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果圆悟禅师碧岩录 - 第 2 页/共 14 页
一日示众云:“南山有一条鳖鼻蛇,汝等诸人切须好看取。”时棱道者出众云:“恁么则今日堂中大有人丧身失命去在。”又云:“尽大地是沙门一只眼,汝等诸人,向什么处屙?”又云:“望州亭与汝相见了也,乌石岭与汝相见了也,僧堂前与汝相见了也。”时保福问鹅湖:“僧堂前即且置,如何是望州亭、乌石岭相见处?”鹅湖骤步归方丈。他常举这般语示众,只如道“尽大地撮来如粟米粒大”,这个时节,且道以情识卜度得么?须得打破罗笼,得失是非一时放下,洒洒落落,自然透得他圈缋,方见他用处。
且道,雪峰意在什么处“人多作情解道,心是万法之主,尽大地一时在我手里,且喜没交涉。到这里,须是个真实汉,聊闻举著,彻骨彻髓见得透,且不落情思意想,若是个本色行脚衲子,见他恁么,已是郎当为人了也,看他雪窦颂云:
牛头没,马头回,曹溪镜里绝尘埃。打鼓看来君不见,百花春至为谁开?
雪窦自然见他古人,只消去他命脉上一札,与他颂出,“牛头没马头回。”且道说个什么?见得透底,如早朝吃粥,斋时吃饭相似,只是寻常。雪窦慈悲,当头一锤击碎,一句截断,只是不妨孤峻,如击石火似闪电光,不露锋芒无尔凑泊处。且道向意根下摸索得么?此两句一时道尽了也。
雪窦第三句,却通一线道,略露些风规,早是落草。第四句,直下更是落草。若向言上生言,句上生句,意上生意,作解作会,不唯带累老僧,亦乃辜负雪窦。古人句虽如此,意不如此,终不作道理系缚人。“曹溪镜里绝尘埃。”多少人道,“静心便是镜”,且喜没交涉。只管作计较道理,有什么了期?这个是本分说话,山僧不敢不依本分。“牛头没,马头回”,雪窦分明说了也,自是人不见,所以雪窦如此郎当颂道:“打鼓看来君不见。”痴人还见么?更向尔道:“百花春至为谁开”可谓豁开户牖,与尔一时八字打开了也。及乎春来,幽谷野涧,乃至无人处,百花竞发,尔且道更为谁开
◎碧岩录第六则
举云门垂语云:“十五日已前不问汝,十五日已后道将一句来。”自代云:“日日是好日。”
云门初参睦州,州旋机电转,直是难凑泊,寻常接人,才跨门便扌+刍扫住云:“道道!”拟议不来,便推出云:“秦时车·度车·乐钻。”云门凡去见,至第三回,才敲门,州云:“谁?”门云:“文偃。”才开门便跳入,州扌+刍住云:“道道。”门拟议,便被推出门,一足在门阃内,被州急合门,挫折云门脚,门忍痛作声,忽然大悟。后来语脉接人,一摸脱出睦州。
后于陈操尚书宅,住三年。睦州指往雪峰处去,至彼出众便问:“如何是佛?”峰云:“莫呓语。”云门便礼拜,一住三年。雪峰一日问:“于见处如何?”门云:“某甲见处,与从上诸圣,不移易一丝毫许。”灵树二十年,不请首座,常云:“我首座生也。”又云:“我首座牧牛也。”复云:“我首座行脚也。”忽一口令撞钟,三门前接首座,众皆讶之,云门果至,便请入首座寮,解包。
灵树人号曰知圣禅师,过去未来事皆预知。一日广主刘王,将兴兵,躬入院,请师决臧否,灵树已先知,怡然坐化。广主怒曰:“和尚何时得疾?”侍者对曰:“师不曾有疾,适封一合子,令俟王来呈之。”广主开合得一帖子云:“人天眼目,堂中首座。”广主悟旨,遂寝兵;请云门出世,住灵树,后来方住云门。
师开堂说法,有鞠常侍致问:“灵树果子熟也未?”门云:“什么年中,得信道生”复引刘王昔为卖香客等因缘,刘王后谥灵树为知圣禅师。灵树生生不失通,云门凡三生为王,所以失通。一日刘王诏师入内过夏,共数人尊宿,皆受内人问询说法,唯师一人不言,亦无人亲近,有一直殿使,书一偈,贴在碧玉殿上云:“大智修行始是禅,禅门宜默不宜喧。万般巧说争如实,输却云门总不言。”
云门寻常爱说三字禅:顾鉴咦。又说一字禅。僧问:“杀父杀母,佛前忏悔,杀佛杀祖,向什么处仟悔川”门云:“露。”又问:“如何是正法眼藏?”门云:“普。”直是不容拟议,到平铺处,又却骂人。若下一句语,如铁橛子相似。后出四哲,乃洞山初、智门宽、德山密、香林远,皆为大宗师。香林十八年为侍者,凡接他,只叫远侍者,远云:“喏。”门云:“是什么?”如此十八年,一日方悟。门云:“我今后更不叫汝。”
