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阳集 - 第 36 页/共 44 页

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以至于先修其身,以吾子明德亲民之说通之,亦既可得而知矣。敢问欲修其身,以至于致知在格物,其工夫次第又何如其用力欤?”   曰:“此正详言明德、亲民、止至善之功也。盖身、心、意、知、物者,是其工夫所用之条理,虽亦各有其所,而其实只是一物。格、致、诚、正、修者,是其条理所用之工夫,虽亦皆有其名,而其实只是一事。何谓身心之形体?运用之谓也。何谓心身之灵明?主宰之谓也。何谓修身?为善而去恶之谓也。吾身自能为善而去恶乎?必其灵明主宰者欲为善而去恶,然后其形体运用者始能为善而去恶也。故欲修其身者,必在于先正其心也。然心之本体则性也。性无不善,则心之本体本无不正也。何从而用其正之之功乎?盖心之本体本无不正,自其意念发动,而后有不正。故欲正其心者,必就其意念之所发而正之,凡其发一念而善也,好之真如好好色;发一念而恶也,恶之真如恶恶臭;则意无不诚,而心可正矣。然意之所发,有善有恶,不有以明其善恶之分,亦将真妄错杂,虽欲诚之,不可得而诚矣。故欲诚其意者,必在于致知焉。致者,至也,如云丧致乎哀之致。《易》言‘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也。‘致知’云者,非若后儒所谓充广其知识之谓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者也。凡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无有不自知者。其善欤,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其不善欤,亦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是皆无所与于他人者也。故虽小人之为不善,既已无所不至,然其见君子,则必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者,是亦可以见其良知之有不容于自昧者也。今欲别善恶以诚其意,惟在致其良知之所知焉尔。何则?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既知其为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好之,而复背而去之,则是以善为恶,而自昧其知善之良知矣。意念之所发,吾之良知既知其为不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恶之,而覆蹈而为之,则是以恶为善,而自昧其知恶之良知矣。若是,则虽曰知之,犹不知也,意其可得而诚乎!今于良知之善恶者,无不诚好而诚恶之,则不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诚也已。然欲致其良知,亦岂影响恍惚而悬空无实之谓乎?是必实有其事矣。故致知必在于格物。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正其不正者,去恶之谓也。归于正者,为善之谓也。夫是之谓格。《书》言‘格于上下’,‘格于文祖’,‘格其非心’,格物之格实兼其义也。良知所知之善,虽诚欲好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有以为之,则是物有未格,而好之之意犹为未诚也。良知所知之恶,虽诚欲恶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有以去之,则是物有未格,而恶之之意犹为未诚也。今焉于其良知所知之善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为之,无有乎不尽。于其良知所知之恶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去之,无有乎不尽。然后物无不格,而吾良知之所知者无有亏缺障蔽,而得以极其至矣。夫然后吾心快然无复余憾而自谦矣,夫然后意之所发者,始无自欺而可以谓之诚矣。故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盖其功夫条理虽有先后次序之可言,而其体之惟一,实无先后次序之可分。其条理功夫虽无先后次序之可分,而其用之惟精,固有纤毫不可得而缺焉者。此格致诚正之说,所以阐尧舜之正传而为孔氏之心印也。”   德洪曰:《大学问》者,师门之教典也。学者初及门,必先以此意授,使人闻言之下,即得此心之知,无出于民彝物则之中,致知之功,不外乎修齐治平之内。学者果能实地用功,一番听受,一番亲切。师常曰:“吾此意思有能直下承当,只此修为,直造圣域。参之经典,无不吻合,不必求之多闻多识之中也。”门人有请录成书者。曰:“此须诸君口口相传,若笔之于书,使人作一文字看过,无益矣。”嘉请丁亥八月,师起征思、田,将发,门人复请。师许之。录既就,以书贻洪曰:“《大学或问》数条,非不顾共学之士尽闻斯义,顾恐藉寇兵而赍盗粮,是以未欲轻出。”盖当时尚有持异说以混正学者,师故云然。师既没,音容日远,吾党各以己见立说。学者稍见本体,即好为径超顿悟之说,无复有省身克己之功。谓“一见本体,超圣可以足”,视师门诚意格物、为善去恶之旨,皆相鄙以为第二义。简略事为,言行无顾,甚者荡灭礼教,犹自以为得圣门之最上乘。噫!亦已过矣。自便径约,而不知已沦入佛氏寂灭之教,莫之觉也。古人立言,不过为学者示下学之功,而上达之机,待人自悟而有得,言语知解,非所及也。《大学》之教,自孟氏而后,不得其传者几千年矣。赖良知之明,千载一日,复大明于今日。兹未及一传,而纷错若此,又何望于后世耶?是篇邹子谦之尝附刻于《大学》古本,兹收录《续编》之首。使学者开卷读之,思吾师之教平易切实,而圣智神化之机固已跃然,不必更为别说,匪徒惑人,只以自误,无益也。   ○教条示龙场诸生   诸生相从于此,甚盛。恐无能为助也,以四事相规,聊以答诸生之意:一曰立志;二曰勤学;三曰改过;四曰责善。其慎听,毋忽!   ○立志   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今学者旷废隳惰,玩岁忄曷时,而百无所成,皆由于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底乎?昔人有言,使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贱恶之,如此而不为善可也;为善则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何苦而不为善为君子?