呻吟语 - 第 3 页/共 24 页

此心要常适,虽是忧勤惕励中,困穷抑郁际,也要有这般胸次。   不怕来浓艳,只怕去沾恋。   原不萌芽,说甚生机。   平居时有心讱言还容易,何也?有意收敛故耳。只是当喜怒爱憎时发当其可,无一厌人语,才见涵养。   口有惯言,身有误动,皆不存心之故也。故君子未事前定,当事凝一。识所不逮,力所不能,虽过无愧心矣。   世之人何尝不用心?都只将此心错用了。故学者要知所用心,用于正而不用于邪,用于要而不用于杂,用于大而不用于小。   予尝怒一卒,欲重治之。召之,久不至,减予怒之半。又久而后至,诟之而止。因自笑曰:“是怒也,始发而中节邪?中减而中节邪?终止而中节邪?”惟圣人之怒,初发时便恰好,终始只一个念头不变。   世间好底分数休占多了,我这里消受几何,其余分数任世间人占去。   京师僦宅,多择吉数,有丧者,人多弃之,曰:“能祸人。”予曰:“是人为室祸,非室能祸人也。”人之死生,受于有生之初,岂室所能移?室不幸而遭当死之人,遂为人所弃耳。惟君子能自信而付死生于天则,不为往事所感矣。   不见可欲时,人人都是君子;一见可欲,不是滑了脚跟,便是摆动念头。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此是闭目塞耳之学。一入耳目来,便了不得。今欲与诸君在可欲上做工夫,淫声美色满前,但如鉴照物,见在妍蚩,不侵镜光;过去妍蚩,不留镜里,何嫌于坐怀?何事于闭门?推之可怖可惊、可怒可惑、可忧可恨之事,无不皆然。到此才是工夫,才见手段。把持则为贤者,两忘则为圣人。予尝有诗云:“百尺竿头着脚,千层浪里翻身。个中如履平地,此是谁何道人。”   一里人事专利己,屡为训说不从。后每每作善事,好施贫救难,予喜之,称曰:“君近日作事,每每在天理上留心,何所感悟而然?”曰:“近日读司马温公语,有云:‘不如积阴德于冥冥之中,以为子孙长久之计。’”予笑曰:“君依旧是利心,子孙安得受福?”   小人终日苦心,无甚受用处。即欲趋利,又欲贪名;即欲掩恶,又欲诈善。虚文浮礼,惟恐其疏略;消沮闭藏,惟死其败露。又患得患失,只是求富求贵;畏首畏尾,只是怕事怕人。要之温饱之外,也只与人一般,何苦自令天君无一息宁泰处?   满面目都是富贵,此是市井儿,不堪入有道门墙,徒令人呕吐而为之羞耳。若见得大时,舜禹有天下而不与。   读书人只是个气高,欲人尊己;志卑,欲人利己,便是至愚极陋。只看四书六经千言万语教人是如此不是?士之所以可尊可贵者,以有道也。这般见识,有什么尊贵处?小子戒之。   第一受用,胸中干净;第二受用,外来不动;第三受用,合家没病;第四受用,与物无竞。   欣喜欢爱处,便藏烦恼机关,乃知雅淡者,百祥之本;怠惰放肆时,都是私欲世界,始信懒散者,万恶之宗。   求道学真传,且高阁百氏诸儒,先看孔孟以前胸次;问治平要旨,只远宗三皇五帝,净洗汉唐而下心肠。   看得真幻景,即身不吾有何伤?况把世情婴肺腑;信得过此心,虽天莫我知奚病?那教流语恼胸肠。   善根中才发萌蘗,即着意栽培,须教千枝万叶;恶源处略有涓流,便极力拥塞,莫令暗长潜滋。   处世莫惊毁誉,只我是,无我非,任人短长;立身休问吉凶,但为善,不为恶,凭天祸福。   念念可与天知,尽其在我;事事不执己见,乐取诸人。   浅狭一心,到处便招犹悔;因循两字,从来误尽英雄。   斋戒神明其德,洗心退藏于密。   常将半夜萦千岁,只恐一朝便百年。   试心石上即平地,没足池中有隐潭。   心无一事累,物有十分春。   神明七尺体,天地一腔心。   