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讲四书解义 - 第 24 页/共 24 页
此一章书是孟子论梁恵王之不仁以垂戒天下后世也曰人君奉天子民当以好生为徳若残忍不仁无人君之徳者其梁恵王也盖仁主于爱而施之有序由亲亲而仁民由仁民而爱物以一念之不忍极之万物各得其所是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也若不仁者贪暴为心流毒无已始而民物被其祸既而戚属亦及其殃以一念之忿戾极之众叛亲离而不知
止是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矣公孙丑问曰何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孟子曰梁恵王以贪得土地之故兴兵搆怨糜烂其民肝脑涂地以战而争之至于大败将复战之恐不能取胜又驱其所爱太子申以殉之而至于死是因土地而祸及于民又因而祸及于子弟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始而荼毒生民后更摧残骨肉梁恵王真不仁之甚者哉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此一章书是追论春秋诸侯无王之罪见征伐当自天子出也孟子曰凡诸侯奉天子之命征讨有罪方谓之义战若春秋一书所载战伐之事不一然或称名以讥之或称人以贱之随事寓贬未有以为合义而许之者即其中不无借尊王之号托仗义之名如召陵城濮之战固有彼善于此者然亦仅胜于悖理犯顺之人耳要不可谓之义战也何也上下者天下之大分征伐者天子之大权分不可僭权不可假惟以上伐下于是有征之名若同是诸侯势均力敌则为敌国未闻以敌国而相征者敌国相征是无王也无王是无义也春秋之时征伐自诸侯出此其所以无义战也然则春秋之诸侯非先王之罪人耶孔子一字之褒贬严于衮岂偶然哉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防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此一章书亦为好战者而借武成一篇以垂训也孟子曰书以纪事所以信于将来然亦间有虚张其词非当时实事者茍学者不知所择尽从而信之则圣贤之防反揜于纪载之文不如无书之为愈也如武成一篇纪武王伐纣之事我于其间但取其二三策如奉天伐暴政施仁数者而已矣若其他如所谓血流漂杵之説则有不可信者何也仁人取残除暴救民水火自无敌于天下今以武王之至仁伐纣之至不仁有不壶浆筐篚争迎王师者乎亦何至血流漂杵如是之惨酷也由是观之书之不足尽信也明矣后世黩武之主皆借武王伐纣之事以为口实此由悮信书以致贻祸生民孟子举此以为好杀戮者之戒其意深矣抑血流漂杵指当日倒戈攻后者言非书词之诬孟氏不过借以戒当时之嗜杀者耳此又不可以不知也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已也焉用战
此一章书见人臣不当导君以战伐之事也孟子曰兵凶器战危事先王不得已而用之非社稷生民之利也如有人焉好为兵家之言以逢迎世主曰我善为陈而坐作进退之有方我善为战而杀敌决胜之有勇此其人导君以兴师搆难穷兵黩武之事上贻害于国家下流毒于百姓乃莫大之罪也夫天下本不宜用兵即用兵亦不必尽心于战陈诚使国君好仁爱民如子则天下之民戴之如父母自无与为敌矣不观诸汤武之事乎汤之始征也南面而征则北狄怨东面而征则西夷怨曰我等同在陷溺之中乃吊民伐罪之师独先彼而后我何也夫王师一出而天下想望谁与汤为敌乎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不过三百两虎贲之士不过三千人其时纣旅若林强弱众寡势不相敌然观武王告商人之言曰尔等无畏我之来此正以宁辑尔等非与百姓为讐敌也当时商民大悦无不稽首至地如兽角之崩而下触者然夫王言一布而百姓悦服又谁与武王为敌乎夫汤武之时兵不血刄天下大定若是者何也盖以征之为言正也天下之人苦于虐政者已乆各欲仁者来正已之国也又何必用战哉既无用战又安用此善陈善战者为哉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其即此善陈善战之徒矣后之事君者徃往不勉其君于王道而乃谈覇术以干进骋武事以逢时致使生灵屠戮肝脑涂地而不之顾斯岂非孟子之罪人也与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此一章书见学者贵有心悟也孟子曰君子教人有可以言者有不可以言者即曲艺可见矣如木工有梓匠车工有轮舆其所以教人者与之规所以为圎与之矩所以为方成法一定不可移易此其所能者也若就规矩中习之既熟用之既精自有得心应手之妙是之谓巧巧不出规矩之中而实神明于规矩之外可以意防不可以言大匠即欲以之明示学者而势有所不能则惟听人之自悟而已然则道之可言者譬则规矩也道之不可言者譬则巧也下学可以立教而上达必由心悟学者岂可徒恃教者之开导而不求所以自得也哉