使为恶而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如此而为恶可也;为恶则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贱恶之,何苦而必为恶为小人?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立志矣。   ○勤学   已立志为君子,自当从事于学。凡学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笃也。从吾游者,不以聪慧警捷为高,而以勤确谦抑为上。诸生试观侪辈之中,苟有虚而为盈,无而为有,讳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资禀虽甚超迈,侪辈之中,有弗疾恶之者乎?有弗鄙贱之者乎?彼固将以欺人,人果遂为所欺,有弗窃笑之者乎?苟有谦默自持,无能自处,笃志力行,勤学好问,称人之善,而咎己之失,从人之长,而明己之短,忠信乐易,表里一致者,使其人资禀虽甚鲁钝,侪辈之中,有弗称慕之者乎?彼固以无能自处,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为无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诸生观此,亦可以知所从事于学矣。   ○改过   夫过者,自大贤所不免,然不害其卒为大贤者,为其能改也。故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诸生自思平日亦有缺于廉耻忠信之行者乎?亦有薄于孝友之道,陷于狡诈偷刻之习者乎?诸生殆不至于此。不幸或有之,皆其不知而误蹈,素无师友之讲习规饬也。诸生试内省,万一有近于是者,固亦不可以不痛自悔咎。然亦不当以此自歉,遂馁于改过从善之心。但能一旦脱然洗涤旧染,虽昔为寇盗,今日不害为君子矣。若曰吾昔已如此,今虽改过而从善,将人不信我,且无赎于前过,反怀羞涩凝沮,而甘心于污浊终焉,则吾亦绝望尔矣。   ○责善   责善,朋友之道,然须忠告而善道之。悉其忠爱,致其婉曲,使彼闻之而可从,绎之而可改,有所感而无所怒,乃为善耳。若先暴白其过恶,痛毁极底,使无所容,彼将发其愧耻愤恨之心,虽欲降以相从,而势有所不能,是激之而使为恶矣。故凡讦人之短,攻发人之阴私,以沽直者,皆不可以言责善。虽然,我以是而施于人不可也。人以是而加诸我,凡攻我之失者,皆我师也,安可以不乐受而心感之乎?某于道未有所得,其学卤莽耳。谬为诸生相从于此,每终夜以思,恶且未免,况于过乎?人谓事师无犯无隐,而遂谓师无可谏,非也。谏师之道,直不至于犯,而婉不至于隐耳。使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去其非:盖教学相长也。诸生责善,当自吾始。   ○五经臆说十三条   师居龙场,学得所悟,证诸《五经》,觉先儒训释未尽,乃随所记忆,为之疏解。阅十有九月,《五经》略遍,命曰《臆说》。既后自觉学益精,工夫益简易,故不复出以示人。洪尝乘间以请。师笑曰:“付秦火久矣。”洪请问。师曰:“只致良知,虽千经万典,异端曲学,如执权衡,天下轻重莫逃焉,更不必支分句析,以知解接人也。”后执师丧,偶于废稿中得此数条。洪窃录而读之,乃叹曰:“吾师之学,于一处融彻,终日言之不离是矣。即此以例全经,可知也。”   元年春王正月○人君即位之一年,必书元年。元者,始也,无始则无以为终。故书元年者,正始也。大哉乾元,天之始也。至哉坤元,地之始也。成位乎其中,则有人元焉。故天下之元在于王;一国之元在于君;君之元在于心。元也者,在天为生物之仁,而在人则为心。心生而有者也,曷为为君而始乎?曰:“心生而有者也。未为君,而其用止于一身;既为君,而其用关于一国。故元年者,人君为国之始也。当是时也,群臣百姓,悉意明目以观维新之始。则人君者,尤当洗心涤虑以为维新之始。故元年者,人君正心之始也。”曰:“前此可无正乎?”曰:“正也,有未尽焉,此又其一始也。改元年者,人君改过迁善,修身立德之始也,端本澄源,三纲五常之始也;立政治民,休戚安危之始也。呜呼!其可以不慎乎?”   “元年”者,鲁隐公之元年。“春”者,天之春。“王”,周王也。王次春,示王者之上承天道也。“正月”者,周王之正月。周人以建子为天统,则夏正之十一月也。夫子以天下之诸侯不复知有周也,于是乎作《春秋》以尊王室,故书“王正月”,以大一统也。书“王正月”以大一统,不以王年,而以鲁年者,《春秋》鲁史,而书“王正月”,斯所以为大一统也。隐公未尝即位也,何以有元年乎?曰:“隐公即位矣。不即位,何以有元年?夫子削之不书,欲使后人之求其实也。”曰:“隐公即位矣,而不书,何也?”曰:“隐公以桓之幼而摄焉,其以摄告,故不即位也。然而天下知隐公让国之善,而争夺觊觎者知所愧矣。”曰:“以摄告,则宜以摄书,而不书何也?”曰:“隐公,兄也,桓公,弟也,庶均以长,隐公君也,奚摄焉?然而天下知嫡庶长幼之分,而乱常失序者知所定也。”曰:“隐公君也,非摄也,则宜即位矣,而不即位焉,何也?”曰:“诸侯之立国也,承之先君,而命之天子,隐无所承命也。然而天下知父子君臣之伦,而无父无君者知所惧矣。一不书即位,而隐公让国之善见焉,嫡庶长幼之分明焉,父子君臣之伦正焉,善恶兼著,而是非不相掩。呜呼!此所以为化工之妙也欤!”   郑伯克段于鄢书“郑伯”,原杀段者惟郑伯也。段以弟篡兄,以臣伐君,王法之所必诛,国人之所共讨也。而专罪郑伯!盖授之大邑,而不为之所,纵使失道,以至于败者,伯之心也。段之恶既已暴著于天下,《春秋》无所庸诛矣。书“克”,原伯之心素视段为寇敌,至是而始克之也。段居于京,而书于鄢,见郑伯之既伐诸京,而复伐诸鄢,必杀之而后已也。郑伯之于叔段,始焉授之大邑,而听其收鄙,若爱弟之过而过于厚也。既其畔也,王法所不赦,郑伯虽欲已焉,若不容已矣。天下之人皆以为段之恶在所必诛,而郑伯讨之宜也。是其迹之近似,亦何以异于周公之诛管、蔡。故《春秋》特诛其意而书曰:“郑伯克段于鄢!”,辩似是之非,以正人心,而险谲无所容其奸矣。   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实理流行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至诚发见也。皆所谓“贞”也。观天地交感之理,圣人感人心之道,不过于一贞,而万物生,天下和平焉,则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恒》,所以亨而无咎,而必利于贞者,非《恒》之外复有所谓贞也,久于其道而已。贞即常久之道也。天地之道,亦惟常久而不已耳,天地之道,无不贞也。“利有攸往”者,常之道,非滞而不通,止而不动之谓也。是乃始而终,终而复始,循环无端,周流而不已者也。使其滞而不通,止而不动,是乃泥常之名,而不知常之实者也,岂能常久而不已乎?