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女遗规 - 第 4 页/共 6 页
仁母,以慈祥教子者也。一念阴德,及于万姓。
雋不疑为京兆尹,行县录囚还,其母辄问。有所平反,母喜笑,饭食言语,异于他时。或无所出,母怒,为之不食。由是不疑为吏不残,君子谓不疑母能以仁教。
严延年母,生五男。延年为河南太守,所在名为严能。冬月论囚,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其母常从东海来,欲就延年,腊到洛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母乃见之,因责数延年曰:“幸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义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多刑杀以致威,岂为民父母之意哉?!”延年服罪,顿首谢。将归,谓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自意,老当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去东海为汝扫除墓地耳。”遂去。后岁余,延年弃市,东海莫不称母贤智。
吕氏曰:天道好生,雋、严二母,皆明于天道者也。至于仁义教化、全安愚民二语,贤哉!严妪,可为民父母之训辞矣。
欧阳修母郑氏,家素贫无资,亲教公读书。以获画地,教公书字。尝谓曰:“汝父尝夜览囚册,屡废而叹。吾问之,曰:‘死狱也,求其生不得耳。’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耶,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余恨矣。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岂天道哉?’”修服之终身。
公母,责子而不责人者也。世皆私其女,而尤人无已,不公甚矣。今取其可法者。
张待制夫人鲁氏,申国夫人之姊也,最钟爱其女。然居常至微细事,教之必有法度。如饮食之类,饭羹许更益,鱼肉不更进也及幼女嫁吕荣公,一日夫人来视女,见舍后有锅釜之类,大不乐,谓申国夫人曰:“岂可使小儿辈私作饮食,坏家法耶?”其严如此。
吕氏曰:妇人之于女也,在家恣其言动,以嬉狎为懽,既嫁美其衣食,惟餍足是遂,见姑便以锅釜,惟知感恩,又安问家法可否耶?若鲁氏者,可为妇人爱女之法。
廉母,以贪戒子者也。妇人廉,世所希,故录之。
陶侃母湛氏,生侃而贫。每纺绩资给之,使结胜已者。宾至。辄欸廷不厌.一日大雪,鄱阳孝廉范逵宿焉。母乃彻所卧新荐,自剉给其马。又密截发,卖以供殽馔。逵闻之,叹曰:“非此母,不生此子。”侃后为浔阳县吏,监鱼梁,以一缶鲊遣母。母封还,以书责侃曰:“尔为吏不廉,是吾忧也。”
吕氏曰:余读《诗》,见鸡鸣,妇人欲成夫德,至解難佩”。陶母爱子,剉荐断发以延客,不更切哉?子也何以慰母心,友也何以答母意乎?世之好客如陶母者诚稀,而号称契知者,果能益人之子,足以当陶母之情否耶?吾欲为之流涕。
唐崔元暐,母卢氏,尝戒元暐曰:“吾闻姨兄辛元驭云:‘儿子从宦者,有人来云,贫乏不自存,此是好消息。若赀货充足,裘马轻肥,此是恶消息。’吾尝以为确论。比见亲表中仕宦者,务多财以奉亲,而其亲不究所从来,但以为喜。若出乎祿廪,可矣。不然,何异盗乎?纵无大咎,独不内愧于心?汝今为吏,不务洁清,无以戴天履地,宜识吾意。”故元暐所至,以清白名。
吕氏曰:廉母多矣,未有如崔氏教子之明切者,吾取之以为仕训。
严母,威克厥爱者也。有父道焉。
吴贺母谢氏,每贺与宾客语,辄于屏间窃听之。一日贺言人长短,谢闻之怒,笞贺一百。或曰:“臧否士之常。而笞之若是?”谢曰:“爱其女者,当求三复白圭之士妻之。今独产一子,使知义命,而出语忘亲,岂可久之道哉?!”因泣不食。贺恐惧,自是谨默。
吕氏曰:亡身之祸,言居其九。正使义所当言,杀身何恤!而平居谈短论长,直讦丑诋,自求切齿腐心之恨,祸将焉逃?吴母教子,可谓知所重矣,滂母有遗恨哉!
