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周集选录 - 第 1 页/共 6 页

人谱      【明】刘宗周      自序      友人有示予以袁了凡《功过格》者,予读而疑之。了凡自言尝授旨云谷老人,及其一生转移果报,皆取之功过,凿凿不爽。信有之乎?予窃以为病于道也。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今之言道者,高之或沦于虚无,以为语性,而非性也。卑之或出于功利,以为语命,而非命也。非性非命,非人也,则皆远人以为道者也。      然二者同出异名,而功利之惑人为甚。老氏以虚言道,佛氏以无言道,其说最高妙,虽吾儒亦视以为不及。乃其意主于了生死,其要归之自私。故太上有《感应篇》,佛氏亦多言因果。大抵从生死起见,而动援虚无以设教,猥云功行,实恣邪妄,与吾儒惠迪从逆之旨霄壤。是虚无之说,正功利之尤者也。      了凡学儒者也,而笃信因果,辄以身示法,亦不必实有是事。传染至今,遂为度世津梁,则所关于道术晦明之故,有非浅鲜者。予因之有感,特本证人之意,着《人极图说》,以示学者。继之以六事功课,而记过格终焉。言过不言功,以远利也。总题之曰《人谱》。以为谱人者,莫近于是。学者诚知人之所以为人,而于道亦思过半矣。将驯是而至于圣人之域,功崇业广,又何疑乎?友人闻之,亟许可,遂序而传之。      时崇祯甲戌秋八月闰吉,蕺山长者刘宗周书。            人极图            按此第二、第三图,即濂溪《太极图》之第二图,然分而为二,自有别解,且左右互易,学者详之。      人极图说      无善而至善,心之体也。即周子所谓太极,“太极本无极也”。统三才而言,谓之极。分人极而言,谓之善。其意一也。      继之者善也。动而阳也,“乾知大始”是也。      成之者性也。静而阴也,“坤作成物”是也。      繇是而之焉,达于天下者道也。放勋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五者,五性之所以着也。五性既着,万化出焉。万化既行,万性正矣。五性之德,各有专属,以配水火木金土,此人道之所以达也。      万性,一性也。性一,至善也。至善,本无善也。无善之真,分为二五,散为万善。上际为乾,下蟠为坤。乾知大始,吾易知也。坤作成物,吾简能也。其俯仰于乾坤之内者,皆其与吾之知能者也。乾道成男,即上际之天。坤道成女,即下蟠之地。而万物之胞与不言可知矣。《西铭》以乾坤为父母,至此以天地为男女,乃见人道之大。      大哉人乎!无知而无不知,无能而无不能,其惟心之所为乎!《易》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无知之知,不虑而知。无能之能,不学而能。是之谓无善之善。      君子存之,善莫积焉。小人去之,过莫加焉。吉凶悔吝,惟所感也。积善积不善,人禽之路也。知其不善以改于善,始于有善,终于无不善。其道至善,其要无咎,所以尽人之学也。君子存之,即存此何思何虑之心。周子所谓“主静立人极”是也。然其要归之善。补过所繇,殆与不思善恶之旨异矣。此圣学也。      证人要旨      无极太极一曰凛闲居以体独。      学以学为人,则必证其所以为人。证其所以为人,证其所以为心而已。自昔孔门相传心法,一则曰慎独,再则曰慎独。夫人心有独体焉,即天命之性。而率性之道所从出也。慎独而中和位育,天下之能事毕矣。然独体至微,安所容慎?惟有一独处之时可为下手法。而在小人仍谓之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至念及,掩著无益之时,而已不觉其爽然自失矣。君子曰闲居之地可惧也,而转可图也。吾姑即闲居以证此心。此时一念未起,无善可着,更何不善可为?止有一真无妄在。不睹不闻之地,无所容吾自欺也,吾亦与之毋自欺而已。则虽一善不立之中,而已具有浑然至善之极。君子所为,必慎其独也。夫一闲居耳,小人得之为万恶渊薮,而君子善反之,即是证性之路。盖敬肆之分也。敬肆之分,人禽之辨也。此证人第一义也。      静坐是闲中吃紧一事,其次则读书。朱子曰:“每日取半日静坐,半日读书。”如是行之一二年,不患无长进。      动而无动二曰卜动念以知几。      独体本无动静,而动念其端倪也。动而生阳,七情着焉。念如其初,则情返乎性。动无不善,动亦静也。转一念而不善随之,动而动矣。是以君子有慎动之学。七情之动不胜穷,而约之为累心之物,则嗜欲忿懥居其大者。《损》之象曰:“君子以惩忿窒欲。”惩窒之功,正就动念时一加提醒,不使复流于过而为不善。才有不善,未尝不知之而止之。止之而复其初矣。过此以往,便有蔓不及图者。昔人云:惩忿如推山,窒欲如填壑。直如此难,亦为图之于其蔓故耳。学不本之慎独,则心无所主。滋为物化,虽终日惩忿,只是以忿惩忿,终日窒欲,只是以欲窒欲。