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氏客语 - 第 6 页/共 7 页
圣人无优劣。尧舜之让,禹之功,汤武之征伐,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伊尹、周公在上而道行,孔子在下而道不行,其道一也。
不深思则不能造于道;不深思而得者,其得易矣。然而学者有无思虑而得者,何也?曰:以无思无虑而得者,乃所以深思而得之也;以无思无虑为不思而自以为得者,未之有也。
原始则足以知其终,反终则足以知其始,死生之说如是而己矣。故以春为始而原之,其必有冬;以冬为终而反之,其必有春。死生者,其与是类乎?
其次致曲者,学而后知之也,而其成也,与生而知之者不异焉。故君子莫大于学,莫害于画,莫病于自足,莫罪于自弃。学而不止,此汤武所以圣也。
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
杞柳,荀子之说也;湍水,杨子之说也。
圣人所知,宜无不至也;圣人所行,宜无不尽也。然而《书》称尧舜,不曰刑必当罪,赏必当功,而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异乎后世刻核之论矣。
自夸者近刑,自喜者不进,自大者道远。
君子之学必日新,日新者日进也,不日进者必日退,未有不进而不退者。惟圣人之道无所进退,以其所造者极也。
事上之道莫若忠,待下之道莫若恕。
《中庸》之书,学者之至也,而其始则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盖言学者始于诚也。
杨子无自得者也,故其言蔓衍而不断,优柔而不决。其论性则曰:“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荀子悖圣人者也,故列孟子于十二子,而谓人之性恶。性果恶耶?圣人何能反其性以至于斯耶?
圣人之言,远如天,近如地。其远也,若不可得,而及其近也,亦可得而行。杨子曰:“圣人之言远如天,贤人之言近如地。”非也。
或问文中子,曰愚;问荀子,曰悖;问韩愈,曰外。愚悖皆非学圣人者也,扬雄其几乎?
或问贾谊,曰:“谊有之。”曰:“非有孔子墨翟之贤。”孔与墨一言之,其识末矣,其亦不善学矣。
必井田,必封建,必肉刑,非圣人之道也。善治者于井田而行之而民不病,于封建而使之而民不劳,于肉刑而用之而民不怨。故善者得圣人之意而不取其迹,迹也者,圣人因一时之利而制之也。
夫人幼而学之,将欲成之也,既成矣,将以行之也。学而不能成其学,成而不能行其学,则乌足贵哉。
待人有道,不疑而已。使夫人有心害我耶,虽疑不足以化其心;使夫人无心害我耶,疑之则己德内损,人怨外生。故不疑则两得之矣,疑则两失之矣,而未有多疑能为君子者也。
昔者圣人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孟子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惟能亲亲,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惟能尊贤,故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惟仁与义尽人之道,尽人之道则谓之圣人。
学者不可以不诚,不诚无以为善,不诚无以为君子。修学不以诚,则学杂,为事不以诚,则事败;自谋不以诚,则是欺其心而自弃其志;与人不以诚,则是丧其德而增人之怨。今小道异端亦必诚而后得,而况欲为君子者乎?故曰:学者不可以不诚。虽然,诚者在知道本诚之耳。
古者卜筮,将以决疑也,今之卜筮则不然,计其命之穷通,校其身之达否而已矣。噫!亦惑矣。
不思故有惑,不求故无得,不问故不知。
世之服食欲寿者,其亦大愚矣。夫命者,受之于天,不可增损加益,而欲服食而寿,悲哉!
见摄生者而问长生,谓之大愚;见卜者而问吉凶,谓之大惑。
或问性,曰:“顺之则吉,逆之则凶。”
孔子没,曾子之学日益光大。孔子没,传孔子之道者曾子而已。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孟子死不得其传。至孟子而圣人之道益尊。孟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孔子,圣之时者也。”故知《易》者莫若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故知《春秋》者,莫若孟子。
礼之本出于民之情,圣人因而导之耳;礼之器出于民之俗,圣人因而节文之耳。圣人复出必因今,衣服器用为之节文,其所谓贵本而亲用者,亦在时王斟酌损益之尔。