陈尧咨母冯氏,有贤德。尧咨善射,为荆南太守。秩满归竭其母,母曰:“尔典名藩,有何异改?”对曰::“州当孔道,过客以儿善射,莫不叹服。”母曰:“忠孝以辅国,尔父之训也。尔不行仁政,以善化民。顾专卒伍一夫之技,岂父之训哉?”因击以杖,金鱼佩袋坠地。
吕氏曰:严明哉!陈母。知善射非太守之职,可不谓明乎?子为达宦,而犹以杖击之,可不谓严乎?迂者以从子之义责母,谬矣。子正母从。母正子从。
伊川先生曰:“吾母侯夫人仁恕宽厚。抚养诸庶,不异己出。从叔幼孤,夫人存视,常均己子。治家有法,不严而整。不喜笞扑下人,视小奴婢如儿女。诸子或加呵责,必戒之曰:‘贵贱虽殊,人则一也。汝如是大时,能为此事否?’先公凡有所怒,必为之宽解。惟诸儿有过,则不掩也。尝曰:‘子之不肖,由母蔽其过,而父不知耳。’夫人男子六人,所存惟二,亦不姑息。才数岁,行或跌音牒,仆也,家人走前扶抱,夫人呵责曰:‘汝若安徐,宁至跌乎?’每食尝置之坐侧。食絮羹,即叱之曰:‘幼求称欲,长当何如?’虽童仆有过,不令以恶言骂之。故颐兄弟,平生于饮食衣服无所择,不恶骂,教使然也。与人争忿,虽直必责之曰:‘患汝不能屈,不患不能伸耳。’及稍长,使从善师友,虽居贫,子欲延客,则喜而为之。”
吕氏曰:庶子从叔,妇人所厌恶者也,夫人视如己子;幼子,妇人所溺爱者也,夫人待若严师;小臧获,妇人所责备者也,夫人不轻笞扑,慈而正,严而恩,二子皆为大儒,有自哉。
宋吕荣公母,申国夫人,性严有法。虽甚爱公,然教公事事循蹈规矩。甫十岁,祁寒暑雨,侍立终日。不命之坐,不敢坐也。日必冠带以见长者,平居虽甚热,在父母长者之侧,不得去巾袜,衣服惟谨。行步出入,无得入茶肆酒肆。市井里巷之语,郑卫之音,未尝一经于耳。不正之书,非礼之色,未尝一接于目。故公德器成就,大异于人。
吕氏曰:善教子者,一严之外无他术;善用严者,一慎之外无他道。今人教子,每事疏忽宽纵,不耐留心,及德性已坏,而笞扑日加,徒令伤恩,无救于晚,视申国夫人,可以悟矣。
智母,达于利害之故者也
孙叔敖为儿时,出游见两头蛇,杀而埋之。归见其母而泣,母问故,对曰:“吾闻见两头蛇者死,今者出游见之。其母曰:“蛇安在?”对曰:“吾恐他人复见,杀而埋之。”其母曰:“汝不死矣。夫有阴德者,必有阳报。德弭众妖,仁除百祸,书不云乎?皇天无亲。堆德是辅,尔默矣,必兴于楚。”及叔敖长,为令尹,君子谓叔敖之母知天道。
吕氏曰:天道好生,敖母奚取于埋蛇之儿乎?盖杀害人者以全人,阴德奠大焉。世有容保凶顽,殃贼良弱,不肯除害去恶,而自附于仁者,其未知埋蛇之义欤。
慈继母,恩及前子者也。
齐义继母,齐二子之母也。当宣王时,有人斗死于道,二子立其傍,吏坐焉。兄曰:“我杀之。”弟曰:“我杀之。”期年不决,言之王。王曰:“皆赦之,是纵有罪。皆罪之,是诛无辜。”使相问其母,母泣而对曰:“杀其少者。”相曰:“何谓也?”母曰:“少者,妾子也。长者,前妻之子也。其父疾且死,属妾曰:‘善视之。’妾既诺矣,岂可以忘?且杀兄活弟,是废公也。背言忘信,是欺死也。”因泣下沾襟。相告王,皆赦之,尊其母曰义母。
