纵不解于齐兵,终不愈益攻于鲁矣。’鲁君乃曰:‘然乎?’相即使人召柳下惠来。入门,袪衣不趋。鲁君避席而立,曰:‘寡人所谓饥而求黍稷,渴而穿井者,未尝能以观喜见子。今国事急,百姓恐惧,愿借子大夫使齐。’柳下惠曰:‘诺。’乃东见齐侯。齐侯曰:‘鲁君将惧乎?’柳下惠曰:‘臣君不惧。’齐侯忿然怒曰:‘吾望而鲁城,芒若类失亡国,百姓发屋伐木以救城郭,吾视若鲁君类吾国。子曰不惧,何也?’柳下惠曰:‘臣之君所以不惧者,以其先人出周,封于鲁,君之先君亦出周,封于齐,相与出周南门,刳羊而约曰:“自后子孙敢有相攻者,令其罪若此刳羊矣。”臣之君固以刳羊不惧矣,不然,百姓非不急也。’齐侯乃解兵三百里。夫柳下惠特布衣韦带之士,至解齐,释鲁之难,奈何无贤士圣人乎?”   陆贾从高祖定天下,名为有口辩士,居左右,常使诸侯,及高祖时,中国初定,尉佗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陆贾赐尉佗印,为南越王。陆生至,尉佗椎结箕踞见陆生。陆生因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弃反天性,捐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杰并起,惟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籍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诸侯,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汉诚闻之,掘烧君王先人冢墓,夷种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越则杀王以降汉,如反复手耳。”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复问:“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起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舆,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尝有也。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踦■山海之间,譬若汉一郡,何可乃比于汉王?”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乃大悦陆生,与留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佗送亦千金。陆生拜尉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高祖大悦,拜为太中大夫。   晋楚之君相与为好会于宛丘之上。宋使人往之。晋、楚大夫曰:“趣以见天子礼见于吾君,我为见子焉。”使者曰:“冠虽弊,宜加其上;履虽新,宜居其下;周室虽微,诸侯未之能易也。师升宋城,犹不更臣之服也。”揖而去之,诸大夫瞿然,遂以诸侯之礼见之。   越使诸发执一枝梅遗梁王,梁王之臣曰“韩子”,顾谓左右曰:“恶有以一枝梅,以遗列国之君者乎?请为二三日惭之。”出谓诸发曰:“大王有命,客冠则以礼见,不冠则否。”诸发曰:“彼越亦天子之封也。不得冀、兖之州,乃处海垂之际,屏外蕃以为居,而蛟龙又与我争焉。是以剪发文身,烂然成章以像龙子者,将避水神也。今大国其命冠则见以礼,不冠则否。假令大国之使,时过弊邑,弊邑之君亦有命矣。曰:‘客必剪发文身,然后见之。’于大国何如?意而安之,愿假冠以见,意如不安,愿无变国俗。”梁王闻之,披衣出,以见诸发。令逐韩子。诗曰:“维君子使,媚于天子。”若此之谓也。   晏子使吴,吴王谓行人曰:“吾闻晏婴盖北方之辩于辞,习于礼者也,命傧者:客见则称天子。”明日,晏子有事,行人曰:“天子请见。”晏子憱然者三,曰:“臣受命弊邑之君,将使于吴王之所,不佞而迷惑入于天子之朝,敢问吴王恶乎存?”