云门寻常接人,多用睦州手段,只是难为凑泊,有抽钉拔楔的钳锤。雪窦道:“我爱韶阳新定机,一生与人抽钉拔楔。”垂个问头示众云:“十五日前不问汝,十五日已后道将一句来。”坐断千差不通凡圣,自代云:“日日是好日。”十五日已前,这语已坐断千差;十五日已后,这语也坐断千差,是他不道明日是十六。后人只管随语生解,有什么交涉?他云门立个宗风,须是有个为人处,垂语了,却自代云:“日日是好日。”此语通贯古今,从前至后,一时坐断。
山僧如此说话,也是随语生解,他杀不如自杀,才作道理,堕坑落堑。云门一句中,三句俱备,盖是他家宗旨如此。垂一句语,须要归宗,若不如此,只是杜撰。此事无许多论说,而未透者,却要如此,若透得,便见古人意旨,看取雪窦打葛藤。
去却一,拈得七,上下四维无等匹。徐行踏断流水声,纵观写出飞禽迹。
草茸茸,烟幂幂,空生岩畔花狼藉。弹指堪悲舜若多,莫动着,动着三十棒!
雪窦颂古,偏能如此,当头以金刚王宝剑,挥一下了,然后略露些风规。虽然如此,毕竟无有二解。“去却一拈得七”,人多作算数会道,“去却一”是“十五日已前”事,雪窦摹头下两句言语印破了,却露出教人见,“去却一拈得七”,切忌向言句中作活计,何故?胡饼有什么汁?人多落在意识中,须是向语句未生已前会取,始得。大用现前,自然见得也。
所以释迦老子成道后,于摩竭提国,三七日中,思惟如是事:“诸法寂灭相,不可以言宣。我宁不说法,疾入于涅槃。”到这里觅个开口处不得,以方便力故,为五比丘说已。至三百六十会,说一代时教,只是方便。所以脱珍御服,著弊垢衣,不得已,而向第二义门中浅近之处,诱引诸子。若教他向上全提,尽大地无一个半个。
且道,作么生是第一句?到这里,雪窦露些意教人见,尔但上下不见有诸佛,下不见有众生,外不见有山河大地,内不见有见闻觉知,如大死的人却活相似。长短好恶,打成一片,一一拈来更无异见。然后应用不失其宜,方见他道“去却一拈得七,上下四维无等匹。”若于此句透得,直得上下四维无有等匹,森罗万象,草芥人畜,著著全彰自己家风。
所以道:“万象之中独露身,惟人自肯乃方亲。昔年谬向途中觅,今日看来火里冰。”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人多逐未不求其本,先得本正,自然风行草偃,水到渠成。“徐行踏断流水声。”徐徐行动时,浩浩流水声,也应踏断。“纵观写出飞禽迹。”纵目一观,直饶是飞禽迹亦如写出相似。到这里,镬汤炉炭吹教灭,剑树刀山喝便摧,不为难事。雪窦到此,慈悲之故,恐人坐在无事界中,复道:“草茸茸烟幂幂”,所以盖覆却,直得草茸茸烟幂幂。
且道是什么人境界?唤作日日是好日得么?且喜没交涉。直得徐行踏断流水声也不是,纵观写出飞禽迹也不是,草茸茸也不是,烟幂幂也不是,直饶总不恁么,正是“空生岩畔花狼藉”,也须是转过那边始得。
岂不见,须菩提岩中宴坐,诸天雨花赞叹,尊者曰:“空中雨花赞叹,复是何人?”天曰:“我是天帝释。”尊者曰:“汝何赞叹?”天曰:“我重尊者善说般若波罗蛮多。”尊者曰:“我于般若,未尝说一字,汝云何赞叹?”天曰:“尊者无说,我乃无闻,无说无闻,是真般若。”又复动地雨花。雪窦亦曾有颂云:“雨过云凝晓半开,数峰如画碧崔鬼。空生不解岩中坐,惹得天花动地来。”天帝既动地雨花,到这里,更藏去那里。雪窦又道:“我恐逃之逃不得,大方之外皆充塞。忙忙扰扰知何穷,八面清风惹衣械。”直得净裸裸赤洒洒,都无纤毫过患,也未为极则。
且毕竟如何即是,看取下文云:“弹指堪悲舜若多。”梵语舜若多,此云虚空神,以虚空为体,无身觉触,得佛光照方现得身。尔若得似舜若多神时,雪窦正好弹指悲叹。又云:“莫动着。”动着时如何?白日青天,开眼瞌睡。
◎碧岩录第七则
垂示云:声前一句,千圣不得传,未曾亲觐,如隔大千。设使向声前辨得,截断天下人舌头,亦未是性燥汉。所以道:天不能盖,地不能载,虚空不能容,日月不能照,无佛处独称尊,始较些子,其或未然,于一毫头上透得,放大光明,七纵八横,于法自在自由,信手拈来无有不是,且道得个什么如此奇特,复云:大众会么,从前汗马无人识,只要重论盖代功。即今事且致,雪窦公案又作么生,看取下文。