吕氏曰:继母视前子,仇雠也,彼其先吾子之年,共吾子之业,又虑为吾子他日害,虽前子孝养恭诚,未必肯谅其心,而恒不乐其有,况肯救其死,又以己子代之死乎?若义继母,于夫为贤妻,于子为慈母,千载而下,尚能使人挥泪。至于异母兄弟,含冤而争死,凡轻于死者,安肯自私自利,而相处于薄哉?同胞人有余愧矣。
珠崖令死,后妻生子九岁,前妻之女名初十三岁,相携扶榇以归。法携珠入关者死。继母有珠系臂,弃之。其子拾而置之母奁音连,镜匣。皆不知也。至海关,关吏索之,得珠,曰:“嘻,死矣,谁当坐者?”初恐母服罪,对曰:“父亡之日,母弃系臂,初心惜之,取而置诸镜奁,母不知也”,继母亦以初为实然,怜之,因谓吏曰:“愿且待,幸勿劾儿,儿诚不知也。夫不幸,妾解系臂,忘而置诸奁中,妾当坐。”初固曰:“母哀初孤,而强活之,初当坐。”母不与也,相与涕泣哽咽。送葬者尽哭,路人莫不下泪。关吏执笔垂泣,不能就一字,乃曰:“吾宁坐之,不忍刑慈母孝女也。”俱遣之。后乃知其男也。
吕氏曰:此天理人情之至也,可泣鬼神,可贯金石,可及豚鱼,可化盗贼。初年十三耳,而能若是,殆天植其性与。而继母之贤,晚世所希,惜也史逸其姓耳。
李穆姜,南郑人,安众令程文巨之妻也。有二子,而前妻四子,以穆姜非所自出,谤毁日积。穆姜衣食抚字,皆倍所生。或谓母:“四子甚矣,何以慈为?”对曰:“四子无母,吾子有母,设吾子不孝,宁忍弃乎?”长子兴,疾困笃,母亲调药膳,忧劳憔悴。兴愈,呼三弟谓曰:“继母慈仁,出自天性。吾兄弟禽兽其心,惭负深矣。”遂将三弟诣县,陈母之德,状己之罪,乞就刑。县言之郡,郡守表异其母,四子许令自新,皆为孝子。
吕氏曰:世皆恨继母不慈,而宽于前子之不孝,皆一偏之见也。两不得,两有罪。要之礼责卑幼,则尊长无不回之天。故有闵损,不患衣芦之奸。有王祥,不患守柰之虐。吾因穆
姜慈,而有感于世之恕前子者,为未公云。
陈氏,建阳人,余楚继妻也。生子翼,三岁而楚死。陈氏尽以其产与前妻二子。翼年十五,使游学四方。翼在外十五年,成进士以归,迎母入官。后二子贫困,又收养而存恤之。
吕氏曰:继母每私其所生,能均产业,足矣,况夫产尽让前子!既贫而又恤之,即亲母何加焉?均产,中道也,让产,贤道也。天下无过慈之继母。吾于陈氏,所深取焉。
慈乳母。乳母所保,他人子也,祇以受人之托,遂尽亲之情。或身与俱死,或以子代死,为人保子,义当如是。
秦攻魏,破之,杀魏主瑕,诛诸公子。而一公子不得,令魏国曰:“得公子者,赐金千镒。匿之者夷三族。”乳母与公子俱逃。魏故臣见乳母而识之,曰:“公子安在?”母曰:“不知,虽知之,不可以言。”故臣曰:“国破族灭,子尚谁为乎?且千金重利也。夷族极刑也。汝其图之?”母曰:“见利而反上者,逆也。畏死而弃义者,乱也。今持逆乱而求利,吾不为。且为人养子者,务生之,非为杀之也。岂可利赏畏诛,废正义而行逆节哉?”遂逃公子于泽中。故臣以告,秦军争射之。乳母以身蔽公子,遂同死焉。秦王闻之,以卿礼葬乳母,祠之太牢。宠其兄为五大夫,赐金百镒。
