呻吟语 - 第 18 页/共 24 页

无理之言,不能惑世诬人。只是他聪明才辩,附会成一段话说,甚有滋味,无知之人欣然从之,乱道之罪不细。世间此种话十居其六七,既博且久,非知道之君子,孰能辩之?   间中都不容发,此智者之所乘,而思者之所昧也。   明道在朱、陆之间。   明道不落尘埃,多了看释、老;伊川终是拘泥,少了看庄、列。   迷迷易悟,明迷难醒。明迷愚,迷明智。迷人之迷,一明则跳脱;明人之迷,明知而陷溺。明人之明,不保其身;迷人之明,默操其柄。明明可与共太平,明迷可与共患忧。   巢、由披卷佛、老、庄、列,只是认得我字真,将天地万物只是成就我。尧、舜、禹、汤、文、武、孔、孟,只是认得人字真,将此身心性命只是为天下国家。   闻毁不可遽信,要看毁人者与毁于人者之人品。毁人者贤,则所毁者损;毁人者不肖,则所毁者重。考察之年,闻一毁言如获珙璧,不暇计所从来,枉人多矣。   是众人,即当取其偏长;是贤者,则当望以中道。   士君子高谈阔论,语细探玄,皆非实际,紧要在适用济事。   故今之称拙钝者曰不中用,称昏庸者曰不济事。此虽谚语口头,余尝愧之同志者,盍亦是务乎?   秀雅温文,正容谨节,清庙明堂所宜。若蹈汤火,衽金革,食牛吞象之气,填海移山之志,死孝死忠,千捶百折,未可专望之斯人。   不做讨便宜底学问,便是真儒。   千万人吾往,赫杀老子。老子是保身学问。   亲疏生爱憎,爱憎生毁誉,毁誉生祸福。此智者之所耽耽注意,而端人正士之所脱略而不顾者也。此个题目考人品者不可不知。   精神只顾得一边,任你聪明智巧,有所密必有所疏。惟平心率物,无毫发私意者,当疏当密,一准予道而人自相忘。   读书要看三代以上人物是甚学识,甚气度,甚作用。汉之粗浅,便着世俗;宋之局促,使落迂腐,如何见三代以前景象?   真是真非,惟是非者知之,旁观者不免信迹而诬其心,况门外之人,况千里之外,百年之后乎?其不虞之誉,求全之毁,皆爱憎也。其爱僧者,皆恩怨也。故公史易,信史难。   或问:“某公如何?”曰:“可谓豪杰英雄,不可谓端人正士。”   问:“某公如何?:曰:”可谓端人正士,不可谓达节通儒。“达节通儒,乃端人正士中豪杰英雄者也。   名实如形影。无实之名,造物所忌,而矫伪者贪之,暗修者避之。   “遗葛牛羊,亳众往耕”,似无此事。圣人虽委曲教人,未尝不以诚心直道交邻国。桀在则葛非汤之属国也,奚问其不招,即知其无牺牲矣。亳之牛羊,岂可以常遗葛伯耶?葛岂真无牛羊耶?有亳之众,自耕不暇,而又使为葛耕,无乃后世市恩好名、沾沾煦煦者之所为乎?不然,葛虽小,亦先王之建国也,宁至无牛羊粢盛哉?即可以供而不祭,当劝谕之矣。或告之天子,以明正其罪矣。何至遗牛羊往为之耕哉?可以不告天子而灭其国,顾可以不教之,自供祭事而代之劳且费乎?不然,是多彼之罪,而我得以借口也。是伯者,假仁义济贪欲之所为也。孟子此言,其亦刘太王好货好色之类与?   汉以来儒者一件大病痛,只是是古非今。今人见识作为不如古人,此其大都。至于风会所宜,势极所变,礼义所起,自有今人精于古人处。二帝者,夏之古也。夏者,殷之古也。殷者,周之古也。其实制度文为三代不相祖述,而达者皆以为是。   