范纯夫燕居,正色危坐,未尝不冠,出入步履,皆有常处。几案无长物,砚墨刀笔,终岁不易,其平生所观书,如手未触。衣稍华者不服,十余年不易衣,亦无垢污,履虽穿,如新。皆出于自然,未尝有意如此也。
元佑年中,议南北郊久不决,一日有旨罢议,依祖宗故事合祭。范纯夫在翰苑草诏,其诏云:“列圣已行,谨当遵奉。先朝未举,惧弗克堪。”胡右丞宗愈谓纯夫曰:“大哉王言,久无此作也。”
《资治通鉴》成,范纯夫为温公草《进书表》,简谢纯夫云:“真得愚心所欲言而不能发者。”温公书帖无一字不诚实也。范纯夫为蜀公草《进乐表》云:“法已亡于千载之后,声欲求于千载之前。兹为至难,理若有待。”又为申公草《遗表》云:“才力绵薄,岂期位列于三公;疾撄缠,敢望年逾于七十。”人谓二公胸中事矣。
申公薨,范纯夫托山谷草遗表,表成不用。又尝托山谷草《司马公休谢起碑楼表》,窜改止余数字,以示山谷,略无忤色,但逊谢而已。
纯夫寡言语,不问即不言。其后纯夫子冲自岭表扶护归,过荆州,见山谷,道纯夫数事,皆所不知。纯夫在史院报丞相上马,后为诸人讲《左传》,一授乃出。鲁直盖受左氏学于纯夫也。
纯夫苦河鱼,在告彭器资。黄鲁直来问疾,欲退,纯夫揖鲁直立户外,与器资户内立语移时,复揖鲁直,略无忤色。
纯夫元佑末,与东坡数上疏论事。尝约各草上一疏,东坡访纯夫,求所作疏先观,读尽遂书名于末,云:“某不敢复为疏矣。”纯夫再三求观,竟不肯出,云:“无以易公者。”东坡(别作一条)《和纯夫月砚》诗:上书挂名岂待我,独立自可当雷霆,盖纪实也。
苏东坡好戏谑语,言或稍过,范纯夫必戒之。东坡每与人戏必祝曰:“勿令范十三知。”纯夫排行第十三也。
纯夫撰《宣仁太后发引曲》,命少游制其一,至史院出示同官。文潜曰:“内翰所作烈文,《昊天有成命》之诗也;少游直似柳三变。”少游色变,纯夫谓诸子曰:“文潜奉官长戏同列,不可以为法也。”
东坡谓范纯夫曰:“公之文可以经世,皆不刊之说,如某但涉猎为文耳。”
元佑中,客有见伊川先生者,几案间无他书,惟印行《唐鉴》一部,先生谓客曰:“近方见此书,自三代以后,无此议论。”崇宁初,纯夫子冲见栾城先生于颍昌,栾城曰:“老来不欲泛观书,近日且看《唐鉴》。”
元佑中,举子吴中应大科以进卷,遍投从官。一日与李方叔诸人同观,文理乖谬,抚掌绝倒。纯夫偶出见之,问所以然,皆以实对。纯夫览其文数篇,不笑亦不言,掩卷他语,侍坐者亦不敢问。他日吴中请见,纯夫谕之曰:“观足下之文,应进士举且不可,况大科乎?此必有人相误,请归读书学文,且习进士。”吴辞谢而去。
元佑中,承议郎游冠卿知咸平县回,纯夫同年,一日来谒,曰:“畿邑任满,例除监司,欲乞一言于凤池。”是时纯夫叔在中书也。纯夫答曰:“公望实审当为监司,朝廷必须除授。家叔虽在政府,某未尝与人告差遣。”冠卿惭沮而退。其子冲实闻此语,因问于公曰:“说与不说皆可也,何必面斥之?”公曰:“如此是欺此人,吾故以诚告之。”
范纯夫久在经筵,进职青琐,引疾乞归蜀,章十上,得请,以待制知梓州。翌日,丞相奏事帘前,太母宣谕曰:“范侍讲求去甚力,故勉徇其请。昨日孩儿再三留他(谓哲宗),可谕与,且为孩儿留,未可求出,前降指挥不行。”于是公不复有请。
《资治通鉴》刊成,赐执政、从官及曾预编校者。张芸叟以诗谢纯夫云:我投湘水五千里,公滞周南二十春。纯夫和云:六世承平有史臣,紬书东洛布成均。网罗遗逸三千载,笔削兴亡十九春。天作冠篇坟典大,上思稽古宪章新。乌台御史词谁校,头白今为汗简人。
郑闳中祭酒,闽中先生也,年老得请宫祠,太学生上书乞留,纯夫奏疏引退之留孔戣故事,不报。公有诗送闳中云:顾我言非韩吏部,多公节似孔尚书。公称闳中长者,常论边事,闳中先生只是饶人。
雅州蒙山常阴雨,谓之漏天,产茶极佳,味如建品,纯夫有诗云:漏天常泄雨,蒙顶半藏云。为此也。
温公在洛,应用文字皆出公手,一日谓公休曰:“此子弟职,岂可不习?”公休辞不能。纯夫曰:“请试为之,当为改窜。”一再撰呈,已可用。公喜曰:“未有如此子好学也。”
温公事无大小必与公议,至于家事,公休亦不自专,问于公而后行。公休之卒,公哭之恸,挽诗云:鲍叔深知我,颜渊实丧予。
富郑公在延,潞公请范纯夫作致语云:“衮衣绣裳,迎周公之归老;安车驷马,奉汉相之罢朝。”富公大喜。
范纯夫每次日当进讲,是夜讲于家,郡从弟子毕集听焉,讲终点汤而退。
元佑初,范公以著作佐郎兼侍讲,每造迩英过押班御药阁子,都知以下列行致恭即退。顾子敦尝与都知梁惟简一言,公大以为失体。陈衍初管当御药院,来谢,宅门数步外下马,留榜子与阍者,云:“烦呈覆,欲知曾到门下。”其后公为谏议大夫,僦居城西白家巷,东邻陈衍园也,衍每至园中,不敢高声,谓同列曰:“范谏议一言到上前,吾辈不知死所矣。”其畏惮如此。
元佑末,纯夫数上疏论时事,其言尤激切,无所顾避。文潜、少游恳劝以谓不可,公意竟不回。其子冲亦因间言之,公曰:“吾出剑门关,称范秀才,今复为一布衣,何为不可?”其后远谪,多缘此数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