举僧问法眼:“慧超咨和尚,如何是佛?”法眼云:“汝是慧超。”
法眼禅师,有啐啄同时的机,具啐啄同时底用,方能如此答话。所谓超声越色,得大自在,纵夺临时,杀活在我,不妨奇特。然而此个公案,诸方商量者多,作情解会者不少。不知古人,凡垂示一言半句,如击石火似闪电光,直下拨开一条正路,后人只管去言句卜作解会道:“慧超便是佛”,所以法眼恁么答。有者道:“大似骑牛觅牛。”有者道:“问处便是。”有什么交涉,若恁么会去,不惟辜负自己,亦乃深屈古人。
若要见他全机,除非是一棒打不回头底汉,牙如剑树,口似血盆,向言外知归,方有少分相应。若一一作情解,尽大地是灭胡种族的汉。只如超禅客于此悟去,也是他寻常管带参究,所以一言之下,如桶底脱相似。
只如则监院在法眼会中,也不曾参请入室。一日法眼问云:“则监院何不来入室?”则云:“和尚岂不知,某甲于青林处,有个入头。”法眼云:“汝试为我举看。”则云:“某甲问如何是佛?”林云:“丙丁童子来求火。”法眼云:“好语,恐尔错会,可更说看。”则云:“丙丁属火,以火求火,如某甲是佛,更去觅佛。”法眼云:“监院果然错会了也。”则不愤,便起单渡江去。法眼云:“此人若回可救,若不回救不得也。”则到中路自忖云:“他是五百人善知识,岂可赚我那?”遂回再参。法眼云:“尔但问我,我为尔答。”则便问:“如何是佛?”法眼云:“丙丁童子来求火。”则于言下大悟。
如今有者只管瞠眼作解会,所谓彼既无疮,勿伤之也。这般公案,久参者,一举便知落处。法眼下谓之箭锋相拄,更不用五位君臣、四料简,直论箭锋相拄,是他家风如此,一句下便见,当阳便透,若向句下寻思,卒摸索不着。
法眼出世,有五百众,是时佛法大兴,时韶国师久依疏山,自谓得旨,乃集疏山平生文字顶相,领众行脚,至法眼会下,他亦不去入室,只令参徒随众入室。一日法眼升座,有僧问:“如何是曹源一滴水?”法眼云:“是曹源一滴水。”其僧惘然而退,韶在众,闻之忽然大悟。后出世,承嗣法眼,有颂呈云:“通玄峰顶,不是人间。心外无法,满目青山。”法眼印云:“只这一颂,可继吾宗,子后有王侯敬重,吾不如汝。”
看他古人恁么悟去,是什么道理?不可只教山僧说,须是自己二六时中,打办精神。似恁么与他承当,他日向十字街头,垂手为人,也不为难事。所以僧问法眼:“如何是佛法?”眼云:“汝是慧超。”有甚相辜负处。不见云门道:“举不顾,即差互,拟思量,何劫悟。”雪窦后面颂得,不妨显赫。试举看。
江国春风吹不起,鹧鸪啼在深花里。三级浪高鱼化龙,痴人犹戽夜塘水。
雪窦是作家,于古人难嚼、难透、难见、节角淆讹处,颂出教人见,不妨奇特。雪窦识得法眼关捩子,又知慧超落处,更恐后人向法眼言句下,错作解会,所以颂出。这僧如此问,法眼如是答,便是“江国春风吹不起,鹧鸪啼在深花里。”此两句只是一句,且道雪窦意在什么处?江西江南多作两般解会道:“江国春风吹不起”,用颂“汝是慧超”。只这个消息,直饶江国春风也吹不起。“鹧鸪啼在深花里”,用颂诸方商量这话,浩浩地,似鹧鸪啼在深花里相似。有什么交涉?殊不知,雪窦这两句,只是一句。要得无缝无罅,明明向汝道,言也端语也端,盖天盖地。他问:“如何是佛?”法眼云:“汝是慧超。”雪窦道:“江国春风吹不起,鹧鸪啼在深花里。”向这里荐得去,可以丹霄独步,尔若作情解,三生六十劫。
雪窦第三第四句,忒杀伤慈,为人一时说破。超禅师当下大悟处,如“三级浪高鱼化龙,痴人犹戽夜塘水。”禹门三级浪,孟津即是龙门,禹帝凿为三级。今三月三,桃花开时,天地所感,有鱼透得龙门,头上生角昴鬣尾,拿云而去,跳不得者点额而回。痴人向言下咬嚼,似戽夜塘之水求鱼相似。殊不知,鱼已化为龙也。端师翁有颂云:“一文大光钱,买得个油糍。吃向肚里了,当下不闻饥。”此颂极好,只是太拙。雪窦颂得极巧,不伤锋犯手。旧时庆藏主爱问人:“如何是三级浪高鱼化龙?”我也不必在。我且问尔:“化作龙去,即今在什么处?”