故“利有攸往”者,示人以常道之用也。以常道而行,何所往而不利!无所往而不利,乃所以为常久不已之道也。天地之道,一常久不已而已。日月之所以能昼而夜,夜而复昼,而照临不穷者,一天道之常久而不已也。四时之所以能春而冬,冬而复春,而生运不穷者,一天道之常久不已也。圣人之所以能成而化,化而复成,而妙用不穷者,一天道之常久不已也。夫天地、日月、四时,圣人之所以能常久而不已者,亦贞而已耳。观夫天地、日月、四时,圣人之所以能常久而不已者,不外乎一贞,则天地万物之情,其亦不外乎一贞也,亦可见矣。《恒》之为卦,上震为雷,下巽为风,雷动风行,簸扬奋厉,翕张而交作,若天下之至变也。而所以为风为雷者,则有一定而不可易之理,是乃天下之至《恒》也。君子体夫雷风为《恒》之象,则虽酬酢万变,妙用无方,而其所立,必有卓然而不可易之体,是乃体常尽变。非天地之至恒,其孰能与于此?   《Т》,阴渐长而阳退遁也。《彖》言得此卦者,能遁而退避则亨。当此之时,苟有所为,但利小贞而不可大贞也。夫子释之以为《Т》之所以为亨者,以其时阴渐长,阳渐消,故能自全其道而退遁,则身虽退而道亨,是道以遁而亨也。虽当阳消之时,然四阳尚盛,而九五居尊得位;虽当阴长之时,然二阴尚微,而六二处下应五。盖君子犹在于位,而其朋尚盛,小人新进,势犹不敌,尚知顺应于君子,而未敢肆其恶,故几微。君子虽已知其可遁之时,然势尚可为,则又未忍决然舍去,而必于遁,且欲与时消息,尽力匡扶,以行其道。则虽当遁之时,而亦有可亨之道也。虽有可亨之道,然终从阴长之时,小人之朋日渐以盛。苟一裁之以正,则小人将无所容,而大肆其恶,是将以救敝而反速之乱矣。故君子又当委曲周旋,修败补罅,积小防微,以阴扶正道,使不至于速乱。程子所谓“致力于未极之间,强此之衰,艰彼之进,图其暂安”者,是乃小利贞之谓矣。夫当遁之时,道在于遁,则遁其身以亨其道。道犹可亨,则亨其遁以行于时。非时中之圣与时消息者,不能与于此也。故曰:“《Т》之时义大矣哉!”   “明出地上,《晋》,君子以自昭明德。”日之体本无不明也,故谓之大明。有时而不明者,入于地,则不明矣。心之德本无不明也,故谓之明德。有时而不明者,蔽于私也。去其私,无不明矣。日之出地,日自出也,天无与焉。君子之明明德,自明之也,人无所与焉。自昭也者,自去其私欲之蔽而已。初阴居下,当进之始,上与四应,有晋如之象。然四意方自求进,不暇与初为援,故又有见摧之象。当此之时,苟能以正自守,则可以获吉。盖当进身之始,德业未著,忠诚未显,上之人岂能遽相孚信。使其以上之未信,而遂汲汲于求知,则将有失身枉道之耻,怀愤用智之非,而悔咎之来必矣。故当宽裕雍容,安处于正,则德久而自孚,诚积而自感,又何咎之有乎?盖初虽晋如,而终不失其吉者,以能独行其正也。虽不见信于上,然以宽裕自处,则可以无咎者,以其始进在下,而未尝受命当职任也。使其已当职任,不信于上,而优裕废弛,将不免于旷官之责,其能以无咎乎?   《时迈》十五句,武王初克商,巡守诸侯,朝会祭告之乐歌。言我不敢自逸,而以时巡行诸侯之邦。我勤民如此,天其以我为子乎?今以我巡行之事占之,是天之实有以右序夫我有周矣。何者?我之巡行诸侯,所以兴废举坠,削有罪,黜不职者,亦聊以警动震发其委靡颓惰者耳。而四方诸侯莫不警惧修者,敦薄立懦,而兴起夫维新之政,至于怀柔百神,而河之深广,岳之崇高,莫不感格焉。则信乎天之以我为王,而于以君临夫天下矣。于是我其宣明昭布我有周之典章,于以式序在位之诸侯;我其戢敛夫干戈弓矢,以偃夫武功;我其旁求懿德之士,陈布于中国,以敷夫文德。则亦信乎可以为王,而能保有上天右序我有周之命矣。   《执竞》十四句,言武王持其自强不息之心,其功烈之盛,天下既莫得而强之矣。成、康继之,其德亦若是其显,而复为上帝之所皇焉。夫继武王之后,盖难乎其为德也,然自成、康之相继为君,而其德愈益彰明,则于武王无竞之烈为有光,而成、康诚可谓善继矣。今我以三王之功德,作之于乐,以祈感格,而果能降福之多且大若此,我其可不反身修德,而思有以成之乎?我能反身修德,而威仪之反,则可享神之福,既醉既饱,而三王之所福我者,益将反覆而无穷矣。此盖祭武王、成王、康王之诗也。   《思文》八句,言思文后稷,其德真可以配上天矣。盖凡使我蒸民之得以粒食者,莫非尔后稷之德之所建也。斯固后稷之德矣,然来牟之种,非天不生,则是来牟之贻我者,实由上帝以此命之后稷,而使之遍养夫天下,是以天下之民皆有所养,而得以复其常道,则后稷之德,固亦莫非上天之德也。此盖郊祀后稷以配天之诗,故颂后稷之德而卒归之于天云。   《臣工》十五句,戒农官之诗。言嗟尔司农之臣工,当各敬尔在公之事。今王以治农之成法赐汝,汝宜来咨来度,而敬承毋怠也。因并呼农官之属而总诏之曰:“嗟尔保介,当兹暮春之月,牟麦在田,而百谷未播,盖农工之暇也,汝亦何所为乎?”因问:“汝所治之新田,其牟麦亦如何哉?”夫牟麦之茂盛,皆上帝之明赐也。牟麦渐熟,则行将受上帝之明赐矣。上帝有是明赐,尔苟惰农自安,是不克灵承而泯上帝之赐矣。尔尚永力尔田,以昭明上帝之赐,务底于丰年有成可也。然则尔亦乌可谓兹农工之尚远,而遂一无所事乎?汝当命尔众农,乘兹闲暇,预修播种之事,以具乃田器。奄忽之间,又将艾麦而与东作矣。“暮春”,周正建寅之月,夏之正月也。   《有瞽》十三句,言“有瞽有瞽,在周之廷”,而乐工就列矣。“设业设虔,崇牙树羽,应田县鼓,兆磬祝圉”,而乐器具陈矣。乐器既以备陈,于是众乐乃奏,而箫管之属亦皆备举矣。由是乐声之皇々,其整密丽肃者,莫非至敬之所寓,而雍容畅达者,莫非至和之所宣,其肃雍和鸣如此,是以幽有以感乎神,而先祖是听,明有以感乎人,而我客来观厥成者。盖武王功成作乐,使非继述之孝,真无愧于文考,固无以致先祖之格,而非其盛德之至,伐纣救民之举,真有以顺乎天,应乎人,而于汤有光焉!其亦何以能使亡国者之子孙永观厥成,而略无忌嫉之心乎?此盖始作乐而合于祖庙之诗。   ○与滁阳诸生书并问答语   诸生之在滁者,吾心未尝一日而忘之。然而阔焉无一字之往,非简也,不欲以世俗无益之谈徒往复为也。有志者,虽吾无一字,固朝夕如面也。其无志者,盖对面千里,况千里之外盈尺之牍乎!孟生归,聊寓此于有志者,然不尽列名,且为无志者讳,其因是而尚能兴起也。   或患思虑纷杂,不能强禁绝。阳明子曰:“纷杂思虑,亦强禁绝不得,只就思虑萌动处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后,有个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静专,无纷杂之念。《大学》所谓‘知止而后有定’也。”   德洪曰:“滁阳为师讲学首地,四方弟子,从游日众。嘉靖癸丑秋,太仆少卿吕子怀复聚徒于师祠。洪往游焉,见同门高年有能道师遗事者。当时师惩末俗卑污,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时弊。既后渐有流入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在金陵时,已心切忧焉。