吕氏曰:魏之故臣,可寸斩,可族诛矣。吾又叹乳母短于料人也。设见故臣,号泣而问之曰:“公子安在?”或故臣有问,告以被难,又安知公子不能免乎?彼乳母者,固望故臣协力共谋,以免公子也,讵知又一秦哉?君子贵忠,又贵有智以成其忠,诚而不明,保身以济事,难矣哉。
义保者,鲁孝公之保母也。姓臧氏,与其子俱入宫,养孝公。鲁人作乱。求孝公将杀之。义保乃令其子,衣公之衣,卧公之处,鲁人杀之。义保遂抱公子以出,遇公舅鲁大夫于外,遂托以公而逃。鲁人高之。《论语》曰:“可以托六尺之孤。”义保之谓也。
吕氏曰:臧氏贤乎哉!鲁不灭国,不绝嗣,臧氏之力也。鲁之卿大夫愧矣。
姊妹之道
姊妹,女兄弟也。气分一体,情自相关。先王以妇人内家也,每割恩焉,然亲爱出于天性,则休戚岂同路人。取其笃情重义者,不敢尽以中道律之也。
齐攻鲁,至郊,望见一妇人,抱一儿,携一儿。军且及矣,弃其所抱,抱其所携而走。儿随而啼,妇人不顾。齐将问儿,走者谁。曰:“吾母也。”齐将追而问,妇对曰:“所抱者兄子,所弃者妾之子也。军至,力不能两存,宁弃妾子耳。”齐将曰:“兄子与己子,孰亲?”妇人曰:“己之子,私也。兄之子,公也。子虽痛乎,独谓义何?”于是齐将按兵而止,使言于君曰:“鲁未可伐也。山泽妇人,犹知行义,而况士大夫乎?”遂还。鲁君闻之,赐妇人束帛百端,号曰义姑姊。君子曰:义其大哉!虽在匹妇,国犹赖之。
吕氏曰:义则义矣,然而未闻道也。己之子,夫之子也,非妇人所得专也。设夫有众子,或夫在可以复生,兄先亡,或遗孤而为父后,如义姑者,可矣,不则虽以义夺情,终非万世之常经也。然则奈何?曰:“两存之,以乞生于齐将。不得,则死之。孰存孰亡,惟儿所值耳。”至于齐将之料,则可悲矣。鲁士大夫,如义姑者几人哉!
李文姬者,赵伯英妻,汉太尉固之女也。固为梁冀所杀,二子俱死狱中。少子燮,为文姬所匿,密托固门生王成曰:“李氏一脉,惟此儿在。君执义先公,有古人之节。今以六尺奉托,生死惟足下。”成遂引燮浮江,入徐州界,变姓名为酒家佣。酒家异之,以女妻燮。后遇赦得还。
姒娣之道
姒娣,今所谓妯娌也。异姓而处人骨肉之间,抅衅起争,化同为异,兄弟之斧斤也。录古今贤妯娌。
昌化章氏,兄弟二人,皆未有子。兄先抱族人子育之,未几,其妻生子诩。弟曰:“兄既有子,安用所抱之儿为?幸以与我。”兄告其妻,妻曰:“无子而抱之,有子而弃之,人谓我何?”弟固请,嫂曰:“无已,宁与我所生者。”弟不敢当,嫂竟与之。后二子皆成立,长曰栩,季曰诩。栩之子樵标,诩之子铸鉴,皆相继登第,遂为名族。
吕氏曰:世俗兄弟可笑矣。借马而饥渴在怀,借衣而揉涴是嘱,况乏嗣始得之儿,分以与弟!无德色,无吝心,顾不难哉?要之嫂氏之贤,不可及矣,割肉相与,虽舅姑难强之从,况意不出于夫子耶?天昌其后,殆和气所召与。