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鼔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此一章书见古圣人性分自定贫贱不移富贵不淫也孟子曰人之情未有不因境而迁者当其处贫贱则有不安贫贱之心及其既富贵又有侈然富贵之意惟大舜当有鳏在下之日所饭者干糗所茹者草蔬境遇极其不堪乃怡然自得初无所慕于外若穷约之遇即终身焉亦所甚乐也其贫贱不移若此及其明侧陋之后位为天子所被者五采之衣所鼓者五之琴所侍者厘降之二女势分极其尊优乃坦然自如絶无所动于心若显荣之遭所固有之不自今日而始然也其富贵不淫又若此夫人之常情莫不恶贫贱慕冨贵惟大圣人所性分定穷而在下无一毫之损达而在上无一毫之加故处之若忘无适而不自得也此大舜有天下而不与之心乃垂裳恭已无为而治之本也与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此一章书是教人不可施虐于人以贻祸于亲也孟子曰我向日但知杀人之亲为不可今而后知杀人亲者其取祸甚烈也何也人之有父兄犹吾之有父兄也我若以戕人之父兄为快人亦将各思报复徃徃身受其害杀人之父人亦必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必杀其兄此徃彼来相加无已乃天理所必然人情所必至者然则虽非自杀其父兄而所以致其杀者实由于我其去自杀其父兄者仅仅间一人耳其实与手刄何异乎为人子弟诚念及于此必不忍推刄及人以蹈无穷之祸即人君之糜烂其民而反中于身及其子孙者亦可以惕然省矣孝经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其理皆可类推也与
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此一章书是言当时横征之害也孟子曰先王立法本有深意后人不察徃往以仁民之制转而厉民即设闗一事可见矣古之为闗者原以备非常第谨其管钥时其啓闭有异服则讥之有异言则察之以之御暴使居者行者得以各安所事未闻以征税为务也乃今之为闗者尽失乎古人之意凡商贾之来行旅之至出也有征入也有税不以讥察为事而惟税课是急举先王御暴之具适为今人行暴之资出于其途者岂有幸乎夫即一闗之设而古今之相悬若此昔为良法今为弊政可见本原不正无徃而得先王之意不独一闗已也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此一章书言人惟脩已方能化人也孟子曰天下事莫不有道未有外道而可以率人者如已之一身为人所观法必置身于无过之地彝纪脩明动履罔失由是躬范所昭皆向化革心相观而善使不行乎道而在已有违理之行则其身不正岂能正人虽至近如妻子亦不克导之使善矣如我之使人当令其可从必工作有时奔走有节不夺务农之期不逾公旬之额人乃心悦诚服趋事恐后茍不以其道而强人以难堪之事则人所不愿虽令不从即至亲如妻子亦弗能驱之应命矣夫以妻顺夫以子承父势最易及命最易従乃非道则必不能行然则为人上者可容一言一行之或违于道哉
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徳者邪世不能乱此一章书是勉人蓄徳之意孟子曰人日求所以处世而不知所以蓄徳则其自立者无具也如人之谋生孰不思俯仰赡给乃一遇水旱之灾而不免于饥饿流离者非由利不足之故耶诚能周于利而家有余赀仓有余粟则日用自能丰裕虽处凶年必不至转乎沟壑而遭防亡之戚矣故人不患年嵗之或凶患蓄积之不厚也人之处世孰不思能自竪立乃一当世道之衰而惑于异端邪説者非由徳不足之故耶诚能周于徳而仁义昭著道徳充满则识见自能坚定虽处邪世必不至摇乱煽惑而受淫诐之害矣故人不患邪説之纷纭患脩持之不固也要之所取乎士君子者不徒一身可以自立贵有其维世之权当此风防日下处士横议正当出其素所蓄积者以救正人心挽回世运宁止不为陷溺己哉此又孟子言外之防也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乗之国茍非其人箪食豆羮见于色
此一章书言观人者当察其所安不可以虚名许人也孟子曰安贫贱而轻冨贵士君子立身之大节也若好名之人意在干誉欲以一时之矫亷博取后日之美名则虽千乗之国亦能让之而不受要其人非真能轻富贵者也凡真能轻富贵之人必表里一致始终一辙茍非其人则虽能让千乗之国而于小小得失如一箪食一豆羮计较之心忽不自禁不觉见于顔色之间彼将谓饮食细故人之毁誉我者必不在此可以不事矜持故勉其大而忽于小而从前矫饰以干亷让之名者至此真情毕露矣乃知为人者当务乎其实而不可饰乎其名观人者当騐其所忽而不徒信其所勉也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此一章书见人君当知致治之要也孟子曰仁贤者国家之桢干也才全徳备之人何代不有惟人君能信用之则朝廷有所倚赖生民有所仰庇苟信任不専或外亲而内疎或始合而终间则君子解体而思去小人得志而窃位虽有仁贤与无人同而国空虚矣礼义者国之维也惟有礼以正纲常有义以酌时宜斯等威立而民志定苟处事存心而縦肆弗检则上凌下僭国其有不乱者乎政事者国之纪也惟有政以立大纲有事以周庶务斯经理具而国用裕茍百度废弛而取用无节则民贫国耗财用其有能充足者乎要之礼义由仁贤而出政事以得人为先从来有治人无治法人君诚能任贤勿贰一徳一心则明良喜起可坐臻上理矣甚矣用贤之为要也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