故居赣则教学者存天理,去人欲,致省察克治实功。而征宁藩之后,专发致良知宗旨,则益明切简易矣。兹见滁中子弟尚多能道静坐中光景。洪与吕子相论致良知之学无间于动静,则相庆以为新得。是书孟源、伯生得之金陵。时闻滁士有身背斯学者,故书中多愤激之辞。后附问答语,岂亦因静坐顽空而不修省察克治之功者发耶?   ○家书墨迹四首(四首墨迹,先师胤子正亿得之书柜中,装制卷册,手泽灿然,每篇乞洪跋其后。)   一、与克彰太叔   (克彰号石川师之族叔祖也听讲就弟子列退坐私室,行家人礼。)   别久缺奉状,得诗见迩来进修之益,虽中间词意未尽纯莹,而大致加于时人一等矣。愿且玩心高明,涵泳义理,务在反身而诚,毋急于立论饰辞,将有外驰之病。所云“善念才生,恶念又在”者,亦足以见实尝用力。但于此处须加猛省。胡为而若此也?无乃习气所缠耶?   自俗儒之说行,学者惟事口耳讲习,不复知有反身克已之道。今欲反身克已,而犹狃于口耳讲诵之事,固宜其有所牵缚而弗能进矣。夫恶念者,习气也;善念者,本性也;本性为习气所汩者,由于志之不立也。故凡学者为习所移,气所胜,则惟务痛惩其志。久则志亦渐立。志立而习气渐消。学本于立志,志立而学问之功已过半矣。此守仁迩来所新得者,愿毋轻掷。   若初往年亦常有意左、屈,当时不暇与之论,至今缺然。若初诚美质,得遂退休,与若初了夙心,当亦有日。见时为致此意,务相砥励以臻有成也。人行,遽不一一。   恶念者,习气也;善念者,本性也;本性为习所胜、气所汩者,志不立也。痛惩其志,使习气消而本性复,学问之功也。噫!此吾师明训昭昭告太叔者告吾人也,可深省也夫!德洪为亿弟书。   二、与徐仲仁   仲仁即曰仁,师之妹婿也   北行仓率,不及细话。别后日听捷音,继得乡录,知秋战未利。吾子年方英妙,此亦未足深憾,惟宜修德积学,以求大成。寻常一第,固非仆之所望也。家君舍众论而择子,所以择子者,实有在于众论之外,子宜勉之!勿谓隐微可欺而有放心,勿谓聪明可恃而有怠志;养心莫善于义理,为学莫要于精专;毋为习俗所移,毋为物诱所引;求古圣贤而师法之,切莫以斯言为迂阔也。   昔在张时敏先生时,令叔在学,聪明盖一时,然而竟无所成者,荡心害之也。去高明而就污下,念虑之间,顾岂不易哉!斯诚往事之鉴,虽吾子质美而淳,万无是事,然亦不可以不慎也。意欲吾子来此读书,恐未能遂离侍下,且未敢言此,俟后便再议。所不避其切切,为吾子言者,幸加熟念,其亲爱之情,自有不能已也。   海日翁为女择配,人谓曰仁聪明不逮于其叔,海日翁舍其叔而妻曰仁。既后,其叔果以荡心自败,曰仁卒成师门之大儒。噫!聪明不足恃,而学问之功不可诬也哉!德洪跋。   三、上海日翁书   寓吉安男王守仁百拜书上父亲大人膝下:   江省之变,昨遣来隆归报,大略想已如此。时宁王尚留省城,未敢远出,盖虑男之捣其虚,蹑其后也。男处所调兵亦稍稍聚集,忠义之风日以奋扬,观天道人事,此贼不久断成擒矣。昨彼遣人赍檄至,欲遂斩其使,奈赍檄人乃参政季,此人平日善士,又其势亦出于不得已,姑免其死,械击之。已发兵至丰城诸处分布,相机而动。所虑京师遥远,一时题奏无由即达。命将出师,缓不及事,为可忧尔。男之欲归已非一日,急急图此已两年,今竟陷身于难。人臣之义至此,岂复容苟逃幸脱!惟俟命师之至,然后敢申前恳。俟事势稍定,然后敢决意驰归尔。伏望大人陪万保爱,诸弟必能勉尽孝养,旦暮切勿以不孝男为念。天苟悯男一念血诚,得全首领,归拜膝下,当必有日矣。因闻巡检便,草此。临书慌愦,不知所云。七月初二日。   右吾师逢宁濠之变,上父海日翁第二书也。自丰城闻变,与幕士定兴兵之策,恐翁不知,为贼所袭,即日遣家人间道趋越。至是发兵于吉安,复为是报,慰翁心也。且自称姓者,别疑也。尝闻幕士龙光云:“时师闻变,返风回舟。濠追兵将及,师欲易舟潜遁。顾夫人诸公子正宪在舟。夫人手提剑别师曰:‘公速去,毋为妾母子忧。脱有急,吾恃此以自卫尔!’及退还吉安,将发兵,命积薪围公署,戒守者曰:‘傥前报不利,即举火公署。’时邹谦之在中军,闻之,亦取其夫人来吉城,同誓国难。人劝海日翁移家避仇。翁曰:‘吾儿以孤旅急君上之难,吾为国旧臣,顾先去以为民望耶!’遂与有司定守城之策,而自密为之防。”噫!吾师于君臣、父子、夫妇之间,一家感遇若此,至今人传忠义凛凛。是书正亿得于故纸堆中,读之怆然,如身值其时。晨夕展卷,如侍对亲颜。嘉靖壬子,海夷寇黄严,全城煨烬。时正亿游北雍,内子黄哀惶奔亡,不携他物,而独抱木主图像以行,是卷亦幸无恙。噫!岂正亿平时孝感所积,抑吾师精诚感通,先时身离患难,而一墨之遗,神明有以护之耶?后世子孙受而读之,其知所重也哉!德洪拜手跋。   四、岭南寄正宪男   初到江西,因闻姚公已在宾州进兵,恐我到彼,则三司及各领兵官未免出来迎接,反致阻挠其事,是以迟迟其行。意欲俟彼成功,然后往彼,公同与之一处。十一月初七,始过梅岭,乃闻姚公在彼以兵少之故,尚未敢发哨,以是只得昼夜兼程而行。今日已度三水,去梧州已不远,再四五日可到矣。途中皆平安,只是咳嗽尚未全愈,然亦不为大患。书到,可即告祖母汝诸叔知之,皆不必挂念。家中凡百皆只依我戒谕而行。魏廷豹、钱德洪、王汝中当不负所托,汝宜亲近敬信,如就芝兰可也。廿二叔忠信好学,携汝读书,必能切励。汝不审近日亦有少进益否?聪儿迩来眠食如何?凡百只宜谨听魏廷豹指教,不可轻信奶婆之类,至嘱至嘱!一应租税帐目,自宜上紧,须不俟我丁宁。我今国事在身,岂复能记念家事,汝辈自宜体悉勉励,方是佳子弟尔。十一月望。   正亿初名聪,师之命名也。嘉靖壬辰秋,依其舅氏黄久庵寓留都,值时相更名于朝,责洪为文告师,请更今名。当时问眠食如何,今正亿壮且立,男女森列矣。噫,吾何以不负师托乎!方今四方讲会日殷,相与出求同志,研究师旨,以成师门未尽之志,庶乎可以慰遗灵于地下尔。是在二子!嘉靖丁已端阳日,门人钱德洪百拜跋于天真精舍之传经楼。   ○赣州书示四侄正思等   近闻尔曹学业有进,有司考校,获居前列,吾闻之喜而不寐。此是家门好消息,继吾书香者,在尔辈矣。勉之勉之!吾非徒望尔辈但取青紫荣身肥家,如世俗所尚,以夸市井小儿。尔辈须以仁礼存心,以孝弟为本,以圣贤自期,务在光前裕后,斯可矣。吾惟幼而失学无行,无师友之助,迨今中年,未有所成。尔辈当鉴吾既往,及时勉力,毋又自贻他日之悔,如吾今日也。习俗移人,如油渍面,虽贤者不免,况尔曹初学小子能无溺乎?然惟痛惩深创,乃为善变。昔人云:“脱去凡近,以游高明。”此言良足以警,小子识之!吾尝有《立志说》与尔十叔,尔辈可从钞录一通,置之几间,时一省览,亦足以发。方虽传于庸医,药可疗夫真病。尔曹勿谓尔伯父只寻常人尔,其言未必足法;又勿谓其言虽似有理,亦只是一场迂阔之谈,非吾辈急务;苟如是,吾末如之何矣!读书讲学,此最吾所宿好,今虽干戈扰攘中,四方有来学者,吾未尝拒之。所恨牢落尘网,未能脱身而归。今幸盗贼稍平,以塞责求退,归卧林间,携尔尊朝夕切靡刂砥砺,吾何乐如之!偶便先示尔等,尔等勉焉,毋虚吾望。正德丁丑四月三十日。   ○又与克彰太叔   日来德业想益进修,但当兹末俗,其于规切警励,恐亦未免有群雌孤雄之叹,如何?印弟凡劣,极知有劳心力,闻其近来稍有转移,亦有足喜。