◎碧岩录第八则
垂示云:会则途中受用,如龙得水,似虎靠山;不会则世谛流布,羝羊触藩,守株待兔。有时一句,如踞地狮子;有时一句,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句,坐断天下人舌头;有时一句,随波逐浪。若也途中受用,遇知音别机宜,识休咎相共证明。若也世谛流布,具一只眼,可以坐断十方,壁立千仞。所以道:大用现前,不存轨则。有时将一茎草,作丈六金身用;有时将丈六金身,作一茎草用。且道凭个什么道理,还委悉么?试举看。
举翠岩夏末示众云:“一夏以来,为兄弟说话,看翠岩眉毛在么?”保福云:“作贼人心虚。”长庆云:“生也。”云门云:“关。”
古人有晨参暮请,翠岩至夏未却恁么示众,然而不妨孤峻,不妨惊天动地。且道,一大藏教,五千四十八卷,不免说心说性,说顿说渐,还有这个消息么,一等是恁么时节,翠岩就中奇特。看他恁么道,且道他意落在什么处?古人垂一钩,终不虚设,须是有个道理为人。
人多错会道,白日青天说无向当话,无事生事,夏末先自说过,先自点检,免得别人点检他,且喜没交涉,这般见解,谓之灭胡种族。历代宗师出世,若不垂示于人,都无利益,图个什么。到这里见得透,方知古人有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手段。如今人问著,便向言句下咬嚼,“眉毛”上作活计,看他屋里人,自然知他行履处。千变万化,节角赘讹,著著有出身之路,便能如此与他酬唱。此语若无奇特,云门保福长庆三人,咂咂地与他酬唱作什么。
保福云:“作贼人心虚。”只因此语,惹得适来说许多情解。且道保福意作么生?切忌向句下觅他古人,尔若生情起念,则换尔眼睛。殊不知,保福下一转语,截断翠岩脚跟。长庆云:“生也。”人多道,长庆随翠岩脚跟转,所以道生也,且得没交涉。不知长庆自出他见解道生也,各有出身处。我且问尔:是什么处是生处?一似作家面前,金刚王宝剑,直下便用,若能打破常流见解,截断得失是非,方见长庆与他酬唱处。云门云:“关。”不妨奇特,只是难参。
云门大师,多以一字禅示人。虽一字中,须具三句。看他古人,临机酬唱,自然与今时人迥别,此乃下句的样子。他虽如此道,意决不在那里,既不在那里,且道在什么处?也须仔细自参始得。若是明眼人,有照天照地的手脚,直下八面玲珑,雪窦为他一个“关”字,和他三个,穿作一串颂出。
翠岩示徒,千古无对。关字相酬,失钱遭罪。潦倒保福,抑扬难得。
唠唠翠岩,分明是贼。白圭无玷,谁辨真假?长庆相谙,眉毛生也。
雪窦若不恁么慈悲颂出令人见,争得名善知识。古人如此,一一皆是事不获已。盖为后学著他言句,转生情解,所以不见古人意旨。如今忽有个出来,掀倒禅床,喝散大众,怪他不得。虽然如此,也须实到这田地始得。
雪窦道“千古无对”,他只道“看翠岩眉毛在么”有什么奇特处,便乃千古无对?须知古人吐一言半句出来,不是造次,须是有定乾坤的眼始得。雪窦著一言半句,如金刚王宝剑,如踞地狮子,如击石火,似闪电光。若不是顶门具眼,争能见他古人落处。这个示众,直得千古无对,过于德山棒临济喝。且道雪窦为人意在什么处,尔且作么生会他道“千古无对”?“关字相酬,失钱遭罪”,这个意如何?直饶是具透关底眼,到这里也须仔细始得。且道是翠岩失钱遭罪,是雪窦失钱遭罪,是云门失钱遭罪?尔若透得,许尔具眼。“潦倒保福,抑扬难得。”抑自己扬古人,且道保福在什么处是抑,什么处是扬?“唠唠翠岩,分明是贼。”且道他偷什么来,雪窦却道是贼?切忌随他语脉转却,到这里须是自有操持始得。“白圭无砧”,颂翠岩大似白圭相似,更无些瑕翳。“谁辨真假”,可谓罕有人辨得。雪窦有大才,所以从头至尾,一串穿却,末后却方道:“长庆相谙,眉毛生也。”且道,生也在什么处?急著眼看。