此一章书见得天下之必于仁也孟子曰天下适然之数不能胜必然之理如不仁之人本无可以得国然或上失其民而厚施以愚众心窃柄以移威福不尽得国也而或得国者有之矣至于天下则亿兆之众四海之广惬其心则附非势力所能胁也感其诚则孚非权术所能诱也因偶尔得国而遂疑其可以得天下自古以来未之有也然则竞天下于力何如取天下于仁故曰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信哉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此一章书见人君当爱民以保社稷而勿自恃其尊也孟子曰国所恃以立者三曰民曰社稷曰君夫君为民神之主贵矣而不知国之所贵未有如民者盖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无可尊之势而有可畏之形其操重固无与伦矣若立社以报本立稷以祈谷无非为民以祈报也不可与民并重而直居于次矣至于国听于君畴勿仰其尊者然天生民而立之君以为民也神之保佑由于民之爱戴舍二者无以成君之尊又不可与二者并论而君为轻矣何言乎民为贵也葢以草野丘民之心而实操天子至尊之借得其心则民心之所归即天意之所眷而为天子矣若夫天子至尊也然得乎天子之心者不过为五等之诸侯天子之锡贵不如丘民至如诸侯亦君也然得乎诸侯之心者不过为三命之大夫诸侯之锡贵尤逺出丘民下矣民之贵为何如乎何言乎君轻于社稷也葢诸侯为民而事神无以寕神即无以治民社稷危则更立贤者是君轻于社稷也何言乎社稷轻于民也盖事神之礼不恪固无敢责望于神若既成既备春祈秋报各以其时然而恒为旱恒雨为溢既殚心于神而神不能降福以庇民则迁旧谋新以庶防锡祉于民是社稷虽重于君而实轻于民也以此知春秋尊王正万世人臣之义孟子贵民立万世为君之道书曰元后作民父母又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自古宗社奠安厯世绵逺者未有不以懐保小民为首务者也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栁下恵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亷懦夫有立志闻栁下恵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寛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此一章书是即夷恵流风之逺而明其所以为圣也孟子曰古之圣人其制行髙其流泽逺能以已之善兴起乎人使人易恶以至善不特为一世之师而实为百世之师也求其人则伯夷栁下恵是也伯夷徃矣至今闻伯夷之清风者虽顽钝之夫亦变而有介操不茍取也虽懦弱之夫亦变而有立志不茍安也栁下恵往矣至今闻栁下恵之和风者虽刻薄之夫亦变而有敦厚之行焉虽鄙隘之夫亦变而有寛容之量焉夫夷恵奋起于百世之上而百世之下闻其风者莫不兴起也使非圣人清和之极而能若是乎百世且然况生当其时亲熏炙其化者其感当何如乎信乎夷恵之为百世师也后之有志自立者当知所取法矣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此一章书是明道不逺人之意也孟子曰所谓仁者非他也人有此身便有此天理不可须臾离者也合而言之则仁之理即在人之身人之身已备仁之理如亲之于父子义之于君臣序别信之于夫妇长幼朋友仁非虚位身非虚器人与仁不相离是之谓道矣子思曰率性之谓道此之谓也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此一章书即去国一端见圣人从容中道也孟子曰圣人举动随时处中各当其可无徃非道即如孔子去鲁则自言迟迟吾行非有意于缓也盖鲁乃父母之国恩重于义身虽去而心犹防道可以迟而孔子则迟也其去齐则炊不待熟以手承水取米而行非有意于速也盖齐为他国义重于恩见几而作不俟终日道可以速而孔子则速也可见道者天理之当然圣人体道之全一迟一速各适其宜如此此所以为时中之圣而垂法万世也与
孟子曰君子之戹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之遇穷而非道穷也孟子曰当春秋时孔子道大莫容辙环天下至陈蔡二国之间絶粮七日可谓厄矣以大圣之徳宜乎得志行道乃所如不偶至困穷如此者何哉葢君子但能尽其在我不能必其在人陈蔡二国既无能用孔子之君又无能荐孔子之臣上下无交是以不免于厄耳使为君者礼贤下士为臣者推贤让能则过化存神绥来动和之治何难立致惜乎莫之用也
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羣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文王也
此一章书见人当尽其在我不可専咎他人也貉稽曰人得众口称誉则有所利赖今稽往往遭人讪谤大不赖于众口将如之何其意葢尤人也孟子曰学贵自立何借众口谤从外至无伤实行人患不克为士耳士以圣贤自命自与流俗相忤道脩而谤兴徳髙而毁来较之常人众口之讪愈为多耳不观之诗乎邶风栢舟之诗有云忧心悄悄者实以见愠羣小之故此非为孔子言也然孔子当日栖栖皇皇困于陈蔡沮于齐楚不免见愠而或重为世道忧其事实相类也大雅绵之诗有云虽不殄絶人之愠怒而亦不坠己之声闻此非为文王言也然文王当日明夷蒙难谮于崇侯拘于羑里亦不免见愠而终不足为圣徳累其事实相当也夫圣如文王孔子尚遭此谤况其下乎然则士患不克如文王孔子耳果如文王孔子虽多口复何病乎可见尤人重者其责己必轻诚能反躬自治则众口之谤君子当益加警省进徳脩业岂其侈然以人言为不足恤耶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昬昬使人昭昭