所贵乎师者,涵育薰陶,不言而喻,盖不诚未有能动者也。于此亦可以验己德。因便布此,言不尽意。   正月廿六日得旨,令守仁与总兵各官解囚至留都。行及芜湖,复得旨回江西抚定军民。皆圣意有在,无他足虑也。家中凡百安心,不宜为人摇惑,但当严缉家众,扫除门庭,情静俭朴以自守,谦虚卑下以待人,尽其在我而已,此外无庸虑也。正宪辈狂稚,望以此意晓谕之。近得书闻老父稍失调,心极忧苦。老年之人,只宜以宴乐戏游为事,一切家务皆当屏置,亦望时时以此开劝,家门之幸也。至祝至祝!事稍定,即当先报归期。家中凡百,全仗训饬照管,不一。   老父疮疾,不能归侍,日夜苦切,真所谓欲济无梁,欲飞无翼。近来诚到,知渐平复,始得稍慰。早晚更望太叔宽解怡悦其心。闻此时尚居丧次,令人惊骇忧惶。衰年之人,妻孥子孙日夜侍奉承直,尚恐居处或有未宁,岂有复堪孤疾劳苦如此之理!就使悉遵先生礼制,则七十者亦惟衰麻在身,饮酒食肉处于内,宴饮从于游可也。况今七十五岁之人,乃尚尔茕茕独苦若此,妻孥子孙何以自安乎?若使祖母在冥冥之中知得如此哀毁,如此孤苦,将何如为心?老年之人,独不为子孙爱念乎?况于礼制亦自过甚,使人不可以继,在贤知者亦当俯就,切望恳恳劝解,必须入内安歇,使下人亦好早晚服事。时尝游嬉宴乐,快适性情,以调养天和。此便自为子孙造无穷之福。此等言语,为子者不敢直致,惟望太叔为我委曲开譬,要在必从而后已,千万千万!至恳至恳!正宪读书,一切举业功名等事皆非所望,但惟教之以孝弟而已。来诚还,草草不尽。   祖母岑太夫人百岁考终时,海日翁寿七十有五矣,尤茕茕苫块,哀毁逾制。师十二失恃,鞠于祖母。在赣屡乞终养弗遂,至是闻讣,已不胜痛割。又闻海日翁居丧之戚,将何以为情?“欲济无梁,欲飞无翼”,读之令人失涕。师之学发明同体万物之旨,使人自得其性,故于人义天常无不恳至,而居常处变,神化妙应,以成天下之务,可由此出。其道可以通诸万世而无弊者,得其道之中也。录此可以想见其概。德洪跋。   ○寄正宪男手墨二卷   正宪字仲肃,师继子也。嘉靖丁亥,师起征思田,正亿方二龄。托家政于魏子廷豹,使饬家众以字胤子。托正宪于洪与汝中,使切靡刂学问以饬内外。延途所寄音问,当军旅倥偬之时,犹字画遒劲,训戒明切。至今读之,宛然若示严范。师没后,越庚申,邹子谦之、陈子惟浚来自怀玉,奠师墓于兰亭,正宪携卷请题其后。噫!今二子与正宪俱为泉下人矣,而斯卷独存。正宪年十四,袭师锦衣荫,喜正亿生,遂辞职出就科试。即其平生,邹子所谓“授简不忘”,“夫子于昭”之灵,实宠嘉之”,其无愧于斯言矣乎!   即日舟已过严滩,足疮尚未愈,然亦渐轻减矣。家中事凡百与魏廷豹相计议而行。读书敦行,是所至嘱。内外之防,须严门禁。一应宾客来往,及诸童仆出入,悉依所留告示,不得少有更改。四官尤要戒饮博,专心理家事。保一谨实可托,不得听人哄诱,有所改动。我至前途,更有书报也。   舟过临江,五鼓与叔谦遇于途次,灯下草此报汝知之。沿途皆平安,咳嗽尚未已,然亦不大作。广中事颇急,只得连夜速进,南赣亦不能久留矣。汝在家中,凡宜从戒论而行。读书执礼,日进高明,乃吾之望。魏廷豹此时想在家,家众悉宜遵廷豹教训,汝宜躬率身先之。书至,汝即可报祖母诸叔。况我沿途平安,凡百想能体悉我意,铃束下人谨守礼法,皆不俟吾喋喋也。廷豹、德洪、汝中及诸同志亲友,皆可致此意。   近两得汝书,知家中大小平安。且汝自言能守吾训戒,不敢违越,果如所言,吾无忧矣。凡百家事及大小童仆,皆须听魏廷豹断决而行。近闻守度颇不遵信,致氐牾廷豹。未论其间是非曲直,只是氐牾廷豹,便已大不是矣。继闻其游荡奢纵如故,想亦终难化导。试问他毕竟如何乃可,宜自思之。守悌叔书来,云汝欲出应试。但汝本领未备,恐成虚愿。汝近来学业所进吾不知,汝自量度而行,吾不阻汝,亦不强汝也。德洪、汝中及诸直谅高明,凡肯勉汝以德义,规汝以过失者,汝宜时时亲就。汝若能如鱼之于水,不能须臾而离,则不及人不为忧矣。吾平生讲学,只是“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诚爱恻怛处,便是仁,无诚爱恻怛之心,亦无良知可致矣。汝于此处,宜加猛省。家中凡事不暇一一细及,汝果能敬守训戒,吾亦不必一一细及也。余姚诸叔父昆弟皆以吾言告之。前月曾遣舍人任锐寄书,历此时当已发回。若未发回,可将江西巡抚时奏报批行稿簿一册,共计十四本,封固付本舍带来。我今已至平南县,此去田州渐近。田州之事,我承姚公之后,或者可以因人成事。但他处事务似此者尚多,恐一置身其间,一时未易解脱耳。汝在家凡百务宜守我戒谕,学做好人。德洪、汝中辈须时时亲近,请教求益。聪儿已托魏廷豹时常一看。廷豹忠信君子,当能不负所。但家众或有桀惊不肯遵奉其约束者,汝须相与痛加惩治。我归来日,断不轻恕。汝可早晚常以此意戒饬之。廿二弟近来砥砺如何?守度近来修省如何?保一近来管事如何?保三近来改过如何?王祥等早晚照管如何?王祯不远出否?此等事,我方有国事在身,安能分念及此?琐琐家务,汝等自宜体我之意,谨守礼法,不致累我怀抱乃可耳。   东廓邹守益曰:“先师阳明夫子家书二卷,嗣子正宪仲肃甫什袭藏之。益趋天真,奠兰亭,获睹焉。喜曰:‘是能授简不忘矣!’书中‘读书敦行,日进高明’;‘铃束下人,谨守礼法’;及切道义,请益求教,互相夹持,接引来学,真是一善一药。至‘吾平日讲学,只是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诚爱恻怛处,便是仁,无诚爱恻怛,亦无良知可致’,是以继志述事望吾仲肃也。仲肃日孳孳焉,进而书绅,退而服膺,则大慰吾党爱助之怀,而夫子于昭之灵,实宠嘉之。”   ○又   去岁十二月廿六日始抵南宁,因见各夷皆有向化之诚,乃尽散甲兵,示以生路。至正月廿六日,各夷果皆投戈释甲,自缚归降,凡七万余众。地方幸已平定。是皆朝廷好生之德感格上下,神武不杀之威潜孚默运,以能致此。在我一家则亦祖宗德泽阴庇,得天杀戮之惨,以免覆败之患。俟处置略定,便当上疏乞归。相见之期渐可卜矣。家中自老奶奶以下想皆平安。今闻此信,益可以免劳挂念。我有地方重寄,岂能复顾家事!弟辈与正宪,只照依我所留戒谕之言,时时与德洪、汝中辈切靡刂道义,吾复何虑。余姚诸弟侄,书到咸报知之。八月廿七日南宁起程,九月初七日已抵广城,病势今亦渐平复,但咳嗽终未能脱体耳。养病本北上已二月余,不久当得报。即逾岭东下,则抵家渐可计日矣。书至即可上白祖母知之。近闻汝从汝诸叔诸兄皆在杭城就试。科第之事,吾岂敢必于汝,得汝立志向上,则亦有足喜也。汝叔汝兄今年利钝如何?想旬月后此间可以得报,其时吾亦可以发舟矣。因山阴林掌教归便,冗冗中写此与汝知之。   我至广城已逾半月,因咳嗽兼水泻,未免再将息旬月,候养病疏命下,即发舟归矣。家事亦不暇言,只要戒饬家人,大小俱要谦谨小心,余姚八弟等事近日不知如何耳?在京有进本者,议论甚传播,徒取快谗贼之口,此何等时节,而可如此!兄弟子侄中不肯略体息,正所谓操戈入室,助仇为寇者也,可恨可痛!兼因谢姨夫回,便草草报平安。书至,即可奉白老奶奶及汝叔辈知之。钱德洪、王汝中及书院诸同志皆可上覆,德洪、汝中亦须上紧进京,不宜太迟滞。   