苏少娣,姓崔氏。苏兄弟五人,娶妇者四矣,各听女奴语,日有争言,甚者阋墙操刃。少娣始嫁,姻族皆以为忧。少娣曰:“木石鸟兽,吾无如彼何矣,世岂有不可与之人哉?”入门事四嫂,执礼甚恭。嫂有缺乏,少娣曰:“吾有即以遗之。”姑有役其嫂者,嫂相视不应命,少娣曰:“吾后进当劳,吾为之。”母家有果肉之馈,召诸子侄分与之。嫂不食,未尝先食。嫂各以怨言告少娣者,少娣笑而不答。少娣女奴以妯娌之言来告者,少娣笞之,寻以告嫂引罪。尝以锦衣抱其嫂小儿,适便溺,嫂急接之,少娣曰:“无遽,恐惊儿也。”了无惜意。岁余,四嫂自相谓曰:“五婶大贤,我等非人矣。奈何若大年,为彼所笑。”乃相与和睦,终身无怨语。
吕氏曰:天下易而家难,家易而姒娣难。专利辞劳,好谗喜听,妇人之常性也。然始于彼之无良,成于我之相学。三争三让,而天下无贪人矣。三怒三笑,而天下无凶人矣。贤者化人从我,不贤者坏我犹人,吾于苏少娣心服焉。
何氏,永嘉王木叔妻也。初归王氏,家甚贫,何氏佐以勤俭,家用遂饶。一日语夫曰:“子可出仕,奈弟妹贫寒何。橐中余资,请以分之。”夫喜曰:“是吾志也。”旦日尽散,簪珥不遗。木叔既仕,又曰:“弟妹尚困,有田如许,何不畀之?”夫喜曰:“此尤吾志也。”遂以田与弟妹。一郡称为贤妇。
吕氏曰:憎同室而专货利,妇人莫不尔。欲其彼我分明已难,况尽推所有以与弟妹乎!其夫喜而从之友於可概知矣。
姑嫂之道
舅姑之女,兄弟之妻,分莫亲,情莫厚者也。然二人者,每不相得,则女过为多焉。父母无终身之依,姊妹非缓急之赖,继父母而亲我者谁也?独奈何恃目前城社,伤后日松萝哉。夫君子言古道:“不计世情。”余云云,为儿女子说也。
欧阳氏,宋人,适廖忠臣,逾年而舅姑死于疫。遗一女闺娘,才数月,欧阳适生女,同乳哺之。又数月,乳不能给,乃以其女分邻妇乳.而自乳闰娘。二女长成,欧阳于闰娘,每倍厚焉。女以为言。欧阳曰:“汝,我女。小姑,祖母之女也。且汝有母,小姑无母,何可相同?”因泣下。女愧悟,诸凡让姑而自取余。忠臣后判清河,二女及笄,富贵家多求姪氏。欧阳曰:“小姑未字,吾女何敢先。且聘吾女者,非以吾爱吾女乎。”其问诸邻人,卒以富贵家先闰娘。簪珥衣服器用,罄其始嫁妆奁之美者送之,送女之具不及也。终其身如是。闰娘每谓人曰:“吾嫂,吾母也。”欧阳殁,闰娘哭之,至呕血,病岁余。闻其哭者,莫不下泪。
吕氏曰:姑嫂,世所谓参商人也。嫁女之家,闻有小叔姑则戚,而嫂亦厌恶此两人,若不可一日有。何者?为母耳目,谮愬相虐也。世之为嫂者,诚如欧阳氏贤,则举世皆闰娘矣。吾于是知一人尽道,两人成名,同室仇雠,过分寡耳,难以罪一人也。
陈安节之妻王氏,始嫁岁余,而夫卒,遗孤甫月。家贫,王氏躬操勤苦如男子。修行最谨,教子孙有法,家渐以饶。乡人敬之,呼曰堂前。初堂前之归陈氏也,舅姑殁時,夫之妹尚幼。堂前教育抚字如女。及笄厚嫁之。舅姑殁,妹求分财,堂前尽出室中所有与之,无吝色。妹得财,尽为夫淫荡所罄,贫不能自存。堂前又为置田宅,抚诸甥如己出,终无怨语。
吕氏曰:堂前孝养舅姑,教育子孙,周恤宗族,广施阴功,砥砺名节,无一不善者。而姑嫂之情,尤世所希,余特表而出之。