此一章书见新民必本于明徳也孟子曰为人上者皆欲民之善而致民之善必独推贤者盖贤者欲明明徳于天下必先自明其徳不为欲蔽不为物诱在我之明徳既明然后使家国天下之人同归于明徳此则化导有源不见其使而若黙使之者今之为治者己徳未明而徒责民之新是本原之地尚为物欲所蔽私意所累虽法驱刑督其能进斯民于作新之治哉将见力为使而未必如其所使矣可见以徳化民必以身先民故尧典之平章协和大学之齐治均平皆由人主之明徳致之有治人之责者可不先自治乎
孟子谓髙子曰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此一章书言心学不可少间也髙子游于孟门而用心不専故孟子警之曰凡理义之心人所固有然危防之介易开亦复易蔽全视治心之人操舎何如耳不观山径之蹊间乎如山中小径仅容人蹊歩之处未见为路也若倐然之顷人共由之徃复不已则遂成大路矣其成路不难如此若使成路之后少顷之间人迹罕至则茅草复生依然塞之矣其阻塞甚易又如此然则人心非义即私非理即欲介然之义理暂忘而不召之私欲立至道心之防何殊山径物欲之蔽何殊茅塞瞬息之操舍即判此心之存亡良可惧也今子畧知治心旋即弛废是路已成而弃之心本通而塞之可不思所以用之哉盖人心道心相为消长唯戒惧慎独则人心一归于道心存存不已尚何间断之有古圣人朝乾夕惕果行育徳良有见于此也
髙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孟子曰何以言之曰以追蠡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此一章书是见论乐者当考其徳不当泥其器以分优劣也髙子曰尝观禹与文王皆圣人各有乐于后世然就二者较之禹之乐殆尚于文王之乐孟子曰子谓禹之乐尚于文之乐何以知之高子曰乐之髙下视用之多寡禹时之钟其纽所系如虫齧而欲絶则用之者必多而文王之钟则不然是以知之也孟子曰是一追耳何足以知圣人之乐哉彼城门之轨迹其深独异于城中者岂一车两马之力能使之然与盖众轨出入必由于此而日久所积故也然则禹之追蠡亦前乎文王千有余年日深用乆而然也文王之钟未久而纽全使至千余年之后则其追亦如此耳又岂可以分优劣哉夫论古乐者须原本其功徳防通其性情考论其时势而后能见作者之本意髙子之言浅陋极矣故孟子亦以浅近者晓之然而固不易之论也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棠殆不可复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此一章书是见孟子不屈已以徇人之意也先时齐国尝饥孟子心切爱民曽劝齐王棠邑之仓以赈之至此将已去齐适值其国又饥齐之庭未闻有恤民之方与救灾之防于是陈臻曰齐国之人望赈甚切皆以夫子将复有棠之请以臻论之民情固可哀而君意未可测劝之不从则失言矣殆不可复乎孟子曰世固有勇于为善者不察夫时义之当然与否而必为之虽足以取悦于人然不中节有害于君子之道以我今日而复劝王棠是为冯妇之类也晋人有冯妇者恃其勇力善徒手以搏虎卒能改行为善士是宜守此而不变节也一旦往之于野见有众逐虎虎方负嵎莫敢撄触望见冯妇之来相率趋而迎之冯妇遂见猎心喜攘臂下车以徇其请斯时也众皆悦之以为不拂其望而为士者乃相与笑之以为为善之不终而不知止予其可不量进退轻身徇人以为士之所窃笑乎盖齐王既不能用孟子则諌必不行言必不听惟有引而去之耳圣贤爱民之意非不恳切然欲其枉已以取辱无异从井而救人矣岂肎为之哉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賔主也智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此一章书是示人以性命之辨欲其遏欲以存理也孟子曰天之赋于人者为命人之受于天者为性世之人莫不言性命矣苐为形役者恒托于性以自便而与理违者又诿于命以自安惟君子则异是如人之具于一身者口目耳鼻四肢皆形体之所不能外也各有所司即各有所嗜口之于滋味目之于采色耳之于音声鼻之于香臭四肢之于安佚此五者与生俱生虽凡众不能免虽上哲不能遗不谓非性也然有遂其欲者有不得遂其欲者实有命焉以黙为限制君子惟安命而已矣决不谓之为性也其不得也固不强求其得之也亦有品节岂谓吾性之所有而可以逞之哉是以命衡性而命为重矣君子虽有不言性之时至于形体嗜欲之外又有当以性为重而不容自诿者如仁主爱而属于父子义主宜而属于君臣礼主敬而属于賔主智主别而属于贤否圣人纯亦不已而天道属于圣人此五者顺逆常变视其所遇清浊厚薄视其所禀不谓非命也然皆生理之固有此心之同然不以圣而豊不以愚而啬盖有性存焉而无可推诿君子惟尽性而已矣决不谓之为命也其清且厚者固益求其至其浊且薄者尤务求其及岂曰命之已定而不复致力于其间哉是以性衡命而性又重矣奈何世之人徒知嗜欲之为性当节制而不节制气禀之为命当自强而不自强安得不急举君子以正之哉盖人心道心总一不并立之势天理日长则嗜欲日消人但用