近因地方事已平靖,遂动思归之怀,念及家事,乃有许多不满人意处。守度奢淫如旧,非但不当重托,兼亦自取败坏,戒之戒之!尚期速改可也。宝一勤劳,亦有可取。只是见小欲速,想福分浅薄之故,但能改创亦可。宝三长恶不悛,断已难留,须急急遣回余姚,别求生理;有容留者,即是同恶相济之人,宜并逐之。来贵奸惰略无改悔,终须逐出。来隆、来价不知近来干辨何如?须痛自改省,但看同辈中有能真心替我管事者,我亦何尝不知。添福,添定、王三等辈,只是终日营营,不知为谁经理,试自思之!添保尚不改过,归来仍须痛治。只有书童一人实心为家,不顾毁誉利害,真可爱念。使我家有十个书童,我事皆有托矣。来琐亦老实可托,只是太执戆,又听妇言,不长进。王祥、王祯务要替我尽心管事,但有阙失,皆汝二人之罪。俱要拱听魏先生教戒,不听者责之。   明水陈九川曰:“此先师广西家书付正宪仲肃者也。中间无非戒谕家人谨守素训。至致良知三字,乃先师平素教人不倦者。云‘诚爱恻怛之心即是致良知’,此晚年所以告门人者,仅见一二于全集中,至为紧要。乃于家书中及之,可见先师之所以丁宁告戒者,无异于得力之门人矣。仲肃宜世袭之。”   ●卷二十七续编二   ◎书   ○与郭善甫   朱生至,得手书,备悉善甫相念之恳切。苟心同志协,工夫不懈,虽隔千里,不异几席,又何必朝夕相与一堂之上而为后快耶?   来书所问数节,杨仁夫去,适禅事方毕,亲友纷至,未暇细答。然致知格物之说,善甫已得其端绪。但于此涵泳深厚,诸如数说,将沛然融释,有不俟于他人之言者矣。荒岁道路多阻,且不必远涉,须稍收稔,然后乘兴一来。不缕缕。   ○寄杨仕德   临别数语极奋励,区区闻之,亦悚然有警。归途又往西樵一过,所进当益不同矣。此时已抵家。大抵忘己逐物,虚内事外,是近来学者时行症候。仁德既已看破此病,早晚自不废药石。康节云:“与其病后能服药,不若病前能自防。”此切喻,爱身者自当无所不用其极也。病疏至今未得报,此间相聚日众,最可喜。但如仕德、谦之既远去,而惟乾复多病,又以接济乏人为苦尔。尚谦度未能遽出。仕德明春之约果能不爽,不独区区之望,尤诸同游之切望也。   ○与顾惟贤   闻有枉顾之意,倾望甚切。继闻有夹剿之事,盖我独贤劳,自昔而然矣。此间上犹、南康诸贼,幸已扫荡,渠魁悉已授首,回军且半月。以湖广之故,留兵守隘而已。奏捷须湖广略有次第,然后举。朱守忠闻在对哨有面会之图,此亦一奇遇。近得甘泉书,已与叔贤同往西樵,令人想企,不能一日处此矣。承示“既饱,不必问其所食之物。”此语诚有病。已不能记当时所指,恐亦为世之专务辨论讲说而不求深造自得者说,故其语意之间,不无抑扬太过。虽然,苟诚知求饱,将必五谷是资。鄙意所重,盖以责夫不能诚心求饱者,故遂不觉其言之过激,亦犹养之未至也。凡言意所不能达,多假于譬喻。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若必拘文泥象,则虽圣人之言,且亦不能无病,况于吾侪,学未有至,词意之间本已不能无弊者,何足异乎。今时学者大患,不能立恳切之志,故鄙意专以责志立诚为重。同志者亦观其大意之所在,斯可矣。惟贤谓:“有所疑而未解,正如饥者之求食,若一日不食,则一日不饱。”诚哉是言!果能如饥者之求饱,安能一日而不食,又安能屏弃五谷而食画饼者乎?此亦可以不言而喻矣。承示为益已多,友朋切靡刂之职,不敢言谢。何时遇甘泉,更出此一正之。   闽广之役,偶幸了事,皆诸君之功,区区盖坐享其成者。但闽寇虽平,而虔南之寇乃数倍于闽,善后之图,尚未知所出。野人归兴空切,不知知己者亦尝为念及此否也?曰仁近方告病,与二三友去耕上。上之谋实始于陆澄氏。陆与潮人薛侃皆来南都从学,二子并佳士,今皆举进士,未免又失却地主矣。向在南都相与者,曰仁之外,尚有太常博士马明衡、兵部主事黄宗明、见素之子林达有、御史陈杰、举人蔡宗兖、饶文璧之属,蔡今亦举进士,其时凡二三十人,日觉有相长之益。今来索居,不觉渐成放倒,可畏可畏!闲中有见,不妨写寄,庶亦有所警发也。甘泉此时已报满。叔贤闻且束装,会相见否?霍渭先亦美质,可与言。见时皆为致意。   承喻讨有罪者,执渠魁而散胁从,此古之政也,不亦善乎!顾氵利贼皆长恶怙终,其间胁从者无几,朝撤兵而暮聚党,若是者亦屡屡矣,诛之则不可胜诛,又恐以其患遗诸后人。惟贤谓:“政教之不行,风俗之不美,以至于此。”岂不信然。然此膏肓之疾,吾其旬日之间可奈何哉?故今三省连累之贼,非杀之为难,而处之为难;非处之为难,而处之者能久于其道之为难也。贱躯以多病之故,日夜冀了此塞责而去,不欲复以其罪累后来之人,故犹不免于意必之私,未忍一日舍置。嗟乎!我躬不阅,遑恤我后,尽其力之所能为。今其大势亦幸底定,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而已。数日前,已还军赣州。风毒大作,壅肿于坐卧,恐自此遂成废人,行且告休。人还,草草复。   承喻用兵之难,非独曲尽利害,足以开近议之惑,其所以致私爱于仆者,尤非浅也,愧感愧感!但龙川群盗为南赣患,几无虚月,剿捕之命屡下,所以未敢轻动,正亦恐如惟贤所云耳。虽今郴、桂夹攻之举,亦甚非鄙意所欲,况龙川乎!夏间尝具一疏,颇上其事,以湖广奉有成命,遂付空言。今录去一目,鄙心可知矣。湖广夹攻,为备已久。郴、桂之贼为湖广兵势所迫,四出攻掠,南赣日夜为备,今始稍稍支持。然广东以府江之役,尚未调集,必待三省齐发,复恐老师费财,欲视其缓急以次渐举。盖桂东上游之贼,湖广与江西夹攻,广东无与也。昌乐、乳源之贼,广东与湖广夹持,江西无与也。龙川之贼,江西与广东夹攻,湖广无与也。事虽一体,而其间贼情地势自不相及,若先举桂东上游,候广东兵集,然后举乳源诸处,末乃及于龙川,似亦可以节力省费而易为功。不知诸公之见又何如耶?所云龙川,亦止氵利头一巢。盖环巢数邑被害已极,人之痛愤,势所不容已也。   来论谓:“得书之后,前疑涣然冰释。”幸甚幸甚!学不如此,只是一场说话,非所谓盈科而后进,成章而后达也。又自谓:“终夜思之,如污泥在面而不能即去。”果如污泥在面有不能即去者乎,幸甚幸甚!自来南、赣,平生益友离群索居,切靡刂之间不闻。近日始有薛进士辈一二人自北来,稍稍各有砥砺。又以讨贼事急,今屯氵利头且已授首。漏网者甲从一二辈,其余固可略也。狼兵利害相半,若调犹未至,且可已之。此间所用皆机快之属,虽不能如狼兵之犀利,且易躯策,就约束。闻乳源诸贼已平荡,可喜。湖兵四哨,不下数万,所获不满二千,始得子月朔日会剿依期而往。彼反以先期见责,所谓文移时出侵语,诚有之。此举本渠所倡,今所俘获反不能多,意有未惬而愤激至此,不足为怪。氵利头巢穴虽已破荡,然须建一县治以控制之,庶可永绝啸聚之患。已檄赣、惠二知府会议可否。高见且以为何如?南、赣大患,惟桶冈、横水、氵利头三大贼,幸皆以次削平。年来归思极切,所恨风波漂荡,茫无涯。乃今幸有湾泊之机,知己当亦为吾喜也。乳源各处克捷,有两广之报,区区不敢冒捷。然亦且须题知,事毕之日,须备始末知之。   近得甘泉、叔贤书,知二君议论既合。自此吾党之学廓然同途,无复疑异矣,喜幸不可言!承喻日来进修警省不懈,尤足以慰倾望。此间朋友亦集,亦颇有奋起者。