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108 页/共 338 页

问「季氏富于周公」一章。先生令举范氏之说,叹美久之。云:「人最怕资质弱。若过于刚,如子路虽不得其死,百世之下,其勇气英风,尚足以起顽立懦!若冉有之徒,都自扶不起。如云『可使足民』,他岂不知爱民,而反为季氏聚敛。如范氏云:『其心术不明。』惟是心术不明,到这般所在,都不自知。」又云:「『以仕为急。』他只缘以仕为急,故从季氏。见他所为如此,又拔不出,一向从其恶。」贺孙因云:「若闵子『善为我辞』之意,便见得煞」曰:「然。」因云:「谢氏说闵子处最好。」因令贺孙举读全文。曰:「冉求路头错处,只在急于仕。人亦有多样,有一等人合下只是要求进;又有一等人心性自不要如此,见此事自匹似闲;又有一等人虽要求进,度其不可,亦有退步之意。」      柴也愚章   「柴也愚。」他是个谨厚底人,不曾见得道理,故曰愚。   吴伯英问「柴也愚」,因说:「柴尝避难于卫,不径不窦。使当时非有室可入,则柴必不免,此还合义否?」曰:「此圣人所以言其愚也。若夫子畏于匡,微服过宋,料须不如此。」   用之问高子羔不窦不径事。曰:「怕圣人须不如此。如不径不窦,只说平安无事时若当有寇赋患难,如何专守此以残其躯,此柴之所以为愚。圣人『微服而过宋』。微服,是着那下贱人衣服。观这意如此,只守不径不窦之说不得。如途中万一遇大盗贼,也须走避,那时如何要不由小径去得!然子羔也是守得定。若更学到变通处,尽好,止缘他学有未尽处。」问:「学到时,便如曾子之易箦?」曰:「易箦也只是平常时」又曰:「『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不可为政者,正缘他未能应变,他底却自正。」问:「子路之死,与子羔事如何?」曰:「子路事更难说。」又曰:「如圣节,就祝寿处拜四拜。张忠甫不出仕,尝曰:『只怕国忌、圣节,去拜佛不得。』这也如不窦不径相似。」因说:「国家循袭这般礼数,都晓不得。往往拜佛之事,始于梁武帝,以私忌设斋,始思量圣节要寓臣子之意,又未有个所在奉安。」又曰:「尊号始于唐德宗,后来只管循袭。若不是人主自理会得,如何说。当神宗时,群臣上尊号,司马温公密撰不允诏书,劝上不受,神宗便不受。这只是神宗自见得,虽温公也要如此不得。且如三年丧,其废如此长远,寿皇要行便行了,也不见有甚不可行处。」   「参也鲁。」鲁,是鲁钝。曾子只缘鲁钝,被他不肯放过,所以做得透。若是放过,只是鲁而已。   读「参也鲁」一段,云:「只曾子资质自得便宜了。盖他以迟钝之故,见得未透,只得且去理会,终要洞达而后已。若理会不得,便放下了,如何得通透,则是终于鲁而已。」   「参也,竟以鲁得之。」曾子鲁钝难晓,只是他不肯放过,直是捱得到透彻了方住;不似别人,只略绰见得些小了便休。今一样敏底见得容易,又不能坚守;钝底捱得到略晓得处,便说道理止此,更不深求。惟曾子更不放舍,若这事看未透,真是捱得到尽处,所以竟得之。   明道谓曾子「竟以鲁得之」。缘他质钝,不解便理会得,故着工夫去看,遂看得来透彻,非他人所及。有一等伶俐人见得虽快,然只是从皮肤上略过,所以不如他。且莫说义理,只如人学做文章,非是只恁地读前人文字了,便会做得似他底;亦须是下工夫,始造其妙。观韩文公与李翊书,老苏与欧阳公书,说他学做文章时,工夫甚么细密!岂是只恁从册子上略过,便做得如此文字也。毅略。   「参也,竟以鲁得之。」不说须要鲁。鲁却正是他一般病,但却尚是个好底病。就他说,却是得这个鲁底力。   「参也,竟以鲁得之。」鲁钝则无造作。   曾子以鲁得之,只是鲁钝之人,却能守其心专一。明达者每事要入一分,半上落下,多不专一。      回也其庶乎章   敬之问:「『回也,其庶乎;屡空。』大意谓颜子不以贫窭动其心,故圣人见其于道庶几。子贡不知贫富之定命,而于贫富之间不能无留情,故圣人见其平日所讲论者多出亿度而中。」曰:「据文势也是如此。但颜子于道庶几,却不在此。圣人谓其如此,益见其好。子贡不受命,也在平日,圣人亦不因其货殖而言。」