力于父子君臣賔主贤否天道之问则自不陷溺于声色臭味安佚之内所以复礼在是所以克己亦即在是矣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谓善何谓信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此一章书是言学者当造其极不可以一得自安也齐人有浩生不害者问曰乐正子从游于夫子其人品造诣殆居何等也孟子曰观乐正子为人虽未卜其终身之成就自其今日所至言之则可谓之善人亦可谓之信人也不害又问曰何以谓之善何以谓之信孟子曰人性皆善故遇善者必爱悦遇恶者必疾恶若其人立身行己合乎天理人心但见可欲而不见可恶则其有善无恶可知所以谓之善也至如好善恶恶本有生以来真实无妄之理若其人躬行实践有自慊而无自欺善皆实有于己而无矫饰则其实心实行可知所以谓之信也然而人之自期者宁仅如此己乎进而上之必力行其善而不已使所有之善至于充满积实则性分咸备虽隠防曲折之间亦皆清和粹白而无不善之杂是之谓美矣又如是而不已则充实之美表着于外其光辉也不可遏抑将见其畅于四肢于事业而臻广大髙明之域是之谓大矣然大而未化犹未离乎迹也惟大而能化有盛徳而无矜持之劳有至善而无作为之迹不思不勉从容中道人力之不至而天机之自洽是则所谓圣也至于圣则造道之功至矣尽矣其盛徳渊微而莫知其所以为徳大业显著而莫知其所以为业盖变化无方隂阳迭运有非耳目之所能穷心思之所能测者是则所谓神也夫自可欲以至不可知美大圣神总基于善信亦惟恃其扩充之力以驯致之耳今乐正子固己居善信二者之中矣而尚在美大圣神四者之下也使不以善信自满而以美大圣神自励则他日造诣吾又乌能限之哉盖圣贤为学本无穷尽日进则日见不足日退则日见有余故仲虺称殷汤日新不已周颂美成王缉熙光明诗书之言可为万世圣王进脩之法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此一章书是言异端有反正之渐不可絶之已甚以阻其従正之路也孟子曰异端之与吾道抗也拒之不可不严及其自悔而思反也待之又不可不恕如墨氏之兼爱杨氏之为我皆非吾儒中正之道然兼爱者务外而不情为我者太简而近实其相去犹有差别故学墨者悔而逃去之必归于杨盖厌务外必尚简畧所固然也学杨者悔而逃去之必归于儒盖厌太简必求中道又固然也夫吾儒之道人人所当共由惟恐异端终于陷溺迷而不返今彼既自知其误翻然一变惟中正之是归则岂复念其旧恶峻以拒之哉斯受之而已矣奈何今之与杨墨辩者不取其今日之归而追咎其既徃之失以为是尝从无父无君之教者也而待之不少恕如追放豚既入其阑矣又从而覊其足斯不亦已甚之行而令人畏吾道之难反反阻其向徃之路乎是诚儒者之过也由此观之孟氏七篇息邪説距诐行放淫辞岂有私憾于异端哉正为其鼓倡异论陷溺人心为世道之害耳使其翻然悔悟自新则惟恐诱诲之不至故陈相夷之之徒皆反覆开譬引之于儒者之道圣贤与人为善之心切矣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此一章书见为人君者于取民之中当存爱民之意也孟子曰国家之用无穷百姓之力有限岂独横征厚敛足以病民哉即惟正之供亦必审其缓急而撙节爱养之人君不能自织而衣也于是有布缕之征不能自耕而食也于是有粟米之征不能躬亲兴作也于是有力役之征是三者之有常经乃百姓以下奉上之义然三者之不忍并取乃人君以上恤下之仁所以君子不得已而用其一则必缓其二布缕取之于夏蚕事成也粟米取之于秋百糓登也力役取之于冬农事终也岂有一时并用者哉若并用其二则民不堪命而有饿殍矣并用其三则民力殚亡而父子不能相保矣岂不重可念与君子爱民之心裕国之道全在于能缓盖朝廷缓于一时而百姓巳食无穷之福上无损于国计下有益于民生亦惟在斟酌变通于常赋之中而已矣
孟子曰诸侯之寳三土地人民政事寳珠玉者殃必及身
此一章书是言为人君者当知所寳也孟子曰有国家者必明于轻重之理然后好尚端而可以有安而无危诸侯之所当寳者有三土地所借以立国人民所借以守国政事所借以治国此其所当寳者也知土地之为寳则垦辟之必尽知人民之为寳则抚字之必周知政事之为寳则经理之必至如是则得所寳而国安矣若珠玉者所不当寳者也以珠玉为寳则必贵异物而贱用物开竒技淫巧之渐好侈糜而忘节俭啓骄奢淫佚之端殃必及身而国危矣夫人主以天位为大寳土地人民政事皆所以安天位者也故尤当爱惜郑重之凡竒异之物无裨实用者皆珠玉类也为人君者可不慎所寳与
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为恃才而不闻道者戒也昔有盆成括者方其仕齐之日孟子闻之以其恃才而得位测其必败曰死矣盆成括后盆成括果见杀门人问于孟子曰先事之知为难夫子何以知盆成括之将见杀也孟子曰人非有才之难有才而善用其才之为难今盆成括有机械变诈之能是特小有才耳未闻君子之大道以涵育熏陶之则必恃才妄作适足以贾祸而已矣予何难先事而知哉盖有君子之才有小人之才君子而有才足以致治小人而有才适以取祸凡巧伪诈佞工谀取容者皆小人之才也有用人之责者可不慎所择与