但惟鄙人冗疾相仍,精气日耗,兼之淹滞风尘中,未遂脱屣林下,相与专心讲习,正如俳优场中奏雅,纵复音调尽协,终不免于剧戏耳。乞休疏已四上,銮舆近闻且南幸,以疮疾暂止。每一奏事,辄往复三四月。此番倘得遂请,亦须冬尽春初矣。后山应援之说,审度事势,亦不必然,但奉有诏旨,不得不一行。此亦公文体面如此。闻彼中议论颇不齐,惟贤何以备见示,区区庶可善处也。   近得省城及南都诸公书报云,即日初十日圣驾北还,且云船头已发,不胜喜跃。贱恙亦遂顿减。此宗社之福,天下之幸,人臣之至愿,何喜何慰如之!但区区之心犹怀隐忧,或恐须及霜降以后,冬至以前,方有的实消息。其时贱恙当亦平复,即可放舟东下,与诸群一议地方事,遂图归计耳。闻永丰、新淦、白沙一带皆被流劫,该道守巡官皆宜急出督捕,非但安靖地方,亦可乘此机会整顿兵马,以预备他变。今恐事势昭彰,惊动远近,且不行文,书至,即可与各守巡备道区区之意,即时一出,勿更迟迟,轻忽坐视。思抑归兴,近却如何,若必不可已,俟回銮信的,徐图之未晚也。   近得江西策问,深用警惕。然自反而缩,固有举世非之而不顾者矣,其敢因是遂靡然自弛耶?《易》曰:“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合一也。若后世致知之说,止说得一知字,不曾说得致字,此知行所以二也。病发荼苦之人,已绝口人间事,念相知之笃,辄复一及。   北行不及一面,甚阙久别之怀。承寄《慈湖文集》,客冗未能遍观。来喻欲摘其尤粹者再图翻刻,甚喜。但古人言论,自各有见,语脉牵连,互有发越。今欲就其中以己意删节之,似亦甚有不易。莫若尽存,以俟具眼者自加分别。所云超捷,良如高见。今亦但当论其言之是与不是,不当逆观者之致疑,反使吾心昭明洞达之见,有所掩覆而不尽也。尊意以为何如?   ○与当道书   江省之变,大略具奏内。此人逆谋已非一日,久而未发,盖其心怀两图,是以迟疑未决,抑亦虑生之蹑其后也。近闻生将赴闽,必经其地,已视生为几上肉矣。赖朝廷之威灵,诸老先生之德庇,竟获脱身虎口。所恨兵力寡弱,不能有为尔。南、赣旧尝屯兵四千,朝有警而夕可发。近为户部必欲奏革商税,粮饷无所取给,故遂放散,未三月而有此变,复欲召集,非数月不能,亦且空然无资矣。世事之相挠阻,每每如此,亦何望乎?今亦一面号召忠义,取调各县机快,且先遣疲弱之卒,张布声势于丰城诸处,牵蹑其后。天夺其魄,彼果迟疑而未进。若再留半月,南都必已有备。彼一离窠穴,生将奋捣其虚,使之进不得前,退无所据。勤王之师,又四面渐集,必成擒矣。此生意料若此,切望诸老先生急赐议处,速遣能将,将重兵声罪而南,以绝其北窥之望。飞召各省,急兴勤王之师。此人凶残忌刻,世所未有,使其得志,天下无遗类矣。谅在庙堂,必有成算,区区愚诚,亦不敢不竭尽,生病疲尪,仅存余息。近者人闽,已具本乞休,必不得已,且容归省。不意忽遭此变,本非生之责任。但阖省无一官见在,人情涣散,汹汹震摇,使无一人牵制其间,彼得安意顺流而下,万一南都无备,将必失守。彼又分兵四掠,十三郡之民素劫于积威,必向风而靡。如此,则湖、湘、闽、浙皆不能保。及事闻朝廷,大兵南下,彼之奸计渐成,破之难矣。以是遂忍死暂留于此,徒以空言收拾散亡,感激忠义。日望命帅之来、生得以舆疾还越,死且暝目。伏惟诸老先生鉴其血诚,必赐保全,勿遂竭其力所不能,穷其智所不及,以为出身任事者之戒,幸甚幸甚!   ○与汪节夫书   足下数及吾门,求一言之益,足知好学勤勤之意。人有言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今之学者须先有笃实为己之心,然后可以论学。不然,则纷纭口耳讲说,徒足以为为人之资而已。仆之不欲多言者,非有所靳,无可言耳。以足下之勤勤下问,使诚益励其笃实为己之志,归而求之,有余师矣。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足下勉之!“道南”之说,明道实因龟山南归,盖亦一时之言,道岂有南北乎?凡论古人得失,莫非为己之学,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果能有所得于尚友之实,又何以斯录为哉?节夫姑务为己之实,无复往年务外近名之病,所得必已多矣,此事尚在所缓也。凡作文,惟务道其心中之实,达意而止,不必过求雕刻,所谓修辞立诚者也。   ○寄张世文   执谦枉问之意甚盛。相与数月,无能为一字之益,乃今又将远别矣,愧负愧负!今时友朋,美质不无,而有志者绝少。谓圣贤不复可冀,所视以为准的者,不过建功名,炫耀一时,以骇愚夫俗子之观听。呜呼!此身可以为尧、舜,参天地,而自期若此,不亦可哀也乎?故区区于友朋中,每以立志为说。亦知往往有厌其烦者,然卒不能舍是而别有所先。诚以学不立志,如植木无根,生意将无从发端矣。自古及今,有志而无成者则有之,未有无志而能有成者也。远别无以为赠,复申其立志之说。贤者不以为迂,庶勤勤执谦枉问之盛心为不虚矣。   ○与王晋溪司马   伏惟明公德学政事高一世,守仁晚进,虽未获亲炙,而私淑之心已非一日。乃者承乏鸿胪,自以迂腐多疾,无复可用于世,思得退归田野,苟存余息。乃蒙大贤君子不遗葑菲,拔置重地,适承前官谢病之后,地方亦复多事,遂不敢固以疾辞。已于正月十六日抵赣,扶疾莅任。虽感恩图报之心无不欲尽,而精力智虑有所不及,恐不免终为荐举之累耳。伏惟仁人君子,器使曲成,责人以其所可勉,而不强人以其所不能,则守仁羁鸟故林之想,必将有日可遂矣。因遣官诣阙陈谢,敬附申谢私于门下,伏冀尊照。不备。   守仁近因畲贼大修战具,远近勾结,将遂乘虚而入,乃先其未发,分兵掩扑。虽斩获未尽,然克全师而归,贼巢积聚亦为一空。此皆老先生申明律例,将士稍知用命,以克有此。不然,以南赣素无纪律之兵,见贼不奔,亦已难矣。况敢暮夜扑剿,奋呼追击,功虽不多,其在南赣,则实创见之事矣。伏望老先生特加劝赏,使自此益加激励,幸甚。今各巢奔溃之贼,皆聚横水、桶冈之间,与郴、桂诸贼接境。生恐其势穷,或并力复出。且天气炎毒,兵难深入远攻。乃分留重卒于金坑营前,扼其要害,示以必攻之势,使之旦夕防守,不遑他图。又潜遣人于已破各巢山谷间,多张疑兵,使既溃之贼不敢复还旧巢,聊且与之牵持。候秋气渐凉,各处调兵稍集,更图后举。惟望老先生授之以成妙之算,假之以专一之权,明之以赏罚之典。生虽庸劣,无能为役,敢不鞭策驽钝,以期无负推举之盛心。秋冬之间,地方苟幸无事,得以归全病喘于林下,老先生肉骨生死之恩,生当何如为报耶!正署,伏惟为国为道自重,不宣。   前月奏捷人去,曾渎短启,计已达门下。守仁才劣任重,大惧覆饣束,为荐扬之累。近者南赣盗贼虽外若稍定,其实譬之疽痈,但未溃决。至其恶毒,则固日深月积,将渐不可瘳治。生等固庸医,又无药石之备,不过从旁抚摩调护,以纾目前。自非老先生发针下砭,指示方药,安敢轻措其手,冀百一之成?前者申明赏罚之请,固来求针砭于门下,不知老先生肯赐俯从,卒授起死回生之方否也?近得畲中消息,云将大举,乘虚入广。盖两广之兵近日皆聚府江,生等恐其声东击西,亦已密切布置,将为先事之图。