邹媖,宋人,继母之女也。前母兄,娶妻荆氏。继母恶之,饮食常不给,媖私以己食继之。母苦役荆,媖必与俱。荆有过误,媖不令荆知,先引为己罪。母每扑荆,则跪而泣曰:“女他日不为人妇耶?有姑如是,吾母乐乎?奈何令嫂氏父母,日蹙忧女之眉耶?”母怒欲笞媖,媖曰:“愿为嫂受笞。嫂实无罪,母徐察之。”后适为士人妻,舅姑妯娌姊妹,知其贤也,皆敬重焉。媖归宁,抱数月儿,嫂置诸床上,儿偶坠火烂额,母大怒。媖曰:“吾卧于嫂室,不慎,嫂不知也。”儿竟死,荆悲悔不食。媖不哭,为好语相慰曰:“嫂作意耶。我夜梦凶,儿当死,不则我将不利。”强嫂食而后食。母后见女之得爱于夫家也,竟成慈母。媖尝病,嫂为素食三年。媖五子,四登进士,年九十三而卒。
吕氏曰:小姑如姑,嫂甚畏之媖异母也,视嫂乃如是,多壽、多男子、多貴,殆天所以报贤人哉。吾鄉大小姑貴重,出嫁之女,舆母列坐,坐居左。弟婦舆同席,则叩頭告坐,大姑立受之,稍不當于心,则辭色如父母。惟賢者不然,然者强半也。讀此傅,甯不汗顔。
嫡妾之道
有家之凶,嫡妾居其九。尧于舜,既历试诸艰矣,犹以二女难之。彼二女者,何烦舜难哉!况夫非舜,嫡妾非同胞之亲,无英皇之贤,而欲其志同行也,不亦难乎!是故夫道严正,嫡道宽慈,妾道柔顺,三善合而太和在闺门之内矣。
女宗者,宋鲍苏之妻也。鲍苏仕卫三年,而娶外妻。女宗养姑甚谨。因往来人问候其夫,赂遗外妻甚厚。其嫂曰:“夫人既有所好,子何留乎?”女宗曰:“妇人一醮不改,供衣服以事夫子,精酒食以事舅姑,以专一为贞,以善从为顺,岂以专夫之室为善哉?!忌夫所爱,是谓贪淫,妇德之耻也。夫礼,天子十二,诸侯九,卿大夫三,士二。今吾夫诚士也,有二,不亦宜乎?且妇人七去,妬正居一。嫂不教吾以居室之善,而欲使吾为可弃之行耶?”不听。宋公闻之,表其閭曰女宗。
吕氏曰:女无美恶,入宫见妬,此妇人常性也。女宗于夫之外妻,不直不妒,又厚遇之。以是相与,而夫不感其贤,妾不乐其德,以酿一家之和气者,未之有也,可为妇人之法。
花云妻郜氏,妾孙氏,俱怀远人。云守太平,与陈友谅战,为所缚,不屈而死。郜生子炜方三岁。郜闻城将陷,以牲酒祭家庙,会家人,泣曰:“城破,花将军必死,吾岂能独生哉!幸有婴儿,不可使花氏无后,若等善视之。”遂赴水死。孙瘗郜尸,遂抱儿以行。脱簪珥,觅渔舟渡江。遇乱军夺舟,弃孙于水,孙抱儿,遇断木浮至,附之,入苇洲。採莲实哺儿,七日不死。夜半闻人语声,呼之,逢一翁,自称雷老,引达帝所。孙抱儿拜且哭,帝亦哭,置儿于膝曰:“此将种也。”雷老忽不见。炜后拜水军左卫指挥使,偕孙至太平,奉郜骸骨,为云刻像,合葬上元县。
吕氏曰:炜非孙氏出也,乱离之际,忍九死以全孤,卒收夫与嫡而合葬焉,士女淑媛,不在贵贱间矣。身忠臣,妻节妇,妾贤人,孰谓花将军死哉!
婢子之道。
婢也贱,何以录,录贤也。论势分,则大夫士庶人妻,不相齿。论道义,则沟壑饿莩,可与尧舜共一堂。何言贵贱哉!
会稽翟素,士族之女也。聘而未嫁,贼至欲犯之,临以刃不从。其房婢名青者,跪而泣曰:“无惊我姑氏,青乞代死。”贼竟杀素,又欲犯青,青曰:“我欲代姑,冀全其名节性命耳。姑既见杀,我生何为?”遂骂贼,贼怒,复杀之。
吕氏曰:青之代素,忠也。不受辱,贞也。忠贞两字,士君子且难,况婢女乎!