宋儒泥古,更不考古昔真伪,今世是非。只如祭祀一节,古人席地不便于饮食,故尚簠簋笾豆,其器皆高。今祭古人用之,从其时也。子孙祭祖考,只宜用祖考常用所宜,而簠簋笾豆是设可乎?古者墓而不坟,不可识也,故不墓祭。后世父母体魄所藏,巍然丘壠,今欲舍人子所睹记者而敬数寸之木可乎?则墓祭似不可已也。诸如此类甚多,皆古人所笑者也。使古人生于今,举动必不如此。   儒者惟有建业立功是难事。自古儒者成名多是讲学著述,人未尝尽试所言,恐试后纵不邪气,其实成个事功不狼狈以败者定不多人。   而今讲学不为明道,只为角胜,字面词语间拿住一点半点错,便要连篇累牍辨个足。这是甚么心肠?讲甚学问?   得人不敢不然之情易,得人自然之情难。秦、汉而后皆得人不敢不然之情者也。   众人但于义中寻个利字,再没于利中寻个义字。   性分、名分不是两项,尽性分底不傲名分。召之见,不肯见之;召之役,往执役之事。今之讲学者,陵犯名分,自谓高洁。孔子乘田委吏何尝不折腰屈膝于大夫之庭乎?噫!道不明久矣。   中高第,做美官,欲得愿足,这不是了却一生事。只是作人不端,或无过可称,而分毫无补于世,则高第美官反以益吾之者也。而世顾以此自多,予不知其何心。   隐逸之士只优于贪荣恋势人,毕竟在行道济时者之下。君子重之,所以羞富贵利达之流也。若高自标榜,尘视朝绅而自谓清流,傲然独得,则圣世之罪人也。夫不仕无义,宇宙内皆儒者事,奈之何洁身娱己弃天下理乱于不闻,而又非笑尧舜稷契之俦哉?使天下而皆我也,我且不得有其身,况有此乐乎?予无用世具,行将老桑麻间,故敢云。   古之论贤不肖者,不曰幽明则曰枉直,则知光明洞达者为贤,隐伏深险者为不肖。真率爽快者为贤,斡旋转折者为不肖。故贤者如白日青天,一见即知其心事。不肖者如深谷晦夜,穷年莫测其浅深。贤者如疾矢急弦,更无一些回顾。枉者如曲盘绳,不知多少机关。故虞廷曰“黜陟幽明”,孔子曰“举直错枉”。观人者之用明,舍是无所取矣。   品第大臣率有六等,上焉者宽厚深沉,远识兼照,造福于无形,消祸于未然,无智名勇功,而天下阴受其赐。其次刚明任事,慷慨敢言,爱国如家,忧时如病,而不免太露锋芒,得失相半。其次恬静逐时,动循故事,利不能兴,害不能除。其次持禄养望,保身固宠,国家安危,略不介怀。其次贪功启,怙宠张威,愎是任情,扰乱国政。其次奸险凶淫,煽虐肆毒,贼伤善类,蛊惑君心,断国家命脉,失四海人望。   极宽过厚足恭曲谨之人,乱世可以保身,治世可以敦俗。若草昧经纶,仓卒筹划,荷天下之重,襄四海之难,永百世之休,旋乾转坤,安民阜物,自有一等英雄豪杰,渠辈当束之高阁。   弃此身操执之常而以圆软沽俗誉,忘国家远大之患而以宽厚巿私恩,巧趋人所未见之利,善避人所未识之害,立身于百祸不侵之地,事成而我有功,事败而我无咎,此智巧士也,国家奚赖焉!   委罪掠功,此小人事。掩罪夸功,此众人事。让美归功,此君子事。分怨共过,此盛德事。   士君子立身难,是不苟;识见难,是不俗。   十分识见人与九分者说,便不能了悟,况愚智相去不翅倍蓗。而一不当意辄怒而弃之,则皋、夔、稷、契、伊、傅、周、召弃人多矣。所贵乎有识而居人上者,正以其能就无识之人,因其微长而善用之也。   