终有归来日,不知到几时。   吾心原止水,世态任浮云。 伦理   宇宙内大情种,男女居其第一。圣王不欲裁割而矫拂之,亦不能裁割矫拂也。故通之以不可已之情,约之以不可犯之礼,绳之以必不赦之法,使纵之而相安相久也。圣人亦不若是之亟也,故五伦中父子、君臣、兄弟、朋友,笃了又笃,厚了又厚,惟恐情意之薄。惟男女一伦,是圣人苦心处,故有别先自夫妇始。本与之以无别也,而又教之以有别,况有别者,而肯使之混乎?圣人之用意深矣!是死生之衢而大乱之首也,不可以不慎也。   亲母之爱子也,无心于用爱,亦不知其为用爱,若渴饮饥食然,何尝勉强?子之得爱于亲母也,若谓应得,习于自然,如夏葛冬裘然,何尝归功?至于继母之慈,则有德色,有矜语矣。前子之得慈于继母,则有感心,有颂声矣。   一家之中,要看得尊长尊,则家治。若看得尊长不尊,如何齐他?得其要在尊长自修。   人子之事亲也,事心为上,事身次之;最下,事身而不恤其心;又其下,事之以文而不恤其身。   孝子之事亲也,礼卑伏如下仆,情柔婉如小儿。   进食于亲,侑而不劝;进言于亲,论而不谏;进侍于亲,和而不庄。亲有疾,忧而不悲;身有疾,形而不声。   侍疾,忧而不食,不如努力而加餐,使此身不能侍疾,不孝之大者也;居丧,羸而废礼,不如`哀而慎终,此身不能襄事,不孝之大者也。   朝廷之上,纪纲定而臣民可守,是曰朝常;公卿大夫、百司庶官,各有定法,可使持循,是曰官常;一门之内,父子兄弟、长幼尊卑,各有条理,不变不乱,是曰家常;饮食起居,动静语默,择其中正者,守而勿失,是曰身常。得其常则治,失其常则乱,未有苟且冥行而不取败者也。   雨泽过润,万物之灾也;恩宠过礼,臣妾之灾也;情爱过义,子孙之灾也。   人心喜则志意畅达,饮食多进而不伤,血气冲和而不郁,自然无病而体充身健,安得不寿?故孝子之于亲也,终日干干,惟恐有一毫不快事到父母心头。自家既不惹起,外触又极防闲,无论贫富、贵贱、常变、顺逆,只是以悦亲为主。盖悦一字,乃事亲第一传心口诀也。即不幸而亲有过,亦须在悦字上用工夫。几谏积诚、耐烦留意、委曲方略,自有回天妙用。若直诤以甚其过,暴弃以增其怒,不悦莫大焉。故曰:“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   郊社,报天地生成之大德也,然灾沴有禳,顺成有祈,君为私田则仁,民为公田则忠,不嫌于求福,不嫌于免祸。子孙之祭先祖,以追养继孝也,自我祖父母,以有此身也,曰:“赖先人之泽,以享其余庆也。”曰:“吾朝夕奉养承欢,而一旦不复献杯桊,心悲思而无寄,故祭荐以伸吾情也。”曰:“吾贫贱不足以供菽水,今鼎食而亲不逮,心悲思而莫及,故祭荐以志吾悔也。”岂为其游魂虚位能福我而求之哉?求福已非君子之心,而以一饭之设,数拜之勤,求福于先人,仁孝诚敬之心果如是乎?不谋利,不责报,不望其感激,虽在他人犹然,而况我先人乎?《诗》之祭必言福,而《楚茨》诸诗为尤甚,岂可为训耶?吾独有取于《采蘩》、《采苹》二诗,尽物尽志,以达吾子孙之诚敬而已,他不及也。明乎此道,则天下万事万物,皆尽我所当为,祸福利害,皆听其自至,人事修而外慕之心息,向道专而作辍之念忘矣。何者?明于性分而无所冀悻也。   友道极关系,故与君父并列而为五。人生德业成就,少朋友不得。君以法行,治我者也;父以恩行,不责善者也;兄弟怡怡,不欲以切偲伤爱;妇人主内事,不得相追随;规过,子虽敢争,终有可避之嫌;至于对严师,则矜持收敛而过无可见;在家庭,则狎昵亲习而正言不入。惟夫朋友者,朝夕相与,既不若师之进见有时,情礼无嫌;又不若父子兄弟之言语有忌。