●教女遗规卷之下
王孟箕《家训?御下篇》
《温氏母训》有序
史搢臣《愿体集》
唐翼修《人生必读书》
王朗川言行汇纂
《女训约言》
○王孟箕《家训?御下篇》
名演畴,江西彭泽人,万历进士,任山西副使。
谨按:宽仁慈惠,妇女之德,即妇女之福也。妇女不与户外,其不宽、不仁、不慈、不惠,或难施于外人,而先施于门内。门内如翁姑夫子女,或犹有不敢不忍之意。其可以逞其不宽、不仁、不慈、不惠者,惟此日夕相对之奴婢耳。故入其家,观其奴婢,而有以知妇之良与不良也。兹篇所言,女子御下,酷烈暴虐之态,可谓推见至隐,极情尽致矣。亦思为妇女而至于如此,贤乎不贤乎?人将畏而敬之乎,抑厌而远之乎?天将予之福禄乎,抑加之以灾害乎?不有人祸,必有天灾;不于其身,必于其子孙。吾愿为士夫者,持此一通,令妇女辈,常相借镜,转相传述,庶几无则加勉,有则改之。救得一分不良之性,即留一分之福泽也。
凡人家道稍温,必蓄仆婢。彼资我之养,我资彼之力,盖相依而成人家。彼既有力,何处不可依人,而谓彼非我则无以为生者误也。律有入官为奴之条。士庶之家,安得有奴?故仆曰义男,婢曰义媳,幼者曰义女,皆与己之儿媳子女同称。虽有贵贱,非犬马之与我不同类者。陶渊明所谓此亦人子也,可绎思矣。
人家于此辈,衣服饮食,不加体恤,已失慈惠之道。若唾骂捶楚,略无节制,残忍何堪!或当骂而竟挞,或宜量挞而加重挞,或无故挞之,此在男子容有之,而妇人尤甚。妇人于仆婢皆然,而于小婢尤甚。
男子得仆以服伺于外,妇人得婢以服伺于内,皆可代己之劳,此男妇之所同也。惟妇人得仆婢,代为出入,而已得严内外之防,得供使令之役,是妇人之于仆婢尤切也。乃于所蓄仆婢,无端凌虐。或炊爨而少窃腥蔬,或看茶而便窃茶果,此小过,恕之可耳。或叱骂之,量朴之足矣。乃以为罪大恶极而不可赦也,尽力鞭笞,不在人理相待之内。有舅姑闻声而不避,有妯娌力劝而不能。若丈夫禁之,则反甚其怒,犹曰彼为盗耳。又有命之服役而不谙,盖彼惟愚痴,故为人役耳,正可情遣理恕,而从容教之。乃持棍棒而押之,一面打骂,一面视其干办。彼痛楚难堪,恐怖心胜,益周章无措,而益棰挞不休,犹曰,此其不用心服役耳。又有因家之不如意,无名顿起无故动火性。怨毒横生。遂迁怒于仆婢而挞之,视平昔更甚。青天雷电,平地风波,令彼躲闪无门,手足难措,岂不为无端业障哉!
夫法莫严于官府矣。打用竹板,笞用荆条,拶夹刑具,止竹木之属,另有人数仗。就是大盗,亦未有杖之上百者。诸刑具止施于两臂手足,而胸背腰胁不及焉。而妇人不然也。房中便用火筯铁钳,厨中便用刀背,有节柴棍,其小者耳。挞之不计其数,甚至一日二三次棰挞之,腰背胁肋诸要害之处,不论焉。况官府中受杖之人,出则有人慰劳,有酒食暖臀,有棒疮膏药,此辈即有同类,不敢一目之顾,又安所得酒食疮伤药物哉!血肉之躯,原非金石,彼不速毙于杖下幸耳。况彼打骂之时,威不稍霁,嗔目咬牙,如猫之捕鼠,狠心毒手,如虎之擒羊,分明一座活地狱。日中挞不计其早晨曾挞;晚间挞不计其日中曾挞,又何论今日挞,计其前日昨日已挞乎!且挞之时,有曰便打你死,不要偿命,不过要去了几两银子。嗟!人命非蚁螘也,但不计费,可任所为?殊不知善恶报应,天理昭彰,不及其身,必于子孙,岂银钱所能宽贷,良可惧也。
欲闲有家,须严于纳媳之始,所谓教妇初来也。盖新妇初来,就是素性刚狠,自有许多含蓄不敢发处。欲挞仆婢,必要先禀白舅姑。月不过一二度,杖不过荆条,数不过三五下。倘有私挞暗地挞,姑查出而叱之。再不改,白其父母。又再不改,父责其子,姑责其媳,不妨过严,自不敢恣其胸臆。数月规矩已定,后来自能照行之。若初时稍纵,将来必势重不可返,无药可医矣。
若其刚很用,不听约束。及初来未严,养成挞人手熟者,又有一处焉。嫁卖之,彼必生衅。惟听其远遁投生,不为寻究,去后亦不复买。惟工雇童稚,应门捧茶。若又稍稍难为,明年并无肯为工雇者。非薄其妻,实所以成之也。惟丈夫刑家无道,只为不堪其舌噪。或已逃而必寻,或寻不获而复买。私心必曰,彼经此错,将来必改。不知妇怨无终,雨行旧路,将来不至挞死不已。是妇人之业,丈夫作之也。明有国法,幽有鬼神,其报应岂不谴及妇人,而并及丈夫哉?!