孟子之滕馆于上宫有业屦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廀也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曰殆非也夫子之设科也徃者不追来者不拒茍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大道为公之心见谅于当时也孟子之滕馆于上宫适有织而未成之屦置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人问于孟子曰若是乎夫子之从者廀匿人物也孟子曰子以吾之従者为窃屦之故而来于滕与或人遂悟其非曰从者之来岂为窃屦但夫子之设科条以待学者其有既徃之失不追责之其有洁已而来者不拒絶之茍以求道之心至斯受之而已矣夫子待人之宏如此岂能保其他哉盖圣贤视天下无弃人不督责其既往不逆料其将来但取其自新之一念而已或人非能知孟子者然其言有合于圣贤立教之防故门人记之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徃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教人以扩充仁义之学也孟子曰仁义者人人固有之良恻隠羞恶之心是也如恻隠之心偶然触而有所不忍羞恶之心偶然激励而有所不为此心也人皆有之乃因气拘欲蔽不能全其本心之良而所忍所为者多矣人能充满其恻隠之心达之于其所忍者皆不忍焉则天理周流而仁在是矣充满其羞恶之心达之于其所为者皆不为焉则处事有制而义在是矣又岂待外求哉如害人者人所不忍人能将无欲害人之心充之满其分量则念念皆仁推之以仁民爱物而仁不可胜用矣如穿逾者人所不为人能将不为穿逾之心充之满其分量则事事皆义推之宰世御物而义不可胜用矣由无穿逾之心而推之益宻更非一端可尽夫尔汝者轻贱之称人或贪昧隠忍不得已而受之于人其中必有惭愧不欲受之实人能扩充此心凡一毫茍贱汚辱之事皆所不为无所徃而不为义矣且不但此也凡人应酬语黙之间不可稍存苟且窥伺之意如未可言而言是以便佞而探取人之意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隠黙而探取人之意也其心暗昧不明充类至义之尽亦皆穿逾之类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至于此而后一念之萌无非光明正大始可谓精义之君子矣孟子切要之防毎教人扩充本心故以羊易牛孟子谓是心足以行王道盥水避蚁程頥谓当推此心以及四海圣贤之重扩充也如是夫
孟子曰言近而指逺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舎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此一章书是孟子举言行之极则以示人也孟子曰凡有言必有指言近而指亦近不可为善言惟所言至近而意指则极其深逺者诚善言也凡有守必有施守约而施亦约不可为善道惟所守至约而功施则极其广博者诚善道也此非君子其孰能之君子之言也不下于带不过举目前之事言甚近也然言之所至义理毕该而道无不存焉则指何逺君子之守在脩其身惟务尽一己之理守甚约也然守之所推教化大行而天下无不平焉则施何博夫施之所以博者由其守之约耳今之人不务守约而务博施其病无异于舍己之田而芸人之田是徒知期天下之平而所求于人者重不知期其身之必脩而所以自任者轻不亦失乎图治之原耶此善道之所由独归君子也而善言可知矣人能法君子立言脩道之功而反求诸切近要约之地安在嘉言懿行之不足以法天下而后世哉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徳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徳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此一章书是孟子勉人以入圣之功也孟子曰尧舜汤武圣无异而安勉有异尧舜之圣纯乎天而不假乎人性而圣者也汤武之圣尽乎人以合乎天复其性而至于圣者也所谓性者之徳如何动容而见于顔貌周旋而见于歩履无不中乎礼之节文者由盛徳之至非有意于中而自然悉中也哭人之死而哀由诚心激自然哀痛非为欲生者之感我而哀也经常之徳尽其道而无回邪自有得禄之理然此乃自然不回非以干君之禄而期于不回也言语之絶乎夸而必信实固为敦行之端然此乃自然必信非以正己之行而期于必信也即此数者而圣徳之本乎性生不待勉强可类推焉若夫反之之事如何凡日用事物莫不各有当然之理是法也君子奉行乎法使志气不迷于欲践履不失其常至于吉凶祸福一惟听天所命而已矣而初何容心焉盖虽未能如安行之圣人而其心已非有为而为及其成功一也人能反其性之固有则其始虽不无反之之劳其继自一如性之之逸而圣帝明王之徳在我矣可不知所以从事于性哉