一德亏,则友责之;-业废,则友责之,美则相与奖劝,非则相与匡救,日更月变,互感交摩,骎骎然不觉其劳且难,而入于君子之域矣。是朋友者,四伦之所赖也。嗟夫!斯道之亡久矣。   言语嬉媟,樽俎妪煦,无论事之善恶,以顺我者为厚交;无论人之奸贤,以敬我者为君子。蹑足附耳,自谓知心;接膝拍肩,滥许刎颈。大家同陷于小人而不知,可哀也已!是故物相反者相成,见相左者相益。孔子取友,曰“直、谅、多闻”。此三友者,皆与我不相附会者也,故曰益。是故,得三友难,能为人三友更难。天地间,不论天南地北,缙绅草莽,得一好友,道同志合,亦人生一大快也。   长者有议论,唯唯而听,无相直也;有咨询,謇謇而对,无遽尽也。此卑幼之道也。   阳称其善,以悦彼之心;阴养其恶,以快己之意,此友道之大戮也。青天白日之下,有此魑魅魍魉之俗,可哀也已也!   古称:“君门远于万里。”谓情隔也。岂惟君门?父子殊心,一堂远于万里;兄弟离情,一门远于万里;夫妻反目,一榻远于万里。苟情联志通,则万里之外,犹同堂共门而比肩一榻也。以此推之,同时不相知,而神交于千百世之上下亦然。是知离合在心期,不专在躬逢。躬逢而心期,则天下至遇也:君臣之尧舜,父子之文周,师弟之孔颜。   “隔”之一字,人情之大患。故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上下之交,务去隔,此字不去而不怨叛者,未之有也。   仁者之家:父子愉愉如也,夫妇雝雝如也,兄弟怡怡如也,僮仆欣欣如也,一家之气象融融如也。义者之家:父子凛凛如也,夫妇嗃嗃如也,兄弟翼翼如也,僮仆肃肃如也,一家之气象栗栗如也。仁者以恩胜,其流也知和而和;义者以严胜,其流也疏而寡恩。故圣人之居家也,仁以主之,义以辅之,洽其太和之情,但不溃其防,斯已矣。其井井然严城深堑,则男女之辨也!虽圣人不敢与家人相忘。   父在居母丧,母在居父丧,以从生者之命为重。故孝子不以死者忧生者,不以小节伤大体,不泥经而废权,不徇名而害实,不全我而伤亲。所贵乎孝子者,心亲之心而已。   天下不可一日无君,故夷、齐非汤武,明臣道也。此天下之大妨也!不然,则乱臣贼子接踵矣,而难为君。天下不可一日无民,故孔、孟是汤武,明君道也。此天下之大惧也!不然,则暴君乱主接踵矣,而难为民。   爵禄恩宠,圣人未尝不以为荣。圣人非以此为加损也。朝廷重之以示劝,而我轻之以示高,是与君忤也,是穷君鼓舞天下之权也。故圣人虽不以爵禄恩宠为荣,而未尝不荣之,以重帝王之权,以示天下帝王之权之可重,此臣道也。   人子和气、愉色、婉容,发得深时,养得定时,任父母冷面寒铁,雷霆震怒,只是这一腔温意、一面春风,则自无不回之天,自无屡变之天,谗谮何由入?嫌隙何由作?其次莫如敬慎,夔夔斋栗,敬慎之至也,故瞽瞍亦允若。温和示人以可爱,消融父母之恶怒;敬慎示人以可矜,激发父母之悲怜。所谓积诚意以感动之者,养和致敬之谓也。盖格亲之功,惟和为妙、为深、为速、为难,非至性纯孝者不能。敬慎犹可勉强耳。而今人子以凉薄之色、惰慢之身、骄蹇之性,及犯父母之怒,既不肯挽回,又倨傲以甚之,此其人在孝弟之外,故不足论。即有平日温愉之子,当父母不悦而亦愠见,或生疑而迁怒者;或无意迁怒而不避嫌者;或不善避嫌,愈避而愈冒嫌者,积隙成衅,遂致不祥。岂父母之不慈?此孤臣孽子之法戒,坚志熟仁之妙道也。   孝子之事亲也,上焉者先意,其次承志,其次共命。共命,则亲有未言之志,不得承也;承志,则亲有未萌之意,不得将也;至于先意,而悦亲之道至矣。或曰:“安得许多心思能推至此乎?”