但其事隐而未露,未敢显言于朝。然又不敢不以闻于门下。且闻府江不久班师,则其谋亦将自阻。大抵南、赣兵力极为空疏,近日稍加募选训练,始得三千之数。然而粮赏之资,则又百未有措。若夹攻之举果行,则其势尤为窘迫。欲称贷于他省,则他省各有军旅之费。欲加赋于贫民,则贫民又有从盗之虞。惟赣州虽有盐税一事,迩来既奉户部明文停止。但官府虽有禁止之名,而奸豪实窃私通之利。又盐利下通于三府,皆民情所深愿,而官府稍取其什一,亦商人所悦从。用是辄因官僚之议,仍旧抽放。盖事机窘迫,势不得已。然亦不加赋而财足,不扰民而事办,比之他图,固犹计之得者也。今特具以闻奏,伏望老先生曲赐扶持,使兵事得赖此以济,实亦地方生灵之幸。生等得免于失机误事之诛,其为感幸,尤深且大矣。自非老先生体国忧民之至,何敢每事控聒若此?伏冀垂照。不具。   生于前月二十日,地方偶获征功,已于是月初二日具本闻奏。差人既发,始领部咨,知夹攻已有成命。前者尝具两可之奏,不敢专主夹攻者,诚以前此三省尝为是举,乃往复勘议,动经岁月,形迹显暴,事未及举,而贼已奔窜大半。今老先生略去繁文之扰,行以实心,断以大义,一决而定,机速事果,则夹攻之举固亦未尝不善也。凡败军偾事,皆缘政出多门,每行一事,既禀巡抚,复禀镇守,复禀巡按,往返需迟之间,谋虑既泄,事机已去。昨睹老先生所议,谓阃外兵权,贵在专委;征伐事宜,切忌遥制。且复除去总制之名,使各省事有专责,不令掣肘,致相推托。真可谓一洗近年琐屑牵扰之弊。非有大公无我之心发强刚毅者,孰能与于斯矣?庙堂之上,得如老先生者为之张主,人亦孰不乐为之用乎?幸甚幸甚?今各贼巢穴之近江西者,盖已焚毁大半。但擒斩不多,徒党尚盛。其在广东、湖广者,犹有三分之一。若平日相机掩扑,则贼势分而兵力可省。今欲大举,贼且并力合势,非有一倍之众,未可轻议攻围。况南、赣之兵,素称疲弱,见贼而奔,乃其长技。广、湖所用,皆土官狼兵,贼所素畏,夹攻之日,势必偏溃江西,今欲请调狼兵以当其锋,非惟虑其所过残掠,兼恐缓不及事。生近以漳南之役,亲见上杭、程乡两处机快,颇亦可用,且在抚属之内。故今特调二县各一千名,并凑南赣新集起倩,共为一万二千之数。若以军法五攻之例,必须三省合兵十万而后可。但南、赣粮饷无措,不得已而从减省若此。伏望老先生特赐允可。若更少损其数,断然力不足以支寇矣。腐儒小生,素不习兵,勉强当事,惟恐覆公之饣束。伏惟老先生悯其不逮,教以方略,使得有所持循,幸甚幸甚!   守仁始至赣,即因闽寇猖獗,遂往督兵。故前者渎奏谢启,极为草略,迄今以为罪。闽寇之始,亦不甚多,大军既集,乃连络四面而起,几不可支。今者偶获成功,皆赖庙堂德威成算,不然且不免于罪累矣,幸甚。守仁腐儒小生,实非可用之才。盖未承南、赣之乏,已尝告病求退。后以托疾避难之嫌,遂不敢固请,黾勉至此,实恐得罪于道德,负荐举之盛心耳。伏惟终赐指教而曲成之,幸甚幸甚!今闽寇虽平,而南赣之寇又数倍于闽,且地连四省,事权不一,兼之敕旨又有不与民事之说,故虽虚拥巡抚之名,而其实号令之所及止于赣州一城。然且尚多氐牾,是亦非皆有司者敢于违抗之罪,事势使然也。今为南、赣,止可因仍坐视,稍欲举动,便有掣肘。守仁窃以南、赣之巡抚可无特设,止存兵备,而统于两广之总制,庶几事体可以归一。不然,则江西之巡抚,虽三省之务尚有牵碍,而南、赣之事犹可自专。一应军马钱粮,皆得通融裁处,而预为之所,犹胜于今之巡抚,无事则开双眼以坐视,有事则空两手以待人也。夫弭盗所以安民,而安民者弭盗之本。今责之以弭盗,而使无与于民,犹专以药石攻病,而不复问其饮食调适之宜,病有日增而已矣。今巡抚之改革,事体关系,或非一人私议之间便可更定,惟有申明赏罚,犹可以稍重任使之权,而因以略举其职,故今辄有是奏。伏惟特赐采择施行,则非独生一人得以稍逭罪戮,地方之困亦可以少苏矣。非恃道谊深爱,何敢冒渎及此?万冀鉴恕。不宣。   即日,伏惟经纶帮政之暇,台候万福。守仁学徒慕古,识乏周时,谬膺简用,惧弗负荷。命以来,推寻酿寇之由,率因姑息之弊。所敢陈情,实恃知已。乃蒙天听,并赐允从,蕃锡宠石,恩与至重。是非执事,器使曲成,奖饰接引,何以得此?守仁无似,敢不勉奋庸劣,遵禀成略,冀收微效,以上答圣眷,且报所自乎?兹当发师,匆遽陈谢,伏惟台照。不备。   生惟君子之于天下,非知善言之为难,而能用善之为难。舜在深山之中,与木石居,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舜亦何以异于人哉?至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莫之能御,然后见其与世之人相去甚远耳。今天下知谋才辩之士,其所思虑谋猷,亦无以大相远者。然多蔽而不知,或虽知而不能用,或虽用而不相决,雷同附和。求其的然真见,其孰为可行,孰为不可行,孰为似迂而实切,孰为似是而实非,断然施之于用,如神医之用药,寒暑虚实,惟意所投,而莫不有以曲中其机,此非有明睿之资,正大之学,刚直之气,其孰能与于此?若此者,岂惟后世之所难能,虽古之名世大臣,盖亦未之多闻也。守仁每诵明公之所论奏,见其洞察之明,刚果之断,妙应无方之知,灿然剖析之有条,而正大光明之学,凛然理义之莫犯,未尝不拱手起诵,歆仰叹服。自其识事以来,见世之名公巨卿,负盛望于当代者,其所论列,在寻常亦有可观,至于当大疑,临大利害,得丧毁誉,眩瞀于前,力不能正,即依违两可,掩覆文饰,以幸无事,求其卓然之见,浩然之气,沛然之词,如明公之片言者,无有矣。在其平时,明公虽已自有以异于人,人固犹若无以大异者,必至于是,而后见其相去之甚远也。守仁耻为佞词以谀人,若明公者,古之所谓社稷大臣,负王佐之才,临大节而不可夺者,非明公其谁欤!守仁后进于劣,何幸辱在驱策之末。奉令承教,以效其尺寸,所谓驽骀遇伯乐而获进于百里,其为感幸何如哉!迩者龙川之役,亦幸了事,穷本推原,厥功所自,已略具于奏末,不敢复缕缕。所恨福薄之人,难与成功,虽仰赖方略,侥幸塞责,而病患日深,已成废弃。昨日乞休疏人,辄尝恃爱控其恳切之情,日夜瞻望允报。伏惟明公终始曲成,使得稍慰老父衰病之怀,而百岁祖母,亦获一见为诀,死生骨肉之恩,生当何如为报耶!情隘词迫,气冀矜亮,死罪死罪!   近领部咨,见老先生之于守仁,可谓心无不尽,而凡其平日见于论奏之间者,亦已无一言之不酬。虽上公之爵,万户侯之封,不能加于此矣。自度鄙劣,何以克堪,感激之私,中心藏之,不能以言谢。然守仁之所以隐忍扶疾,身披锋镝,出百死一生以赴地方之急者,亦岂苟图旌赏,希阶级之荣而已哉?诚感老先生之知爱,期无负于荐扬之言,不愧称知己于天下而已矣。今虽不能大建奇伟之绩,以仰答知遇,亦幸苟无挠败戮辱,遣缪举之羞于门下,则守仁之罪责亦已少塞,而志愿亦可以无大憾矣,复何求哉!复何求域!伏惟老先生爱人以德,器使曲成,不责人以其所不备,不强人以其所不能,则凡才薄福,羸疾废如某者,庶可以遂其骸骨之请矣。乞休疏待报已三月,尚杳未有闻。归魂飞越,夕不能旦。伏望悯其迫切之情,早赐允可,是所谓生死而肉骨者也,感德当何如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