孟子曰説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髙数仭榱题数尺我得志不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乗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此一章书是孟子示人以游説之道也孟子曰世之游説者往徃震于势位而言有所不得伸故凡説贵显之大人则当藐而轻之勿视其贵显之巍巍然庶几志意舒展而可以尽吾所欲言也所以藐之而勿视其巍巍者何故盖内重则外无所不轻如大人之宫室堂之髙有数仞榱题之广有数尺宫室之壮丽如此我得志而为大人弗为此壮丽也如大人之食色馔食列于前者方一丈侍妾列于御者数百人食色之丰豫如此我得志而为大人弗为此豊豫也如大人之宴游縦心般乐而饮酒尽力驱骋而田猎从行之后车至于千乗宴游之侈盛如此我得志而为大人弗为此侈盛也在彼者皆徇一已之欲以肆于民上而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圣贤之法日用动息自各合乎当然者也视彼宫室食色以及宴游极一时之烜赫特藐乎小耳曽何足骇耳目而畏心志哉夫大人固宜畏而不宜藐者也然所谓畏大人者非徒畏其巍巍之势而已若能有藐大人之气而仍不失畏大人之心斯乃深于畏者矣盖藐其势而畏其徳藐之正所以畏之也否则是谄也非畏也畏与藐虽相反而实不相悖也与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示人以养心之要也孟子曰理具于心求之而得其所以为心则贵有以养之而养之之道惟在去其心之累而已心之动于物者为欲一心而众欲攻焉则心何以自主是莫善于寡欲盖天理人欲相为消长其为人也于凡心之所欲无不予以节制之功如是者欲寡欲之数寡则理之数多虽有放而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于凡心之所欲一皆任其向往之私如是者欲多欲之数多则理之数寡虽有存而不放焉者亦寡矣欲之多寡系于心之存亡此所以养心莫善于寡欲也虽然寡欲亦难言矣非明于理欲之分安能却欲而使之必寡故寡欲为养心之本而致知又寡欲之要也
曽皙嗜羊枣而曽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孟子曰脍炙哉公孙丑曰然则曽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此一章书见曽子之不忘亲也昔曽子之父曾皙好食羊枣而曾子以食必思亲故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之味孰羙孟子曰羊枣不如脍炙之尤美脍炙哉公孙丑曰脍炙之味既美则曽皙亦必嗜脍炙而不専嗜羊枣曽子既不忍于食羊枣岂其独忍于食脍炙乎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孟子曰脍炙人所同嗜也羊枣曾皙所独嗜也同嗜者无所动于心所以食也独嗜者每生感于物所以不食也犹之讳亲之名而不讳亲之姓姓乃人所同故不讳也名乃亲所独故不得不讳也曽子之食脍炙而不食羊枣其即此意也夫盖孝子之于亲虽一嗜好之物而不忍置诸懐也有如此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獧乎狂者进取獧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崇正辟邪之心也万章问曰昔者孔子在陈国之时尝自叹曰吾周流天下本欲行道道既不行何不归来于我鲁国乎盖吾党后学之士其志极大而濶畧于事为充其志直欲进而取法古人终身以为向徃不肯改变其初心其狂如此足副我道之望此我所以有感而思归也夫士而曰狂非其至也乃孔子在陈独思鲁之狂士其意何居孟子曰圣人之心无非为道计也孔子尝有言曰道以人吾不得中道之士而与之进道然则吾将何与也必也其狂獧之品乎盖狂者尚其志而常懐进取之心獧者尚其守而不为不善之事均之可进于中道也由孔子之言观之则其初心岂不欲中道哉特以不可必得而斯道又不可无故不得已而思其次于中道之狂庶几为任道器也岂无为而思鲁之狂士哉按孔子思鲁之狂士欲其任道实欲其行道也所谓裁成狂士者非抑之也抑之则士气不伸相与化为龌龊之庸人而犹望其能行道也是以千里而责驽骀也是故欲养人才者必先自振士气始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曽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
此四节书是孟子明狂獧之实也万章问曰狂士之思固非圣心之得已然当时在鲁国之人亦多敢问若何等人斯可谓之狂士矣孟子曰当时孔子弟子如琴张如曽皙如牧皮此等人品孔子之所谓狂矣万章曰有狂之名必有狂之实敢问其人所行何等而遂称之为狂也孟子曰欲知狂之所以为狂惟于其志愿观之其志嘐嘐然夸大卑视今世之士以为不足称数动輙曰古之人古之人其志大言大如此及因其言以考其行则志大而不能充其志言大而不能践其言于平日所自许者未能掩盖而无缺也狂之为狂如此践履虽歉于笃实而志愿则极其髙逺稍裁抑之至于中道不难矣惟狂者又不可得于是思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其操履极其谨严其亷隅极其砥砺一切卑汚茍且之事深恶之而不肎为志虽不足守则有余此所以谓之獧也以中行之士律之此又其次焉者也夫中行不得而思及于狂狂又不得而思及于獧其取人愈恕而为道之心愈切矣按士必能以古人自待而后可以备国家之用必能以古人自律而后可以立名教之防若志趋不髙操履不洁是根本已失余何足观圣贤之所弃必非帝王之所收也用人者可以审矣