曰:“事亲者,以悦亲为事者也。以悦亲为事,则孳孳皇皇无以尚之者,只是这个念头,亲有多少意志,终日体认不得?”   或问:“共事一人,未有不妒者,何也?”曰:“人之才能、性行、容貌、辞色,种种不同,所事者,必悦其能事我者,恶其不能事我者。能事者见悦,则不能事者必疏。是我之见疏,彼之能事成之也,焉得不妒?既妒,安得不相倾?相倾,安得不受祸?故见疏者妒,妒其形己也;见悦者亦妒,妒其妒己也。”“然则奈何?”曰:“居宠,则思分而推之以均众;居尊,则思和而下之以相忘,人何妒之有?缘分以安心,缘遇以安命,反己而不尤人,何妒人之有?此入宫入朝者之所当知也。”   孝子侍亲,不可有沉静态,不可有庄肃态,不可有枯淡态,不可有豪雄态,不可有劳倦态,不可有病疾态,不可有愁苦态,不可有怨怒态。   子弟生富贵家,十九多骄惰淫泆,大不长进。古人谓之豢养,言甘食美服,养此血肉之躯与犬豕等。此辈阘茸,士君子见之为羞,而彼方且志得意满,以此夸人。父兄之孽,莫大乎是!   男女远别,虽父女、母子、兄妹、姊弟,亦有别嫌明微之礼。故男女八岁不同食,子妇事舅姑,礼也。本不远别,而世俗最严翁妇之礼,影响间,即疾趋而藏匿之;其次夫兄弟妇相避,此外,一无所避,已乱纲常。乃至叔嫂、姊夫、妻妹、妻弟之妻互相嘲谑以为常,不几于夷风乎?不知,古者远别,止于授受不亲,非避匿之谓,而男女所包甚广,自妻妾外,皆当远授受之嫌。爱礼者,不可不明辨也!   子、妇事人者也,未为父兄以前,莫令奴婢奉事,长其骄惰之情。当日使勤劳,常令卑屈,此终身之福。不然,是杀之也。昏愚父母,骄奢子弟,不可不知。   问安,问侍者,不问病者;问病者,非所以安之也。   丧服之制,以缘人情,亦以立世教。故有引而致之者,有推而远之者,要不出恩、义两字。而不可晓亦多。达观会通之君子,当制作之权,必有一番见识。泥古,非达观也。   亲没而遗物在眼,与其不忍见而毁之也,不若不忍忘而存之。   (示儿)云:“门户高一尺,气焰低一丈。华山只让天,不怕没人上。”   慎言之地,惟家庭为要;应慎言之人,惟妻子、仆隶为要,此理乱之原而祸福之本也。人往往忽之,悲夫!   门户可以托父兄,而丧德辱名,非父兄所能庇;生育可以由父母,而求疾蹈险,非父母所得由。为人子弟者,不可不知。   继母之虐,嫡妻之妒,古今以为恨者也;而前子不孝,丈夫不端,则舍然不问焉。世情之偏也,久矣!怀非母之迹,而因似生嫌;借恃父之名,而无端造谤;讟怨忤逆,父亦被诬者,世岂无耶?恣淫狎之性,而恩重绿丝;挟城社之威,而侮及黄里;《谷风》、《栢舟》,妻亦失所者,世岂无耶?惟子孝夫端,然后继母嫡妻无辞于姻族矣!居官不可不知。   齐以刀切物,使参差者就于一致也。家人恩胜之地,情多而义少,私易而公难,若人人遂其欲,势将无极。故古人以父母为严君,而家法要威如,盖对症之治也。   闺门之中,少了个礼字,便自天翻地覆。百祸千殃,身亡家破,皆从此起。   家长,一家之君也。上焉者使人欢爱而敬重之,次则使人有所严惮,故曰严君。下则使人慢,下则使人陵,最下则使人恨。使人慢,未有不乱者;使人陵,未有不败者;使人恨,未有不亡者。呜呼!齐家岂小故哉?今之人皆以治生为急,而齐家之道不讲久矣!   儿女辈,常着他拳拳曲曲,紧紧恰恰,动必有畏,言必有惊,到自专时,尚不可知。若使之快意适情,是杀之也。此愚父母之所当知也。   责人到闭口卷舌、面赤背汗时,犹刺刺不已,岂不快心?然浅隘刻薄甚矣!故君子攻人,不尽其过,须含蓄以徐人之愧惧,令其自新,方有趣味,是谓以善养人。   曲木恶绳,顽石恶攻,责善之言,不可不慎也。   