然后吴王曰:“夫差请见。”见以诸侯之礼。   晏子使吴,吴王曰:“寡人得寄僻陋蛮夷之乡,希见教君子之行,请私而毋为罪!”晏子憱然避位矣。王曰:“吾闻齐君盖贼以慢,野以暴,吾子容焉,何甚也?”晏子逡巡而对曰:“臣闻之,微事不通,麤事不能者必劳;大事不得,小事不为者必贫;大者不能致人,小者不能至人之门者必困,此臣之所以仕也。如臣岂能以道食人者哉?”晏子出。王笑曰:“今日吾讥晏子也,犹裸而訾高橛者。”   景公使晏子使于楚。楚王进橘置削。晏子不剖而幷食之。楚王曰:“橘当去剖。”晏子对曰:“臣闻之,赐人主前者,瓜桃不削,橘柚不剖。今万乘无教,臣不敢剖,然臣非不知也。”   晏子将使荆,荆王闻之,谓左右曰:“晏子贤人也,今方来,欲辱之,何以也?”左右对曰:“为其来也,臣请缚一人过王而行。”于是荆王与晏子立语。有缚一人,过王而行。王曰:“何为者也?”对曰:“齐人也。”王曰:“何坐?”曰:“坐盗。”王曰:“齐人固盗乎?”晏子反顾之曰:“江南有橘,齐王使人取之而树之于江北,生不为橘,乃为枳,所以然者何?其土地使之然也。今齐人居齐不盗,来之荆而盗,得无土地使之然乎?”荆王曰:“吾欲伤子而反自中也。”   晏子使楚。晏子短,楚人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至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傧者更从大门入见楚王。王曰:“齐无人耶?”晏子对曰:“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帷,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何为无人?”王曰:“然则何为使子?”晏子对曰:“齐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贤主,不肖者使不肖主。婴最不肖,故宜使楚耳。”   秦、楚毂兵,秦王使人使楚,楚王使人戏之曰:“子来亦卜之乎?”对曰:“然!”“卜之谓何?”对曰:“吉。”楚人曰:“噫!甚矣!子之国无良龟也。王方杀子以衅钟,其吉如何?”使者曰:“秦、楚毂兵,吾王使我先窥我死而不还,则吾王知警戒,整齐兵以备楚,是吾所谓吉也。且使死者而无知也,又何衅于钟,死者而有知也,吾岂错秦相楚哉?我将使楚之钟鼓无声,钟鼓无声则将无以整齐其士卒而理君军。夫杀人之使,绝人之谋,非古之通议也。子大夫试熟计之。”使者以报楚王。楚王赦之。此之谓“造命”。   楚使使聘于齐,齐王飨之梧宫。使者曰:“大哉梧乎!”王曰:“江海之鱼吞舟,大国之树必巨,使何怪焉!”使者曰:“昔燕攻齐,遵雒路,渡济桥,焚雍门,击齐左而虚其右,王歜绝颈而死于杜山;公孙差格死于龙门,饮马乎淄、渑,定获乎琅邪,王与太后奔于莒,逃于城阳之山,当此之时,则梧之大何如乎?”王曰:“陈先生对之。”陈子曰:“臣不如刁勃。”王曰:“刁先生应之。”刁勃曰:“使者问梧之年耶?昔者荆平王为无道,加诸申氏,杀子胥父与及兄。子胥被发乞食于吴。阖庐以为将相。三年,将吴兵复雠乎楚,战胜乎柏举,级头百万,囊瓦奔郑,王保于随。引师入郢,军云行乎郢之都。子胥亲射宫门,掘平王冢,笞其坟,数其罪。曰:‘吾先人无罪而子杀之。’士卒人加百焉,然后止。当若此时,梧可以为其●矣。”   蔡使师强、王坚使于楚。楚王闻之,曰:“人名多章章者,独为师强王坚乎?”趣见之,无以次,视其人状,疑其名而丑其声,又恶其形。楚王大怒曰:“今蔡无人乎?国可伐也。有人不遣乎?国可伐也。端以此诫寡人乎?国可伐也。”故发二使,见三谋伐者蔡也。   赵简子将袭卫,使史黯往视之,期以一月六日而后反。简子曰:“何其久也?”黯曰:“谋利而得害,由不察也。今蘧伯玉为相,史■佐焉,孔子为客,子贡使令于君前甚听。易曰:‘涣其群,元吉。’涣者贤也,群者象也,元者吉之始也。涣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贤矣。”简子按兵而不动耳。   魏文侯使舍人毋择,献鹄于齐侯。毋择行道失之。徒献空笼,见齐侯曰:“寡君使臣毋择献鹄,道饥渴,臣出而饮食之,而鹄飞冲天,遂不复反。