◎碧岩录第九则
垂示云:明镜当台,妍丑自辨。莫邪在手,杀活临时。汉去胡来,胡来汉去。死中得活,活中得死。且道到这里,又作么生?若无透关的眼转身处,到这里灼然不奈何。且道如何是透关的眼?转身处,试举看。
举僧问赵州:“如何是赵州?”州云:“东门西门南门北门。”
大凡参禅问道,明究自己,切忌拣择言句,何故?不见赵州举道:“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又不见云门道:“如今禅和子,三个五个聚头口喃喃地,便道,这个是上才语句,那个是就身处打出语。不知古人方便门中,为初机后学,未明心地,未见本性,不得已而立个方便语句,如祖师西来,单传心印,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那里如此葛藤,须是斩断语言,格外见谛,透脱得去,可谓如龙得水,似虎靠山。”
久参先德,有见而未透,透而未明,谓之请益。若是见得透请益,却要语句上周旋,无有凝滞,久参请益,与贼过梯,其实此事不在言句上,所以云门道:“此事若在言句上,三乘十二分教,岂是无言句,何须达摩西来。”
汾阳十八问中,此问谓之验主问,亦谓之探拔问,这僧致个问头,也不妨奇特。若不是赵州,也难抵对他。这僧问:“如何是赵州?”赵州是本分作家,便向道:“东门西门南门北门。”僧云:“某甲不问这个赵州。”州云:“尔问那个赵州?”后人唤作无事禅,赚人不少,何故他问赵州,州答云:“东门西门南门北门。”所以只答他赵州,尔若恁么会,三家村里汉,更是会佛法去,只这便是破灭佛法,如将鱼目比况明珠,似则似是则不是。
山僧道“不在河南,正在河北”,且道是有事是无事,也须是仔细始得。远录公云:“末后一句,始到牢关。指南之旨,不在言诠。”十日一风,五日一雨,安邦乐业,鼓腹讴歌,谓之太平时节,谓之无事。不是拍盲便道无事,须是透过关捩子,出得荆棘林,净裸裸赤洒洒,依前似平常人。由尔有事也得,无事也得,七纵八横,终不执无定有。
有般底人道:“本来无一星事,但只遇茶吃茶,遇饭吃饭。”此是大妄语,谓之未得谓得,未证谓证,原来不曾参得透。见人说心说性说玄说妙,便道只是狂言。本来无事,可谓一盲引众盲。殊不知,祖师未来时,那里唤天作地,唤山作水来。为什么祖师更西来,诸方升堂入室,说个什么,尽是情识计较。若是情识计较,情尽方见得透,若见得透,依旧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
古人道:“心是根,法是尘,两种犹如镜上痕。”到这个田地,自然净裸裸赤洒洒,若极则理论,也未是安稳处在。到这里,人多错会,打在无事界里,佛也不礼,香也不烧,似则也似,争奈脱体不是,才问著,却是极则相似,才拶著,七花八裂,坐在空腹高心处,及到腊月三十日,换手捶胸,已是迟了也。
这僧恁么问,赵州恁么答,且道作么生摸索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毕竟如何?这些子是难处,所以雪窦拈出来,当面示人。赵州一日坐次,侍者报云:“大王来也。”赵州矍然云:“大王万福。”侍者云:“未到,和尚。”州云:“又道来也。”参到这里,见到这里,不妨奇特。南禅师拈云:“侍者只知报客,不知身在帝乡。赵州入草求人,不觉浑身泥水。”这些子实处,诸人还知么,看取雪窦颂。