贺孙因问:「集注云,颜回,言其乐道,又能安贫。以此意看,若颜子不处贫贱困穷之地,亦不害其为乐。」曰:「颜子不处贫贱,固自乐;到他处贫贱,只恁地更难,所以圣人于此数数拈掇出来。」   颜子屡空,说作「空中」,不是。论语中只有「空空如也」,是说无所得,别不见说虚空处。   问:「『屡空』,前辈及南轩皆作空无说,以为『无意、必、固、我』之『无』。但颜子屡空,未至于圣人之皆无而纯然天理也。及先生所解,却作屡空乏而自乐,何也?」曰:「经意当如此。不然,则连下文子贡作二段事。空无之说,盖自何晏有此解。晏,老氏清净之学也。因其有此说,后来诸公见其说得新好,遂发明之。若颜子固是意、必、固、我之屡无,只是此经意不然。颜子不以贫乏改其乐而求其富。如此说,下文见得子贡有优劣。」   问:「吕曰:『货殖之学,聚所闻见以度物,可以屡中,而不能悉中。』尝记前辈一说曰:『自太史公班固列子贡于货殖,下与马医、夏畦同科,谓其「所至,诸侯莫不分庭抗礼」,天下后世无不指子贡为竖贾之事。子贡,孔门高弟,岂有圣人之门,而以贾竖为先乎!屡空,无我者也,其学则自内而求。货殖,自外而入,非出于己之所自得也。特其才高,凡接于见闻者莫不解悟,比之屡空者为有间矣。』」曰:「此说乃观文叶公所作,审是集中之语,盖吕与叔之遗意也。乍看似好,而道理恐不如是。盖屡空者,『空乏其身』也。货殖,则对屡空而言,不能不计较者是也。范氏曰:『颜子箪食瓢饮屡绝,而不改其乐,天下之物岂有能动其心者!』此说为得之。」      子张问善人之道章   问「善人之道」。曰:「『善人之道』,只是个善人底道理。所谓善人者,是天资浑然一个好人,他资质至善而无恶,即『可欲之谓善』。他所行底事,自然皆善,不消得按本子,自不至于恶。若是常人,不依本子,便不能尽善流而为恶。但他既天资之善,故不必循涂守辙,行之皆善。却缘只是如此而无学,故不能入圣人阃室。横渠之解极好。」涂辙,犹言规矩尺度。   味道问:「善人只是好资质,全未曾学。」曰:「是。」又问:「不践迹」。曰:「是古人所做底事恁地好。虽不曾学古人已做底事,做得来也恁地好。『循涂守彻』,犹言循规守矩云耳。」   「践迹」,迹是旧迹,前人所做过了底样子,是成法也。善人虽不曾知得前人所做样子,效他去做,但所为亦自与暗合,但未能到圣人深处。   施问「不践迹」。曰:「是他资质美,所为无个不是;虽不践成法,却暗合道理。然他也自不能晓会,只暗合而已。又却不曾学问,所以『亦不入于室』。」林问:「不入室,室是神化地位否?」曰:「非也。室只是深奥处。」   问「不践迹」。曰:「善人质美,虽不学样子,却做得是。然以其不学,是以不入室,到圣人地位不得。」谦之。   善人乃是天资自然有善者,不待循常迹,而自然能有其善。然而不能加学,则亦不足以入圣人之室。震。   谢教问「不践迹」。曰:「资质美,只是暗合,不依本子做。横渠说得好。然亦只是终于此而已。」   问:「『不践迹,亦不入于室』,莫是笃行之而后可以入善之阃奥否?」曰:「若如此言,却是说未为以前事。今只说善人只是一个好底资质,不必践元本子,亦未入于室。须是要学,方入圣贤之域。惟横渠云:『志于仁而无恶。』此句最尽。如乐正子,自『可欲』之善人去,自可到『美、大、圣、神』地位。」   问:「善人莫是天资好人否?故虽不必循守旧人涂辙,而自不为恶。然其不知学问,故亦不能入于圣人之室。此可见美质有限,学问无穷否?」曰:「然。」   问:「寻常解『践迹』,犹踏故步。『不践迹』者,亦有所进;『亦不入于室』者,所进不远也。今集注解『践迹』,不循样辙之意,如何?」曰:「善人者以其心善,故不假成法,而其中自能运用,故曰『不践迹』。据此,止说善人未有进意。」洽。   问:「不践迹何以为善人?」曰:「不循习前人已试之法度,而亦可以为善,如汉文帝是也。」   魏才仲问「善人之道」一章。曰:「如所谓『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之类。」又问:「如太史公赞文帝为善人,意思也是?」曰:「然。只为他截断,只到这里,不能做向上去;所以说道不依样子,也自不为恶,只是不能入圣人之室。」