念思非无钱以买鹄也,恶有为其君使,轻易其弊者乎?念思非不能拔剑刎头,腐肉暴骨于中野也,为吾君贵鹄而贱士也。念思非敢走陈、蔡之间也,恶绝两君之使,故不敢爱身逃死,来献空笼,唯主君斧质之诛。”齐侯大悦曰:“寡人今者得兹言,三贤于鹄远矣。寡人有都郊地百里,愿献于大夫以为汤沐邑。”毋择对曰:“恶有为其君使而轻易其弊,而利诸侯之地乎?”遂出不反。 卷十三 权谋   圣王之举事,必先谛之于谋虑,而后考之于蓍龟。白屋之士,皆关其谋;刍荛之役,咸尽其心。故万举而无遗筹失策。传曰:“众人之智,可以测天,兼听独断,惟在一人。”此大谋之术也。谋有二端:上谋知命,其次知事。知命者预见存亡祸福之原,早知盛衰废兴之始,防事之未萌,避难于无形,若此人者,居乱世则不害于其身,在乎太平之世则必得天下之权;彼知事者亦尚矣,见事而知得失成败之分,而究其所终极,故无败业废功。孔子曰:“可与适道,未可与权也。”夫非知命知事者,孰能得权谋之术。夫权谋有正有邪;君子之权谋正,小人之权谋邪。夫正者,其权谋公,故其为百姓尽心也诚;彼邪者,好私尚利,故其为百姓也诈。夫诈则乱,诚则平,是故尧之九臣诚而兴于朝,其四臣诈而诛于野。诚者隆至后世;诈者当身而灭。知命知事而能于权谋者,必察诚诈之原而以处身焉,则是亦权谋之术也。夫知者举事也,满则虑溢,平则虑险,安则虑危,曲则虑直。由重其豫,惟恐不及,是以百举而不陷也。   杨子曰:“事之可以之贫,可以之富者,其伤行者也;事之可以之生,可以之死者,其伤勇者也。”仆子曰:“杨子智而不知命,故其知多疑,语曰:‘知命者不惑。’晏婴是也。”   赵简子曰:“晋有泽鸣、犊●,鲁有孔丘,吾杀此三人,则天下可图也。”于是乃召泽鸣、犊●,任之以政而杀之。使人聘孔子于鲁。孔子至河,临水而观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于此,命也夫!”子路趋进曰:“敢问奚谓也?”孔子曰:“夫泽鸣、犊●,晋国之贤大夫也。赵简子之未得志也,与之同闻见,及其得志也,杀之而后从政,故丘闻之:刳胎焚夭,则麒麟不至;干泽而渔,蛟龙不游;覆巢毁卵,则凤凰不翔。丘闻之:君子重伤其类者也。”   孔子与齐景公坐,左右白曰:“周使来言庙燔。”齐景公出问曰:“何庙也?”孔子曰:“是厘王庙也。”景公曰:“何以知之?”孔子曰:“诗云:‘皇皇上帝,其命不忒。’天之与人,必报有德,祸亦如之。夫厘王变文武之制而作玄黄宫室,舆马奢侈,不可振也。故天殃其庙,是以知之。”景公曰:“天何不殃其身而殃其庙乎?”子曰:“天以文王之故也。若殃其身,文王之祀,无乃绝乎?故殃其庙以章其过也。”左右入报曰:“周厘王庙也。”景公大惊,起拜曰:“善哉!圣人之智,岂不大乎!”   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桓公怪之,以问管仲。管仲曰:“国必有圣人也。”桓公叹曰:“歖!日之役者,有执柘杵而上视者,意其是邪!”乃令复役,无得相代。少焉,东郭垂至。管仲曰:“此必是也。”乃令傧者延而进之,分级而立。管仲曰:“子言伐莒者也?”对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言伐莒?”对曰:“臣闻君子善谋,小人善意,臣窃意之也。”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对曰:“臣闻君子有三色:优然喜乐者,钟鼓之色;愀然清净者,缞绖之色;勃然充满者,此兵革之色也。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勃然充满,此兵革之色也,君吁而不吟,所言者莒也,君举臂而指所当者莒也。臣窃虑小诸侯之未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君子曰:“凡耳之闻,以声也。今不闻其声而以其容与臂,是东郭垂不以耳听而闻也。桓公、管仲虽善谋,不能隐圣人之听于无声,视于无形,东郭垂有之矣。故桓公乃尊禄而礼之。”   晋太史屠余见晋国之乱,见晋平公之骄而无德义也,以其国法归周。周威公见而问焉,曰:“天下之国,其孰先亡。”