句里呈机劈面来,烁迦罗眼绝纤埃。东西南北门相对,无限轮锤击不开。
赵州临机,一似金刚王宝剑,拟议即截却尔头,往往更当面换却尔眼睛。这僧也敢捋虎须,致个问头,大似无事生事。争奈句中有机,他既呈机来,赵州也不辜负他问头,所以亦呈机答。不是他特地如此,盖为透底人自然合辙,一似安排来相似。
不见有一外道,手握雀儿,来问世尊云:“且道某甲手中雀儿,是死耶是活耶?”世尊遂骑门阃云:“尔道我出那入那?”一本云:世尊竖起拳头云:“开也合也。”外道无语,遂礼拜。此话便似这公案。古人自是血脉不断,所以道,问在答处,答在问处。雪窦如此见得透,便道“句里呈机劈面来。”句里有机,如带两意,又似问人,又似问境相似。赵州不移易一丝毫,便向他道东门、西门、南门、北门。
“烁迦罗眼绝纤埃”,此颂赵州人境俱夺,向句里呈机与他答,此谓之有机有境,才转便照破他心胆,若不如此难塞他问头。烁迦罗眼者,是梵语,此云坚固眼,亦云金刚眼,照见无碍,不唯千里明察秋毫,亦乃定邪决正,辨得失,别机宜,识休咎。雪窦云:“东西南北门相对,无限轮锤击不开。”既是无限轮锤,何故击不开?自是雪窦见处如此,尔诸人又作么生得此门开去,请参详看。
◎碧岩录第十则
垂示云:恁么恁么,不恁么不恁么,若论战也,个个立在转处。所以道:若向上转去,直得释迦弥勒,文殊普贤,千圣万圣,天下宗师,普皆饮气吞声;若向下转去,醯鸡蠛蠓,蠢动含灵,一一放大光明,一一壁立万仞;倘或不上不下,又作么生商量,有条攀条,无条攀例。试举看
举睦州问僧:“近离甚处?”僧便喝。州云:“老僧被汝一喝。”僧又喝。州云:“三喝四喝后作么生?”僧无语,州便打云:“这掠虚头汉。”
大凡扶竖宗教,须是有本分宗师眼目,有本分宗师作用。睦州机锋,如闪电相似,爱勘座主,寻常出一言半句,似个荆棘丛相似,著脚手不得。他才见僧来,便道“见成公案,放尔三十棒。”又见僧云:“上座。”僧回首,州云:“担板汉!”又示众云:“未有个入头处,须得个入头处。既得个入头处,不得辜负老僧。”睦州为人多如此。
这僧也善雕琢,争奈龙头蛇尾,当时若不是睦州,也被他惑乱一场。只如他问“近离什么处”,僧便喝,且道他意作么生?这老汉也不忙,缓缓地向他道:“老僧被汝一喝。”似领他话在,一边又似验他相似,斜身看他如何。这僧又喝,似则似是则未是,被这老汉穿却鼻孔来也。遂问云:“三喝四喝后作么生?”这僧果然无语,州便打云:“这掠虚头汉。”验人端的处,下口便知音,可惜许这僧无语,惹得睦州道掠虚头汉。
若是诸人,被睦州道“三喝四喝后作么生”,合作么生只对,免得他道掠虚头汉?这里若是识存亡,别休咎,脚踏实地汉,谁管三喝四喝后作么生。只为这僧无语,被这老汉便据款结案。听取雪窦颂出。
两喝与三喝,作者知机变。若谓骑虎头,二俱成瞎汉。谁瞎汉,拈来天下与人看。
雪窦不妨有为人处,若不是作者,只是胡喝乱喝,所以古人道:“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有时一喝却作一喝用,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兴化道:“我见尔诸人,东廊下也喝,西廊下也喝,且莫胡喝乱喝,直饶喝得兴化上三十三天,却扑下来,气息一点也无,待我苏醒起来,向汝道未在,何故?兴化未曾向紫罗帐里撒真珠,与尔诸人在,只管胡喝乱喝作什么。”临济道:“我闻汝等,总学我喝,我且问尔东堂有僧出,西堂有僧出,两个齐下喝,那个是宾,那个是主?尔若分宾主不得,已后不得学老僧。”所以雪窦颂道:“作者知机变。”这僧虽被睦州收,他却有识机变处。且道什么处,是这僧识机变处?