大凡与人情不近,即行能卓越,道之贼也。圣人之道,人情而已。   以林皋安乐懒散心做官,未有不荒怠者。以在家治生营产心做官,未有不贪鄙者。   守先王之大防,不为苟且人开蹊窦,此儒者之操尚也。敷先王之道而布之宇宙,此儒者之事功也。   士君子须有三代以前一副见识,然后可以进退今,权衡道法,可以成济世之业,可以建不世之功。   矫激之人加卑庸一等,其害道均也。吴季札、陈仲子、时苗、郭巨之类是已。君子矫世俗只到恰好处便止,矫枉只是求直,若过直则彼左枉而我右枉也。故圣贤之如衡,处事与事低昂,分毫不得高下,使天下晓然知大中至正之所在,然后为不诡于道。   曲如炼铁钩,直似脱弓弦,不觅封侯贵,何为死道边。雅士无奇名,幽人绝隐慝。   题汤阴庙末联:千古形销骨已朽,丹心犹自血鲜鲜。   寄所知云:道高毁自来,名重身难隐。 治道   庙堂之上,以养正气为先;海字之内,以养元气为本。能使贤人君子无郁心之言,则正气培矣;能使群黎百姓无腹诽之语,则元气固矣。此万世帝王保天下之要道也。   六合之内,有一事一物相凌夺假借,而不各居其正位,不成清世界;有匹夫匹妇冤抑愤懑,而不得其分愿,不成平世界。   天下万事万物皆要求个实用。实用者,与吾身心关损益者也。凡一切不急之物,供耳目之玩好,皆非实用也,愚者甚至丧其实用以求无用。悲夫!是故明君治天下,必先尽革靡文,而严诛淫巧。   当事者若执一簿书,寻故事,循弊规,只用积年书手也得。   兴利无太急,要左视右盼;革弊无太骤,要长虑却顾。   苟可以柔道理,不必悻直也;苟可以无为理,不必多事也。   经济之士,一居言官便一建白,此是上等人,去缄默保位者远,只是治不古。若非前人议论不精,乃今人推行不力。试稽旧读,今日我所言,昔人曾道否?若只一篇文章了事,虽牍如山,只为纸笔作孽障,架阁上添鼠食耳。夫土君子建白,岂欲文章奕世哉?冀谏行而民受其福也。今诏令刊布遏中外,而民间疾苦自若,当求其故。故在实政不行而虚文搪塞耳。综核不力,罪将谁归?   为政之道,以不扰为安,以不取为与,以不害为利,以行所无事为兴废起敝。   从政自有个大体。大体既立,则小节虽抵〔牜吾〕,当别作张弛,以辅吾大体之所未备,不可便改弦易辙。譬如待民贵有恩,此大体也,即有顽暴不化者,重刑之,而待民之大体不变。待士有礼,此大体也,即有淫肆不检者,严治之,而待士之大严不变。彼始之宽也,既养士民之恶,终之猛也,概及士民之善,非政也,不立大体故也。   为政先以扶持世教为主。在上者一举措间,而世教之隆污、风俗之美恶系焉。若不管大体何如,而执一时之偏见,虽一事未为不得,而风化所伤甚大,是谓乱常之政。先王慎之。   人情之所易忽,莫如渐;天下之大可畏,莫如渐。渐之始也,虽君子不以为意。有谓其当防者,虽君子亦以为迂。不知其极重不反之势,天地圣人亦无如之奈何,其所由来者渐也。   周、郑交质,若出于骤然,天子虽孱懦甚,亦必有恚心,诸侯虽豪横极,岂敢生此念?迨积渐所成,其流不觉,至是故步视千里为远,前步视后步为近。千里者,步步之积也。是以骤者举世所惊,渐者圣人独惧。明以烛之,坚以守之,毫发不以假借,此慎渐之道也。   