对曰:“晋先亡。”威公问其说。对曰:“臣不敢直言,示晋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不当,曰:‘是何能然?’示以人事多义,百姓多怨,曰:‘是何伤?’示以邻国不服,贤良不与,曰:‘是何害?’是不知所以存,所以亡。故臣曰:‘晋先亡。’居三年,晋果亡。威公又见屠余而问焉。曰:“孰次之。”对曰:“中山次之。”威公问其故。对曰:“天生民,令有辨,有辨,人之义也。所以异于禽兽麋鹿也,君臣上下所以立也。中山之俗,以昼为夜,以夜继日,男女切踦,固无休息,淫昏康乐,歌讴好悲,其主弗知恶,此亡国之风也。臣故曰:‘中山次之。’居二年,中山果亡。威公又见屠余而问曰:“孰次之。”屠余不对。威公固请。屠余曰:“君次之。”威公惧,求国之长者,得锜畴、田邑而礼之,又得史理、赵巽以为谏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余。屠余曰:“其尚终君之身。臣闻国之兴也,天遗之贤人,与之极谏之士;国之亡也,天与之乱人与善谀者。”威公薨,九月不得葬。周乃分而为二,故有道者言,不可不重也。   齐侯问于晏子曰:“当今之时,诸侯孰危?”对曰:“莒其亡乎?”公曰:“奚故?”对曰:“地侵于齐,货竭于晋,是以亡也。”   智伯从韩、魏之兵以攻赵,围晋阳之城而溉之,城不没者三板。絺疵谓智伯曰:“韩、魏之君必反矣。”智伯曰:“何以知之?”对曰:“夫胜赵而三分其地,今城未没者三板,臼灶生■,人马相食,城降有日矣。而韩、魏之君无喜志而有忧色,是非反何也?”明日,智伯谓韩、魏之君曰:“疵言君之反也。”韩、魏之君曰:“必胜赵而三分其地,今城将胜矣。夫二家虽愚,不弃美利而偝约为难不可成之事,其势可见也。是疵必为赵说君,且使君疑二主之心,而解于攻赵也。今君听谗臣之言而离二主之交,为君惜之。”智伯出,欲杀絺疵,絺疵逃。韩、魏之君果反。   鲁公索氏将祭而亡其牲。孔子闻之,曰:“公索氏比及三年必亡矣。”后一年而亡。弟子问曰:“昔公索氏亡牲,夫子曰:‘比及三年必亡矣。’今期年而亡。夫子何以知其将亡也。”孔子曰:“祭之为言索也,索也者尽也,乃孝子所以自尽于亲也。至祭而亡其牲,则余所亡者多矣。吾以此知其将亡矣。”   蔡侯、宋公、郑伯朝于晋。蔡侯谓叔向曰:“子亦奚以语我?”对曰:“蔡言地计众,不若宋郑。其车马衣裘侈于二国,诸侯其有图蔡者乎?”处期年,荆伐蔡而残之。   白圭之中山,中山王欲留之,固辞而去。又之齐,齐王亦欲留之,又辞而去,人问其辞。白圭曰:“二国将亡矣。所学者国有五尽,故莫之必忠,则言尽矣;莫之必誉,则名尽矣;莫之必爱,则亲尽矣;行者无粮,居者无食,则财尽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则功尽矣;国有此五者,毋幸,必亡。中山与齐皆当此。若使中山之与齐也,闻五尽而更之,则必不亡也,其患在不闻也,虽闻又不信也。然则人主之务,在善听而已矣。”   下蔡威公闭门而哭,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以血,旁邻窥墙而问之。曰:“子何故而哭,悲若此乎?”对曰:“吾国且亡。”曰:“何以知也?”应之曰:“吾闻病之将死也,不可为良医;国之将亡也,不可为计谋;吾数谏吾君,吾君不用,是以知国之将亡也。”于是窥墙者闻其言,则举宗而去之楚。居数年,楚王果举兵伐蔡。窥墙者为司马,将兵而往来,虏甚众。问曰:“得无有昆弟故人乎?”见威公缚在虏中,问曰:“若何以至于此?”应曰:“吾何以不至于此?且吾闻之也,言之者行之役也,行之者言之主也。汝能行我言,汝为主,我为役,吾亦何以不至于此哉?”窥墙者乃言之于楚王,遂解其缚,与俱之楚。故曰:“能言者未必能行,能行者未必能言。”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若弃寡人,竖刁可使从政乎?”对曰:“不可。竖刁自刑以求入君,其身之忍,将何有于君。”公曰:“然则易牙可乎?”对曰:“易牙解其子以食君,其子之忍,将何有于君,若用之必为诸侯笑。”及桓公殁,竖刁易牙乃作难。桓公死六十日,虫出于户而不收。   石乞侍坐于屈建。