又问:「文帝好黄老,亦不免有惨酷处。莫是纔好清净,便至于法度不立,必至惨酷而后可以服人?」曰:「自清净至惨酷,中间大有曲折,却如此说不得。唯是自家好清净,便一付之法。有犯罪者,都不消问自家,但看法何如。只依法行,自家这里更不与你思量得,此所以流而为惨酷。」伯谟曰:「黄老之教,本不为刑名,只要理会自己,亦不说要惨酷,但用之者过耳。」曰:「缘黄老之术,凡事都先退一着做,教人不防他。到得逼近利害,也便不让别人,宁可我杀了你,定不容你杀了我。他术多是如此,所以文景用之如此。文帝犹善用之,如南越反,则卑词厚礼以诱之;吴王不朝,赐以几杖等事。这退一着,都是术数。到他教太子,晁错为家令。他谓太子亦好学,只欠识术数,故以晁错傅之。到后来七国之变,弄成一场纷乱。看文景许多慈祥岂弟处,都只是术数。然景帝用得不好,如削之亦反,不削亦反。」      子畏于匡章   或问:「『回何敢死』,伊川改『死』为『先』,是否?」曰:「伊川此话,门人传之恐误,其间前后有相背处。今只作『死』字说。其曰『吾以汝为死矣』者,孔子恐颜回遇害,故有此语。颜子答曰『子在,回何敢死』者,颜子谓孔子既得脱祸,吾可以不死矣。若使孔子遇害,则颜子只得以死救之也。」或问:「颜路在,颜子许人以死,何也?」曰:「事偶至此,只得死。此与不许友以死之意别。不许以死,在未处难以前乃可。如此处已遇难,却如此说不得。」      朱子语类卷第四十   论语二十二   先进篇下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章   问:「据贺孙看来,仲由冉求气质不同,恐冉求未必可保,仲由终是不屈。」曰:「不要论他只这君臣大义,他岂不知。圣人也是知他必可保。然死于祸难是易事,死于不可夺之节是难事。才出门去事君,这身己便不是自家底,所谓『事君能致其身』是也。如做一郡太守,一邑之宰,一尉之任,有盗贼之虞,这不成休了!便当以死守之,亦未为难。惟卒遇君臣大变,利害之际只争些子,这诚是难。今处草茅,说这般事,似未为切己。看史策所载,篡易之际,直是难处。篡弒之贼,你若不从他,他便杀了你;你从他,便不死。既是贪生惜死,何所不至!」   问:「孔门弟子如由求皆仕于季氏,何也?」曰:「只仕,便是病了。尽高底便不肯仕,如闵子曾子是也。但当时不仕则已,仕则必出于季氏。盖当时鲁君用舍之权,皆归于季氏也。」又问:「子路未易屈者,当时亦仕于季氏;盖他虽不能行其道,亦稍知尊敬之。」曰:「说道他尊敬不得。才不当仕时,便教他尊敬,也不当仕。」次日见先生,先生又曰:「夜来说尊敬话,这处认不得,当下便做病。而今说被他敬,去仕他。若是个贼来尊敬自家,自家还从他不从他!但看义如何耳。」   因说:「仕于季氏之门者,仲弓为季氏宰。亦未是叛臣。只是乘鲁之弱,招权聚财归己而已。然终不敢篡,如曹操。故昭公出许多时,季氏卒不敢取。至于三卿分晋,亦必俟天子之命乃安。只是当时鲁君自做不行。弱则常如此,强则为昭公。若孔子处之,则必有道矣。如堕三都,是乘他要堕而堕之,三都堕而三家之所恃者失矣,故其势自弱。如罗崇勋杀牙兵,初恶其为乱,既杀之,又自弱。」璘因言:「三家自不相能,如斗鸡之事可见。」曰:「三家,急之则合;缓之,又自不相能。」   问:「『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张子韶解此,谓:『当其微有不可,则随即止之;无待其事之失,过之形,而后用力以止之也。』」曰:「子韶之说不通,与上下文义不相贯。近世学者多取此说,爱其新奇,而不察其不当于理。此甚害事,不可不知也。」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章   问「何必读书,然后为学」。曰:「子路当初使子羔为费宰,意不知如何。本不是如此,只大言来答,故孔子恶其佞。」问:「此恐失之偏否?」曰:「亦须是讲学,方可如此做。左传子产说『学而后从政,未闻以政学』一段,说得好。如子路,却是以政学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