恩礼出于人情之自然,不可强致。然礼系体面,犹可责人;恩出于根心,反以责而失之矣。故恩薄可结之使厚,恩离可结之使固,一相责望,为怨滋深。古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使骨肉为寇讐,皆坐责之一字耳。   宋儒云:“宗法明而家道正。”岂惟家道?将天下之治乱,恒必由之。宇宙内,无有一物不相贯属,不相统摄者。人以一身统四肢,一肢统五指;木以株统干,以干统枝,以枝统叶;百谷以茎统穗, 以穗统〔禾尊〕,以〔禾尊〕统粒,盖同根一脉,联属成体。此操一举万之术,而治天下之要道也。天子统六卿,六卿统九牧,九牧统郡邑,郡邑统乡正,乡正统宗子。事则以次责成,恩则以次流布,教则以次传宣,法则以次绳督。夫然后上不劳、下不乱、而政易行。自宗法废,而人各为身,家各为政,彼此如飘絮飞沙,不相维系,是以上劳而无要领可持,下散而无脉胳相贯,奸盗易生而难知,教化易格而难达。故宗法立而百善兴,宗法废而万事弛。或日:“宗子而贱、而弱、而幼、而不肖,何以统宗?”曰:“古之宗法也,如封建,世世以嫡长。嫡长不得其人,则一宗受其敝,且豪强得以鼠视宗子,而鱼肉孤弱。其谁制之?盖有宗子又当立家长,宗子以世世长子孙为之;家长以阖族之有德望,而众所推服能佐宗子者为之,胥重其权而互救其失。此二者,宗人一委听焉,则有司有所责成,而纪法易于修举矣。   责善之道,不使其有我所无,不使其无我所有,此古人之所以贵友也。   “母氏圣善,我无令人。”孝子不可不知;“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忠臣不可不知。   士大夫以上,有祠堂,有正寝,有客位。祠堂:有斋房、神库,四世之祖考居焉,先世之遗物藏焉,子孙立拜之位在焉,牺牲、鼎俎、盥尊之器物陈焉,堂上堂下之乐列焉,主人之周旋升降由焉。正寝:吉礼则生忌之考妣迁焉,凶礼则尸柩停焉,柩前之食案、香几、衣冠设焉,朝夕哭奠之位容焉,柩旁牀帐诸器之陈设、五服之丧次,男女之哭位分焉,堂外吊奠之客、祭器之罗列在焉。客位:则将葬之迁柩宿焉,冠礼之曲折、男女之醮位、宾客之宴飨行焉。此三所者,皆有两阶,皆有位次。故居室宁陋,而四礼之所断乎其不可陋。近见名公,有以旋马容膝、绳枢瓮牖为清节高品者,余甚慕之,而爱礼一念甚于爱名。故力可勉为,不嫌弘裕,敢为大夫以上者告焉。   守礼不足愧,抗于礼乃可愧也。礼当下则下,何愧之有?   家人之害莫大于卑幼各恣其无厌之情而上之人阿其意而不之禁,犹莫大于婢子造言而妇人悦之,妇人附会而丈夫信之。禁此二害而家不和睦者鲜矣。   只拿定一个是字做,便是“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底道理,更问甚占卜,信甚星命!或曰:“趋吉避凶,保身之道。”曰:“君父在难,正臣子死忠死孝之时,而趋吉避凶可乎?”或曰:“智者明义理、识时势,君无乃专明于义理乎?”曰:“有可奈何时,正须审时因势,时势亦求之识见中,岂于谶纬阴阳家求之邪?”或曰:“气数自然,亦强作不成。”曰:“君子所安者义命,故以气数从义理,不以义理从气数。富贵利达则付之天,进退行藏则决之己。”或曰:“到无奈何时何如?”曰:“这也看道理,病在膏肓,望之而走,扁鹊之道当如是也。若属纩顷刻,万无一生,偶得良方,犹然忙走灌药,孝子慈孙之道当如是也。”   谨言不但外面,虽家庭间,没个该说的话;不但大宾,虽亲厚友,没个该任口底话。   谈道   大道有一条正路,进道有一定等级。