君子之于风俗也,守先王之礼而俭约是崇,不妄开事端以贻可长之渐。是故漆器不至金玉,而刻镂之不止;黼黻不至庶人,锦绣被墙屋不止。民贫盗起不顾也,严刑峻法莫禁也。是故君子谨其事端,不开人情窦而恣小人无厌之欲。   着令甲者,凡以示天下万世,最不可草率,草率则行时必有滞碍;最不可含糊,含糊则行者得以舞文;最不可疏漏,疏漏则出于吾令之外者无以凭借,而行者得以专辄。   筑基树臬者,千年之计也;改弦易辙者,百年之计也;兴废补敝者,十年之计也;垩白黝青者,一时之计也。因仍苟且,势必积衰。助波覆倾,反以裕蛊。先天下之忧者,可以审矣。   气运怕盈,故天下之势不可使之盈。既盈之势,便当使之损。是故不测之祸,一朝之忿,非目前之积也,成于势盈。势盈者,不可不自损。捧盈卮者,徐行不如少挹。   微者正之,甚者从之。从微则甚,正甚愈甚,天地万物、气化人事,莫不皆然。是故正微从甚,皆所以禁之也。此二帝三王之所以治也。   圣人治天下,常今天下之人精神奋发,意念敛束。奋发则万民无弃业,而兵食足,义气充,平居可以勤国,有事可以捐躯。敛束则万民无邪行,而身家重名检修。世治则礼法易行,国衰则奸盗不起。后世之民怠惰放肆甚矣。臣民而怠惰放肆,明主之忧也。   能使天下之人者,惟神、惟德、惟惠、惟威。神则无言无为,而妙应如响。德则共尊共亲,而归附自同。惠则民利其利,威则民畏其法。非是则动众无术矣。   只有不容己之真心,自有不可易之良法。其处之未必当者,必其思之不精者也。其思之不精者,必其心之不切者也。故有纯王之心,方有纯王之政。   《关睢》是个和平之心,《麟趾》是个仁厚之德。只将和平仁厚念头行政,则仁民爱物,天下各得其所。不然,周官法度以虚文行之,岂但无益,且以病民。   民胞物与子厚,胸中合下有这段着痛着痒,心方说出此等语。不然,只是做戏的一殷,虽是学哭学笑,有甚悲喜?故天下事只是要心真。二帝三王亲亲、仁民、爱物,不是向人学得来,亦不是见得道理当如此。曰亲、曰仁、曰爱,看是何等心肠,只是这点念头恳切殷浓,至诚恻怛,譬之慈母爱子,由不得自家。所以有许多生息爱养之政。悲夫!可为痛哭也己。   为人上者,只是使所治之民个个要聊生,人人要安分,物物要得所,事事要协宜。这是本然职分。遂了这个心,才得畅然一霎欢,安然一觉睡。稍有一民一物一事不妥贴,此心如何放得下?何者?为一郡邑长,一郡邑皆待命于我者也;为一国君,一国皆待命于我者也;为天下主,天下皆待命于我者也。   无以答其望,何以称此职?何以居此位?夙夜汲汲图,惟之不暇,而暇于安富尊荣之奉,身家妻子之谋,一不遂心,而淫怒是逞耶?夫付之以生民之寄,宁为盈一已之欲哉?试一反思,便当愧汗。   王法上承天道,下顾人情,要个大中至正,不容有一毫偏重偏轻之制。行法者,要个大公无我,不容有一毫故出故入之心,则是天也。君臣以天行法,而后下民以天相安。   人情天下古今所同,圣人惧其肆,特为之立中以防之,故民易从。有乱道者从而矫之,为天下古今所难为之事,以为名高,无识者相与骇异之,祟奖之,以率天下,不知凡于人情不近者,皆道之贼也。故立法不可太激,制礼不可太严,责人不可太尽,然后可以同归于道。不然,是驱之使畔也。   