鹿门智禅师,点这僧云:“识法者惧。”岩头道:“若论战也,个个立在转处。”黄龙心和尚道:“穷则变,变则通。”这个些子,是祖师坐断天下人舌头处。尔若识机变,举著便知落处。有般汉云:“管他道三喝四喝作什么,只管喝将去,说什么三十二十喝,喝到弥勒佛下生,谓之骑虎头。”若恁么知见,不识睦州则故是,要见这僧大远在。
如人骑虎头,须是手中有刀,兼有转变始得。雪窦道:若恁么,“二俱成瞎汉。”雪窦似倚天长剑,凛凛全威。若会得雪窦意,自然千处万处一时会。便见他雪窦后面颂,只是下注脚,又道“谁瞎汉。”且道是宾家瞎,是主家瞎,莫是宾主一时瞎么?“拈来天下与人看”,此是活处,雪窦一时颂了也,为什么却道“拈来天下与人看”,且道作么生看?开眼也着,合眼也着,还有人免得么
碧岩录卷第二
◎碧岩录第十一则
垂示云:佛祖大机,全归掌握,人天命脉,悉受指呼。等闲一句一言,惊群动众;一机一境,打锁敲枷;接向上机,提向上事。且道什么人曾恁么来,还有知落处么?试举看。
举黄檗示众云:“汝等诸人,尽是口+童酒糟汉,还知大唐国里无禅师么?”时有僧出云:“只如诸方匡徒领众,又作么生?”檗云:“不道无禅,只是无师。”
黄檗身长七尺,额有圆珠,天性会禅。师昔游天台,路逢一僧,与之谈笑,如故相识,熟视之目光射人,颇有异相。乃偕行,属溪水暴涨,乃植杖捐笠而止。其僧率师同渡。师曰:“请渡。”彼即褰衣,蹑波如履平地,回顾云:“渡来渡来。”师咄云:“这自了汉,吾早知捏怪,当斫汝胫。”其僧叹曰:“真大乘法器。”言讫不见。
初到百丈,丈问云:“巍巍堂堂,从什么处来?”檗云:“巍巍堂堂从岭中来。”丈云:“来为何事?”檗云:“不为别事。”百丈深器之。次日辞百丈,丈云:“什么处去?”檗云:“江西礼拜马大师去。”丈云:“马大师已迁化去也。”你道黄檗恁么问,是知来问,是不知来问?“却云:“某甲特地去礼拜,福缘浅薄,不及一见,未审平日有何言句,愿闻举示。”丈遂举再参马祖因缘:“祖见我来,便竖起拂子。我问云:“‘即此用?离此用?’祖遂挂拂子于禅床角,良久,祖却问我:“‘汝已后鼓两片皮,如何为人?’我取拂子竖起。祖云:“‘即此用?离此用?’我将拂子挂禅床角。祖振威一喝,我当时直得三日耳聋。”黄檗不觉惊然吐舌。丈云:“子已后莫承嗣马大师么?”檗云:“不然,今日因师举,得见马大师大机大用,若承嗣马师,他日已后丧我儿孙。”丈云:“如是如是。见与师齐,减师半德;智过于师,方堪付授。于今见处宛有超师之作。”诸人且道,黄檗恁么问,是知而故问那?是不知而问那?须是亲见他家父子行履处始得。
黄檗一日又问百丈:“从上宗乘,如何指示?”百丈良久。檗云:“不可教后人断绝去。”百丈云:“将谓汝是个人。”遂乃起入方丈。檗与裴相国为方外友,裴镇宛陵请师至郡,以所解一编示师,师接置于座,略不披阅,良久乃云:“会么?”裴云:“不会。”檗云:“若便恁么会得,犹较些子。若也形于纸墨,何处更有吾宗?”裴乃以颂赞云:“自从大士传心印,额有圆珠七尺身。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滨。八千龙象随高步,万里香花结胜因。拟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付何人?”师亦无喜色,云:“心如大海无边际,口吐红莲养病身。自有一双无事手,不曾只揖等闲人。”
檗住后,机锋峭峻。临济在会下,睦州为首座,问云:“上座在此多时,何不去问话”济云:“教某甲问什么话即得?”座云:“何不去问如何是佛法的大意”济便去问,三度被打出。济辞座曰:“蒙首座令三番去问,被打出,恐因缘不在这里,暂且下山。”座云:“子若去,须辞和尚去方可。”首座预去白檗云:“问话上座,甚不可得,和尚何不穿凿教成一株树去,与后人为阴凉。”檗云:“吾已知!济来辞。檗云:“汝不得向别处去,直向高安滩头,见大愚去。”
济到大愚,遂举前话,不知某甲过在什么处。愚云:“檗与么老婆心切,为你彻困,更说什么有过无过”济忽然大悟云:“黄檗佛法无多子。”大愚扌+刍住云:“你适来又道有过,而今却道佛法无多子!”济于大愚胁下祝+土三拳。愚拓开云:“汝师黄檗非干我事。”
一日檗示众云:“牛头融大师,横说竖说,犹未知向上关捩子在。”是时石头马祖下,禅和子浩浩地,说禅说道,他何故却与么道?所以示众云:“汝等诸人尽是口+童酒糟汉,恁么行脚,取笑于人。但见八百一千人处便去,不可只图热闹也.可中总似汝如此容易,何处更有今日事也。”唐时爱骂人作口+童酒糟汉,人多唤作黄檗骂人,具眼者自见他落处大意,垂一钩钓人问。众中有个惜身命底禅和,便解恁么出众,问他道:“只如诸方匡徒领众,义作么生也?”好一拶,这老汉果然分疏不下,便却漏逗云:“不道无禅,只是无师。”且道意在什么处?