圣人教人只示以一定之成法,在人自理会;理会得一步再说与一步,其第一步不理会到十分,也不说与第二步。非是苦人,等级原是如此。第一步差一寸,也到第二步不得。孔子于赐,才说与他一贯,又先难他“多学而识”一语。至于仁者之事,又说:“赐也,非尔所及。”今人开口便讲学脉,便说本体,以此接引后学,何似痴人前说梦?孔门无此教法。   有处常之五常,有处变之五常。处常之五常是经,人所共知;处变之五常是权,非识道者不能知也。不擒二毛不以仁称,而血流漂杵不害其为仁;二子乘舟不以义称,而管、霍被戮不害其为义。由此推之,不可胜数也。嗟夫!世无有识者,每泥于常而不通其变;世无识有识者,每责其经而不谅其权。此两人皆道之贼也,事之所以难济也。噫!非精义择中之君于,其谁能用之?其谁能识之?   谈道者虽极精切,须向苦心人说,可使手舞足蹈,可使大叫垂泣,何者?以求通未得之心,闻了然透彻之语,如饥得珍馐,如旱得霖雨。相悦以解妙,不容言其不然者,如麻木之肌,针灸终日尚不能觉,而以爪搔之,安知痛痒哉?吾窃为言者惜也。放大道独契,至理不言,非圣贤之忍于弃人,徒哓哓无益耳。是以圣人待问而后言,犹因人而就事。   庙堂之乐,淡之至也,淡则无欲,无欲之道与神明通;素之至也,素则无文,无文之妙与本始通。   真器不修,修者伪物也;真情不饰,饰者伪交也。家人父子之间不让而登堂,非简也,不侑而饱食,非饕也,所谓真也。   谁待让而入,而后有让亦不入者矣;惟待侑而饱,而后有侑亦不饱者矣,是两修文也。废文不可为礼,文至掩真,礼之贼也,君子不尚焉。   百姓得所,是人君太平;君民安业,是人臣太平;五谷丰登,是百胜太平,大小和顺,是一家太平;父母无疾,是人子太平;胸中无累,是一腔太平。   至道之妙,不可意思,如何可言?可以言,皆道之浅也。   玄之又玄,犹龙公亦说不破,盖公亦囿于玄玄之中耳。要说,说个甚?然却只在匹夫匹妇共知共行之中,外了这个便是虚无。   除了个中字,更定道统不得。傍流之至圣,不如正路之贤人。故道统宁中绝,不以傍流继嗣,何者?气脉不同也。予尝曰:“宁为道统家奴婢,不为傍流家宗子。”   或问:“圣人有可克之已否?”曰:“惟尧、舜、文王、周、孔无已可克,其馀圣人都有已。任是伊尹的已,和是柳下惠的已,清是伯夷的已。志向偏于那一边便是已,己者,我也,不能忘我而任意见也,狃于气质之偏而离中也。这已便是人欲,胜不得这己都不成个刚者。   自然者,发之不可遏;禁之不能止。才说是当然,便没气力;然反之之圣,都在当然上做工夫,所以说勉然。勉然做到底。知之成功,虽一分数境界,到那难题试验处,终是微有不同。此难以形迹语也。   尧、舜、周、孔之道,只是傍人情、依物理,拈出个天然自有之中行将去,不惊人,不苦人,所以难及。后来人胜他不得,却寻出甚高难行之事,玄冥隐僻之言,怪异新奇、偏曲幻妄以求胜,不知圣人妙处,只是个庸常。看六经、四书语言何等平易,不害其为圣人之笔,亦未尝有不明不备之道。嗟夫!   贤智者过之,佛、老、扬、墨、庄、列、申、韩是已。彼具意见才是圣人中万分之一,而漫衍闳肆以至偏重而贼道。后学无识,遂至弃菽粟而餐玉屑,厌布帛而慕火浣,无补饥寒,反生奇病,悲夫!   中之一字,是先天乎上,无地宁下,无东西南北于四方。   此是南亩独尊;道中的天子,仁、义、礼、智、信都是东酉侍立,百行万善都是北面受成者也。不意宇宙间有此一妙字,有了这一个,别个都可勾销,五常、百行、万善但少了这个,都是一家货,更成甚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