振玩兴废,用重典;惩奸止乱,用重典;齐众摧强,用重典。   民情有五,皆生于便。见利则趋,见色则爱,见饮食则贪,见安逸则就,见愚弱则欺,皆便于己故也。惟便,则术不期工而自工;惟便,则奸不期多而自多。君子固知其难禁也,而德以柔之,教以偷之,礼以禁之,法以惩之,终日与便为敌,而竞不能衰止。禁其所便,与强其所不便,其难一也。故圣人治民如治水,不能使不就下,能分之使不泛溢而已。堤之使不决,虽尧、舜不能。   尧、舜无不弊之法,而恃有不弊之身,用救弊之人以善天下之治,如此而已。今也不然,法有九利,不能必其无一害;法有始利,不能必其不终弊。嫉才妒能之人,惰身利口之士,执其一害终弊者讪笑之。谋国不切而虑事不深者,从而附和之。不曰天下本无事,安常袭故何妨,则曰时势本难为,好动喜事何益。至大坏极弊,瓦解土崩,而后付之天命焉。呜呼!   国家养士何为哉?士君子委质何为哉?儒者以宇宙为分内何为哉?   官多设而数易,事多议而屡更,生民之殃未知所极。古人慎择人而久任,慎立政而久行。一年如是,百千年亦如是。不易代不改政,不弊事不更法。故百官法守一,不敢作聪明以擅更张;百姓耳目一,不至乱听闻以乖政令。日渐月渍,莫不遵上之纪纲法度以淑其身,习上之政教号令以成其俗。譬之寒暑不易,而兴作者岁岁有持循焉;道路不易,而往来者年年知远近焉。何其定静!何其经常!何其相安!何其易行!何其省劳费!   或曰:“法久而弊奈何?”曰:“寻立法之本意,而救偏补弊耳。善医者,去其疾不易五脏,攻本脏不及四脏;善补者,缝其破不剪馀完,浣其垢不改故制。   圣明之世,情礼法三者不相忤也。末世,情胜则夺法,法胜则夺礼。   汤、武之诰誓,尧、舜之所悲,桀、纣之所笑也。是岂不示信于民,而白已之心乎?尧、舜曰:何待哓哓尔!示民民不忍不从。桀、纣曰:何待哓哓尔!示民民不敢不从。观《书》之诰誓,而知王道之衰矣。世道至汤、武,其势必桀、纣,又其势必至有秦、项、莽、操也。是故维持世道者,不可不虑其流。   圣人能用天下,而后天下乐为之用。圣人以心用,天下以形用。心用者,无用者也。众用之所恃,以为用者也。若与天下竞智勇、角聪明,则穷矣。   后世无人才,病本只是学政不修。而今把作万分不急之务,才振举这个题目,便笑倒人。官之无良,国家不受其福,苍生且被其祸。不知当何如处?   圣人感人心于患难处更验。盖圣人平日仁渐义摩,深思厚泽,入于人心者化矣。及临难处仓卒之际,何暇思图,拿出见成的念头来,便足以捐躯赴义。非曰我以此成名也,我以此报君也。彼固亦不自知其何为,而迫切至此也。其次捐躯而志在图报。其次易感而终难。其次厚赏以激其感。噫!至此而上下之相与薄矣,交孚之志解矣。嗟夫!先王何以得此于人哉?   圣人在上,能使天下万物各止其当然之所,而无陵夺假借之患,夫是之谓各安其分,而天地位焉;能使天地万物各遂其同然之情,而无抑郁倔强之态,夫是之谓各得其愿,而万物育焉。   民情既溢,裁之为难。裁溢如割骈拇赘疣,人甚不堪。故裁之也欲令民堪,有渐而已矣。安静而不震激,此裁溢之道也。   故圣王在上,慎所以溢之者,不生民情。礼义以驯之,法制以防之,不使潜滋暴决,此慎溢之道也。