他从上宗旨,有时擒,有时纵;有时杀,有时活;有时放,有时收。敢问诸人:“作么生是禅中师?山僧恁么道,已是和头没却了也,诸人鼻孔在什么处?良久云:“穿却了也。”
凛凛孤风不自夸,端居寰海定龙蛇。大中天子曾轻触,三度亲遭弄爪牙。
雪窦此一颂,一似黄檗真赞相似,人却不得作真赞。会他的句下,便有出身处,分明道:“凛凛孤风不自夸。”黄檗恁么示众,且不是争人负我,自逞自夸。若会这个消息,一任七纵八横,有时孤峰顶独立,有时闹市里横身,岂可僻守一隅,愈舍愈不歇,愈寻愈不见,愈担荷愈没溺!古人道:“无翼飞天下,有名传世间。”尽情舍却佛法道理,玄妙奇特,一时放下,却较些子,自然触处现成。
雪窦道:“端居寰海定龙蛇。”是龙是蛇,入门来便验取,谓之定龙蛇眼,擒虎兕机。雪窦又道:“定龙蛇兮眼何正,擒虎兕兮机不全。”又道:“大中天子曾轻触,三度亲遭弄爪牙。”黄檗岂是如今恶脚手,从来如此。
大中天子者,续咸通传中载,唐宪宗有二子:“一曰穆宗,一曰宣宗,宣宗乃大中也。年十三,少而敏黠,常爱跏趺坐。穆宗在位时,因早朝罢,大中乃戏登龙床,作揖群臣势,大臣见而谓之心风,乃奏穆宗,穆宗见而抚叹曰:“我弟乃吾宗英胄也。”穆宗于长庆四年晏驾,有三子:“曰敬宗、文宗、武宗。敬宗继父位,二年内臣谋易之。文宗继位,一十四年。武宗继位,常唤大中作痴奴,一口武宗恨大中昔日戏登父位,遂打杀致后苑中,以不洁灌,而复苏。遂潜遁在香严闲和尚会下。后剃度为沙弥,未受具戒。
后与志闲游方到庐山,因志闲题瀑布诗云:“穿云透石不辞劳,地远方知出处高。”闲吟此两句伫思久之,欲钓他语脉看如何。大中续云:“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闲方知不是寻常人,乃默而识之。后到盐官会中,请大中作书记,黄檗在彼作首座。檗一日礼佛次,大中见而问曰:“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众求,礼拜当何所求”檗云:“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众求,常礼如是。”大中云:“用礼何为”檗便掌。大中云:“太粗生。”檗云:“这里什么所在,说粗说细”檗又掌。大中后继国位,赐黄檗为粗行沙门。裴相国在朝,后奏赐断际禅师。雪窦知他血脉出处,便用得巧。如今还有弄爪牙底么?便打。
◎碧岩录第十二则
垂示云:杀人刀活人剑,乃上古之风规,亦今时之枢要。若论杀也,不伤一毫;若论活也,丧身失命。所以道: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学者劳形,如猿捉影。已道既是不传,为什么却有许多葛藤公案?具眼者,试说看!
举僧问洞山:“如何是佛?”山云:“麻三斤。”
这个公案,多少人错会,直是难咬嚼,无尔下口处。何故?淡而无味。古人有多少答佛话,或云“三十二相”,或云“杖林山下竹筋鞭”,及至洞山却道“麻三斤”,不妨截断古人舌头。
人多作话会道,洞山是时在库下称麻,有僧问,所以如此答;有底道,洞山问东答西;有底道,尔是佛,更去问佛,所以洞山绕路答之。死汉!更有一般道,只这麻三斤便是佛。且得没交涉。尔若恁么去洞山句下寻讨,参到弥勒佛下生,也未梦见在,何故?言语只是载道之器,殊不知古人意,只管去句中求,有什么巴鼻!
不见古人道,道本无言,因言显道,见道即忘言。若到这里,还我第一机来始得,只这麻三斤,一似长安大路一条相似,举足下足,无有不是。这个话与云门糊饼话是一般,不妨难会。五祖先师颂云:“贱卖担板汉,贴称麻三斤。千百年滞货,无处著浑身。”尔但打迭得情尘意想,计较得失是非,一时净尽自然会去。
金乌急,玉兔速,善应何曾有轻触?展事投机见洞山,跛鳖盲龟入空谷。
花簇簇,锦簇簇,南地竹兮北地木。因思长庆陆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