○《温氏母训》有序
乌程于石先生,以崇祯丙子举于乡。初名以介,后更命璜。举癸未礼闱,筮仕徽司理。疆事坏死之。先帝后以节烈风万世,公夫人长安从容就义。遗集十二卷,末述先训,乃母夫人陆所身教口授者。信乎家法有素,而贤母之造就不虚也。夫颜训袁范,世称善则,类皆喆士之所修立。未闻宫师垂诫,踵季妇大家而有言也者。有之,自节孝始矣。原集繁重,不利单行,爰再付梓,读者其广知奋兴乎?序失名。
谨按:温母之训,不过日用恒言。而于立身行己之要,型家应物之方,简该切至,字字从阅历中来。故能耐人寻思,发人深省。由斯道也,可不媿鬚眉矣,岂仅为清闺所宜则效哉!于石先生之气节凛凛,有自来也。敬录之,使凡为女子者,知为人妇、为人母,相夫教子,与有责焉。必明大义,谙物情,如温母者,乃尽妇人之道,勿以为止主中馈而已也。
穷秀才谴责下人,至鞭朴而极矣。暂行知警,常用则玩。教儿子亦然。
贫人不肯祭祀,不通庆吊,斯贫而不可返者矣。祭祀绝,是与祖宗不相往来,庆吊绝,是与亲友不相往来,名曰独夫,天人不祐。
凡无子而寡者,断宜依向嫡侄为是。老病终无他诿,祭祀近有感通。爱女爱婿,决难到底同住。同住到底,免不得一番扰攘官司也。
凡寡妇,虽亲子侄兄弟,只可公堂议事,不得孤召密嘱。寡居有婢仆者,夜作明灯往来。
少寡不必劝之守,不必强之改,自有直捷相法。只看晏眠早起,恶逸好劳,忙忙地无一刻丢空者,此必守志人。身勤则念专,贫也不知愁,富也不知乐,便是铁石手段。若有半晌偷闲,老守终无结果。吾有相法要诀,曰:“寡妇勤,一字经。”
妇女只许粗识“柴”、“米”、“鱼”、“肉”数百字,多识字,无益而有损也。
凡人同堂同室同窗多年者,情谊深长,其中不无败类之人。是非自有公论,在我当存厚道。
世人眼赤赤,只见黄铜白铁。受了斗米串钱,便声声叫大恩德。至如一乡一族,有大宰官,当风抵浪的;有博学雄才,开人胆智的;有高年老辈,道貌诚心,后生小子,步其孝弟长厚,终身受用不穷的。这等大济益处,人却埋没不提,才是阴德。
周旋亲友,只看自家力量,随缘答应。穷亲穷眷,放他便宜一两处,才得消谗免谤。
中年丧偶,一不幸也。丧偶事小,正为续弦费处。前边儿女,先将古来许多晚娘恶件。填在胸坎。这边父母,婢妇唆教,自立马头出来。两边闲杂人,占望风气,弄去搬来。外边无干人,听得一句两句,只肯信歹,不肯信好,真是清官判断不开。不幸之苦,全在于此。然则如之何?只要做家主的,一者用心周到。二者立身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