二者帝王调剂民情之大机也,天下治乱恒必由之。   创业之君,当海内属目倾听之时,为一切雷厉风行之法。   故今行如流,民应如响。承平日久,法度疏阔,人心散而不收,惰而不振,顽而不爽。譬如熟睡之人,百呼若聋;欠倦之身,两足如跛,惟是盗贼所追,水火所迫,或可猛醒而急奔。是以诏今废格,政事颓靡,条上者纷纷,中伤者累累,而听之者若罔闻知,徒多书发之劳,纸墨之费耳。即杀其尤者一人,以号召之,未知肃然改视易听否。而迂腐之儒,犹曰宜崇长厚,勿为激切。嗟夫!养天下之祸,甚天下之弊者,必是人也。故物垢则浣,甚则改为;室倾则支,甚则改作。中兴之君,综核名实,整顿纪纲,当与创业等而后可。   先王为政,全在人心上用工夫。其体人心,在我心上用工夫。何者?同然之故也。故先王体人于我,而民心得,天下治。   天下之思,莫大于“苟可以”而止。养颓靡不复振之习,成亟重不可反之势,皆“苟可以”三字为之也。是以圣人之治身也,勤励不息;其治民也,鼓舞不倦。不以无事废常规,不以无害忽小失。非多事,非好劳也,诚知夫天下之事,廑未然之忧者尚多;或然之悔怀,太过之虑者犹贻不及之;忧兢慎始之图者,不免怠终之患故耳。   天下之祸,成于怠忽者居其半,成于激迫者居其半。惟圣人能销祸于未形,弭思于既着。夫是之谓知微知彰。知微者不动声色,要在能察几;知彰者不激怒涛,要在能审势。呜呼!非圣人之智,其谁与于此?   精神爽奋,则百废俱兴;肢体怠弛,则百兴俱废。圣人之治天下,鼓舞人心,振作士气,务使天下之人如含露之朝叶,不欲如久旱之午苗。   而今不要掀揭天地、惊骇世俗,也须拆洗乾坤、一新光景。   无治人,则良法美意反以殃民;有治人,则弊习陋规皆成善政。故有文武之政,须待文武之君臣。不然,青萍结绿,非不良剑也;乌号繁弱,非不良弓矢也,用之非人,反以资敌。   予观放赈、均田、减粜、检灾、乡约、保甲、社仓、官牛八政而伤心焉。不肖有司放流,有馀罪矣。   振则须起风雷之益,惩则须奋刚健之干,不如是,海内大可忧矣。   一呼吸间,四肢百骸无所不到;一痛痒间,手足心知无所不通,一身之故也。无论人生,即偶提一线而浑身俱动矣,一脉之故也。守令者,一郡县之线也。监司者,一省路之线也。君相者,天下之线也。心知所及,而四海莫不精神;政令所加,而万姓莫不鼓舞者何?提其线故也。令一身有痛痒而不知觉,则为痴迷之心矣。手足不顾,则为痿痹之手足矣。三代以来,上下不联属久矣。是人各一身,而家各一情也,死生欣戚不相感,其罪不在下也。   夫民怀敢怒之心,畏不敢犯之法,以待可乘之衅。众心已离,而上之人且恣其虐以甚之,此桀纣之所以亡也。是以明王推自然之心,置同然之腹,不恃其顺我者之迹,而欲得其无怨我者之心。体其意欲而不忍拂,知民之心不尽见之于声色,而有隐而难知者在也。此所以因结深厚,而子孙终必赖之也。   圣主在上,只留得一种天理、民彝、经常之道在,其馀小道、曲说、异端、横议斩然芟除,不遗馀类。使天下之人易耳改目、洗心濯虑,于一切乱政之术,如再生,如梦觉,若未尝见闻。然后道德一而风俗同,然后为纯王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