以忿惩忿忿愈增,以欲窒欲欲愈溃,宜其有取于推山填壑之象。岂知人心本自无忿,忽焉有忿,吾知之,本自无欲,忽焉有欲,吾知之。只此知之之时,即是惩之窒之之时。当下廓清,可不费丝毫气力,后来徐家保任而已。《易》曰:“知几,其神乎!”此之谓也。谓非独体之至神,不足以与于此也。      静而无静三曰谨威仪以定命。      慎独之学,既于动念上卜贞邪,已足端本澄源,而诚于中者形于外,容貌辞气之间有为之符者矣,所谓“静而生阴”也。于焉官虽止,而神自行,仍一一以独体闲之,静而妙合于动矣。如足容当重,无以轻佻心失之。手容当恭,无以弛慢心失之。目容当端,无以淫僻心失之。口容当止,无以烦易心失之。声容当静,无以暴厉心失之。头容当直,无以邪曲心失之。气容当肃,无以浮荡心失之。立容当德,无以徙倚心失之。色容当庄,无以表暴心失之。此记所谓九容也。天命之性不可见,而见于容貌辞气之间,莫不各有当然之则,是即所谓性也。故曰威仪所以定命。昔横渠教人,专以知礼存性、变化气质为先,殆谓是与!      五行攸叙四曰敦大伦以凝道。      人生七尺,堕地后,便为五大伦关切之身,而所性之理与之一齐俱到,分寄五行,天然定位。父子有亲属少阳之木,喜之性也。君臣有义属少阴之金,怒之性也。长幼有序属太阳之火,乐之性也。夫妇有别属太阴之水,哀之性也。朋友有信书阴阳会合之土,中之性也。此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率性之谓道是也。然必待其人而后行,故学者工夫,自慎独以来,根心生色,畅于四肢,自当发于事业。而其大者,先授之五伦,于此尤加致力,外之何以极其规模之大,内之何以究其节目之详,总期践履敦笃,慥慥君子,以无忝此率性之道而已。昔人之言曰:五伦间有多少不尽分处。夫惟(尝)【常】怀不尽之心,而黾黾以从事焉,庶几其逭于责乎!      物物太极五曰备百行以考旋。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此非意言之也。只繇五大伦推之,盈天地间,皆吾父子兄弟、夫妇君臣朋友也。其间知之明,处之当,无不一一责备于君子之身。大是一体,关切痛痒。然而其间有一处缺陷,便如一体中伤残了一肢一节,不成其为我。又曰:“细行不矜,终累大德。”安见肢节受伤,非即腹心之痛?故君子言仁则无所不爱,言义则无所不宜,言别则无所不辨,言序则无所不让,言信则无所不实。至此乃见尽性之学,尽伦尽物,一以贯之。《易》称“视履考祥,其旋元吉”,今学者动言万物备我,恐只是镜中花,略见得光景如此。若是真见得,便须一一与之践履过。故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又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反身而诚,统体一极也。强恕而行,物物付极也。      其要无咎六曰迁善改过以作圣。      自古无现成的圣人。即尧舜不废兢业。其次只一味迁善改过,便做成圣人,如孔子自道可见。学者未历过上五条公案,通身都是罪过。即已历过上五条公案,通身仍是罪过。才举一公案,如此是善,不如此便是过。即如此是善,而善无穷,以善进善亦无穷。不如此是过,而过无穷,因过改过亦无穷。一迁一改,时迁时改,忽不觉其入于圣人之域。此证人之极则也。然所谓是善是不善,本心原自历落分明。学者但就本心明处一决决定,如此不如彼,便时时有迁改工夫可做。更须小心穷理,使本心愈明,则查简愈细,全靠不得。今日已是见得如此如此,而即以为了手地也。故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纪过格      物先兆一曰微过,独知主之。      妄独而离其天者是。      以上一过,实函后来种种诸过,而藏在未起念以前,彷佛不可名状,故曰微。原从无过中看出过来者。      妄字最难解,直是无病痛可指。如人元气偶虚耳,然百邪从此易入。人犯此者,便一生受亏,无药可疗,最可畏也。程子曰:“无妄之谓诚。”诚尚在无妄之后,诚与伪对,妄乃生伪也。妄无面目,只一点浮气所中,如履霜之象,微乎微乎!妄根所中曰惑,为利为名,为生死,其粗者,为酒色财气。      动而有动二曰隐过,七情主之。      溢喜损者三乐之类。      迁怒尤忌藏怒。      伤哀长戚戚。      多惧忧谗畏讥,或遇事变而失其所守。      溺爱多坐妻子。      作恶多坐疏贱。      纵欲耳目口体之属。      以上诸过,过在心,藏而未露,故曰隐。仍坐前微过来,一过积二过。      微过不可见,但感之以喜,则侈然而溢。感之以怒,则怫然而迁。七情皆如是,而微过之真面目,于此斯见。今须将微者先行消煞一下,然后可议及此耳。      静而有静三曰显过,九容主之。      箕踞、交股、大交、小交。趋、蹶。以上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