屈建曰:“白公其为乱乎?”石乞曰:“是何言也?白公至于室无营所,下士者三人与己相若,臣者五人,所与同衣者千人。白公之行若此,何故为乱?”屈建曰:“此建之所谓乱也。以君子行,则可于国家行。过礼则国家疑之,且苟不难下其臣,必不难高其君矣。建是以知夫子将为乱也。”处十月,白公果为乱。   韩昭侯造作高门。屈宜咎曰:“昭侯不出此门。”曰:“何也?”曰:“不时。吾所谓不时者,非时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昭侯尝利矣,不作高门。往年秦拔宜阳,明年大旱民饥,不以此时恤民之急也,而顾反益奢,此所谓福不重至,祸必重来者也!”高门成,昭侯卒。竟不出此门。   田子颜自大术至乎平陵城下,见人子问其父,见人父问其子。田子方曰:“其以平陵反乎?吾闻行于内,然后施于外。外颜欲使其众甚矣。”后果以平陵叛。   晋人已胜智氏,归而缮甲砥兵。楚王恐,召梁公弘曰:“晋人已胜智氏矣。归而缮甲兵,其以我为事乎?”梁公曰:“不患,害其在吴乎?夫吴君恤民而同其劳,使其民重上之令,而人轻其死以从上,使如虏之战,臣登山以望之,见其用百姓之信,必也勿已乎?其备之若何?”不听,明年,阖庐袭郢。   楚庄王欲伐陈,使人视之。使者曰:“陈不可伐也。”庄王曰:“何故?”对曰:“其城郭高,沟壑深,蓄积多,其国宁也。”王曰:“陈可伐也。夫陈,小国也,而蓄积多,蓄积多则赋敛重,赋敛重则民怨上矣。城郭高,沟壑深,则民力罢矣。”兴兵伐之,遂取陈。   石益谓孙伯曰:“吴将亡矣!吾子亦知之乎?”孙伯曰:“晚矣,子之知之也。吾何为不知?”石益曰:“然则子何不以谏?”孙伯曰:“昔桀罪谏者,纣焚圣人,剖王子比干之心。袁氏之妇,络而失其纪,其妾告之,怒弃之。夫亡者,岂斯人知其过哉?”   孝宣皇帝之时,霍氏奢靡,茂陵徐先生曰:“霍氏必亡。夫在人之右而奢,亡之道也。孔子曰:‘奢则不逊。’夫不逊者必侮上,侮上者,逆之道也。出人之右,人必害之。今霍氏秉权,天下之人疾害之者多矣。夫天下害之而又以逆道行之,不亡何待?”乃上书言霍氏奢靡,陛下即爱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于亡。书三上,辄报:“闻。”其后霍氏果灭。董忠等以其功封。人有为徐先生上书者,曰:“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灶直●,傍有积薪。客谓主人曰:‘曲其●,远其积薪,不者将有火患。’主人默然不应,居无几何,家果失火。乡聚里中人哀而救之,火幸息。于是杀牛置酒,燔发灼烂者在上行,余各用功次坐,而反不录言曲●者。向使主人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无火患。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向使福说得行,则无裂地出爵之费,而国安平自如。今往事既已,而福独不得与其功,惟陛下察客徙薪曲●之策,而使居燔发灼烂之右。”书奏,上使人赐徐福帛十匹,拜为郎。   齐桓公将伐山戎、孤竹,使人请助于鲁。鲁君进群臣而谋,皆曰:“师行数十里,入蛮夷之地,必不反矣。”于是鲁许助之而不行。齐已伐山戎、孤竹,而欲移兵于鲁。管仲曰:“不可。诸侯未亲,今又伐远而还诛近邻,邻国不亲,非霸王之道,君之所得山戎之宝器者,中国之所鲜也,不可不进周公之庙乎?”桓公乃分山戎之宝,献之周公之庙。明年起兵伐莒。鲁下令丁男悉发,五尺童子皆至。孔子曰:“圣人转祸为福,报怨以德。”此之谓也。   中行文子出亡至边,从者曰:“为此啬夫者君人也,胡不休焉,且待后车者。”文子曰:“异日吾好音,此子遗吾琴,吾好佩,又遗吾玉,是不非吾过者也,自容于我者也。吾恐其以我求容也,遂不入。”后车入门,文子问啬夫之所在,执而杀之。仲尼闻之,曰:“中行文子背道失义以亡其国,然后得之,犹活其身,道不可遗也,若此。”   卫灵公襜被以与妇人游,子贡见公。公曰:“卫其亡乎?”对曰:“昔者夏桀,殷纣不任其过故亡;成汤、文武知任其过故兴,卫奚其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