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徳之贼也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万章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徳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亷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徳之贼也
此四节书见圣人恶乡原之意也万章问于孟子曰孔子尝言人情不见亲厚则怨恨易生若过我之门而不入我之室我亦无恨于彼者其惟乡原之人乎盖乡原之人害乎徳而为徳之贼也不入我室我何恨焉孔子之恶乡原也如此敢问若何等斯可谓之乡原矣孟子曰欲知乡原之为人惟观其讥狂獧之言可见矣其讥狂者曰何用如此嘐嘐然也言夸大而不顾其行行濶畧而不顾其言动輙称曰古之人古之人其讥獧者曰何必如此踽踽然而独行焉凉凉然而寡薄焉乡原之讥狂獧如此吾度其心必谓人既生于斯世则但当为斯世之人使举世皆称为善人斯可矣何必生今而慕古异众以为髙哉其言讥夫狂獧其志徇乎世俗阉然深自闭藏以求媚悦于世者乃乡原之行径也万章曰乡人之论亦甚公也今尽一乡皆称为谨厚之人焉是其立身行已无所往而不为谨厚人矣孔子反以为德之贼者何哉孟子曰孔子以乡原为德之贼非无谓也盖以乡原之为人也欲槩举其失以非之则掩覆甚周无可举而非也欲细指其过以刺之则韬藏甚宻无可数而刺也俗已流失而同之不敢为异世虽卑污而合之不敢相离心之所存本非忠信也而似乎忠信之不欺事之所行本非亷洁也而似乎亷洁之不茍是以一乡之众皆欣然悦之不知其非也彼因众人之悦自以为是亦不知其非也知其非尚可改圗自以为是则终身汨没于斯世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故曰徳之贼也按五代时之冯道先儒以为古来第一乡原然彼犹似忠信似亷洁者也后世且有明明不忠信明明不亷洁而阉然媚世为全躯保富贵之计至于无所不为者则又下乡原一等矣乃彼方自以为得计人亦以为当然世道至此尚忍言哉养亷耻尚风节有国家者宜加意焉
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苖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徳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此二节书见乡原所以可恶而君子贵于反经也孟子又告万章曰昔孔子又有言曰吾谓乡原徳之贼者正谓其似德非徳耳盖天下有真是者人固知其为是即有真非者人亦知其为非犹不足以惑人无可恶也惟似是而实非者最能乱真最能惑世为深可恶焉试举其类言之莠似苖而非苖恶莠者恐其乱苖也佞似义而非义恶佞者恐其乱义也利口似信而非信恶利口者恐其乱信也郑声似雅乐而非雅乐恶郑声者恐其乱雅乐也紫色似朱而非朱恶紫者恐其乱朱也至于乡原不狂不獧似徳而非徳恶乡原者恐其乱徳也然推其所自岂乡原之能乱徳哉由夫经不正而真是之未明耳君子为世道计亦惟率之以躬行彰之为教化复此尧舜以来真正不易之常经而已矣常经既复而归于正庶民皆知经常之道为吾真是勃然咸兴于善庶民既遵君子之教而兴起于善则似是而非之邪慝深藏厚匿不可测识者皆难以容于世矣夫转移世道止在表正人心故孔子恶乡原而孟子继之以兴庶民之説盖庶民不兴未有不恶狂獧而喜乡原者也世运升降以士气民风为根本有天下者尚其加意于此哉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嵗若禹臯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嵗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嵗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嵗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逺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此一章书是孟子以道统自任也孟子曰圣圣相大约五百年其也有闻而知之者以继其统则必有见而知之者以开其先由尧舜至于汤盖五百有余嵗汤何以得统于尧舜哉由有禹臯陶诸人亲见尧舜而知其精一执中之防是以汤得闻而知之也由汤至于文王亦五百有余嵗文王何以得统于汤哉由有伊尹莱朱诸人亲见汤而知其圣敬日跻之学是以文王得闻而知之也由文王至于孔子又五百有余嵗孔子何以得统于文王哉由有太公望散宜生诸人亲见文王而知其缉熙敬止之徳是以孔子得闻而知之也由此观之圣道之统必有见知者之于前而后闻知者得有所考以绍于后従古为然不可诬也由孔子而来至于今日仅百有余嵗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逺也且由邹至鲁封域相接近圣人之居又若此其甚也此其间宜有人焉见而知之如禹臯诸人者而后不患无闻而知之如汤文诸人者然而寥寥百年间无有其人乎尔则亦无有其人乎尔按孟子此言虽不敢明以道统自任而自任之意切矣道者何孟子七篇首言仁义此道之大端也后世有躬行仁义于上者即尧舜汤文之君而讲明仁义于下者即孔孟之徒也道在天壤代有人有后起之责者乌可以自诿也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